馮海霞
摘 要:蒙古族史詩《江格爾》作為絲綢之路英雄史詩中杰出的代表,深刻地揭示了古代蒙古民族的生活狀貌和精神世界。而且,隨著古代蒙古民族在古老的陸上絲綢之路活動的足跡,其思想和內容得到不斷的深化和豐富:蕩氣回腸的英雄主義、莊嚴高昂的生命之感,折射出古代絲綢之路中各民族普世而異質的價值取向,也形成了獨具內涵的美學追求——崇高之美。深入挖掘史詩《江格爾》在“絲綢之路”文化背景下所透露出的崇高之美可為絲綢之路的發(fā)展提供堅實的理論依據(jù)。
關鍵詞:絲綢之路;江格爾;崇高;游牧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7)07-0016-03
史詩《江格爾》是一部寓意深刻的民間文學作品,被稱為蒙古族古代文學“高不可及的規(guī)范”,其全角度地展現(xiàn)了處于“英雄時代”的蒙古族對自然、社會及人類本身淳樸而深邃的認識。這種認識,對于當代人類的發(fā)展而言,具有現(xiàn)實的啟示意義。
“崇高”是西方美學體系中的重要審美范疇,在西方美學史上,自古羅馬時期伊始,不同時代的諸多美學家、理論家對這一美學概念進行了解讀和闡釋,使其內涵和意義得到不斷的豐富和發(fā)展。其中朗吉弩斯、博克和康德對這一理論范疇的發(fā)展所做的貢獻較為突出。
古羅馬修辭學家朗吉弩斯在其《論崇高》一書中最先提出“崇高”這一美學概念。在朗吉弩斯看來,崇高作為文學作品的風格,除了有諸多因素構成之外,它更是“是一顆偉大心靈的回聲”[1],且依賴于“意象”而產生。朗吉弩斯認為,向往崇高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在人本能的作用下,平淡無奇的事物引不起人們的興趣,唯有非同尋常的事物才可以引起人們的驚嘆。“讓人類做庸俗渺小的生物非大自然的初衷;自然讓人類存在宇宙間,猶如將人類置于一場偉大的競賽中,既要人類做它的豐功偉績的觀眾,又做它的勇于追求卓越的競賽者;因為自然在創(chuàng)造人類之初,就在人類的心靈中植有一種追求崇高和向往神圣的精神。”[2]
博克作為英國經驗派美學的集大成者,其“崇高”理論建立在對人類情欲研究的基礎之上,他把人類的基本情欲分為“自體保存情欲”和“社會生活情欲”,崇高源于前者,美則源于后者。作為維持個體生命本能的“自體保存情欲”,通常處于靜默狀態(tài),只有當個體生命受到威脅時才可以被激發(fā)出來。博克指出:在能引起崇高之感的意象面前,生命被懸置,使人產生危險和恐懼,但這種生命恐怖之感并非真實存在,其與人保有一定距離,從而使生命力或心靈在極度的張力中得到緩解,恐懼感瞬間轉化為生命充盈式的愉悅,崇高由此而生。從這種層面上來說,博克的崇高理論可稱之為生命意義的崇高,它也是人類本質力量最深刻的彰顯。
德國先驗主觀唯心主義哲學家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一書中對“崇高”也進行了深刻地闡述。在康德看來,崇高屬于理性范疇,所表現(xiàn)的是來自于理性的不確定的概念,其情感體驗是由痛感間接轉化來的快感,而且崇高只有在理性的參與過程中才可以使人得以體會和把握。
以上可知,在審美活動中,崇高具有審美韻味性(神圣性)和超越性的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主體與客觀世界的斗爭中所付出的最殘酷的代價的形式之中——而在這一斗爭過程中,世界的未知性和無限性在被人化時所呈現(xiàn)出了巨大力量和神秘的莊嚴感,同時,主體也在斗爭和犧牲中體現(xiàn)出了一種強烈的生命尊嚴感和使命感,形成一種極富生命意義和張力的藝術精神。由于歷史和地理原因,這種崇高的藝術精神在絲綢之路的文學藝術當中極為常見,而且在作為絲路英雄史詩的杰出代表《江格爾》的身上體現(xiàn)得更加豐富和深刻。
一、蕩氣回腸的英雄主義
西域早期社會的英雄文化源于原始氏族社會具有生存競爭性質的部落戰(zhàn)爭,濫觴于崇高勇武的時代風尚。由于生產力的不發(fā)達,人獸之爭,部落之間的仇殺械斗經常發(fā)生,人們還缺乏足夠的力量來抵御天災人禍和戰(zhàn)爭帶來的各種困擾。因此,崇尚勇武,崇拜英雄,成為維護本民族本部落的生存和利益的一種重要的社會精神和時代風尚,同時也是用來衡量民族部落自身和民族英雄的重要價值尺度,因此在絲路英雄史詩中總是充滿著崇高的英雄主義精神,《江格爾》便是如此。
張世英曾說:“審美意識的高級形態(tài)是崇高,是無限美,它不僅僅是愉悅,而且包含著嚴肅的責任感在內。人能達到這種境界,才算是真正地與無限整體合一。”[3]史詩《江格爾》塑造了一批具有崇高精神的英雄,他們?yōu)椴柯涞纳婧桶l(fā)展與敵人進行不屈不撓的斗爭,彰顯了作為杰出英雄的使命感、責任感和崇高的人生境界。
(一)英雄的形體和力量之美
法國哲學家??掳讶梭w美作為獨立的審美對象進行探討。在??驴磥?,人體美作為自然生理的產物,有著獨立的審美價值,同時作為人類歷史發(fā)展的沉淀物,又與人類的精神密切相關??档略谡劦匠绺邥r曾強調:崇高也體現(xiàn)在客觀對象的體積和力量的巨大之中。而在古老的人類社會中人的體魄和力量是極其被推崇的審美對象,史詩《江格爾》中對諸多英雄的體型外貌的細致描寫充分體現(xiàn)了古代人類對這種由于力量形成的崇高之美的追求。如對江格爾的體型的描述:“江格爾的雙肩有七十庹寬/蘊寓著三十三位天尊的力量/江格爾寬闊的脊背上/荷重的駱駝可以自由奔跑/他的巨背和十指的每個關節(jié)上/都潛藏著雄獅、猛虎和大象的力量”[4]。對洪古爾的形體的描述:身體高大威猛,體魄氣勢逼人,似乎蘊寓著數(shù)十頭雄獅的力量。由此可見,健美強壯的體魄是古代社會對人的感性審美評價,同時其作為英雄必備的生理條件,是“力量”的象征,能夠引起原始生命的崇高之感。而且這生命種原力在與自然或異族的斗爭中往往與精神生命相結合,并受其約束和支配,成為克敵制勝和保護族群的物質基礎。正如蔣孔陽先生所說:“崇高既是客體存在的宏大現(xiàn)象,又是人的本質力量的自我顯現(xiàn)。兩者不可或缺,否則都不可能構成崇高?!盵5]
(二)英雄的道德崇高之美
作為英雄的崇高之感,不僅僅體現(xiàn)在生命物質基礎上,更體現(xiàn)在其充滿英雄氣魄的精神之中。實則,崇高作為一種審美價值,是在主客體的沖突與抗爭之中得以形成,展示了主體的道德精神本質。這種屬于形而上的崇高之感在英雄史詩之中具體表現(xiàn)為諸多英雄身上具有的“義”和“勇”的美德。
“義”和“勇”作為倫理學概念,“義”重在強調生命個體對其所屬群體的義務、責任及使命;而“勇”是指個體在完成“義”的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義無反顧的斗爭和犧牲精神。在《江格爾》中有這樣一個場景:數(shù)百名勇士聚集在一起向他們的領袖江格爾宣誓:把忠心獻給他們的家園,而且為了保衛(wèi)自己的部落和領土可以隨時獻出自己的生命,這也成了英雄們與來侵犯的蟒古斯浴血奮戰(zhàn)的動力。在無數(shù)次的保護族群的戰(zhàn)斗中,這種動力使他們忘記恐懼,戰(zhàn)勝死亡,實現(xiàn)了主體對生命超越的愉悅和崇高之感。史詩全篇把“義”和“勇”放在審美和道德的最高位置上來表現(xiàn),使英雄體現(xiàn)出的崇高之美得以具象化。這種英雄精神生命的崇高之美奠定了蒙古民族文化中最堅實的底色,并且隨著古老的蒙古游牧民族的足記在西域得以傳播,也成了絲路文學藝術中重要價值取向。
二、莊嚴高昂的生命之感
人的存在除了需要物質基礎,更需要價值關懷——思考自身存在的意義和信仰等問題,對這些問題的思考或顯或隱地存在于人類發(fā)展的全過程。上古時期,人類處于蒙昧狀態(tài),但在其看似粗野的生存方式之中已經透露出人類對自身價值的探索與追求。世界上所有的先民幾乎大都如此:由于理性思維能力尚處于童年時期,無法解釋變化無常的世界,更沒有能力為自己的存在和行為賦予某種意義,只能把所有的一切歸結為一種超人類的力量。這種超人類的力量幻化成許多民族“神”的觀念,成為他們的信仰和精神依托。當今人隔時空反觀人類早期的歷史,看似簡單直接,但無論是宏觀之處還是微觀之點無不透露著人類之所以作為人類的崇高和偉大。而作為生存于茫茫無際草原,時刻都為保護族群進行殊死斗爭的游牧民族來說,這種主體生命存在的莊嚴之感更為突出。
對于史詩中的人物形象,黑格爾曾有過這樣的表述:如果要使史詩的主要人物形象能夠具有客觀性,那么在他們身上可以顯現(xiàn)出一般心靈的諸多方面,成為一個整體的人,而且在他們身上可以看出其所屬群體業(yè)已形成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模式。同許多民族的史詩中的英雄人物一樣,《江格爾》中的英雄都把保護部落以及贏得、維護勇士的榮譽作為神賦予他們的使命,為此他們愿把青春和生命交給刀槍,把無尚的忠誠獻給“寶木巴”天堂。面對強大兇惡的敵人,英雄們高喊“一旦戰(zhàn)死殺場,不就是一把骨頭?一旦斗死在沙場,不就是一碗熱血?”史詩中有無數(shù)關于英雄們生死斗爭場面的描寫,并做了最深邃的審美批判:在關乎生死存亡的境遇中,恐懼似乎隨時逼近生命,但對于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來說恐懼已不是真正的危險,而戰(zhàn)勝死亡的愉悅和崇高之感感油然而生??档抡f:崇高之感產生于生命力受到阻塞之后,繼之以強烈的爆發(fā)之時,集中體現(xiàn)為靜穆和嚴肅。
對于生存于相對惡劣自然環(huán)境的蒙古民族來說,碌碌無為和平庸就是陷入死亡的泥潭,只有處于奔波、戰(zhàn)斗之中才能突破自然和肉體的桎梏,實現(xiàn)生命的超越,完成個體存在的意義。實則,在極具痛苦和悲壯的歷程中人的本質力量才可以得以充分展現(xiàn),才可以產生崇高之美,而且丑惡的存在才更可以顯現(xiàn)崇高的價值。江格爾說:只要活著,就會戰(zhàn)斗不息,我才會戰(zhàn)勝所有,贏得一切。這是對博克所提倡的生命意義的崇高的最好詮釋。
形成于中國兩漢時期的陸上絲綢之路,橫跨亞歐大陸,地勢較為險要,氣候環(huán)境相對惡劣,生存于這一區(qū)域的的人們往往比其他地區(qū)的人們付出更大的代價。遠到張騫出使西域,近到歐洲傳教士的來華等無數(shù)的生命在這條道路上穿越艱辛,跨越險阻,唱響人類偉大而厚重的贊歌,也形成了絲綢之路所屬區(qū)域獨特的精神底蘊。而長期活躍在這一區(qū)域的蒙古族民族更是以其獨特的民族性格和生活方式為這一地區(qū)的文化精神增加了一抹亮麗的風景,并且用他們獨有的文學藝術對此進行深邃的解讀。
三、《江格爾》的崇高之美在“絲綢之路”中的現(xiàn)實意義
“《江格爾》是衛(wèi)拉特蒙古人的創(chuàng)造,在中國主要流行于新疆和內蒙等地,屬于無敵型英雄史詩?!盵6]“《江格爾》的社會原型是蒙古——衛(wèi)拉特封建割據(jù)時代的現(xiàn)實生活。”[7]史詩在基于現(xiàn)實的基礎之上藝術地再現(xiàn)了13世紀左右蒙古族部落之間此起彼伏的部落爭斗,草原人民動蕩不安的生活現(xiàn)狀以及渴望和平的美好愿望。因此史詩以夢幻的方式勾勒了蒙古民族的伊甸園寶木巴,這是數(shù)代處于嚴酷困境中蒙古民族心底最美好而沉重的呼喚。為此無數(shù)馬背上的英雄們進行著不屈不撓地斗爭,顯示出極為強大的民族精神。在這一過程中圍繞主體形成的各種審美關系都或隱或現(xiàn)地透露著崇高之美。這種民族的理想和精神在其他絲綢之路的許多民族文化中能或多或少的看到,為我國與其他民族展開全方位的交往提供了思想前提。而且這種民族精神和理想也應成為絲綢之路各民族的經濟、文化發(fā)展的精神旨歸和價值取向,只要這樣才可以形成絲綢之路經濟、文化和諧發(fā)展的局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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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齊玉花.蒙古族《江格爾》與藏族史詩《格薩爾》“可比性”之探[J].內蒙古民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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