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那會兒,我正在飛往西班牙的飛機上。舷窗外白云朵朵,蒼茫大地上的山川河流依稀可辨。到達阿姆斯特丹機場轉機時我打開了手機,十幾條與地震有關的信息爭先恐后地跳出來。因為信息簡短,再加上旅途勞頓,說實話我也沒太當一回事。轉機飛抵巴塞羅那時已是當?shù)貢r間凌晨一點。飛機降落時,看到迎面撲來的萬家燈火,我首先想到的是生活在這座城市里的前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主席薩馬蘭奇。
第二天中午,在西班牙“亞洲之家”接受埃菲社、《國家報》、《世界報》等媒體采訪時,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因為,幾乎每一個記者,都神色凝重、語調沉痛地提到了發(fā)生在中國的地震。為我做翻譯的中國留學生,也向我報告了地震發(fā)生的地點和傷亡的大概人數(shù)。
接下來的兩次演講,主持人都首先表示了他們對中國地震的關切以及對死難者的哀悼。演講效果非常好,觀眾掌聲非常熱烈。我知道并不是我的演講有多么精彩,而是奧運會、地震等諸多事件的綜合效果。這是2008年春天,世界給予中國的掌聲。
行走在北京街頭,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百姓,但到了國外的某些場合,身份就發(fā)生了變化。這也讓我體會到了公民與國家的關系。
應答聽眾提問時,我借著會場后懸掛的西班牙“亞洲之家”的會徽作了很多發(fā)揮。那是一個漢字“人”,字很僵硬,仿佛兩根支在一起的木棍,顯然是畫出來的而不是寫出來的。我便從前些年甚為流行的一部電視劇插曲中的歌詞談起——“人”字的結構就是互相支撐。不但災難中的人要互相支撐,和平中的人也要互相支撐。不但中國人要互相支撐,全世界的人,甚至是政治觀點相左、宗教信仰不同的人也要互相支撐。只有互相支撐,才能有生存空間。地震災難中的幸存者,多數(shù)是借了建筑材料支撐形成的空間而得以呼吸,然后,又在互相支撐著的人們的救助下重獲生機。你用自己的身體支撐著別人時,別人的身體也在支撐著你。你在用真誠的善意撫慰著他人的創(chuàng)痛時,你自己的靈魂也得到了升華。一旦你也遭逢劫難,必會有人來撫慰你。
(摘自《莫言散文新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