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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書記

      2017-10-17 21:25:37忘我流離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7年9期
      關(guān)鍵詞:三思

      忘我流離

      系列回顧:

      《?;昙馈罚阂姿疀雠c江雪顏幼時暫居三獅鎮(zhèn)下花竹村,谷雨海祭之時奸人所害險些被作為活祭品投入海中。兩人不斷掙扎求生,終于活命。(刊載于《今古傳奇武俠》2017年第一期)

      《不知武》:江夏首富荊府公子荊歌渴慕江湖,易水涼機(jī)緣巧合被聘為師父,在荊府賴住三年,一朝之間聽聞好友百里越深陷武林腥風(fēng),破閣而出,與此同時少年荊歌也因極反抗師父易水涼的江湖觀而獨(dú)自踏上江湖。未多時兩人江湖相遇,刀尖相對,經(jīng)歷裂云門一役,彼此釋懷和解。荊歌繼承家業(yè),易水涼屠戮裂云門滿門為百里越報仇后自又去流浪江湖。(刊載于《今古傳奇武俠》2016年第九期)

      楔子

      “掌柜的,來一壇上好的女兒紅!”

      “上好?要多好?”

      “自然是有多好要多好!”

      上酒,飲畢。

      “大叔,這壇酒今年十八歲了?!?/p>

      “???”

      易水涼撓了撓頭,李六七眨了眨眼。半大的小姑娘不知何時坐在桌邊,單手撐著下巴,面若桃花眼泛秋水,靜靜地看著他。

      易水涼暗道一聲不妙,提刀就跑。

      這場追逐持續(xù)多久已經(jīng)沒人記得,一前一后一男一女,不吃不喝不睡,默默地進(jìn)行著一場角力。

      那天易水涼喝了一壇十八歲的女兒紅。李六七用詞有趣得緊,著實(shí)把易水涼嚇得一大跳。十八歲的女兒紅,不是尋常說的多少年的女兒紅。半大的姑娘大抵是在說這壇酒和本姑娘同歲——女孩兒出生之日釀好下地的酒,深埋多年直到成親之日才會取出,與郎君共飲。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但是好像只要被抓到就會變成聚賢小樓的未來掌柜,易水涼只得先跑為敬。

      瑤里古鎮(zhèn)的夜,水霧氤氳起若有若無的紗帳,潤濕清新的空氣浸入干涸的喉管,兩人身形均為一滯,易水涼率先落地,撐著河邊的枯柳大口咳嗽。李六七借此機(jī)會多跑兩步再次拉近了一點(diǎn)距離,卻發(fā)現(xiàn)實(shí)在力有不逮,險些跪坐到地上。

      易水涼捧水,李六七捧水,各自抓緊時間潤喉,恢復(fù)體力。

      易水涼插手入水,捉出一尾肥美河魚。

      李六七插手入水、插手入水、插手入水……易水涼魚都已經(jīng)剖好了。

      李六七伸手要魚,易水涼狂搖頭。

      魚肉烤熟的時候,誘人的香味順著河畔微風(fēng)傳到李六七的鼻翼間,小姑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你別哭啊……”易水涼浪跡中州多年,頗經(jīng)風(fēng)雨,兼著細(xì)碎胡子茬兒幾日未刮,顯得老成,實(shí)際上不過二十八歲。慘是沒什么男女經(jīng)驗(yàn),看到女孩子哭了當(dāng)然會慌神。

      易水涼插手入水,捉上一條魚來,甩到李六七身前。

      李六七哭得更厲害了,雙手持魚用盡全力倒甩回來。

      彼時易水涼正準(zhǔn)備大快朵頤,一尾活魚飛到他的頭上還很配合地展示了一招神龍擺尾,呼了他一個大耳刮子。

      他看著妹子,妹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烤魚。

      最后那烤魚當(dāng)然到了李六七的手里。

      第二條魚還沒烤完,李六七已經(jīng)吃飽喝足,有力氣晃到火堆旁邊靠著他坐下,易水涼此時卻餓得一步都走不動了。

      李六七也不嫌油,伸手將他亂七八糟的頭發(fā)揉得更加亂七八糟,勝利似的發(fā)出嘿嘿嘿的笑聲。

      “大叔,你就老老實(shí)實(shí)跟我回去做壓寨掌柜的吧。”

      李六七撐著下巴,火光明滅,三分匪氣,七分真誠。

      “易某一介浪客,邋里邋遢漂泊流離居無定所,姑娘還請自重?!?/p>

      “你看啊,只要你跟我走,不僅不會再邋里邋遢,而且還會有一個家。”

      易水涼愣了一下,澀聲道:“你到底看上我哪里,我改還不行么?”

      “那這樣,”李六七不假思索,“你提刀把自己臉劃了,我抬腿就走,再也不纏你?!?/p>

      易水涼二話沒說把刀靠到臉邊,短暫而尷尬的沉默,李六七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半點(diǎn)沒有阻撓的意思。

      “這刀剛剖了魚,很臟,割臉要發(fā)潰。下次再說?!币姿疀鍪盏度肭剩盟剖裁匆矝]發(fā)生過一樣,繼續(xù)烤魚吃。

      李六七湊得近了點(diǎn),易水涼挪開一點(diǎn),李六七又湊得近了點(diǎn),易水涼又挪開點(diǎn),反復(fù)數(shù)次,他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差點(diǎn)掉進(jìn)河里。

      易水涼回頭怒視,好想罵人,可看到女孩眼里毫不作偽的澄澈淚花,竟一時無言。

      柳梢下皎月露出一點(diǎn)魚肚樣的白,火光漸漸滅去,枯枝嗶啵一聲爆出星點(diǎn),水流的聲音都變緩,霧漸濃。

      李六七又揉他的頭發(fā),他低頭吃魚。

      吃飽喝足之后又過了一刻鐘,易水涼一個縱身跟兔子似的跑遠(yuǎn)了。

      李六七原地愣了半天,埋頭臂彎,蜷緊了身體。

      易水涼沒有走遠(yuǎn),在河灘上找了一處平坦的地方躺下,叼著根草葉子看月亮,思考人生。

      李六七挺好的,什么都好。長得挺漂亮,看起來挺單純,蠻不講理地把女兒紅給他喝了,纏著他跑,說你跟我回去吧,不僅不會再邋里邋遢,而且還會有一個家。

      他已經(jīng)沒有一個家很久,很久很久了。

      “可惜了,小姑娘。”易水涼輕聲嘆了一句,閉眼和衣睡了。太累了。

      李六七的老爹李三思是易水涼故友,聚賢小樓的掌柜的,四十歲,兩人認(rèn)識很多年,易水涼十五歲開始在那兒蹭酒,每每在中州流浪累了,就回到望???,回到聚賢小樓,給掌柜的說一些見聞,美其名曰和好友分享快樂,其實(shí)就是討酒喝。

      以前喝多了酒,兩人還喜歡說胡話,易水涼摟著老家伙的脖子說:“老哥啊我的老哥,我這輩子怕是娶不著媳婦兒了,前幾年你那個關(guān)外的女兒來玩我瞧見一眼……嗝……還是蠻漂亮的嘛……咱們肥水不流外人田……”endprint

      李三思一酒壇子扣他頭上,打得梔酒橫流血沫齊飛,說:“你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敢打我女兒的主意,別說江雪顏那小妮子答不答應(yīng),我這個做爹的可不能……嗝……坑我自己女兒?!?/p>

      易水涼就繼續(xù)勾脖子套近乎:“別扯江雪顏那薄情人喲,當(dāng)年小爺看她長得好看連命都給她了……嗝……呸,什么好看,是為了一碗魚丸把命都給她了,她都不要,這時候提她干嗎?再說你女兒那大天鵝沒準(zhǔn)還蠻喜歡吃我這口蛤蟆肉?!?/p>

      李三思捶胸頓足道:“你個畜生啊,畜生啊你,我可是你大哥,你怎么能惦記我女兒呢??。亢倌銈€老蛤蟆我今天跟你割袍斷義?!?/p>

      都過去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過往,紛紛擾擾卻著實(shí)有趣得緊的時光。

      不料當(dāng)初一句戲言今日成讖,李六七怎么突然就賴上他這只癩蛤蟆了呢……讓人琢磨不透。

      可有一件事倒是明了的——心里終究還惦念著那碗魚丸,那便說什么也沒用了。

      易水涼與江雪顏九歲相識,那姑娘家逢大變,隨母親流落偏遠(yuǎn)漁村,但不為眾人接納,被視為異數(shù),遭同村孩童嫌棄,更是在次年?;昙乐畷r險些被村里老人陰謀祭海。

      易水涼也不知是惦念別家姑娘好看,還是真就想討碗魚丸吃,不僅幫她打架,更是在生死之刻拼到全身骨折將她救下。(見《海魂祭》)

      后來姑娘老爹江戈擺平朝中事宜來接娘倆回家,順帶也就把易水涼和他那不時失蹤的老爹和弟弟也捎上。

      在京中雖有別苑居住,但老爹整日帶著弟弟易水寒失蹤,易水涼覺著無聊,索性搬進(jìn)將軍府去,同江雪顏一同長大,情誼更是非比尋常。家中禁止小孩兒喝酒,但兩人都想嘗嘗。

      十三歲那年江雪顏摸到家中后院老樹下挖出一壇酒來,兩人偷喝,春光正好喜不自勝。雖事后討了一頓吊打,卻也覺得美滋滋。

      如此便掛念了一生。

      時間是夏初一夜,兩個年輕人各懷心事在相隔不遠(yuǎn)的河灘睡下,想來彼此知道對方的存在卻又想不明白該不該互相招惹。

      那便睡,世間沒有什么是睡一覺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再睡一覺。

      夜盡,天光穿過松柏的孔隙,在老男少女的臉上碎成花。

      易水涼初醒,腦中本是一片混沌蒙眬,叫紛亂的往事攪得生疼,忽一見身邊坐著妙人一位,霎時驚得坐起,手腳并用向身邊挪開好幾個身位。

      三根柴木搭架,吊一口鐵鍋,水沸咕嚕,煮紅菱湯。

      鵝頸修長,側(cè)顏柔美,水墨長發(fā)方才洗過不久,濕淋淋的,讓人不禁看呆。

      李六七早已察覺,杏仁大眼滴溜溜一轉(zhuǎn),心里樂呵得停不下來——定力也不是很好嘛這位大叔,看你怎么擋得住。

      李六七舀了一勺往易水涼臉上遞:“怎么樣?本姑娘這么賢惠,還不快娶回家!”

      易水涼依然驚疑不定:“鍋哪來的?”

      李六七一頓,偏頭想了一下:“醒來的時候就有了,昨晚睡著的時候還沒有……”

      易水涼的情緒突然有些激動,迅速出手扣住她的手腕,但還是保持著應(yīng)有的壓抑,低聲問道:“除了這口小鍋、鐵勺、鐵線、木頭,還有紅菱,都是醒來就放在身邊的,是也不是?”

      李六七微微嚇了一跳,“是也不是”這四個字,實(shí)在是太過硬氣了些,聽起來就像是在威脅。

      她在關(guān)外長大,九歲那年夜困狼群,不哭不鬧,僵持搏斗一夜,徒手撕了兩只,方才活下,說起來也不算是善茬兒。

      聽到易水涼的話她下意識有了反抗的心態(tài),卻在看到那雙眼的時候陡然自心底里產(chǎn)生了一股惡寒。

      仿佛易水涼是那夜的她,她是那夜的狼。恪守著一股傲氣,卻不得不昂著頭一步步往后退去。她不禁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下一瞬手腕的桎梏松開,易水涼倏忽間跑出十?dāng)?shù)丈外,旋身環(huán)顧四周,再壓抑不住心情,雙手搭在嘴邊想要大喊,可話到嘴邊又出不了口,卡了一頓,最后只剩下一聲:“啊!”

      長久而凄涼,驚起一陣飛鳥游魚。

      仿佛從釋放變成哀號,他頹然跪坐于地,李六七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可終究能意識到這憑空出現(xiàn)的鐵鍋、紅菱對易水涼而言有非凡的意義,刻在心底。

      她飄然而至易水涼身后,輕輕搭住他的肩膀,想要說點(diǎn)什么。

      易水涼輕易躲開,擺手示意了一下,語氣輕松:“嗨,我沒事我沒事,我清晨都會練獅吼功?!?/p>

      李六七蹲著,從背后環(huán)住他的脖頸,臉貼在后背上,不言。

      易水涼:“喂,這么老的豆腐你都吃?”

      李六七忽而澀聲,潸然欲泣,那瞬間好似被人戳到痛點(diǎn),卸下了所有的偽裝,樂觀大氣不拘小節(jié)的大姑娘一下子成了小女人,楚楚可憐:“我不管……老爹不知道跑哪去了……一夜之間客棧就空了,中原之大,我就認(rèn)識你一個人……”

      易水涼心下一動,才意識到李六七還是個孩子,那年他在聚賢樓里蹭酒,初見關(guān)外回來探親的李六七,七歲的孩子,吮著塊桂花糖。李三思店里生意正忙,李六七一個人站在大堂里,好不孤寂。陪她的只有那塊桂花糖。他抱著逗小孩兒的心思去掐她的臉,反嘴就被咬了一口,真狠,生疼,差點(diǎn)沒把這熊孩子抓起來打。偏生看著那明媚純真的大眼睛又下不去手,只得吃了一個暗虧。

      想著想著他的嘴角不禁上挑了一下:“也罷,你跟著我,我們?nèi)フ夷愕??!?/p>

      李六七:“嗯?找我爹?找他提親嗎?”

      易水涼臉一黑。心想自己沒臉沒皮活了這么多年……今兒個真算遇上了對手了!

      “大姑娘家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币姿疀雒嗣亲?。

      “不會吧?”李六七偏了一下腦袋,“我在關(guān)外的時候天天在外頭晃蕩,也沒見出什么事啊!”

      易水涼撇了撇嘴,忽而橫掃手中長刀,激起河灘上十?dāng)?shù)枚石子,枚枚帶起風(fēng)雷之勢,斜刺里射向不遠(yuǎn)處的樹梢。

      噗噗兩聲,顯然是砸在肉里的聲音。一陣風(fēng)吹草動,樹葉沙沙作響,那躲著的人倒也是果決,迅速跑了。

      “瞧瞧?!币姿疀鲇中Γ斑@里可是關(guān)內(nèi),遍地危機(jī),說不得你身邊的大叔就是個禽獸……”endprint

      “那你倒是禽獸啊?!崩盍咄厣弦惶?。

      易水涼不禁頭大……這關(guān)外來的妹子,都是這樣熱情如火么……易水涼緩緩站起,轉(zhuǎn)身踢了她兩腳:“起來起來,大白天的別丟人現(xiàn)眼。”

      李六七做了個鬼臉。

      夜,聚賢小樓。

      客棧已經(jīng)關(guān)門三天,沒有任何征兆,不禁讓人起疑。所幸這一天夜里亮起一盞油燈,添加了一點(diǎn)鮮活的氣息。

      一個與李三思相熟的酒客去拍門討酒,卻無論如何也沒人回應(yīng)。

      他有些疑惑,便繞到后門去,李三思有給他后門的鑰匙,插開略有些生銹的銅鎖,鐵鏈嘩啦啦落到地上,夜很靜,這聲響好似森羅地獄里的刑具挪動,平添了一絲詭異的氣氛。

      后院廚房的燈也點(diǎn)著,他壯著膽子靠近,小聲喚了兩句李三思的名字。第三聲時,李字卡在了喉嚨里,他低頭,看到一個雪亮的刀尖兒從自己的胸口穿出來,然后他的視野黑了下去。

      大堂里坐著一個高大的青年人,雖然穿著亞麻短裳,頭發(fā)扎作農(nóng)夫模樣,此刻卻沒有半點(diǎn)下等人的樣子。他大口飲下燒喉的烈酒,擺弄著手里的長刀。

      “只是個路人?!毕聦贇⑼耆嘶貋?,如此回復(fù)道。

      也的確如此,但凡是個關(guān)鍵人物,就不會在這時候回客棧,早該跑去天涯海角了。

      “拖過來。”他輕聲道。

      “上大人……”

      “我不想說第二遍?!彼f,刀橫在下屬的脖子上。

      那下屬自去院子里拖尸,青年人復(fù)又回頭問地上跪著的一排人:“人呢?”

      面面相覷,無人敢回答。

      他揮了揮手,飲酒俯仰之間,六個跪坐一排的黑衣人齊齊掏刀,咬牙切下了自己的左手小指。

      “綁了李三思的女兒逼他現(xiàn)身。稍有差池,提頭來見?!?/p>

      六人應(yīng)諾退下,那酒客的尸體已被拖到中堂,他迅速抽刀割下一塊肉來,下一瞬血水已化在嘴里。

      “漢人,”他搖了搖頭,“真難吃。”

      南通城的夜向來不算繁華,天未擦黑便有商家收攤關(guān)門,過一個時辰,長街上便只剩三兩店家隔著很遠(yuǎn)挑孤燈,倒也算是寂寂長夜里難得的陪伴。

      旅人一身風(fēng)塵,落地之前展步如飛,很快很快。落地之后拖泥帶水,很慢很慢。

      他終于還是挪到了那家販?zhǔn)鄣で嗄P的小店之前。很多人都知道那家小店還為人定做文身,卻只為地頭幫派中有頭臉的人物做事。因而雖是三十多歲風(fēng)韻婦人開店,也沒人敢來找麻煩。

      李三思走得很慢??山种挥心敲撮L,走得再慢,星動月移,總還是能走到的。他輕輕落定,小叩門扉。兩息后門戶彈開,柜臺后轉(zhuǎn)出一舉燈的美艷婦人來。

      婦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忽而掩嘴輕笑出聲來。那一笑仿佛夏日里曇花初現(xiàn),攢盡一年里經(jīng)霜凍雪后勃發(fā)的生機(jī),盡態(tài)極妍。只有很短暫的一下,一下卻夠了。

      莫輕歌已經(jīng)很少笑了,她對誰笑一下,也許第二天那人就該橫尸街頭??蓙淼娜耸抢钊?。李三思值得她笑一下,李三思也受得住這一笑之后的報應(yīng)。

      這一笑自也是有一些原因的。李三思穿著一身干練的黑色練功服,提精鋼短棍,眉眼凌厲,面部肌肉緊繃。像是要去斬開命運(yùn)的少年,渾然不似一個近四十歲的中年掌柜。但總有些地方很奇怪,比如那抹看起來有些猥瑣的八字胡子,也許走得急,忘記剃掉了。

      “你如何變作了這般模樣?”莫輕歌說著便插上門栓,挽著李三思前行,轉(zhuǎn)過柜臺,撩開門簾便來到后院,未幾步,上青木小梯,到了竹樓小閣。

      李三思并不答話,待到終于落座,一口氣卸下,噴出一口血來。莫輕歌急切他腕脈,只覺得血?dú)馓摳。迮K布毒。

      “我去取藥!你好生休息!”

      莫輕歌欲走,卻被李三思拉住了手:“取朱砂與鴿子血來?!?/p>

      莫輕歌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三思卸力。

      不多時莫輕歌取了藥與朱砂來到小樓之內(nèi),卻見得室內(nèi)油燈已滅。恰逢月黑風(fēng)高之夜,黑黝黝的門洞里散發(fā)著血腥氣,如同虎口。

      “進(jìn)來吧?!眳s是那樣令人安穩(wěn)的聲音,是李三思。莫輕歌微微心定,抹黑走進(jìn)小室。

      東西卻才放下,還未掏出火折子點(diǎn)亮油燈,李三思按住她的手:“就這樣?!?/p>

      她從匣中取藥,忽而自身后被人制住,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有些濃重的血腥味,李三思有些蠻不講理地將她的夏日短衣剝?nèi)?,粗糲的手按在羊脂白玉般的后背上。

      “三思!先療傷!”

      “我沒法再等……咳咳。抱歉?!崩钊悸晕⒂行┐拄?shù)貙⑺丛诹讼由?,莫輕歌不知作何是好,忽而背上一疼。

      她是懂刺青之人,自然知道李三思在做什么。朱砂鴿血混寒香,刺入肌膚的紋案只有飲下特殊的醇酒才會顯現(xiàn)出來。

      不多時莫輕歌的眼里泛起淚花,微微有抽泣的聲音。背上的手一頓,李三思低聲問道:“是太重了些?”

      便是如此已是最大的溫柔。莫輕歌自嘲一笑:“三思,我傾慕你多年,十里春風(fēng)近不得你的身,今夜我以為你終于要我,卻沒想只是要我的身子留封密件?!?/p>

      “自是我負(fù)了你,可我已無力償還?!崩钊加种乜攘藥茁?,也不再道其他,加速下手留書。

      莫輕歌趴著,眼里明明滅滅。

      后來背上的雙手都沒了動靜。她眼里的光徹底滅了下去。

      南通城,九通客棧。

      青年與少女對坐,沒想到對方都是酒鬼,吹牛扯淡,一不小心酒壇子已經(jīng)圍了小桌一圈。

      “當(dāng)時整個青幫南山分堂數(shù)百號人圍著我,一覺醒來四把刀架在脖子上。小爺我臨危不懼說兄弟咱們打個商量。那南山堂主就說,你砍了我們四十三個人,我就把你綁在這馬尾后面拖行四十三個時辰,你要是不死,我敬你是條好漢。小爺我二話不說就往地上一躺?!?/p>

      “后來呢?”李六七不覺聽得迷了,緊追問道。

      易水涼呡了一口竹葉青,道:“后來?后來大抵是拖了兩三天……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聚賢樓的地窖里了?!眅ndprint

      “這都沒死?!崩盍吆鹊蒙项^,也不顧什么小姑娘樣子,大模大樣地拱了拱手,“大叔你的皮是真的厚?!?/p>

      易水涼急拱手還禮:“過獎過獎,沒你厚……”

      李六七:“小二!要一間上房!”

      易水涼:“兩間!”

      當(dāng)一個男流氓遇到一個女流氓,說不得連喝個酒都得小心提防。

      李六七:“咱們來南通城,真能找到我爹?”

      易水涼:“那是當(dāng)然,咳咳,我和你說一個秘密,你別告訴你娘啊!”

      李六七湊過頭來,小小聲應(yīng)道:“嗯嗯,我不說,你快說是什么秘密?”

      易水涼也做賊似的小聲道:“就是這個……你爹啊,他在南通城……有個老相好……”

      李六七:“老相好,然后呢?”

      易水涼:“咦,你竟然不吃驚!”

      李六七:“我娘都把我爹休了十幾年了,相好而已,我吃驚個什么?有沒給我添個小弟弟?。俊?/p>

      易水涼捂臉:“哼,和你這小流氓好沒道理可講,還小弟弟……”

      李六七鼓著嘴佯怒道:“所以我爹他失蹤就是來找老相好!把我一個人丟在客棧!”

      易水涼:“你傻啊……你爹要是只是來找老相好花前月下,犯得著把小二廚子全帶上嗎?他那是跑路啊!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跑,但是這個事情肯定不簡單……”

      李六七:“對哦,老爹也不知道是謀了財還是害了命,連夜跑路細(xì)軟都沒收拾。帶了所有的伙計走唯獨(dú)沒帶上我……”李六七忽而抬頭看易水涼,“難道他把我留下就是為了賣與尋債人還錢?”

      易水涼的表情突然變得很精彩,想到李六七接下來可能會說的話,頭皮有點(diǎn)發(fā)麻。

      李六七瞇眼笑:“你是來討債的嘛?那你帶我走好了。”

      易水涼捂臉:“咱還能正經(jīng)說兩句話嗎?”

      李六七:“你說,你說。”

      易水涼:“總之明天找到這老相好……就對了?!?/p>

      李六七:“然后呢?”

      易水涼起身:“然后……我要去上個茅房?!?/p>

      李六七:“……”

      易水涼嘿嘿一笑,心說終于噎到你這小流氓,吹著口哨上茅房去了。

      易水涼如廁未多時欲起,見草紙內(nèi)夾雜一張字條,眉頭倏忽皺作了川字。

      “此間極險,速離?!苯╊伒墓P跡,易水涼忽而醒了酒,意識到江雪顏——那個曾經(jīng)摯愛,卻又無緣相守的女子,已隨在他身周時間不短了。只是,為什么?

      多日前易水涼接到李三思風(fēng)鷂傳書,說是一壇三十年老酒出窖,邀他暢飲,待到人至聚賢樓,老友沒見著,倒被李六七攆著跑了一陣,方才意識到李三思已跑路出逃,但原因未明。

      昨日在瑤里古鎮(zhèn)的小河邊發(fā)現(xiàn)有人盯梢,愈發(fā)覺得此事太不簡單,須得保護(hù)好老友的女兒,這才帶上李六七。

      現(xiàn)下又接到久未謀面的江雪顏示警,事情只怕越發(fā)不簡單。

      最令人費(fèi)解的事是——江雪顏投身軍部秘伍多年,尋常上的江湖之事決不會到她出手,這件事難道還和朝廷有關(guān)?

      當(dāng)真是令人頭大如斗。

      易水涼如廁完畢,轉(zhuǎn)回大堂,李六七已開好兩個房間,小姑娘想必只是言語上輕佻一些,不會做什么過分之事,這倒令他心下稍安。

      易水涼過去,拉李六七到一邊,低聲說了一句:“這客棧有古怪,我們迅速另投他處?!?/p>

      李六七亦低聲:“我知道此間危險,但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才是最有機(jī)會的地方。我與中原人無冤無仇,若是有人找我麻煩,必是為了我爹。這就是找到我爹的機(jī)會……”

      易水涼:“你方才還說無所謂他?!?/p>

      李六七倏忽一笑,滿目柔情:“可能么?那可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易水涼默然。

      入夜,易水涼跳出房間,摸著房檐到了李六七窗外,輕輕叩響。

      “誰?”

      “還能是誰,本大叔來做禽獸了?!币姿疀霎Y聲甕氣道。

      房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多時少女的剪影出現(xiàn)在窗前,聲音略微有些慌了:“我可帶了刀子,你小心點(diǎn)啊。”

      易水涼忍不住一笑,心說你這小流氓道行還是太淺,當(dāng)即又小聲道:“不歡迎啊?那我可走了啊?!?/p>

      “唉,別。”李六七打開了窗戶,易水涼更要笑出聲來,只見少女拿一床被子給自己裹得嚴(yán)實(shí),只露出一張小臉和一只手來,手里果然明晃晃拿著一柄短刀。

      “知道怕了?”

      “嗯?!鄙倥刂氐攸c(diǎn)了一下頭。

      “夜里怕不太安全,我過來睡房梁?!币姿疀鲭y得正色,言語溫和,帶著股令人信服的力量。李六七放下短刀,縮到床里坐下。

      易水涼也不搭理她,徑自坐下煮茶醒酒。不料茶盞方開,房門便被叩響。

      “莫不是你知道我餓了,于是點(diǎn)了宵夜?”易水涼小聲問道。

      “就算我點(diǎn)了你敢吃嗎?”李六七反問道。

      兩人互換了一個眼神,易水涼閃到門后,李六七去開門。這九通客棧果不簡單。

      門開,小二端著銅盆站在門外:“客官,您的洗腳水?!?/p>

      李六七傻呆呆地歪了一下腦袋:“我有要過洗腳水么?”

      小二:“自是本店包辦的,又何須客官開口呢?”

      李六七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你進(jìn)來吧?!?/p>

      她轉(zhuǎn)身向床邊走去,只見那小二插手入水盆,倏忽撈出一把短匕來。原來那粼粼的波光里藏著刀光,刀藏在水里,未從頂上正視是瞧不見的,只有一點(diǎn)光,一點(diǎn)可疑的光。李六七沒看到,易水涼卻看到了。他后發(fā)先至,劈手叩擊小二腕骨,同時膝擊從側(cè)后方拱擊小二膝蓋。但聽得咔嚓一聲,小二吃痛欲號,卻又被易水涼捂住了嘴。

      小二翻著白眼咽了氣,李六七驚詫地看著易水涼。易水涼松開手,只見小二嘴角流下一絲黑血,原來是服毒自盡。

      “這客棧還能住人么?”

      “要走怕是也不太容易了?!眅ndprint

      “可是……為什么?”

      “我不知道?!?/p>

      李六七聳了聳肩,爬到床上裹緊了被子。

      “你的定力倒是好?!币姿疀鰧⑹w拖到一邊。

      “我在塞外殺過狼,也殺過人。”

      易水涼拱了拱手,吹熄油燈,飛身上了房梁躺定。想不透發(fā)生了什么,但這一夜不會太簡單,他合上眼,需盡早養(yǎng)精蓄銳。

      莫輕歌穿好衣裳,吹亮火折點(diǎn)燃油燈,屋子里便明亮了點(diǎn)。她看著塌上近乎死去的男人,無奈搖搖頭。

      他要在她身上刺字,滿以為吹熄了油燈,什么也看不到,就不至于欠下更多么?

      莫輕歌拿起剪刀,裁開李三思的上衣,單只前胸便有十?dāng)?shù)道血口,刀傷劍傷箭傷皆有,只道是穿了件黑衣,沒想到是被血濡濕發(fā)黑。

      傷口處理完畢,李三思已經(jīng)成了個繃帶人。最頭疼的卻是侵入五臟六腑的毒素,即便是喂他服下療毒圣藥,亦不知能否有所好轉(zhuǎn)。只能靜靜看著,聽著,守著那微弱的呼吸,祈禱莫要突然終止。

      屋子里的味道有點(diǎn)不對。

      意識到這一點(diǎn)的時候已然晚了,易水涼從房梁上翻身下來,直接摔到了地上。再去看床上的李六七,姑娘瞪著雙杏仁大眼,很努力想要說點(diǎn)什么,卻始終無法發(fā)聲。易水涼勉力蹭到床邊抓起她的手,入手處只有冰冷與軟弱無力。

      本以為守好一方小室待到天明便可安全,沒成想暗處的人比他們想的還要可怕。那小二裝扮的殺手武功一般,卻是個藥人,身死之后毒藥透體而出,無形無相,時間久了方才有一點(diǎn)點(diǎn)苦杏仁味兒。發(fā)現(xiàn)之時早已吸入過多,四肢僵勁無力。

      彼時房門轟然洞開,三個農(nóng)夫打扮的青年人出現(xiàn)在門外,易水涼橫刀翼護(hù)李六七身前。

      “這三個人……怎么像是在哪里見過?!本瞄]的房門打開,新鮮空氣蜂擁而入,李六七續(xù)命一般咳嗽了一聲,終于可以低低說出話來。

      “那日吃魚的瑤里古鎮(zhèn),那里的農(nóng)夫便都是這般打扮??偛粫且?yàn)槌粤怂麄兯锏聂~,要來抓我們回去浸豬籠吧?”

      李六七蒼白著臉色,扁了一下嘴:“大叔……這笑話一點(diǎn)也不好笑。”

      “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易水涼輕輕地摸了摸李六七的腦袋,“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才是最有機(jī)會的地方……”

      “你會救我出來么?”

      “你信不信我?”

      “信!”

      易水涼默然。這份信任太過容易,也太過沉甸甸了……

      正說著,門外三條大漢虎步進(jìn)門,一人抽刀,兩人抖開麻繩,行進(jìn)間井然有序,默契無縫。那為首一人微一抖手腕便挑開了易水涼的長刀,將這強(qiáng)弩之末的紙老虎戳穿得一覽無余。

      易水涼勉力抬了一下手腳,發(fā)現(xiàn)毫無作用,索性也不再掙扎。

      正如他所料,來人也絲毫沒有害命的打算,李六七被捆作一個粽子,楚楚可憐地看著他。他只能聳聳肩,去看那個好像有話想和他說的農(nóng)夫。

      那農(nóng)夫提著好似農(nóng)用的短刀,但易水涼卻看得出那是一種秘造的軍刀,好在對方不知道他認(rèn)得出,否則登時就得血濺三尺。

      那人只道:“告訴李三思,若想她女兒無事,三日內(nèi)帶著東西到瑤里古鎮(zhèn)交付?!?/p>

      “你們也找他?好巧啊,我也找不到他。他上次玩骰子還欠我一十七兩銀子沒還呢?!币姿疀鲎烨返馈?/p>

      那提刀漢子抬手揮刀欲斬,卻被后面一人喝斷,只能收刀遠(yuǎn)走。

      “這么聽話……”易水涼眉峰一聳,“當(dāng)真是軍人!”

      莫輕歌連夜外出安頓好李三思,天明時方才回到自己的小店。一進(jìn)門,背后的木門便被人關(guān)上,與此同時兩柄短匕頂在她的腰間。柜臺邊有人在等他,那是個農(nóng)夫打扮的青壯漢子,正在擺弄著桌上一面作有寸血山河案的扇子。

      莫輕歌一震:“上大人,今次竟是您親自出馬?”

      那農(nóng)夫擺了擺手:“廢話少敘,人呢?”

      “誰?”

      “又能有誰?”農(nóng)夫道,“李三思逃入南通,我不信他不來找你。”

      莫輕歌頓了頓,心知此事瞞不住,無故掙扎只能惹來更多麻煩,因而朗聲道:“我要保他!”

      “他是胤朝的諜子?!鞭r(nóng)夫饒有意味地看著她。

      “那又如何?東西我已取來,何須在意他的性命?”莫輕歌自袖中取出一個紙頁泛黃的小本,上有《浪人狂書》四字。

      腰上的短匕倏忽緊了緊,好在那漢子對另外二人擺手。

      “莫忘自己是什么身份。若是要他知道了,會不會放過你?”農(nóng)夫接過《浪人狂書》拍了拍莫輕歌的肩膀,后者嬌軀倏忽一震。

      “走。”

      房門開著,窗子也開著。夏日的風(fēng)再怎樣不流動,一夜過去,氣也該散盡了。

      易水涼勉力站起,活動著筋骨,不禁自嘲一笑。提刀萬里來殺人,刀都沒了。

      易水涼翻身出了窗子,隔壁房子窗口前用四塊石子搭的記號已被人改動過,運(yùn)起輕功照著記號所指的東南角疾行二里,果見一棵桃樹下有另一標(biāo)記。桃邊小院的門虛掩著,只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院子里有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在劈柴,見到他來,急引他進(jìn)了屋子。

      易水涼:“你既在此,江雪顏?zhàn)援?dāng)也不在遠(yuǎn)處?!?/p>

      少年躬身行禮道:“是?!?/p>

      易水涼憤然拍桌:“昨夜為何不出手救人!”

      少年未敢直身,繼續(xù)低頭道:“易先生且莫要動怒,此事容我慢慢道來?!?/p>

      易水涼抬手做了個阻止的手勢:“既是你與江雪顏來了,所辦之事必是軍部要務(wù),我離開軍部多年,若是軍機(jī)便不要再和我透露。我只問一句為什么不救人!”

      少年:“易先生雖離開多年,我卻未敢忘知遇之恩,便是軍機(jī)要務(wù),也當(dāng)與你說明。況乎此事我已通報過江小姐?!?/p>

      易水涼忽而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無力,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一件軍機(jī)要務(wù)隨便便把一個浪人卷了進(jìn)來,而且還可以隨便與他說。想必是一開始便算計好了要拉他下水辦事,當(dāng)真頭疼??衫盍弑蛔チ?,他又偏生不能袖手旁觀,只得道:“那便說吧。”endprint

      少年:“漠北之外,胡人蟄伏三十余年,近些年越發(fā)蠢蠢欲動,邊關(guān)偶有摩擦。這三十年間胤朝內(nèi)被種下無數(shù)諜子,如今皆以發(fā)揮用處。軍部駐塞外之人前些日子偶得一本《浪人狂書》,是破譯胡人往來密函的一本破譯秘書。此物繞雪原過遼東,經(jīng)水路達(dá)望??ぃ搅死钊际掷?,本該由他轉(zhuǎn)送至軍部,奈何李三思突然失蹤,江小姐這才受命出來尋他?!?/p>

      易水涼打斷道:“此間也不止江雪顏在,對嗎?”

      少年:“胡人的諜子想必也到了。”

      易水涼:“昨夜那些人便是!你與江雪顏為何不出手拿下?”

      少年略微沉吟,便又道:“拿下一二諜子并無作用,當(dāng)務(wù)之急是取得《浪人狂書》,李三思始終神龍見首不見尾,唯有李六七當(dāng)真遇險,才能逼他現(xiàn)身一見。”

      易水涼默然片刻,方才出口說道:“知道我當(dāng)年為什么退出么?便是最厭惡你們這些人,打著大義的幌子,無所不用其極!”

      少年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易水涼嘆息:“還有刀嗎?”

      少年解開外衣,肋下貼身藏著兩把短刀,當(dāng)即取出一把,交付給易水涼。

      “江雪顏人呢?”

      “應(yīng)當(dāng)是守在瑤里鎮(zhèn)外,坐等李三思?!?/p>

      “保持聯(lián)系,一旦李三思落網(wǎng),你便隨我出手去救李六七。”

      “是?!?/p>

      李六七昏昏沉沉睡了一夜,只偶然醒來感覺到馬車震動,便又有人持香囊在她鼻尖一抹,登時又失了意識。

      再醒來時被五花大綁于一地窖之內(nèi),空氣里迷漫著酸澀的咸菜味。眼睛漸漸適應(yīng)黑暗,眼前的一幕讓李六七哭笑不得。

      原來那日隨父親李三思一同跑路的小二并廚子都在地窖里捆著,只可惜大家都被封了嘴,說不出話來。

      亦不知是該可惜還是慶幸,在場的人里沒有李三思。那個畏畏縮縮慫得要命的客棧掌柜好似運(yùn)氣不錯,逃債沒被人追上。

      她又想起易水涼,想著想著便有些憤憤不平,怨他沒有出手相助,想著想著又滿心惆悵,想他快點(diǎn)來救她走。想著想著便過去好半天時間,頓覺無趣,不如睡覺。

      恰在此時地窖門開,一小童提飯盒下來,放到她身邊,怯生生地說了句:“吃飯了?!北阕?。

      李六七哭笑不得,嘴都封著,吃什么飯呀。可小童卻忘了此事,好似受了很大的驚嚇,放下飯盒便怯怯地走了。

      李六七兩眼一翻,只得繼續(xù)睡覺。“易水涼,能不能來啊……”

      夏雨從未有過如此悠長。瑤里古鎮(zhèn)的巫祝日夜在河邊祈禱,幾近倒下??商焐窠蹬盟茮]有那么快能平息,風(fēng)里有人提刀來。

      刀劃過水面,水里漫出一絲殷紅,刀掠過樹梢,樹梢落下一分血肉。少年的刀按在枯老的巫祝頸上,后者卻視若無睹,仍重復(fù)著禱告的動作,看起來已經(jīng)瘋了。

      少年將巫祝打暈拖至岸邊破舊的木船后,不多時自己已打扮成巫祝模樣,在河邊跪好。少傾,四個黑衣漢子前來換哨,兩人準(zhǔn)備入水,兩人準(zhǔn)備上樹,忽而刀又動了,忽而水里又多了一抹殷紅,忽而樹上又落下一分血肉。

      有人踏雨而來。

      這是李六七被抓走的第三天,易水涼帶刀在鎮(zhèn)外守了三天,李三思依然沒有出現(xiàn)。

      少年收刀過來:“先生,不太對勁。太弱了?!?/p>

      易水涼擺擺手,示意少年不再言語,大步進(jìn)了瑤里古鎮(zhèn)。

      死寂。

      這是唯一能形容瑤里的話。那個曾經(jīng)詩情畫意的小鎮(zhèn)死了,死在了夜里,死在了雨里。

      易水涼隨手推開一戶人家,看到了地上的尸體,沒有血,都被雨沖干了,肌體泡至浮腫,死的時間已然不短。

      如果推斷得大膽點(diǎn),他們?nèi)烨熬鸵呀?jīng)死了,也許還要更早點(diǎn)。

      少年打探回來,搖了搖頭。易水涼閉上了眼。

      全村的人都死了,胡人的小隊不見蹤影。而鎮(zhèn)外定時交換的兩隊四人崗哨,不過是留下的障眼法。

      李三思沒有來,可胡人小隊已經(jīng)撤離,像是已經(jīng)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李三思已經(jīng)遭遇不測了么?李六七又在何方呢?

      易水涼極少見地沉默不語,少年聽著皺起了眉頭。

      “先生是否想找回魚餌?”

      “雨下這么大,還找得到那幫人留下的蹤跡嗎?”

      少年搖了搖頭。沉默良久,少年復(fù)小聲問道:“當(dāng)務(wù)之急,是否先找到李三思?”

      “當(dāng)務(wù)之急是我得先砍點(diǎn)人。李三思自有江雪顏找去?!币姿疀龀槌龆痰?,一路向北疾行而去。

      河道是南北走向,南邊鎮(zhèn)口守了三天不見人出來,兩邊山上又都是毒蛇遍布的“惡鬼道”,雨水沖刷了所有的撤離痕跡,那便只能往北邊碰碰運(yùn)氣。

      有的人釣魚,心平氣和在那兒坐一天,便是魚不上鉤也快活。

      有的人釣魚,看到魚不上鉤魚餌還被流水嘩嘩給沖走了,就會很氣。氣到跳到水里非要把魚餌找回來,這種人通常腦子有坑。

      易水涼腦子就有坑。

      雨一直在下。暴雨。

      山洞,夜。

      馬車停在樹下,竟叫一道天雷劈了,不能再動。

      三五人在撿干柴生火,還有十?dāng)?shù)人頂著暴雨躲在暗處,盯梢,隨時可以出刀殺人。

      古東青站在洞口聽著雨勢,劍眉上挑,眉心幾乎擰出一個川字。

      “上大人?!碧阶觼韴螅坝陝萏?,事先做好的痕跡都被沖毀,怕是李三思尋不過來?!?/p>

      古東青沉吟片刻:“遣兩個人回去晃一晃,當(dāng)個舌頭?!?/p>

      “會否太過刻意了?”

      刻意又如何?他的女兒在我們手上,有舌頭憑什么不抓?

      “恕屬下直言,如今失物已經(jīng)尋回,上大人何須再置意李三思?”

      古東青挑了挑眉毛,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下屬。

      一息過后。下屬躬身退下,只道一聲是。

      山洞里躺著一只粽子?;鹩颓Ы倥莸奶倮K,簡直刀槍不入,談何掙斷。endprint

      李六七好想罵人。

      她終歸是塞外長大,天性浪漫自由,對中土的禮教束縛都嗤之以鼻,在聚賢小樓跟著老爹生活已經(jīng)三年,什么也改不過來。

      看到易水涼的時候,一顆心思跟著他走了,就追了幾百里地,說著一些讓浪子都接不上來的情話。

      此刻被人綁架,天天不是下藥昏睡就是捆著不讓動,簡直想罵人。不僅想罵人,還想咬人。

      古東青揀了塊松軟些的干糧過去,扯出李六七嘴里的破布,還沒塞干糧,就叫牙尖的小姑娘狠狠地咬了手腕。

      “皮糙肉厚還吃不飽,何必呢?!惫艝|青扯出手來,反手就是個耳刮子。

      “你!”

      “看來你長這么大還沒挨過打?”古東青就笑,粗暴地將干糧塞進(jìn)李六七的嘴里,“下一句是不是一定要?dú)⒘宋??那你可得吃飽點(diǎn)?!?/p>

      李六七聽得此話,汪著兩眼淚花,用力地咀嚼著干糧。太過干澀的粗糧下咽艱難,噎得眼眶更紅了。

      古東青眼見得逞,便取了一壺水來:“磕個頭就有。”

      李六七梗著脖子怒視著他,費(fèi)勁地吞咽,好大工夫,終于緩了過來。

      古東青饒有興趣地拉出一個笑來,拔了塞子,胡亂往李六七嘴里倒了些水:“過兩日到江夏地界若你還學(xué)不會屈服,我就把你剝光捆了扔進(jìn)青樓里?!?/p>

      李六七還欲說些狠話,嘴里就又被破布塞上,只能睜著一雙杏仁大眼,出離了憤恨。

      那個瘋子便又有些得趣了,挑逗道:“再用力些。”

      便是明知道自己的舉動會讓眼前的瘋子獲得更多的快感,李六七卻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緊咬著破布,牙根都滲出血來。

      山洞里便一直有低低的笑聲。

      李三思醒來的時候,在一間小小的木屋里,紗布捆了周身,怕是不用穿衣服出門也無礙。莫輕歌坐在一邊,架著三根粗枝,吊一口鐵鍋煮紅菱湯。

      “又欠你一條命。”李三思低聲道。

      “不用數(shù)了,早已經(jīng)還不清了?!蹦p歌捋一絲碎發(fā)到耳后,緩緩攪動著漸漸黏稠的液汁,“我也沒指望過你還。”

      “對不起。”

      “說得太多了,”她輕巧地笑了一下,“不如換一句?”

      李三思閉目沉思良久,久到莫輕歌以為他又睡了過去。

      “抱歉?!?/p>

      莫輕歌越發(fā)無奈地?fù)u了搖頭,所以真的不該期望這個人能說出什么情話來。因?yàn)樗淮?,所以越發(fā)不會說、不能說。

      “十多年前我見你娶妻生子開客棧,以為你終于要安安生生地活到六十歲了,沒想到你還在刀口舔血,過了今天沒有明天?!?/p>

      “還會有明天?!崩钊嫉溃爸灰哆€在手上。”

      “只有刀還在手上。”莫輕歌道。

      “已足夠了?!?/p>

      “我以為你會問我別的什么?!?/p>

      “《浪人狂書》送出去了嗎?”李三思問。

      莫輕歌悚然一驚,湯碗險些落到地上。

      “無妨,我都知道?!崩钊加值?,“當(dāng)真無妨。”便就沒有了下文。

      沉悶的夏風(fēng)吹過,蠢鈍穿不進(jìn)木屋,干鍋,湯都要煮焦了。

      江夏,望鄉(xiāng)樓。

      易水涼差點(diǎn)叫人當(dāng)叫花子趕出去,所幸時間算得準(zhǔn),他要等的人來了。

      “易水涼,這么多年你叫我好等!”十?dāng)?shù)個家丁開道,一水兒漂亮小妹撒花,華服公子哥走下轎子時,那趕人的小二并三五壯漢都覺得后背有些發(fā)涼。

      來人竟是如今江夏巨賈荊府的家主荊歌!也正是這望鄉(xiāng)樓的主人。名下產(chǎn)業(yè)而已,從不露面,卻沒想今日如此大的排場。

      “叫師父啊,小子?!币姿疀霰У犊缌⒑盟频仄Γ貜?fù)著每次見面的第一句話,奈何這個徒弟從來沒有記住過。

      兩人拉拉扯扯進(jìn)了望鄉(xiāng)樓,閑話少敘,直奔主題。

      “幫我找一群人,前幾日從南通往北的,人不少,帶著一個姑娘。”

      “紅鸞星動?假的吧?你還會紅鸞星動?”

      “為師沒動過么?”

      “三年前有人給我講了一個悲傷的故事……說有一個人,他死活追不著姑娘,后來信了他哪個姨娘的話說隨緣,于是你快三十歲了,我還沒有師娘?!?/p>

      “你說你學(xué)刀學(xué)不好,學(xué)氣學(xué)不好,怎么這賤樣就學(xué)得這么好。”

      “承讓。”荊歌拱手,“還是師父您老人家教得好?!?/p>

      “此事抓緊辦!”

      “方才你的話剛說完消息就已經(jīng)出去了,這會大抵已有數(shù)百人在運(yùn)轉(zhuǎn)?!鼻G歌抬手倒了兩杯水,“吃點(diǎn)什么?我開的這望鄉(xiāng)樓養(yǎng)了八十八個廚子,天南地北的味道都做得出來?!?/p>

      荊歌見易水涼表情變幻不定,難得正經(jīng)道:“我雖收刀繼承家業(yè),這些年卻從沒離開過江湖。”

      易水涼喝茶:“誰問你這個,我在想我要吃什么?!?/p>

      “可曾想好?”

      “望??と{鎮(zhèn)下花竹村我家門口拐出去街角那家面店三文錢一碗的清湯面,做得出來么?”

      荊歌一怔,擼起了袖子:“那怕是得我親自下廚?!?/p>

      兩把刀走在夜里。

      “師娘沒尋見,不過有隊千里奔喪的人繞城郊走了。那棺木大,莫說藏個師娘,便是加上你易水涼在里頭茍且,也是綽綽有余的。”

      “閉嘴,那不是你師娘?!币姿疀龅?。

      “那我還叫你易水涼,你管得著嗎?”荊歌翻了個白眼,“小爺現(xiàn)在怎么說也是一家之主了,刀鞘封口鎖死這么多年,大半夜出來跟你去砍人,很給你面子了,還不讓過個嘴癮了?”

      易水涼拍了拍荊歌的肩膀:“有你這種話嘮在,荊府竟沒倒臺,也是奇跡。”

      荊歌白眼連翻。

      其實(shí)易水涼都明白,一個一家之主,如此痞性,家族卻還運(yùn)營得不錯,平日里是要端架子憋得太慘了。

      此刻前往的地方又是險地,說不準(zhǔn)便是死地,便是手心沒有出汗,也足夠緊張。緊張的時候話便多了。

      “我在他們手里吃過兩次虧,要不然你跑吧?!币姿疀鎏嶙h。endprint

      “我倒是想跑?!鼻G歌倏忽拔刀斜刺,擊打在虛空里,甫一眨眼間,兩丈之外的樹叢里響起了金鐵交鳴的聲音。

      城郊的小樹林,埋伏圈早就拉好了口子。黑暗里人影綽綽,聽野草折斷的細(xì)聲,竟有二十來人。

      荊歌攤了攤手:“我要是說我是不小心路過的他們會不會放我走?”

      易水涼:“要不你試試?”

      兩人相視一笑,竟都有些血?dú)猓乱豢棠樕溪b獰的線條如虬龍般暴起,長刀出鞘,刃華如雪。

      皎月清輝。

      莫輕歌沖出木屋,四下張望,一雙秀目騰地就紅起了一片白霧。不過是撐著額頭小憩了一個點(diǎn)頭的工夫,床上的人并刀和短棍都已消失無蹤。

      就像那些年里每個早晨起來看到人去屋空,來往匆匆。卻又不似那些年還有回轉(zhuǎn)的余地,她的心中倏忽閃過一個念頭,他會死!

      她急向北走,漫無目的地奔走,只求老天爺別讓那些年若有若無的緣分就這樣斷了,早早遇上,帶他走!他是胤朝的諜子,只要被古東青見到,結(jié)果必將慘不忍睹!

      兩把長刀對二十柄短刃,刀長占盡優(yōu)勢卻絲毫討不到好處。纏斗多時,所有人身上都有了傷,卻沒見有倒下的,長此下去,必然是易水涼和荊歌先死。最要命的是到現(xiàn)在還沒見到正主,領(lǐng)頭的農(nóng)夫不在,棺材也不在。

      兩人雙手握刀貼背跨立,場面一時僵持不下。

      “咱們師徒倆今晚要是死在這里,這嘴賤的絕活兒可就傳不下去了?!币姿疀龅?。

      荊歌突然就有點(diǎn)無語:“你現(xiàn)在還能說這些話,我倒也服你。”

      易水涼:“我只是不敢相信你今晚居然真的沒帶點(diǎn)人來?!?/p>

      荊歌:“自然不可能沒帶,只是到現(xiàn)在都沒出現(xiàn),怕已都死光了?!?/p>

      易水涼嘆了口氣:“要不然我們投降?交刀不殺?”

      荊歌:“你在做夢?”

      易水涼:“終究得試試?!?/p>

      古東青看著眼前的三個粽子,眉頭已擰出一個川字。

      “又是你?”古東青問易水涼。

      易水涼:“沒轍啊!李三思那老家伙欠我十七兩銀子沒還,我只能綁她的女兒走,偏生你們也要搶這小娃娃,他是欠了你多少錢?這么大陣仗?”

      古東青伸手,手下遞過一柄長刀,拇指一頂,長刀出鞘一寸,那一瞬仿佛月光都暗淡:“用如此寶刀的人,為了十七兩銀子追我三百里地?!?/p>

      長刀倏忽出鞘,刀尖點(diǎn)在易水涼的脖子上,一滴鮮血滾落:“你不如早點(diǎn)認(rèn)了是胤朝的諜子,我們都省點(diǎn)力氣。”

      “話不能這么說……”易水涼話還沒說完,刀偏一尺,頂在了李六七的脖子上。

      “好我認(rèn)了!”易水涼喊道。

      刀尖移回。

      “說些有用的話,不然下一刀她就死了?!?/p>

      “我先表個誠意,我們再慢慢談?!币姿疀鲱┝搜圻吷系那G歌,“這小子的衣袖上縫了刀絲,你把他扒了不然一會他跑了。”

      “易水涼你坑我!”荊歌怒道,下一瞬刀頂在他的脖子上,下一刻荊歌讓人給扒了,嘴里還順勢塞了塊破布,怎么也說不出話來。

      “不如把刀收了,我們慢慢談?!币姿疀鎏袅讼旅济?,長刀卻沒有動。

      “火油燒過的藤繩,我怎么也跑不了,你這樣舉著刀不累嗎?”易水涼又問。

      古東青眼角一跳:“你倒是知道的不少?!?/p>

      “我知道的的確不少?!币姿疀鲇值溃斑@樣吧,你分我一個烤地瓜我肯定和盤托出?!?/p>

      “閉嘴!”易水涼對著身邊的兩個掙扎的人兒吼道,轉(zhuǎn)身去看荊歌,“為師好些年前就說要教你怎么認(rèn)慫,多學(xué)著點(diǎn)。還有你……”

      他復(fù)又轉(zhuǎn)去看李六七:“小爺就是這么慫個人,別喜歡我了,懂不懂?”

      心滿意足地吃完地瓜,易水涼道:“你拿到的《浪人狂書》是真的?!?/p>

      “我知道。”

      “你不知道?!币姿疀鲇值溃安蝗荒悴粫赝玖粝履敲炊嘬囖H子,走得這樣慢,還遣了兩個舌頭等李三思??偛皇欠怯幸?dú)⒘怂艥M意這種癖好吧?”

      古東青面無表情:“若是我就有呢?”

      易水涼聳了聳肩:“那我也就無話可說了?!?/p>

      古東青眉峰一聳,手中長刀已向前遞了一寸,易水涼的身體突然像蛇一樣柔軟地往后一倒,避開這一刀。

      與此同時荊歌出乎意料地燃作了一個火人,捆縛的數(shù)十道繩子燃作紅亮的光圈,荊歌猛地站起撐臂,繩子裂作數(shù)截飛開。

      藤繩乃火油浸泡,雖尋常兵刃刀槍難斷,但見火必然瞬間燒毀。早在來之前易水涼便在荊歌內(nèi)襯的衣服里涂好一層涂料,遇到那藤繩會慢慢升溫最終燒著!

      古東青挺刀揮向荊歌,黑夜里忽而一點(diǎn)寒芒飛來,直刺古東青后心,他只能回身格擋。

      古東青迅速擰身揮刀挑刃,易水涼腰腹驟然發(fā)力,如機(jī)簧一般彈起,從背后撞開古東青,側(cè)身落地后正落在荊歌掙脫下還未燃盡的火繩上。一時間易水涼燃作一個火人,轉(zhuǎn)瞬繩縛盡斷,對著天邊長喝一聲:“刀!”

      又一點(diǎn)寒芒飛來,易水涼穩(wěn)穩(wěn)接住,配合熟稔無比。易水涼提刀破風(fēng)前攻,數(shù)息間已纏住古東青。

      荊歌扛起李六七就往那刀飛來的地方狂奔,不出所料,一名如刀一般鋒銳的少年已經(jīng)殺出一條血路接應(yīng)。

      荊歌猛一回頭,但見易水涼身上的火勢越來越大,竟沒有任何要熄滅的余地,方才知覺到來之前易水涼也在自己身上涂了東西,竟是火油!

      易水涼燃作一團(tuán)烈火,卻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出刀沉穩(wěn)有序,極力、極巧、極靈、極毒、極速!古東青雖刀術(shù)不在易水涼之下,卻遭那火油焦煙迷目,一時招架不得,失誤一手,被易水涼刺破左肋,登時失了氣力。

      說時遲那時快,易水涼一招得手,欺身而上,緊緊抱住古東青,竟是要玉石俱焚。

      黑夜里傳來巨大的慘叫聲,有古東青的,也有易水涼的。誰也不知道他抽了什么風(fēng),竟做出這樣的事來。

      荊歌正待將李六七交給那帶刀少年,自回去支援易水涼,但聽得一陣凌銳的破風(fēng)之聲,只見一穿黑色勁裝的女子飛身而出,也不顧火燒滾燙,撲到易水涼身上,生生將他拉出,兩人就地滾作一位個火人,來回翻滾數(shù)度,終于熄滅。endprint

      古東青亦就地打滾,還未躺下的部下急上來用衣服拍打,為他熄火。他的身上沒有火油,粗麻衣服很快燒得細(xì)碎了,竟也沒有多少損傷,奈何肋下一刀傷到了脾肺,只得迅速遠(yuǎn)走。

      易水涼已經(jīng)昏迷過去,江雪顏正待起身,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緊緊箍著自己的腰,怎么也掙脫不開。

      荊歌本已疾跑上來看易水涼傷勢,見到這么個姿勢,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只得背過身去說今晚月色真好。

      李六七也已踉蹌趕來,越過荊歌看到那黑衣女子真容,一面素顏,看似江南女子柔美,眼神里的英氣卻如利劍般刺透出來,長發(fā)扎作高高的馬尾,越顯得英姿勃發(fā),可趴在易水涼懷里,又顯出女子的柔軟,兩人相擁于地,這一幕叫人看碎了神魂。

      荊歌忙打圓場:“小師娘、小師娘你別哭啊……”

      李六七嘶聲哭罵道:“小師娘!小師娘個鬼啊!師娘還分大小,難道你還有大師娘嗎?”

      荊歌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么好。易水涼與江雪顏的前緣早就該斷了……偏偏某人一直念念不忘一碗魚丸湯,就那樣掛念了一生。

      桃邊小院,眾人皆在療傷。荊歌涂了火傷藥,咿咿呀呀叫著進(jìn)屋休息去了,都知道這富家公子自小細(xì)皮嫩肉,雖只叫火圈燙了兩下,也疼得不行,便沒人搭理他。

      荊歌倒是賊得很,進(jìn)了院西小屋吹滅油燈,便從窗口翻滾出去,繞到院東小屋去找繃帶人易水涼。只見他氣息沉穩(wěn)好似酣眠,荊歌飛起一腳,低聲道:“別裝睡了,是我!”

      易水涼騰地坐了起來。

      老話說你永遠(yuǎn)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是以江雪顏并李六七如何捶打,易水涼都好似重傷瀕死一般睡著,只有荊歌來了,方才醒轉(zhuǎn)。

      易水涼噓一聲,做賊心虛往門口望了一眼,小聲道:“外面情況怎么樣?”

      荊歌嘿嘿一笑:“怕不是要打起來。對了你那個小兄弟會幫哪邊???”

      “嘿,你這人?!币姿疀鲎鲃萦?,荊歌便躲,口里不住調(diào)笑道:“沒想到啊易水涼,幾年不見你給我整出個大小師娘!”

      易水涼默然無語。有些前緣早已斷了,便是某一日風(fēng)回月好飲酒慨嘆萬千,那也終究是斷了,如今還能碰上簡直該叫是孽緣了。

      荊歌:“你這總不能要裝睡個十年八年?還是得有一個決斷?!?/p>

      易水涼:“要不然咱倆跑了吧?!?/p>

      荊歌:“你自跑去,拉上我做什么?我又沒什么瓜葛在這里頭,我還等著看戲呢。何況我家在江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話先放這啊,我這回決計是幫不上你什么!”

      易水涼沉吟道:“這可咋整……”

      忽而窗子一翻,撞進(jìn)另外一個人來。

      兩人一驚,手都已到刀柄上,險些出鞘。那人身法卻快,已貼到兩人面前,兩手將刀按回鞘里,定睛一看,那人卻是失蹤已久的李三思。

      李三思低聲道:“你個小蛤蟆,還想著吃我女兒天鵝肉?咋整?有什么好整的!”

      易水涼:“你大爺?shù)睦细蝮。@一路可叫我好找!”

      李三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叫人發(fā)現(xiàn)了我在這!”

      易水涼:“你怕什么,都是自己人!”

      李三思:“未必……我現(xiàn)在有點(diǎn)怕了你那江雪顏姑娘了。”

      易水涼:“你這老蛤蟆,你不要以為怕我吃了你女兒就把江雪顏往我身上綁,我們倆前緣已盡,早就沒什么瓜葛了,什么叫我那姑娘!”

      荊歌渾不怕事地插了一句:“只怕未必。你明明有一萬種辦法和那胡人頭子相斗,偏選了個玉石俱焚的火攻,還不是想引江小姐出來見你!”

      易水涼:“小孩子別亂插嘴!你懂什么呀你!我那是氣不過江雪顏為了釣魚把李六七當(dāng)作魚餌,我猜《浪人狂書》就在古東青身上,打算就那樣給它燒了氣死她。你懂嗎你?”

      荊歌:“呵呵,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講故事。你也甭扯淡了,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們怎么說怎么猜都不重要。”

      李三思:“方才你說已將《浪人狂書》燒了,是真是假?”

      易水涼:“我不知道,江雪顏撲出來得有點(diǎn)早……那火勢怕是燒不掉。”

      李三思默然,而后呢喃一句:“這便有些棘手了?!?/p>

      易水涼:“又怎么?”

      李三思嘆了一句:“孽緣啊……只怪我太過不信任輕歌……”

      原來這次《浪人狂書》事件沒有易水涼理解的那樣簡單。

      軍部在胡人軍中的諜子盜出這破譯秘書,傳回國內(nèi),只是計劃的一部分。軍部潛入敵方高層的諜子叫朝中奸人給賣了,一封密函傳過去,只怕是要全軍覆沒。

      江戈將軍卻從這件事里嗅得更大的戰(zhàn)機(jī),正所謂最危險的時候往往是最有機(jī)會的時候,他們將真秘書傳回國內(nèi),又在望海郡弄丟,待得胡人諜子來了,只叫人搶一本假的回去,破譯出來的東西自然有問題,可趁勢污蔑暗害敵方高層重要人物。

      李三思早知莫輕歌是自己身邊藏著的一枚胡人諜子,便試圖借她之手來行得此事。他先是以朱砂鴿血混寒香刺假文于莫輕歌背上,又將真秘書放在身邊,只作得一個煙霧彈,料想她會以為書上為假背上為真前去投敵。卻沒想這些年來莫輕歌其人對他之情真意烈,早已超出當(dāng)年來時的家國之心,竟沒有暴露背上文字,反倒將真書送予了古東青,這下麻煩便有些大了。

      易水涼并荊歌聽完李三思敘述,紛紛默然,心下不是滋味。

      要說這世上諸事可算計,唯有人心無法。玩弄人心,勢必如此下場。

      易水涼彈了彈刀鞘,率先打破沉默:“還能咋整?事已至此,為了家國大義,除了追上去殺了,還能咋整?”

      荊歌:“你這是逃避問題,你以為你打著大義的幌子去追古東青,就能把院里那兩位丟著不顧了?”

      易水涼差點(diǎn)沒一巴掌抽過去,這野小子真是太不給面子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好不容易扯了個由頭跑路,偏要拆穿。

      院內(nèi),江雪顏挑著根木枝烤干糧,全不言語,全神貫注。李六七抱腿坐在桃邊石板凳上,膝蓋墊著下巴,偏著頭打量著旁邊的女人。endprint

      此刻她看起來又有點(diǎn)不像女人了,干練沉穩(wěn),坐得很端正,腰板很直,像個鐵血軍人。偏生這些看起來都該是個男人才有的樣子。

      可她想到不久前江雪顏撲在易水涼身上時那瞬息柔軟的模樣,又想起易水涼摟她的手,不禁有點(diǎn)嫉妒。

      江雪顏:“別看了,沒你好看。給?!?/p>

      江雪顏遞過一塊烤熱的干糧,正待準(zhǔn)備烤第二塊,手懸在空中半天,久久也沒人來接,回眸一看,只見小姑娘鼓著倆腮幫子氣鼓鼓地看著她。

      江雪顏無奈輕笑了一聲,心道易水涼這小子這么多年來,總是有那么點(diǎn)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思。她將木枝插在火堆旁不遠(yuǎn)處的土地里,烤不焦,也不至于涼了,便又著手去烤第二個。

      其實(shí)易水涼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她又何嘗不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易水涼?不然就不會一直躲著不露面了。只是終究被逼得現(xiàn)身,需得有點(diǎn)交代才能離開。

      她與易水涼的糾葛開始得有點(diǎn)早,九歲,就一起經(jīng)歷過生死,同住屋檐下數(shù)年,因?yàn)樾┳児什坏貌环珠_,再見面時早已物是人非。易水涼到家中提親三次,有一次幾乎就要成了,結(jié)果軍部急令,大婚前夜她便離開,甚至連招呼都打不上一個,徑直消失了三年,想來也是唏噓不已。如今天下動蕩,未來茫茫不可期,自己說不得何時便身死異鄉(xiāng),馬革裹尸,早便不敢留下念想。上次見面時話都已經(jīng)說過了,說過了,就更難面對了。

      李六七憋了許久,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喂,你和易水涼到底什么關(guān)系啊!”

      江雪顏本想說句故人,又覺不妥,撇了撇嘴,說了句:“兄妹!”

      李六七:“你當(dāng)我傻!你姓江他姓易!”

      江雪顏心道與這孩子扯將下去終究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索性學(xué)了易水涼以前那騙人時最慣常用的伎倆——一本正經(jīng)而淡定地胡說八道:“嗯,其實(shí)以前我姓易的。”

      李六七將信將疑,還待再說點(diǎn)什么,忽而黑夜里響起一陣破風(fēng)之聲,江雪顏手里一松,木枝落到土里,兩腿發(fā)力騰空飛起,一個旋身接住了那枚暗鏢,只見上面掛了條書字的布條,當(dāng)即扯下來看了眼,臉色陡然一變。

      江雪顏?zhàn)叩皆簴|的小房邊一腳踹開木門:“你們仨別開小會了,出來救人,莫輕歌出事了!”

      卻說李三思不辭而別,莫輕歌滿心焦急當(dāng)即追出,不料才走出二里地外,便遇到了兩個農(nóng)夫打扮的胡人諜子,那兩人顯然也是在找她,甫一照面,當(dāng)即操出兩把明晃晃的軍刀來。

      莫輕歌雖身負(fù)武功,奈何為李三思逼毒時動了真氣,略顯虛弱,三人纏斗二十多合,忽而胸悶氣短后繼乏力,叫人一掌切在后頸上,登時暈了過去。

      再一醒來時已在南通城中,自己的竹樓小院里了。古東青赤裸著上身,肋部纏滿繃帶,坐在月下大口喝酒,見她醒來,唰啦一聲抽出一柄軍刀,頂在了她的脖子上。

      古東青:“莫輕歌,你倒是順?biāo)烨樵缸隽藗€好女人,送一本假的《浪人狂書》來,為了李三思那老雜毛,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么?”

      莫輕歌:“假書?你又如何說得那是假的?有何證據(jù)?我姓什么我怎敢忘!”

      古東青:“若不是假的,那姓易的小子如何敢來抬手便燒了?”

      莫輕歌:“我不知……”

      古東青:“無妨,你很快便會知曉?!?/p>

      古東青一揮手,當(dāng)即有兩個漢子來將莫輕歌捆綁倒吊了起來,又有一人將院中用來趕驢的鞭子遞上。古東青看都沒看,反手便是一鞭。

      莫輕歌咬牙切齒不叫出聲,可那勁道實(shí)在是大,隨著一股暗勁透入身體,攪得五臟六腑不得好受,面容都變得扭曲,復(fù)兩鞭子下去,咬得牙根都滲出血來,順著嘴巴流下。

      古東青:“你不叫,無非就是怕把李三思引來,我倒忘了告訴你,剛才我已遣人去報了信,只要李三思和那幫人在一起,就一定會來?!?/p>

      莫輕歌:“你!”

      古東青輕笑著:“這就對了,出點(diǎn)聲,不然多無趣啊?!睌Q身又是一鞭,這一下更加足了三分勁道,莫輕歌方才出言,未得咬緊牙關(guān),冷不丁挨了這么一下,瞬息慘叫出聲。

      古東青仿佛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提了酒壇子澆到鞭上,又瘋狂地抽打了起來。

      古東青:“剝了。”

      當(dāng)即有屬下出言:“上大人!”

      古東青反身一鞭抽到那人頭上,登時抽出一道自天靈蓋綿延到下巴底下的血紅鞭痕來,那人捂住傷口連連后退,最后忍不住跪下,蜷緊了身體。他咬緊牙關(guān)不出聲,只因?yàn)橹廊羰浅雎?,下一息便要了性命?/p>

      古東青環(huán)顧眾人:“莫輕歌背后的人我們?nèi)遣黄?,不過今夜之后就不會有莫輕歌這個人了,剝了?!?/p>

      眾人頭皮發(fā)麻,卻又不敢違抗,只得實(shí)行。卻才扯下一件外套,一點(diǎn)寒芒東來,瞬息洞穿了那人的肩膀。

      一個浪人提溜著個刀鞘晃晃悠悠走進(jìn)院子里來,拱了拱手,說了句:“古東青,出來領(lǐng)死?!?/p>

      古東青前后看了,只有易水涼帶了個提刀的少年來,不禁疑惑,質(zhì)問道:“你一個人?李三思呢?”

      易水涼接過少年手里的另一把長刀,雙手握刀跨立,兩腿劈得很開,好似街頭流氓打架要在姿勢上表示出對對手的不屑一樣。

      易水涼:“打你這廢物還要其他人?就連這小子也只是給我提刀的,打你,我一個人夠了!”

      古東青隨手甩下鞭子,抽出那受傷手下肩膀上的刀,獰笑了一下:“你們幾個是聾了還是想死,我說,把莫輕歌剝了?!?/p>

      易水涼臉色驟然一變,對身后少年說道:“你速去?!倍髲椛硗Φ断蚯爸贝?。古東青揮刀迎戰(zhàn),少年趁著兩人對刀的一瞬空隙出動,越過戰(zhàn)場,直來到其背后的木架處,奈何對方人多勢眾,又個個都是好手,一時間近莫輕歌的身而不得,那些人明白了古東青的意思,李三思等人藏在黑暗里,說不清都是麻煩,只得以剝莫輕歌衣服的辦法激他們現(xiàn)身才好,因而一方面有人分出來迎戰(zhàn)那提刀少年,另一方面分出人來去剝莫輕歌衣服,轉(zhuǎn)眼又下來一件,上身便只剩下貼身褻衣!

      卻說李三思那邊,莫輕歌的竹樓小院他最是相熟,東南角的屋子底下有一條密道連著旁邊宅子,他們原定計劃由易水涼和提刀少年牽扯住古東青等人視線,荊歌接應(yīng),其余人等由這條密道進(jìn)入小院,伺機(jī)將重傷的莫輕歌偷偷救出。須知小院墻高,又都密布了西域天蠶刀絲,黑夜里隱藏極深,尋之不見,若瞎沖亂撞,只怕有命上墻沒命下來,更何況還要帶著莫輕歌一個重傷之人。所以借由地道伺機(jī)而動,是最好的辦法。endprint

      但古東青顯然不傻,獨(dú)斗易水涼,反而將最重的兵力全都留在了莫輕歌身邊,更以剝衣之計來激他們現(xiàn)身,若是真就這么沖出去,暴露了地道位置,叫人守住了,只怕著實(shí)再無后路,混戰(zhàn)起來,連突圍能否成功都不知道,又有誰能保得莫輕歌安全?

      但見莫輕歌又被剝?nèi)ヒ患律?,李三思如何能夠忍住??dāng)即提著精鐵短棍并長刀自地道里沖了出來,瞬息之間加入戰(zhàn)局。

      古東青冷哼一聲:“果然有貓膩,這條路也叫你斷了,要你們今晚有去無回!”

      古東青當(dāng)即發(fā)出號令,便有人不再管顧莫輕歌,分隊前去攻破那藏有地道的小屋。

      江雪顏摸出一柄短劍交給李六七,急急交代了一句,便挺刀迎戰(zhàn)。

      一時間院內(nèi)斗作三團(tuán),金鐵交擊聲不絕于耳,荊歌在外守著,聽到那聲音不覺暗暗心焦,也管不得太多,提了刀便奔小院而去,迅速加入易水涼與古東青的戰(zhàn)團(tuán)。

      古東青其人武力精干,更可怕是越戰(zhàn)越勇,分明前半夜肋下還被刺穿一處傷口,此刻卻跟沒事人一樣勇猛異常,甚至于肋部的傷口與痛感讓他變得更加強(qiáng)大。先前易水涼借著火勢戰(zhàn)勝,此時招架起來卻沒了上風(fēng),幾十合平分秋色戰(zhàn)下來,未能一鼓作氣將之?dāng)貧?,反而氣竭,與古東青的越戰(zhàn)越勇比起來,漸漸落于下風(fēng)。

      好在又有一人助陣,卻正是那寶貝徒弟荊歌加入戰(zhàn)圈,助力易水涼與古東青狠狠對了一刀,將之逼退,這一下可算是打破了古東青連綿不絕的攻勢,使之氣阻,堪堪扳回一城。

      易水涼:“你怎么來了?無人接應(yīng)如何撤退?”

      荊歌:“少說這些沒用的,人若全死在這里面了,我還接應(yīng)個屁!”

      師徒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那便全都?xì)⒐?!?/p>

      再說另一處,江雪顏雖是女兒身,真到紅眼殺人的時候哪有幾分嬌媚的模樣?一柄長刀在手,竟是頂著十?dāng)?shù)人沖鋒搏殺,左右橫砍如一尾逆流而上欲要越過龍門的金鱗殺過人流,復(fù)又反身來斬,前沖后殺,勢不可擋。但對手顯然也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軍人,雖各自受傷,卻極聰明地躲開了周身要害,半炷香工夫過去,竟只有一人被砍倒。場面亦是僵持,另一邊守著莫輕歌的人見情況不對,又分出數(shù)人前來截殺江雪顏,江雪顏力有不逮,一時陷入苦戰(zhàn)。

      李三思終于戰(zhàn)到莫輕歌身邊,什么也不管不顧,一刀斬斷繩索,迅速揉身將人架住輕輕放下,扯了外衣將之裹好,緊緊抱住。

      莫輕歌雙眼充血而蒙眬,不過落到他懷里,似有所感,不盡溫暖,嘶聲道:“三思……我終究……終究沒有辜負(fù)你的信任。”

      說的卻是那背上刺青之事,瞬息間打翻了李三思心中五味雜陳,只覺得愧疚難當(dāng)。

      李三思揮刀蕩開一擊偷襲,抱起莫輕歌向那藏著密道的小竹閣奔去:“此間極險!有話日后再說!”

      莫輕歌哀然道:“我只怕……只怕……”

      李三思倏忽低頭以唇封住了莫輕歌的嘴,只蜻蜓點(diǎn)水般一瞬,叫莫輕歌全身一震。

      李三思:“無論如何,活著!有多少話!我用后半輩子聽你慢慢說!”

      李三思退出戰(zhàn)團(tuán),那提刀少年勉力堅持,終于抵擋不住,且戰(zhàn)且退,被逼至竹樓方向。

      正是江雪顏氣竭之時,叫那些胡人高手向竹樓外逼戰(zhàn),兩人后背一碰,便心知不妙,這兩下間,已叫人合圍了。

      若說還有些幸事,便是李三思已經(jīng)抱著莫輕歌沖進(jìn)了竹樓。

      《浪人狂書》之事還未能理順清楚,但只有一點(diǎn)明白,便是李三思無論如何不能落入胡人手中,如此便是她軍部二人此行的最終目的,便是死了,也算是榮歸。

      江雪顏看了遠(yuǎn)處一眼,對身后道:“小子,還沒結(jié)束呢?!?/p>

      那提刀少年本已力竭,虛擺了架子,實(shí)則與江雪顏二人都只能夠靠著對方支撐,勉力站著,已是等死之時,聽到這話不禁疑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是了然了。

      只見這邊壓力減輕之后,外圍五個胡人漢子已前去支援古東青,個個好手。易水涼、荊歌二人雖對著古東青取得上風(fēng),卻遲遲不能拿下,這五人加入戰(zhàn)局,風(fēng)云還要再變幻幾度,勝敗難料。江雪顏的意思很明顯,這邊不能停下,拖住越多的人越好。可兩人如今又如何還戰(zhàn)得動?

      變局出現(xiàn)在一枚一直被忽略的棋子身上,只見那竹樓之中沖出一道麗影,手中短劍揮舞,竟是一人獨(dú)斗五人,定眼看去,不是李六七又是何人?

      江雪顏不禁一怔,李六七固然有些武學(xué)功底,然身子骨實(shí)在太弱,打斗不起,適才她叫李六七迅速逃離,留一把短劍不過是要她防身之用,卻沒想她此刻沖出,以命相搏五名好手,雖落于下風(fēng),卻決不退后一步,心下感動不已,血液里又燃起了戰(zhàn)意,跳出一擊,生生斬斷了敵人一把精鐵軍刀。

      不一會,又一人提刀自竹樓中殺出,正是去而復(fù)返的李三思。

      這一來一回,倒也激起了提刀少年的戰(zhàn)意,三人穿殺幾陣,斗得虎虎生風(fēng),局面又有了新的變化。

      易水涼已沒有心情再去說些廢話,這一戰(zhàn)著實(shí)是生平以來最為艱難的戰(zhàn)斗,并非眼前之人有通天只能,而是心中所牽所掛皆深陷危機(jī),因而出刀更為急切,反倒失了沉穩(wěn)戰(zhàn)斗的諸多機(jī)會。先前與荊歌聯(lián)手?jǐn)≡趪鷼?,?shí)則詐敗,只為找到李六七具體方位。事實(shí)上聯(lián)合荊歌之能,二人可說是打遍天下無敵手,此時卻無論如何拿古東青不下。

      待到李六七沖出之時,他心下一驚,又見她獨(dú)斗五名好手,一個分神,錯走一著,生生叫古東青在臂上斬了一刀,深可見骨,一時間更是取古東青不下。

      荊歌見狀更是心急,他從未見易水涼的心如此亂過。印象里這個整日浪里浪蕩滿口胡話不靠譜的師父,從來就沒有什么事亂過他的心。那年易水涼至交好友在望??そ腥藝?,他單刀匹馬去了,口里只道:“我去教教這鐵骨錚錚的百里越如何認(rèn)慫認(rèn)輸保命”,卻殺得天下人變色。后來為百里越一家報仇,只身上裂云門,一朝屠戮滅門,也說得云淡風(fēng)輕。這天下好似真沒什么事能引起他注意,此時荊歌卻才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對所有事的不看重,只因?yàn)樾牡桌镉心敲匆患杉氐每膳碌氖隆,F(xiàn)在撞見了,心突然就亂了。endprint

      荊歌一刀點(diǎn)在古東青肩上,實(shí)則虛晃一槍,撤出戰(zhàn)圈,終于提起一口氣大吼出聲:“易水涼!你冷靜點(diǎn)!”

      易水涼卻如何能夠冷靜?只見那邊江雪顏三人身陷困斗而不出,李六七獨(dú)斗五人也早已身負(fù)重傷,卻始終咬牙不退。他想起那日喝酒,同李三思扯淡“咱們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時候,李三思皺眉說我這女兒叫狼群圍了可都不怕,生撕了兩匹鐵狼才活下命來,這么烈的性子你降得住么你?那時候他不信,今日卻是信了。這個終日相撩大大咧咧滿不正經(jīng)的小流氓,骨子里的執(zhí)著太過可怕。

      卻也正是因?yàn)檫@太過可怕的執(zhí)著,讓她一步不退,反倒叫易水涼大大的揪心。

      荊歌看得明白,當(dāng)即也不管易水涼死活,大聲喊了一句:“別忘了你的‘?dāng)罔F!”便挺刀支援李六七去了。

      荊歌一走,易水涼壓力驟大,面對古東青越發(fā)虎虎生風(fēng)的斬?fù)簦瑤缀醯謸醪粊???蓭紫⒅螅聭B(tài)卻有了新的變化。

      他的手里壓力雖大,心中壓力卻小了,只見荊歌加入戰(zhàn)團(tuán)之后,李六七不僅不再落于下風(fēng),反倒已經(jīng)開始迅猛反攻,好似回到那荒原一夜手撕兩匹鐵狼的時候,渾身沐血,可怖若修羅。又見莫輕歌從屋里爬出,以刺青鐵針飛擲支援,三人回護(hù),四人共同抗敵,也已穩(wěn)住局勢,心下稍安,沉著不少,一時間破綻全無,將那古東青最迅猛的一波進(jìn)攻盡數(shù)擋下。

      易水涼的武功師承老爹,雖說起來是無門無派,卻厲害得緊。小時候他見著老爹最厲害的一擊便是凝神靜氣,以木片斬鐵。他修為不高,未能到得老爹那樣的境界,但也曾練得以暖刀斬凍鐵的斬鐵之術(shù)。此時心已靜下,他不再盲目搶攻,而是沉著應(yīng)戰(zhàn),如往日里每一次戰(zhàn)斗一般,冷靜分析對方招式上的用力技巧,尋找機(jī)會,借力之下,一刀將古東青的長刀斬出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古東青心下大驚,若說這世上有人能以重錘捶斷他的長刀,他是信的,但有人能以鋒刃在他這口寶刀上斬出缺口,他卻無論如何不可相信??删褪沁@一驚異之間,刀上的缺口又多了兩個。古東青不敢掉以輕心,當(dāng)即掉轉(zhuǎn)刀柄,不用鋒刃,乃以刀背對戰(zhàn),甚至于不敢硬接對方斬?fù)?,多以躲閃為先??删褪沁@一下,倏忽間攻守之勢逆轉(zhuǎn),那集聚許久一往無前的氣迅速消散下去,隱隱間已壓易水涼不住。又三息,攻守之勢徹底逆轉(zhuǎn),易水涼迅猛出刀,一刀斬在那長刀的“眼”上,倏忽間長刀斷作兩半,古東青躲閃不及,胸前生生被斬出一道透骨的口子,連著倒退幾步,拄著半柄長刀跪了下來。

      此人的厲害易水涼今夜算是徹底領(lǐng)教,此時雖重傷其一刀,卻無法判定是否真對戰(zhàn)局有所影響,不敢輕易上去,只怕變故陡生,場面一時僵持。

      易水涼手握長刀緊張防備,口下卻似輕松道:“那個,我記得吧,這個去茶樓聽評書,里頭說的那些大反派死之前都要說點(diǎn)狠話的……要不然你說兩句,不然這怪尷尬的?!?/p>

      這倒當(dāng)真不是易水涼為了嘴賤而嘴賤。古東青其人看得出是個極為驕傲蠻橫的主兒,此刻身受重傷氣血不順,以言語相激,才是最大也最安全的傷害。果不其然古東青聽到這話仰天吐出一大口血來,防備姿態(tài)登時全無。

      易水涼看準(zhǔn)的便是這個時機(jī),飛身而出,一記重斬,生生將古東青劈作了兩半!

      這一夜廝殺,終于在這一擊之后,成了定局。

      尾聲

      帝國的春天向來繁花萬里,桃花也萬里。

      易水涼已經(jīng)叫人從上房里抬到了大堂,五六個好手并三五活計,再叫上十幾個街坊鄰居圍著。俗話說你永遠(yuǎn)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那打總行了吧?

      據(jù)一位年過六旬的老大爺事后傳道,那打人的場面真叫個慘烈,血都吐了三升呢。有趣的是那青年小伙兒叫人打得吐血,眼睛就是不睜開,吐完了躺下接著裝睡。

      街坊鄰居倒也不管,聽說是個負(fù)心漢子,人人得而誅之,老大爺走路都不利索了,還忍不住要踩上兩腳。

      最后來打的,還一人得了一兩銀錢,這買賣真叫個不虧。

      荊歌并那提刀少年兩人抱手在邊上看著,目不忍視,嘖嘖叫疼,卻也不敢上來搭一把手,誰讓他裝睡呢,活該呀。最后李三思真看不下去了,把易水涼救了下來,事情卻仍未解決。

      倒是江雪顏?zhàn)钕缺锊蛔⌒?,捂著嘴轉(zhuǎn)到后廚去了,一時間作鳥獸散。

      終于入夜,易水涼酒蟲發(fā)作實(shí)在難當(dāng),摸下樓來偷酒喝,卻在半路叫江雪顏逮了個正著。

      江雪顏正欲說點(diǎn)什么,易水涼搶先裝腔作勢教育道:“我說了多少次了,你們軍部做事,萬萬不要無所不用其極,你瞧瞧這次,江戈一個貪心,險些叫李三思和莫輕歌都折了進(jìn)去!”

      江雪顏聳了聳肩:“結(jié)果最后計劃也沒成,確實(shí)挺虧?!?/p>

      易水涼接過話頭就道:“是了嘛!以后做事萬不可如此!好在這次小爺英勇無比斬了個古東青,還不叫血本無歸?!?/p>

      江雪顏:“給你記一功,再調(diào)回軍部任職?”

      易水涼:“可別,我這些年浪蕩天下已經(jīng)懶散慣了,回不去那地方,太不自在!”

      江雪顏就嘆氣:“是了,終日浪蕩天下老大不小,你是不是該考慮成家立業(yè)了?”

      易水涼一捂臉:“得,愣是沒繞過去,還是回到這問題上了。我……”

      江雪顏倏忽出手按住了易水涼的嘴唇:“看看那邊?!?/p>

      易水涼循聲望去,只見不遠(yuǎn)處廚房頂上,李三思并莫輕歌坐著看月亮。

      江雪顏:“放下一些執(zhí)念,學(xué)學(xué)人家,珍惜眼前?!?/p>

      易水涼:“嘿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叫放下執(zhí)念呢?我執(zhí)念啥了?執(zhí)念啥了?”

      易水涼如此反問,只道是江雪顏女兒家臉皮薄,總不至于說自己是執(zhí)念于她吧?誰料江雪顏大大方方往自己臉上一指,氣氛登時就有點(diǎn)尷尬。

      江雪顏:“我們一起長大,說是兄妹也不過分吧?”

      易水涼就嘆氣,合著這些年拿命去惦念,惦念出個妹妹來。

      江雪顏:“我與那李姑娘說我以前姓易,你可別說漏嘴了。不然死都圓不回來。”

      易水涼:“別說了,我現(xiàn)在心情很復(fù)雜?!?/p>

      黑暗里響起第三個人的聲音:“那你睡會兒?”

      卻正是那古靈精怪躲著聽話的李六七。

      易水涼一捂臉,當(dāng)即就往地上一躺,怎么也不起來了。

      帝國的春天繁花萬里,桃花也萬里。躲得過么?也許吧。

      (責(zé)任編輯:空氣 郵箱:kongqi1101@qq.com)

      (責(zé)任編輯:明月枯葉 郵箱:mingyuekuye@sina.cn)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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