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芒

亞健康與不甘心

實話實說，我上學那會兒既不是學渣也不是學霸，完全是拼上吃奶的力氣才考上一所北京非名牌大學，不為別的，只為“望女成鳳”的父母打從我上初中起，就以每天不下十次八次的頻率對我進行洗腦，“你只有考上北大、清華，才能在北京找份好工作，才能找一個優(yōu)秀的北京小伙子，才能一輩子扎扎實實當首都人民過好日子！”雖然北大、清華離我著實比地球距離月球的距離還遙遠，但為了讓父母安心，也為了我胸中被父母點燃的當首都人民的夢想，我還是拼死考進北京，大學畢業(yè)后留在北京，找了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談了一個跟我一樣拼死要留在北京的外地小伙兒，然后結婚了，組成了一個“北漂”家庭。

老公馬正宇是高我兩屆的學長，他是濟南人，我家在煙臺，算是半個老鄉(xiāng)，用他的話說，我們這種同鄉(xiāng)、同學乃至后來同床的緣分，締造出了鐵打鋼鑄的階級感情，我們立志要在北京混得有模有樣，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讓我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首都人民、北京戶口！馬正宇這個山東漢子雖然長得五大三粗，卻是個外粗內細的有心人，平時對我知冷知熱的。就這樣，我們的“北漂”婚姻走過了忙忙碌碌的頭三年。我們在通州聯名分期付款供了一套小兩居，買了輛現代車。周末或者節(jié)假日，我看著馬正宇翹著二郎腿得意洋洋跟家鄉(xiāng)父母、朋友浮夸匯報我們這對“北漂”夫妻打拼來的戰(zhàn)果時，優(yōu)越感陡然而生。

當然，優(yōu)越感僅限于此，我們刻意向父母以及家鄉(xiāng)親朋隱瞞的焦慮、壓力和無根感是與日俱增的。我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我們的早飯、午飯都是在外面匆匆打發(fā)解決的，我們呼吸著質量嚴重超標的空氣去擠地鐵或被堵在馬路上，我們每個月一多半的工資要還銀行房貸，CBD里最廉價飽腹的午餐就是麥當勞肯德基。生生把自己吃惡心了。

實話實說，也就是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來旅游，我們才陪著逛逛世貿天階、央視褲子樓、鳥巢、水立方啥的。在北京只要有錢有時間。各種SIZE的休閑活動的確讓人應接不暇。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我們平時加班加到連軸轉。偶爾休息一天也全都用來補覺，明知薪水掙得很辛苦。難以鼓足勇氣去高消費，看看工資卡的虧空就只有宅在家里的底氣了。這些，我們能跟誰啟齒？

去年中秋節(jié)，馬正宇的父母來北京“探班”，我們抖擻精神盡心盡力當陪吃陪玩陪購物的“三陪”，不料還是百密一疏地露出馬腳。婆婆打開馬天宇電腦桌抽屜找指甲剪，扒拉出抽屜里面一堆瓶瓶罐罐的胃藥、維生素復合片、止疼藥、眼藥水、褪黑素片！她幫我們收拾臥室翻出了我的體檢報告，看到診斷一欄里寫著腰椎間盤突出癥這行字時，婆婆的臉都綠了，做了半輩子校醫(yī)的婆婆心里清楚，這個病癥對女人來說就意味著不適合生育。我跟馬天宇只能唯唯諾諾跟公婆解釋，胃疼、失眠、頸椎、腰椎出毛病這些都屬于格子間白領的職業(yè)病范疇。

當晚，婆婆拉著馬正宇去了陽臺，母子倆從竊竊私語轉為低聲爭吵，我偷聽了一耳朵，婆婆勸馬正宇對這段婚姻重新考慮，老馬家三代單傳，他們老兩口接受不了一個極有可能影響生育的兒媳婦。

我又氣又惱，打拼在北京的白領哪個沒有職業(yè)病哪個不是亞健康？除非放棄這一切，回老家過優(yōu)哉游哉的悠閑小日子去。我第一次萌生退意，三十歲出頭的女人。誰不想有安全感有歸宿，誰不想生個寶寶使勁親個夠?？神R正宇的事業(yè)正值瓶頸期。進一步加官漲薪。退一步一切從零開始，他不甘心，我也不甘心。

孩奴與出局

送走了公婆，我跟馬正宇鬧了兩回小別扭出了口惡氣，這事也就翻篇了，工作不容耽擱。房貸也不等人??！2017年春節(jié)，看著家在北京的同事忙忙碌碌辦年貨、串門、探父母，看著家在外地的同事們?yōu)榱嘶仄偶疫€是娘家過年而吵得不亦樂乎，我跟馬正宇決定，留在北京加班，賺了加班費又躲了耳根子清閑，一舉兩得。

初五上午，我睡飽了難能可貴的回籠覺，馬正宇下廚煮的速凍蝦仁餡兒餃子熱乎乎出鍋了。我咬了一口餃子，胃立刻翻江倒海起來，我渾身打了個激靈，腦袋“嗡”地一下就大了'不好！會不會麻痹大意“中招”了？我找了支驗孕棒一驗，結果表明果然中招了！

馬正宇樂壞了，一個勁兒問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還沒眼力見兒地拿起手機要給公婆報喜時，我兇巴巴扯過他的手機，沖他咆哮：“新聞上隨處可見在北上廣深一線城市養(yǎng)個孩子就得上百萬的‘孩奴清單，敢問您老人家房貸車貸還完了么？銀行卡余額是三位數還是四位數？北京戶口您拿到手了么？私立雙語幼兒園的學費您交得起么？打個甲流疫苗還得排隊等缺口，當個首都人民的起步價太天價了！”

馬正宇啞巴了。

春節(jié)過后，我去做了流產手術。之后，馬正宇加倍對我好，工作更積極努九賺錢成了他唯一的興趣，只是人比從前沉默了許多。

禍不單行這話簡直就是給我們兩口子預備的，我剛經歷了流產之痛，馬正宇就遭遇他職場生涯最慘痛的滑鐵盧。原本是他囊中物的副總監(jiān)一職被一個資歷比他淺、工作業(yè)績比他差的同事給搶走了，那同事的老爸跟頭兒的大哥曾經是老戰(zhàn)友。一場酒就讓這對老戰(zhàn)友找到了很多共通人脈、很多共享資源，馬正宇理所當然出局。我憤慨，這不是拼爹么？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咱賠了孩子搭了前程還落了這么個悲摧下場，走。回老家重打鼓另開張！

返鄉(xiāng)與困惑

今年春天，我跟著馬正宇前思后想做出決定，辭職返鄉(xiāng)！我先是跟著馬正宇去了濟南公婆家，稍后馬正宇陪我回了煙臺娘家。做了N年空巢老人的兩家父母得知我們的決定后喜憂參半。

安定下來之后，沖冠一怒的熱血豪情和回家的新鮮感退卻之后，我跟馬正宇還是感到深深的失落、迷茫。在公婆的四處奔走下，馬正宇進了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內貿公司。在這里需要掌握的人際關系、應酬學一點不比實力能力遜色，馬正宇偶爾木秀于林。便有同事背后奚落說風涼話?！白裁醋?。還不是在北京混不下去才灰頭土臉滾回來，在我們這群矬子里當將軍，有意思么？”馬正宇覺得憋屈、窩囊，脾氣也見長，還經常醉醺醺地回家。我看著他就心煩，要么誰也不搭理誰，不然一開口就是吵鬧不休。

我的工作暫時還沒落實，每天跟著婆婆學做家務學養(yǎng)生，身體倒是比從前好多了，但心里空落落地發(fā)慌。一想到將來我的孩子也要跟我們一樣混一天少兩晌的混沌一生。我打心眼里覺得對不起他。我開始偷偷吃避孕藥，我擔心著北京的小家被租戶糟蹋成什么樣了，我跟馬正宇從以前忙碌時用微信聊天改為現在的相顧無言惟有呵欠千行。我跟北京的朋友聊天越來越雞同鴨講，人家一日千里我天天都是不走樣的流水賬！

一如我不習慣一線城市的擁擠、緊張和忙碌一樣?，F在的我也無法適應家鄉(xiāng)的慢節(jié)奏工作生活，不習慣過于密切往來的人情圈子和親戚往來。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馬正宇變成俗氣、懶散的小市民后。我是否還能愛他一如往昔？我更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變成嘮叨瑣碎，為了一把蔥討價還價兩毛錢的家庭主婦。馬正宇是否還能把我當成掌心寶？我們覺得婚姻沒有安全感。覺得未來沒有把握感，這是我們自身的問題還是地域問題？北京有那么多比我們更累更辛苦的職場小夫妻恩愛生活，家鄉(xiāng)也有那么多悠哉樂哉的小夫妻恬淡從容過日子，憑什么我們就不行？我們是不是對北漂或者歸巢這些符號字眼太在意太盲從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先理清生活的意義和工作的意義是什么。才能重新出發(fā)？

我相信，只要我和馬正宇能正視自身存在的問題，解開心結，敞開心扉相信彼此，互相幫助，愿意從心出發(fā)。不浮躁不攀比不恐懼，不論身在何處。都能找到存在的價值和生活的意義。我相信，這一天會很快到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