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納蘭性德內(nèi)心孤獨，文如其人，所以其作品大多婉轉(zhuǎn)曲折。納蘭詞中“月”所構(gòu)成的意象凄清婉麗，以其豐富的內(nèi)涵構(gòu)筑了納蘭詞的悲涼意境。本文旨在以納蘭詞的“月”意象為出發(fā)點，研究“月”意象對納蘭詞的意境渲染，探索“月”意象對納蘭詞的意境塑造，通過對“月”意象的表現(xiàn)形式和運用手段來分析詩人的情感世界，并探討“月”意象這個獨特的文化符號在納蘭詞中所代表的詩學范式。

關(guān)鍵詞：月；意象；納蘭；詞

一、中國古典詩詞中的月意象

中國古典詩詞的意象之美、寓意之深向來為文學評論家所津津樂道。意象是詩人情感的外化，是詩人心靈的映射，是理性的詩學范式通過自然事物的感性再現(xiàn)，是中國古典詩詞好隱、尚曲的完美詮釋。

詩人心有所感，將自己的抽象感觸具體化為外在的事物，寓情于景，借景抒懷。詩詞的創(chuàng)作過程包含了觀察、反思、表達等一個個環(huán)節(jié)，詩人將這些環(huán)節(jié)凝練為意象，呈現(xiàn)在讀者的面前。

讀者欣賞詩詞的時候，借助詩人的意象還原詩人的創(chuàng)作過程，在自己的內(nèi)心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以此達到與詩人視域的融合。

因此，意象是一面鏡子，讀者在鏡子里看到的，是詩人的內(nèi)心世界，更是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意象可以讓讀者對詩人產(chǎn)生認同，更可以讓讀者對自己產(chǎn)生認同，是詩人與讀者的契合點，是詩歌意境世界的支撐柱。

在中國浩如煙海的古典詩詞中，一位位詩人營造出了絢爛多彩的無數(shù)意象。春夏秋冬，竹蘭梅菊，虎猿鶴鵲，槍弓刀劍，溪流湖海，乃至日月星辰，構(gòu)筑了中華民族生動鮮活的情感世界。

菊代表清高，梅代表純潔，松代表堅貞，竹代表氣節(jié)，杜鵑代表哀怨，鷓鴣代表羈旅，寒蟬代表短壽，鴻雁代表思鄉(xiāng)，月老代表姻媒，陶朱代表富商，祝融代表火災，彭祖代表長命。如此寄情于物的詩歌，讓讀者賞心悅目。

月是中國古典文學中占有重要地位的文化符號，也是無數(shù)文人墨客偏愛的經(jīng)典意象。李商隱的詩歌大約有600首，以月抒懷的就有100多首。《紅樓夢》前八十回共有詩詞曲賦210多首，寓情于月的多達38首。

月有陰晴圓缺，月有玲瓏慘淡，如此富于變化之月在浩渺的星河之內(nèi)，孕育了思鄉(xiāng)之情、相思之苦、感懷之念、悼亡之意。月光之下，古往今來的詩人遐想無限，一首首詩歌將月積淀為詠志傳情的藝術(shù)載體，賦予了月深刻的內(nèi)涵。

納蘭性德詞風婉轉(zhuǎn)曲折、雍容高貴，其詩詞中的月意象更是別有風味。

二、納蘭詞中的月意象

納蘭性德，原名成德，字容若，清代滿族著名詞人。雖然才高不壽，但短短的三十一年里著詞348首，涉及到月意象131次，頻率還要高于李商隱。

中國歷史上能夠載入史冊的詩人均有自己獨特的風格，而風格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要看詩人慣用的意象集合。納蘭詞之所以被王國維贊譽為“北宋以來，一人而已”，就是因為其詩詞意象的豐富多彩和意象運用的獨樹一幟。

意象在詩詞創(chuàng)作過程中一般體現(xiàn)了詩人強烈的個人偏好和感情色彩，都說納蘭詞的特點是哀感頑艷，不忍卒讀，其藝術(shù)風格主要體現(xiàn)在意境的營造上。

納蘭性德為人質(zhì)樸、內(nèi)心孤獨，因此，詩人好用“殘月”、“冷月”、“剩月”“寒月”、“孤月”等意象表現(xiàn)其悲傷、哀感的心緒，月單影只與詩人的形單影只兩相呼應，所以納蘭詞月意象用得特別多，主要有以下幾種范式：

（一）相思之月

以月來抒發(fā)相思之情，納蘭詞中的一首《鷓鴣天》堪稱經(jīng)典：

“雁帖寒云次第飛，向南猶自怨歸遲。誰能瘦馬關(guān)山道，又到西風撲鬢時。

人杳杳，思依依，更無芳樹有烏啼。憑將掃黛窗前月，持向今朝照別離。”

“雁帖寒云次第飛，向南猶自怨歸遲?！闭f的是秋天來臨，北雁南飛。在古典詩詞里，大雁是回家或者通信的意象，既然有次第飛的字樣，顯然是回家的意思。

帖同貼，形容雁飛之高，給人以蒼天寂寥之感。不過，雖然在南歸的路上，大雁卻在埋怨路途遙遠，歸路漫漫無期。說是大雁在怨懣，實則是詩人歸心似箭，恨不能如大雁一般插翅而飛。

秋雁高飛于天上，尚嫌歸遲，詩人瘦馬行于關(guān)山道，秋風蕭瑟，迎面撲鬢，當然心急如火。秋雁、寒云、瘦馬、關(guān)山道、西風，寥寥幾筆，簡簡單單的幾個意象，就勾勒出思念者的急迫的相思之情。

緊接著，詩人筆鋒一轉(zhuǎn)，切入了被思念者的視角。

“人杳杳，思依依，更無芳樹有烏啼。”說的是婦人與征夫遙遙相隔，依依相思，在枯木昏鴉的秋景里，更顯凄切。

末尾是點睛之筆，今宵秋月高懸，月光灑在婦人的窗前，也灑在征夫的路上。兩處觀月，一同相思。

這首詞前半部將征夫思婦和后半部的婦人思夫?qū)φ掌饋?，最后用月意象將萬里相隔的兩人連在一起，達到了相思的最深處，婉轉(zhuǎn)到了極致。

另外，“明月，明月，曾照個人離別?！?、“凄涼別后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愁月明中?！钡纫彩窍嗨贾碌募丫?，相思之月雖然是詩詞中的經(jīng)典范式，但納蘭的筆觸更顯別具一格。

（二）悼亡之月

以月來抒發(fā)悼亡之情，納蘭詞中以一首《蝶戀花》最為典型：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huán)，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p>

開篇第一句“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huán)，昔昔都成玦?！北砻嬲f的是月有圓有缺，因不能常圓而為憾事，實則說的是人有聚有散，不能常聚而為恨事。

詩人緬懷亡妻盧氏，如果能夠重聚，甚至愿意用自己的身心去溫暖妻子的身心。（不辭冰雪為卿熱是《世說新語》當中的典故，說的是荀奉倩在寒冬臘月為了幫助生病發(fā)熱的妻子降溫，自己脫了衣服跑到風雪中冰凍自己的身體，再回去抱住妻子為她去熱。但結(jié)果不但妻子沒有病愈，他也病重而亡。這本是一個反面典型，但詩人思念亡妻之下，寧可失去理性。）

不過，這個愿望終究是可求不可遇，無論詩人如何哀痛，這個世界亙古不變，潮起潮落，花開花謝，甚至燕子也依然軟踏簾鉤。詩人剎那間的凄切傷痛和萬物永恒的無情故我，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兩相對照，更顯得凄涼無奈。

詞的結(jié)尾，花叢之中的雙棲蝴蝶與詩人的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再次形成對照，進一步烘托出詩人的深切悼念。

該詞凄凄切切，令人斷腸，但整篇詞中沒有用一個直抒胸臆的哀悼之詞，但詩人深深的悼念之情，卻通過月、冰雪、燕子、秋墳、簾鉤、春叢、雙棲蝶等意象抒發(fā)得淋漓盡致，可謂是此處無哀情更哀，此處無痛心更痛。

另外，“歸來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薄ⅰ碍h(huán)佩只應歸月下，鈿釵何意寄人間?！钡纫彩且栽碌客龅募炎?，詩人以月抒懷，表達對亡妻的哀悼，雖然生死相隔，但盼望能夠在月下團聚。可以說，以月悼亡是納蘭詞的特色。

（三）羈旅之月

以月來抒發(fā)羈旅之情，《菩薩蠻·宿灤河》十分深刻。

“玉繩斜轉(zhuǎn)疑清曉，凄凄白月漁陽道。星影漾寒沙，微茫織浪花。

金笳鳴故壘，喚起人難睡。無數(shù)紫鴛鴦，共嫌今夜涼。”

這首是詩人夜宿灤河的行役詞，上闋是用白描的手法寫景。三更已過，將近天明，詩人仍然沒有就寢。白月凄凄，漁陽道上一片慘白，和秋夜、寒沙、星光、浪花一起構(gòu)成了一副愴然景象。

此情此景，渲染出詩人悲苦凄慘的思鄉(xiāng)情愫、形影相吊的落寞心情，顯得清婉凄切。

下闕詩人用凄惻的金笳之音來烘托自己的寂寥之情。詩人出門在外，千里行役，孤身一人，煢煢孑立，自然是凄涼悲苦。因此，無數(shù)鴛鴦越是雙棲雙宿，詩人的心里就越是寂寞惆悵。金笳、鴛鴦映襯之下，頗有寂寥綿綿無絕期的之意。

這一切，都是月下灤河的景致，詩人沒有寫行役之艱，沒有寫行役之難，僅僅是月下灤河的悲涼，就將羈旅之情抒發(fā)得酣暢淋漓。

另外，“秋澹澹，月彎彎，無人起向月中看。”、“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等也是羈旅之月的名句，發(fā)人深省。

（四）懷舊之月

以月來抒發(fā)懷舊之情，納蘭詞中并不鮮見。以月詠史當屬一首《金縷曲》讓人贊嘆：

“何事添凄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少，終古幾人稱屈。須知道、福因才折。獨臥藜床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聽譙鼓，二更徹。

丈夫未肯因人熟。且乘閑、五湖料理，扁舟一葉。淚似秋霖揮不盡，灑向野田黃蝶。須不羨、乘明班列。馬跡車塵忙未了，任西風、吹冷長安月。又蕭寺，花如雪?！?/p>

納蘭性德以這首詞勸慰落選失意的好友姜宸英，喟然長嘆，言辭透出不平之意。狷狂如如姜氏也不由得為之折服。

這首詞里，納蘭性德用歷史上不受官場羈絆，過著瀟灑生活的古人為例，以古慰今。詞中既列舉了功成身退的范蠡也引用了嚴助之事。詩人感嘆：“馬跡車塵忙未了，任西風、吹冷長安月。”長安月指的是飽學之士對入仕為官、施展才華的向往。但官宦生涯不過是過眼云煙罷了，恰似西風吹冷的長安月。感懷之意，難以排遣。

另外，“依舊回廊新月在，不定竹聲繚亂。”，“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也是詩人懷舊之情的好詞。

結(jié)語：納蘭的月意象情結(jié)很深，他在繼承了古典詩詞中月意象規(guī)約性內(nèi)涵的基礎上，積極創(chuàng)新，用不同的視角重新詮釋了月意象的審美蘊含，并以月意象為媒介，抒發(fā)相思、悼亡、羈旅、懷舊之情。納蘭的內(nèi)心世界與月的外在意象彼此交融，渲染出了凄婉清寒的意境。這使得讀者在欣賞納蘭詞的時候，可以從容地追溯納蘭的心路歷程，體驗詩人嘔心瀝血而成的詩作，領悟詩人豐富多彩的意象世界。

參考文獻：

[1]納蘭性德著.鴻恩主編.納蘭詞[M].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4.

[2]蘇纓.納蘭詞典評[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

作者簡介：

王羽璇（2000-），女，吉林通化人，吉林省通化市通鋼一中，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