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之吾知

竹禹

從何時開始，我對尋常的世界充滿好奇；從何時開始，如此的疑問層出不窮：“我是誰？從哪兒來，又要到哪兒去？”從何時開始，總有那么一個詞，它迷離游走在師長同窗的口舌之間；從何時開始，它總是在字里行間，在追問和質(zhì)疑中，屢屢呼之欲出；從何時開始，我自以為洞見它就是哲學。

還是懵懂的小孩時，我便鼓足勇氣追問：“什么是哲學？”周遭的眼神中或多或少地藏匿著古怪與嘲諷。我深知：其實他們也并不太懂。我曾行走在大街小巷，尋覓著哲學大廈，企圖進入其中，一探哲學的究竟?？勺罱K，正如你所想，只是徒勞一場。因為街道上哲學大廈并不多見，盡管金融大廈等早已屢見不鮮。

由此看來，在回答哲學“是什么”之前，人們還得明白其“在哪里”。隱隱約約間，我從系列主題講座與哲學文本中瞥見些許哲學的殘影?？晌也唤Щ螅骸盀槭裁凑軐W不能像金融學等其他學科那樣顯性地融入巷語，為大多數(shù)人所察覺？”“是什么使得課堂或小范圍的談?wù)摮蔀檎軐W僅存的領(lǐng)地，而不能走向廣場，更談不上走向市場?！?/p>

就我個人而言，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在我的哲學啟蒙中漸顯清晰。哲學，并不是虛無縹緲，高到不能談的地步，更不是憑空產(chǎn)生。正如蘇格拉底說哲學是認識你自己，柏拉圖說哲學是靈魂的轉(zhuǎn)向，亞里士多德說哲學產(chǎn)生于驚訝。在沒有其他科學之前，哲學是人類認識外界唯一的工具，人們通過直觀感知外界，借助哲學認識并改造外界，以哲學的方式明確探討和定義直觀的感性材料，并加工為概念，形成科學。于是，不同科學在由哲學衍生而來的各種基礎(chǔ)性概念上誕生，哲學也退出了該領(lǐng)域?？茖W與人類的直觀有著天然的親和力，于是人們忘記了哲學，只知道科學，只有當科學面對其自身領(lǐng)域的無知，或者科學追問其自身的由來和未來的命運時，人們才會想起哲學。正如德國哲學家摩里茲·石里克所言：“哲學就是那種確定或發(fā)現(xiàn)命題意義的活動。哲學使命題得到澄清，科學使命題得到證實?？茖W研究的是命題的真理性，哲學研究的是命題的真正意義。科學的內(nèi)容、靈魂和精神當然離不開它的命題的真正意義。因此，哲學的授義活動是一切科學知識的開端和歸宿。”我們不能說哲學是一門高貴的學科，但必須承認哲學具有尊嚴的事實。我終究意識到，哲學是一種“守夜人”的存在，彰顯著暗處的活力。它需要的是在沉默中反思，在沉默中絕望，在沉默中復(fù)蘇。所以，哲學并不像金融學等學科這般稀松平常，這般與世俗息息相關(guān)。哲學不能算為蕓蕓眾生所必需，卻是人類文明萬古長存所須有。

歷史綿延，時光荏苒，不計其數(shù)的哲學家前仆后繼，在歲月的長河里稍縱即逝。這些偉大的人物為了窺見世界，為了人類自身的真理，身體力行地構(gòu)建了屬于其時代的哲學。我無數(shù)次地仰慕于古希臘哲學的睿智，無數(shù)次地醉心于老莊哲學的超脫，無數(shù)次地困惑于西方古典哲學的晦澀，無數(shù)次地見證一代復(fù)一代的變革與重來。從古至今，哲學家所開創(chuàng)的哲學，都是以不同的方式來“撥云見日”，正如哲學在締造科學之前從紛雜的直觀經(jīng)驗中“撥云見日”那樣。以前，他們撥開“直觀經(jīng)驗”紛雜的“云”以見“概念”的“日”；如今，他們以自己開創(chuàng)的哲學，撥開“亙古的哲學問題”所散亂的“云”，以見什么樣的“日”呢？這最終的“日”，在我看來有著不同的答案，于莊子而言為“真知”，于笛卡爾而言為“阿基米德點”，于泰勒斯而言為“活火”。盡管有往復(fù)更替的偉大哲學家妄圖給這最終的“日”一個絕對的終極回答，可哲學家各自的“撥云見日”總是難以做到“絕對”“無限”“確定”等與人類自身“相對”“有限”“不確定”特點截然相反的地步與境界，最后這最終的“日”便成一頭人類難以馴服的野獸。

在哲學文本的閱讀中，興許有時候，說了的反不及沒說的重要，語言所指稱的對象與趨向往往代替語言本身成為閱讀重點。然而，道理是這樣講，問題依舊還在：“人能否完全認識世界？哲學能否探尋到這一最終的‘日的全部？”正如柏拉圖對認知的詰難那樣，如果這一最終的“日”屬于“不知道”范疇，那是否就沒有可能了呢？可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們又如何區(qū)分什么知道，什么不知道，即知道與不知道的界限何在呢？馬克思有言：“人應(yīng)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xiàn)實性和力量，亦即自己思維的此岸性?！币朊靼字琅c不知道的界限所在，人們只有通過不斷探尋才可得以驗證。倘若這一最后的“日”屬于“知道”范疇，只是當下我們暫時不知而已，那便完全可以采取莊子的態(tài)度，“以其知之所知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在“知”的范疇里，以有知觸及無知，最后完全抵達所有我們能夠知道的。可是，倘若這一最后的“日”果真屬于“不知道”范疇呢？

且不論我們?nèi)绾悟炞C它果真屬于“不知道”范疇，我們追求這一最后的“日”，追求“真知”，追求“阿基米德點”，追求“活火”，抑或追求真理，是否就毫無意義呢？或者更有甚者，真理是否根本不存在，根本無所謂“知道”與“不知道”呢？

首先，哲學追求真理的意義并不只在于追求真理本身，也不只在于構(gòu)建時代哲學本身。黑格爾有段精彩的論述：“哲學開端所采取的直接的觀點，必須在哲學體系的發(fā)揮的過程里，轉(zhuǎn)變成為終點，亦即成為最后的結(jié)論。當哲學達到這個終點時，也就是哲學重新達到其起點而回歸到它自身之時?！边^程即目的，追求真理的意義并不只在于層層上升而得到的真理本身，也在于不斷回歸的過程。就像學生習得知識時刷題鞏固的過程，并不只在于掌握具體知識，更在于過程中獲得能力與思維。

其次，真理的存在問題，并不只是一個是與否的問題，更是一個需要的問題。哲學上講真理存在，世界有其本質(zhì)，出發(fā)點并不是對是否這一事實的簡單陳述，而是因為對于真理存在的需要。我不知道真理是否存在，也不知道真理存在何處。我只知道，人們需要真理，世界也需要有其本質(zhì)。正如基督徒相信上帝存在出于信仰的需要，哲學家篤信真理存在也正出于哲學的需要。我們所耳聞目睹的是，通過對上帝的信仰，不少人在貧困與痛苦中堅強生存；通過對上帝的信仰，不少人在貪婪與誘惑前堅守本心；通過對上帝的信仰，不少人在彷徨與迷茫后重拾方向。誠然：“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弊非笳胬韽膩聿皇敲總€人所必需，可哲學在研究世界本質(zhì)、人類自身的路途上都需要真理的燈塔，而真理存在的意義已遠遠超過真理存在的事實。暫時性的對于真理的無奈并不意味真理的缺失。人類對真理的渴望從不曾因時間的安撫與絕望的扼殺而平息，恰恰相反，只會有無盡的生命，晝夜追逐，忍辱負重。正如《莊子·養(yǎng)生主》所謂：“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p>

亞里士多德有言：“一個人不是以他屬人的東西，而是以他自身中神性的東西，來過這樣一種生活?！贝藭r此地的我，仍只是，并將一直是一個蒼老的小孩，隔著若有若無的云霧，仰望萬古長青的參天林木，希冀心畔的寧靜可以永存。面對哲學的古老，當下因為無知，我在其上指手畫腳。而后因為有知的增加，我會逐漸變得懦弱與懶惰，最終平常得近乎庸俗?？梢仓挥羞@樣，我才能知曉哲學的所有傷痕；也只有這樣，我才能享有自己的掙扎。哪怕支離破碎，哪怕形神俱滅，在高尚的人們落淚之余，我愿獻給世界一份自己所了解的哲學。

（成都七中嘉祥外國語學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