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人

天氣終于轉(zhuǎn)涼。在灰蒙了兩天后，秋高氣爽的日子到來了。有人曬藍天，有人拍晚霞。對阿志來說，這些都是絲毫不能引起關(guān)注的事情。沒有持有這種閑情的資格。目力所及之處，都是匆匆滑過的光影。

站在回家的公共汽車上，他回想起下午的那一幕。一群穿著特警字樣衣服的人維持著秩序，一些舉著申訴內(nèi)容的商販在要求政府妥善安置。他們都是被疏解的人員，非首都功能的低端人口。這個超級大城市直言不諱地將人口分類歸檔，一些產(chǎn)生不了更多效用的人需要清除出視野。

眼不見為凈，大街上都是穿戴整齊光鮮簇新的時髦人兒，看起來的確比扛包推車、黑里透黃、汗流浹背的人要更令人愉悅。畢竟，這個千年古都到處破破爛爛的樣子已經(jīng)持續(xù)了太多年。完全沒有全球第二大經(jīng)濟體的首都應(yīng)有的氣派—你在東京的街頭看得到賣水果的驢車嗎？看得到北派修腳的店鋪以及賣雞蛋灌餅、存貨起碼有4天的劣質(zhì)煎香腸的流動早餐三輪車嗎？

沒有，人家干凈、節(jié)制、守序，跟我們亂哄哄的街景不是一個畫風(fēng)。當(dāng)然，政策制定者們不一定是因為受夠了對比，但反正他們已經(jīng)決定好了。

阿志于是和那些舉牌子的人成了一個共同體。

作為一個賣襪子、毛巾、兒童衣物、包被、口水巾以及其他各種什么掙錢賣什么的淘寶+微店商販，他比舉牌子的人其實更慘一點，后者多少還有一個商鋪，還能撈到一點補償款。

而阿志除了是被精準(zhǔn)打擊到的人群，沒有別的標(biāo)簽。他的小生意剛做了一兩年，一切都是起步狀態(tài)。每月賺的錢僅夠糊口。

經(jīng)此之變后，他不再可能像如今一樣自由補貨，供貨商們四分五裂，將被迫去到不同的地方，有的去河北的燕郊，有的去白溝，有的去天津，有的回江浙，有的下廣東。

他的生意本來就利薄，顧客們買兩雙襪子，再買兩條內(nèi)褲，再買個毛巾，支付一個運費，過去，他跑跑腿，從不同的供貨商手里拿到貨之后再給人家一并發(fā)走，如今，由于供貨商分散開來，他的生意基本可以歇菜了。

當(dāng)初要是賣鞋賣包，可能還會好一點。他有點后悔，但再一想，也沒有什么好怨的。當(dāng)初只有這些零碎雜亂的東西不需要太多本金，啟動起來容易一點。每一步路都并非無緣無故的選擇。

車子堵在化工橋這一塊已經(jīng)20分鐘，車窗外望過去，沒有松動的跡象。有的人按耐不住，要求提前下車了。阿志趁機坐了下來，他還遠著呢。這里是他回大魯?shù)昴且粔K的必經(jīng)之路，早已見怪不怪，十次里靠得住會有七次堵。周末加上運貨的車，路況更為糟心。

說起來，這里仍然是五環(huán)路上，但看起來跟老家縣里也差不多。至于自己住的大魯?shù)?，塵土飛揚的，一個水果攤都少見，比老家還不如。如果不是因為岳母家租住在附近，有個照應(yīng)，加上房租相對便宜，阿志是不會每天這樣輾轉(zhuǎn)往復(fù)的。但話說回來，交通便利的地方眼下是夠不著了。比起來，目前住的這個800元一間帶廁所的12平方米左右的單間，盡管看起來像工地搭建的臨時住宅，但白天好歹見得著陽光，想想也還算可以接受了……

就這樣，阿志東想西想了40分鐘，陪著這輛苦命的公交車耗過了這截擁堵路?；氐郊視r已經(jīng)過了9點，一歲半的女兒據(jù)說今天玩得瘋，有點累，睡著了。一臉愁色的老婆告訴他，房東今天來過了，這里可能也會拆，大概不會超過三個月的時間吧，采暖季一到，這里不能供暖了—燒煤的都得停掉。

阿志望了望熟睡中的女兒，此刻她的小手正護著肉鼓鼓的小臉，一副神定氣閑的樣子，跟自己全然不一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