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唐代懷古類律詩思想內容變化

王瑩

一、懷古詩的概念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古典詩歌浩如煙海。在浩瀚的詩海中懷古詩是中國古代文學中最重要的傳統(tǒng)題材之一。“懷古詩是通過歷史遺跡，或某一地點、地域間接歌詠與之有關的古人古事。”在懷古詩與詠史詩的界定上，有學者認為懷古詩與詠史詩是兩個不同的類別，如廖振富所說“詠史與懷古兩種類型的涵蓋對象固然有所重疊，難以做壁壘分明的界定，但二者的內容特質仍各有不同偏向，彼此均不能涵蓋對方，取消對方。”筆者認為，詠史詩重在微觀，議論具體的歷史人物或事件；懷古重在宏觀，試圖揭示一種規(guī)律。

二、懷古詩溯源

在我國早期的詩歌作品《詩經(jīng)》中的《黍離》和《楚辭》中的《天問》，已具有懷古的成分和意蘊，然而它們還不是真正完整的懷古詩。而被人們普遍認為是中國古代第一篇詠史懷古詩是東漢時期班固的《詠史》一詩。到了魏晉六朝時期，懷古詩的創(chuàng)作在《史記》《漢書》等書的影響下漸成規(guī)模，如左思的《詠史八首》，以其情思深遠、氣象恢弘，堪稱千古絕唱。其后，懷古詩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一直延續(xù)至今。而懷古詩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又形成了三個發(fā)展高峰：唐代、宋代和清代。

唐代繼承、發(fā)展魏晉六朝時期懷古詩。初唐既突破了唐初萎靡詩風的余弊，又發(fā)展與形成了懷古這一詩歌門類，為唐代懷古詩奠定了基礎。盛唐在鮮明的時代特征下，詩歌創(chuàng)作進入了黃金時代，其中大量古詩充滿了對建功立業(yè)的直接渴望、對自身價值的無比自信和肯定，懷古詩的創(chuàng)作也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在盛唐之風的影響下詩歌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轉折，中晚唐在經(jīng)過“安史之亂”后，詩人對現(xiàn)實有更多的感觸，詩人以史為鑒，在詩作中出現(xiàn)了大量關于國家命運和個體命運的詩作。

宋代秉承晚唐以史為鑒、經(jīng)世致用的史學風氣并將其發(fā)揚光大，又在《新唐書》《資治通鑒》等著作和史學背景的促進下，出現(xiàn)了許多以學問和議論為詩的懷古詩，這些作品往往發(fā)人深思具有較強的思想性。

清代懷古作品大量涌現(xiàn)。詩人在文字獄的禁錮下，大都不敢直言當朝現(xiàn)實，許多文人便紛紛將精力投入到考據(jù)史學中。主要繼承唐宋之詩，其創(chuàng)作手法與創(chuàng)作原則為我們今天學習懷古詩提供了重要依據(jù)。

三、唐代懷古詩思想內容的變化

1.《滕王閣》 王勃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捲西山雨。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這首詩原附于《滕王閣序》后，序末“四韻俱成”一句中的“四韻”即借代此詩。周容曾評價此詩“王子安《滕王閣》詩，俯仰自在，筆力所到，五十六字中，有千萬言之勢?！?/p>

首聯(lián)直接點題，由今及古，詩人不禁產(chǎn)生了人生盛衰無常的悵惘。頷聯(lián)運用了夸張的手法既寫出了滕王閣居高臨遠之勢，又寫出了滕王閣如今冷落寂寞的情形。融情于景，寄慨遙深。頸聯(lián)“悠悠”二字點出了時日的漫長，筆觸則由空間轉入時間，寫出了事物變換、星座移動、年復一年的感慨。尾聯(lián)詩人在提出建閣的人如今何在的疑問后，以景作結，似答非答，更進一步抒發(fā)了人生盛衰無常而宇宙永恒的感慨?！皺懲忾L江空自流”一句與李白的詩句“唯見長江天際流”的意境相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歷代吟詠滕王閣的律絕中，王勃的《滕王閣詩》可謂上乘之作。詩歌以凝練、含蓄的文字概括了序的內容，氣度高遠，境界宏大，與《滕王閣序》真可謂雙璧同輝，相得益彰。

2.《黃鶴樓》 崔顥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此詩氣格高迥，渾若天成?！庇岜菰圃凇对娋硿\說》中說：“余謂其佳處有二：七律能一氣旋轉者，五律已難，七律尤難，大歷以后，能手無多。崔詩飄然不群，若仙人行空，趾不履地，足以抗衡李、杜，其佳處在格高而意超也。”

這首詩風骨凜然，節(jié)奏明朗，一氣呵成。一二句點題，寫鶴去樓空，初讀時，若平直鋪敘，其意若謂仙人跨鶴，事屬虛無，不欲質言之。三四句說黃鶴已去，不再回來。雖說黃鶴不會再回來，但黃鶴樓卻因此得名，只是仙去樓空，馀下的自然就只有天際的白云，悠悠千載耳。五六句寫樓中所見，而以戀闕懷鄉(xiāng)之意來總結全篇。全詩情感深切、謀篇布局創(chuàng)新突破、語言韻味十足，不愧被《滄浪詩話》評為“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

3.《蜀相》 杜甫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此詩前半部寫景，后半部抒情，以祠堂中空余春色的寂寞映襯出諸葛武侯出師未捷的遺憾，在這一歷史人物身上，詩人寄托自己對國家命運的美好憧憬，表達了詩人對前輩英雄的無比崇敬之情?！袄螇褱唲?，此為七律正宗。自始至終，一生功業(yè)心事，只用四語括盡（“三顧頻煩”四句下）。俞犀月云：真正痛快激昂，八句詩便抵一篇絕大文字?！?/p>

4.《汴河亭》 許渾

廣陵花盛帝東游，先劈昆侖一派流。百二禁兵辭象闕，三千宮女下龍舟。

凝云鼓震星辰動，拂浪旗開日月浮。四海義師歸有道，迷樓還似景陽樓。

這是一首政治諷刺詩，詩的前三聯(lián)中運用想象、虛構、夸張等藝術手法，極力渲染隋煬帝開鑿運河、東游廣陵的浩大聲勢。尾聯(lián)尖銳的指出隋煬帝為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導致民怨沸騰、義軍四起的慘痛后果，并在迷樓與景陽樓的聯(lián)系中，揭示出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的深刻道理。此詩在對隋煬帝的批判中，實際上也融入了對當局政治腐敗的憂憤。

筆者想通過以上列舉的四首詩，雖不能完全代表唐代的懷古詩的思想內容，但也可見微知著。從初唐四杰王勃的《滕王閣詩》我們可以感受到初唐時期詩人們創(chuàng)作懷古詩沒有停留在對于是非成敗的評論上，的主要通過對歷史的追憶、感嘆在歷史的長河中歷史、生命的盛衰無常。而盛唐時期的杜甫的《蜀相》渲染著鮮明的時代特征。由于時代的影響，詩人們面對古跡、思考歷史與現(xiàn)實時有著與以往不同的觀念。他們更汲汲于現(xiàn)實。詩人們的懷古詩大多表現(xiàn)出希望能在盛強時代做一番偉業(yè)，所以此時懷古類律詩的思想內容就轉為對建功立業(yè)的渴望，對自身價值的肯定。到了中晚唐時期，由于政治危機的加劇和世道的衰落，詩人們借懷古詩暗含對現(xiàn)實的不滿甚至批判，多借古諷今；或憂國傷時，揭露統(tǒng)治者的昏庸腐朽，同情下層人民的疾苦，擔憂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