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妍蓮
因緣際會(huì)
◎ 黃妍蓮
曾見有人坐在樹蔭下抄經(jīng)書,面前一冊(cè)書,一支筆,幾張紙,一碟墨,僅此而已。彼時(shí),我正穿過幽寂小徑,披了一身的日色、蟬聲與一身又甜又靜的木蘭香氣,站在他身旁,未敢驚擾,恭敬得像個(gè)小書童,看他沾了墨,一字字寫來。
他寫得慢而用心,字字月朗風(fēng)清,無掛無礙,虛虛實(shí)實(shí)之間,盡是只可意會(huì)不可言傳的妙意。我以為,可以心無雜念地寫字,本身就是一種福分。靜下來的時(shí)候,周遭的喧鬧與蕪雜皆被隔絕在外,心里所想的,便是眼中所見的,是耳中所聽的,亦是筆下所寫的。
那些字,仿佛是在深山古剎,菩提樹下靜坐了千年一樣,早已沒有了身世,沒有了方圓,沒有了書匠氣。而今落座于紙上,便恰是一朵花開,一枚果落,一聲蟲鳴,一記月色,一點(diǎn)露水。
想起那年冬月末梢,偶遇一位阿婆,慈善可親,遂同道而行。我們一路閑聊,到了一處寺院,我轉(zhuǎn)去看花,恰逢蘭花開得極好,香氣彌郁,冷冽,不似在人間。那素馨的花,幽綠的葉,俱清朗疏淡,使人心曠神怡。其實(shí)何止是蘭,這寺院里的石階、落葉、鐘聲、蒲團(tuán),皆潔凈恩慈,不染塵俗。
而后起身離開,沒有和阿婆告別。我知道,有些人一生隨喜隨緣,陌上相逢,便做伴同行,待分離,便遂了各人意愿,不必刻意。
撿了新落的紫花羊蹄甲拿在手里,過一座索橋,低頭可見橋下水流自如,不疾不徐,有自己一貫的節(jié)奏和韻律。只可惜前幾日下過雨,江水變得渾濁,否則澄凈清澈,照見兩岸青山綠樹紅花,該有多動(dòng)人!
詩(shī)里寫,“我向前溪照碧流,或向巖邊坐盤石。心似孤云無所依,悠悠世事何須覓”,我只覺得貼切,仿佛自己正沿著河流溯回到那個(gè)朝代。跟隨寒山遠(yuǎn)行,沉迷于清遠(yuǎn)幽深之境,吟誦過目不忘的山水篇章,留戀心間走過的安逸、曠達(dá)、閑散與孤獨(dú)。
孤獨(dú),即與自己待在一起,與時(shí)間待在一起,由日暮到晨曦,由曉風(fēng)殘?jiān)碌礁盥吨?,露水打濕布衣,心上一片清寂一片薄涼,更與何人說?身似孤云,隨心而行,未嘗不可。
我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至足力疲乏,身上微微出汗,方停在松蔭下歇息,撿了斷落的樹枝撥弄地上的雜草與落葉,找到三個(gè)品相良好的松果,用紙巾包好,放在背包里,無比歡喜。
心里依然惦記著金花茶,不知它們?cè)谏降哪囊贿叧槌鲂轮ρ?,長(zhǎng)葉,結(jié)苞,紛紛開且落。我穿過棧道,穿過紅木林,在小亭子里坐了片刻,心想,一路尋來,不見花影,或許無緣得見。不料最后往藤蔓區(qū)走了一段路,竟碰見粉色山茶,花不多,卻已開得圓滿。
越往深處走,便越覺得,金花茶就在附近,果不其然,那幽清寂寥處,葉片較尋常山茶葉寬大而幽綠的一樹兩樹,俱已捧出十來盞金燦燦的花。一路盼著念著的,忽然就開到了眼里心里,喜極,反而無話,只靜靜地看著它開,看著它笑。
臨回去遇見的金花茶,落木堆里的松果,與我同行的阿婆,樹下心無旁騖的抄經(jīng)人,無一不是緣。因緣際會(huì),喜悅相逢??桃庹覍し炊鵁o果,美麗總在不經(jīng)意間和你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