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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白別廷芳

      2017-10-24 19:57王俊義
      躬耕 2017年9期
      關(guān)鍵詞:峽口內(nèi)鄉(xiāng)旅長

      王俊義

      1.別廷芳命大躲暗殺

      清末,槍是很值錢的個人財產(chǎn)。一個小馬槍,二尺長,就價值三畝地。

      在小馬槍之前,西峽口人出坡打野豬,靠的是錛樁。錛樁是要裝火藥和鐵砂的,打出去的是散彈,不能讓野豬一槍致命。打死一個野豬,往往需要三個人配合,一個驅(qū)趕野豬,到伏擊圈,錛樁能夠打住野豬的時候,扣動扳機。野豬中了散彈,并沒有死亡,還會繼續(xù)奔跑一陣,就進入了第二個人的伏擊范圍,用錛樁再打一次,野豬才能死去。 小馬槍進入西峽口,是光緒初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確定是從德國運來的,還是清朝的槍廠自己制造的。別廷芳是個出坡的高手,幾乎每次都沒有空手而歸。別廷芳有根錛樁,與張?zhí)脦讉€出坡的槍手經(jīng)常在秋末冬初搿合在一起打野豬。當時黑色的火藥很貴重,鐵砂也要讓鐵匠鋪用燒紅的鐵水來鑄澆。別廷芳為了節(jié)省黑色火藥和鐵砂,就盡量少用錛樁。

      別廷芳在老虎寨下套子,也能套住狗獾子和獐子一類的獵物,運氣好也能套住一頭大野豬。在冬季想做狼皮襖子,就要套狼。別廷芳把一棵橡樹粗樹枝扳彎,把套子綁在橡樹枝上,一頭壓在地上。在套子邊上綁上一只老公雞作為誘餌,狼想吃老公雞的時候,就去抓雞,一不小心就踩住了套子,鐵牙就咬住了狼腿。狼拼命彈掙,就把樹枝彈跳起來,狼就被吊在半空中嚎叫。嚎叫的時間長了,狼就失去了最后一絲力氣,失望地沉默了。別廷芳聽到狼不再嚎叫,就拿起一根橡木棍子,猛擊狼的頭部,打得狼滿嘴流血而死。

      三頭狼皮拿到西峽口皮子店熟了,就可以縫一件狼皮襖子。三張狼皮也可以做一個狼皮褥子,冬天鋪在床上實在是很暖和。狼是警覺性很高的野獸,神經(jīng)都處于高度的警覺狀態(tài)。因而狼的警覺度也殘留在狼皮褥子上,當睡在狼皮褥子上的人深夜感到狼皮的毛豎立起來有些扎人,生命就會出現(xiàn)各種不測。狼皮也就成了出坡男人生命的預警系統(tǒng),讓自己免于不該出現(xiàn)的災難。

      最讓別廷芳青年時代飲譽方圓幾十里的事情,是別廷芳背了一只老豹子。西峽口山坡上曾經(jīng)奔跑過兇猛的野獸,金錢豹就是其中之一。兩頭金錢豹對付一頭公牛,一時三刻公豹子就把公牛的脖子咬斷,母金錢豹會把公牛的腸子從公牛肛門里拉出來。三百多斤的大野豬,背著馬槍的獵人驚恐幾分,而在金錢豹跟前,大野豬會瑟瑟發(fā)抖。村子里的公狗,敢咬進村的野狼,遇到賣金錢豹骨頭的進村,公狗聞到金錢豹骨頭的味道,就乖乖臥倒在村口的大樹下,不敢吠叫一聲。

      別廷芳二十歲那年,老虎寨上一頭金錢豹吃了一只羊之后上癮了,在傍晚時坐在寨頂上嚎叫幾聲,大搖大擺下山,天黑之后到附近的村子里尋找羊屋和羊圈,叼走一只羊只吃精肉和雜碎,骨頭羊皮就散落在老虎寨上,讓那些狼們和禿鷲們來分享。 西峽口有句話叫舍不得娃子套不住狼,其實是個訛傳,老話是舍不得羊娃套不住狼。別廷芳在金錢豹夜里的必經(jīng)之路旁邊挖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坑,在坑上邊放了一塊椴樹板子,中間掏了一個圓洞。別廷芳帶著一只山羊鉆進坑里,在金錢豹路過的時候,把小羊打的咩咩叫喚。金錢豹走近之后,先把一條前爪試探性的伸進椴樹板子中間的圓洞里。當爪子挨著羊之后,又帶著幾分警覺把前爪從洞里伸出來。試探幾次,金錢豹覺得不是陷阱,確保自己很安全的時候,就開始把前爪實實在在伸到圓洞里,去抓小羊。別廷芳趁勢在板子下邊抓到金錢豹的一條前腿,用勁把金錢豹往坑里拉。金錢豹知道中了陷阱,就拼命跳彈,直到一條前腿都伸進了圓洞里,而整個身子服服帖帖的挨著椴樹板子的時候,別廷芳就用勁吃奶的勁,雙手拽住金錢豹的前腿不松手。過上一段時間,金錢豹在木板上一動不動的時候,別廷芳一只手狠狠拽住金錢豹的腿,一只手把準給好的一根木棍拿起來,橫著把金錢豹的前腿綁在事先綰好的套子里,狠狠抽緊牛皮繩套,把金錢豹固定在木板上。

      別廷芳再次拽住金錢豹的前腿,緩慢地背著椴樹板子,從坑里拱出來。金錢豹身子貼著木板,喘著粗氣,別廷芳在木板的另一邊背著木板和豹子喘著粗氣。別廷芳背著木板和豹子,往村子里走。沒有月色,只有別廷芳走路的聲音和不斷叫喚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我背了一頭豹子,我背了一頭豹子,我背了一頭豹子?!?/p>

      到了自己的村子張?zhí)玫臅r候,已是半夜,別廷芳渾身癱化了,把自己最后一點力氣爆發(fā)出來,都變成聲音從嗓子里流來:“我背了一頭豹子回來了。我背了一頭豹子回來了。” 張?zhí)么宓哪腥它c著燈籠,在別廷芳家門前的楓楊樹下,看到了背著豹子的別廷芳。渾身冒著熱汗,頭上冒著狼煙的別廷芳把木板靠在楓楊樹上,自己依然拽緊金錢豹的前腿,對大家說:“把金錢豹打死?!?/p>

      不知道誰對著金錢豹的頭夯了一撅頭,金錢豹就死了,別廷芳隨著金錢豹嗓子里發(fā)出的最后一聲絕望的叫,癱倒在楓楊樹下。 這一次別廷芳背豹子,讓他發(fā)了一筆財。豹子肉二斤一塊銀圓,豹子骨頭三斤一塊銀圓,豹子肚子里的蟲子三根一塊銀圓,豹子油一斤一塊銀圓,別廷芳的帆布口袋里,第一次裝了那么多銀圓,就燒擺起來,帶著張?zhí)么宓娜邆€男人,到丹水鎮(zhèn)子上,要了四桌子酒菜,從上午吃喝到晚上,摸著夜路回到村子。

      別廷芳喜歡打獵,也就喜歡槍。在人們沒有錛樁的時候,他買了一桿錛樁。在人們沒有小馬槍的時候,他托內(nèi)鄉(xiāng)馬山的熟人在漢口買了一桿小馬槍。小馬槍雖沒有錛樁長,用的卻是子彈,殺傷力比錛樁猛烈。別廷芳在陽城一帶,年輕時就成了用錛樁的好手,后來別廷芳用小馬槍,也是威名遠揚。一槍一個兔子,一槍一個野豬,一槍一頭野狼,對于別廷芳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西峽口出坡打獵的男人,都要喂狗。別廷芳是個出坡的男人,就有三個朋友。一個是錛樁,一個是馬槍,一個是黑狗。黑狗個子很高,平時喜歡坐在楓楊樹下等別廷芳回來。西峽口有個謎語叫:蹊蹺蹊蹺真蹊蹺,站著沒有坐著高,就是說狗的。別廷芳的黑狗坐在楓楊樹的根部,遠遠看去,就像是坐了一個很高的人。別廷芳的狗叫老黑,黑頭黑身子黑尾巴,只要別廷芳喊一聲老黑,它就顯得激動和沖動,對著別廷芳搖晃著尾巴。別廷芳出坡的時候,會摸出半斤生臘肉,遞給老黑。老黑就坐在楓楊樹巨大的根部,仔細地撕扯著臘肉,吃得連一個肉沫都不剩下。

      別廷芳背著馬槍走,老黑就跳到別廷芳前邊,走一截子折回身,咬咬別廷芳的褲管,繼續(xù)蹦到別廷芳的前邊。到了老虎寨,老黑就鉆進樹叢里,奔跑著嚎叫著把野獸從樹林里趕出來,甚至是趕到別廷芳馬槍子彈能夠得著的地方,一槍就把野獸打倒在地。狗生來怕金錢豹,聞到金錢豹的味道就恐懼,但是別廷芳在屋檐下的狗窩旁掛了一塊豹子油,讓老黑天天聞著豹子的味道睡覺,時間長了,就不再害怕豹子。在老虎寨,豹子在附近獵取野豬或是野狼,老黑也敢把野豬野狼趕出來,讓別廷芳的馬槍打掉,而讓金錢豹失去獲得獵物的機會。

      出坡的男人都有狼皮褥子,很少人有豹皮褥子。別廷芳卻是狼皮褥子有幾張,豹皮褥子有一張。別廷芳睡覺的時候,總是把狼皮褥子或是豹皮褥子鋪在身下。別廷芳經(jīng)常對別人說:“睡在狼皮上,夢里能聽見狼叫;睡在豹子皮上,夢里能聽見豹子叫?!?/p>

      到底能不能聽見,別人不知道,只有別廷芳自己知道。別廷芳還說:“只要金錢豹下了老虎寨,我身下邊的豹皮褥子就扎我的屁股蛋子和脊梁,只要狼群在后山上奔跑,我身下的狼皮褥子上的狼毛就豎立起來。這些野生的東西,就是死了,皮子熟了,還帶著原來的野毛性子?!边@些經(jīng)驗別人都不知道是別廷芳親身經(jīng)歷的,還是別廷芳順嘴胡噴的。

      別廷芳重修老虎寨,有了二百多人槍,內(nèi)鄉(xiāng)知事卻讓他剿滅四百多人的土匪桿子陳秩和陳序弟兄。暮色沉沉的一個雪天,在內(nèi)鄉(xiāng)趙店的河灘上,別廷芳的人馬和土匪陳秩陳序的人馬接上了火。別廷芳都是漢陽造,寨勇們平時練的都是叼蛋打法,相當于狙擊,一槍一個準。陳秩陳序的土匪,漢陽造不多,大部分還是錛樁,打完一槍,還要裝火藥和鐵砂。而別廷芳的漢陽造換子彈是很快的,這樣一個時間差,就把陳秩陳序兄弟的人馬差完了。錛樁打過一槍,槍口藍煙彌漫,別廷芳的寨子勇們找到一團藍煙,就找到一個土匪,漢陽造一扣,就倒下去一個。時間不長,陳秩身中四槍而亡,陳序帶著散兵游勇幾十個人逃走了?;氐嚼匣⒄?,寨勇大隊長劉顧三說:“神了,咱們一槍一個準,陳秩陳序的錛樁就找不到咱們一個人?!?/p>

      別廷芳說:“憨蛋了吧,咱們老虎寨的寨勇,身上都裹著白單子,暮色沉沉的就跟雪地一個顏色,他們咋能找到咱們。陳秩陳序的人馬都是黑衣黑褲,在雪地里一個個都變成了槍靶子。咱們不叼他們的蛋,叼誰的蛋。”

      陳秩陳序被剿滅之后兩個多月的一個深夜,天氣很冷。別廷芳睡在狼皮褥子上,卻是渾身燥熱。狼皮上的狼毛似乎都豎立起來,一根根扎著別廷芳的皮膚。他側(cè)身把一只耳朵擱在狼皮上聽聽,似乎能聽到一個野狼在叫。別廷芳就把狼皮褥子拎起來,順著石階走到老虎寨的寨墻上。夜風吹得嗖嗖的涼,別廷芳一點也感覺不到。他把狼皮褥子鋪到寨墻上,把狼皮襖子穿上,躺在狼皮褥子上數(shù)著頭頂?shù)男切?。?shù)來數(shù)去,別廷芳把自己數(shù)糊涂了,他不知道哪一顆是數(shù)過的,哪一顆是沒有數(shù)過的。

      就在別廷芳很是懊惱的時候,噗嗤一聲,槍響了。 根據(jù)聲音判斷,是漢陽造。別廷芳看見了槍口的火星,在夜里閃爍出一點亮光,就熄滅了。那一槍就是瞄準他的,他假若在床上躺著,就一命嗚呼了。別廷芳掂起放在狼皮褥子旁的馬槍,對著試圖翻過寨墻的黑影打了一槍。黑影骷嗵一聲落地的同時,漢陽造被甩出去很遠,也落在地上。一群寨勇聽見槍聲,光著身把黑影子摁倒在地捆了起來。

      別廷芳走回自己的屋子,點亮烏桕籽蠟燭,照亮了他在老虎寨的半邊角樓房。別廷芳睡覺放枕頭的地方,被漢陽造的子彈打的稀碎,楓楊樹板子也被子彈揭開。別廷芳手里的烏桕蠟燭幅度巨大地擺動著,連同他的手腕也在劇烈地擺動。他當時睡在床上,已經(jīng)是命歸西天了,已經(jīng)是腦袋搬家了。寨勇大隊長劉顧三進來問:“別寨主,那個人是陳序,你去見見?!?/p>

      別廷芳說:“一命換一命,冒碰對冒碰。咱們在趙店河灘上打死了陳秩,他弟弟來暗殺我給哥哥報仇,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逃過了這一槍,卻是在情理之外。你看見沒有,陳序的槍法很準,把我擺腦袋那個地方打成了木渣柴?!?/p>

      劉顧三說:“能躲過漢陽造的子彈,是你命大。”

      別廷芳說:“是三頭狼救了我一命?!?/p>

      別廷芳見到陳序,果然是一個漢子。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的時候,兩眼依然炯炯有神,沒有絲毫膽怯之色。別廷芳問:“傷到哪了?”

      陳序說:“腿肚?!?/p>

      別廷芳說:“子彈呢?”

      陳序說:“穿過去了。”

      別廷芳掏出一個很小的壓腰葫蘆瓷瓶遞給陳序說:“抹一點,治槍傷?!?/p>

      陳序說:“我沒準備活,抹槍藥干啥子?”

      別廷芳說:“我也沒有準備叫你死?!?/p>

      陳序打開瓶子,把槍藥抹在傷口上。他說:“別寨主,沒有打死你,遺憾。”

      別廷芳說:“是嗎?”

      陳序說:“我哥的命白丟了,憑我的槍法,你必死無疑。你逃過一劫,我就不會再來打第二槍。老話說一人不挨二刀,擱到現(xiàn)在就是一人不挨二槍。我就是活著,也不回來打你別廷芳的第二槍。這叫命數(shù),我陳序不會壞了你別廷芳的命數(shù)?!?/p>

      別廷芳:“你弟兄幾個?”

      陳序說:“倆,我哥陳秩已經(jīng)死了,我也沒有想著活?!?/p>

      別廷芳說:“陳序,為了給親哥報仇,你不能為而為之,這一點我別廷芳佩服?!?/p>

      陳序說:“是嗎?”

      別廷芳說:“是的。放在一般人身上,自己哥哥死了,就死了算了。我別廷芳有個老虎寨,鉆在寨墻里,暗殺我應該是機會不多的,可能也是不大的,但是你陳序看到哥哥被殺,知道自己是個雞蛋,還要往寨墻上碰,就憑此我不殺你。一個人在寨墻和雞蛋之間,選擇和寨墻站到一起,這樣的男人不算男人。選擇和雞蛋在一起,這樣的男人算男人。明知撞到寨墻上就是死路一條,還不顧頭青眼腫撞向寨墻,這樣的男人就是個雞蛋,也是個鐵蛋子,這樣的男人才算是天底下大搖大擺的男人。你陳序就是個大搖大擺撞向寨墻的男人,我別廷芳也算是個這樣的男人,我殺你就是在殺另外一個別廷芳?!?/p>

      陳序問:“真的?”

      別廷芳說:“真的,陳序,我真的不打算叫你死,我給你銀圓,你遠走高飛?;蚴腔乩霞胰⑵奚?,給你們陳家留個后代爬根秧子,給你們陳家留下幾個敢于撞向寨墻的雞蛋。陳序,你哥已經(jīng)死在子彈下邊,你遠離子彈吧,給自己留下一個另外的活路吧。”

      陳序說:“命里要挨一棵子彈,就是躲也躲不過去?!?/p>

      別廷芳說:“這次,我別廷芳讓你先躲過一棵子彈?!?/p>

      陳序說:“別寨主不讓我挨這顆子彈,我就準備回項城?!?/p>

      別廷芳說:“你們項城有個袁世凱,銀圓上都是他的頭像?!?/p>

      陳序說:“我和袁大頭鄰村。”

      別廷芳命人溫了一壺玉米酒,端出一盤臘肉,擺在陳序面前。 陳序說:“別寨主,你這是給我送行的吧?”

      別廷芳說:“是送行,是叫你人回項城的,不是叫你魂靈回項城的?!?/p>

      陳序慢慢地喝干一壺老虎寨燒的玉米酒,吃掉盆子里最后一塊臘肉,抬起頭對別廷芳說:“別寨主,送我上路吧。”

      上路就是人知道自己即將死亡,對死亡蔑視的一種自我嘲弄。 別廷芳說:“陳序兄弟,我真的不會讓你死,我不會讓你在我的槍口下上路。”

      別廷芳喊了一聲劉顧三,劉顧三應聲而來。別廷芳說:“給陳序拿二十塊銀圓,讓他回項城吧?!?/p>

      劉顧三拉過別廷芳說:“敲了吧?”

      別廷芳說:“不能敲,我別廷芳不能干讓一個家族挖苗斷根的事,我別廷芳也不能殺一個在天底下大搖大擺的男人。”

      天亮之后,陳序拐著腿,拿起銀圓離開老虎寨。別廷芳把漢陽造遞給他,他說:“算是我把漢陽造賣給你了?!?/p>

      別廷芳竟然走出寨門,把陳序送到通往內(nèi)鄉(xiāng)的大路上。在一個拐彎處,別廷芳說:“陳序,我看你是一條好漢。我是你別大哥,我有言在先,你回到項城,混的不好了,可以來陽城老虎寨找我,給我當個寨勇大隊的分隊長。我混的不好了,到項城去找你,你可以給我盛碗飯吃?!?/p>

      陳序離開西峽口十幾年,在項城娶了妻子,生了幾個兒子。日本占領(lǐng)項城之前,陳序到了西峽口,找到別廷芳在老一團老一營的馬槍連當班副。陳序槍玩的很熟,最善于別廷芳的叼蛋射擊法。一槍開一個瓢,槍槍不落空。新野唐河戰(zhàn)役,陳序打日本的騎兵,叼蛋一叼一個準。陳序坐在新野麥田邊的一棵楓楊樹上,注視著一條麥田中間的小路。日本騎兵聯(lián)隊的騎兵像一個疙瘩,而鄉(xiāng)間道路就是一根繩子。他們在鄉(xiāng)間小路上走,就像是一根繩子上拴了一個個蒼蠅。在別廷芳的馬槍連分段對準自己視野里的日軍騎兵時,叼蛋就開始了。陳序叼蛋四槍,叼了三個日本騎兵的腦袋。其中一個還是個小隊長,腦袋殼子被打碎之后,戰(zhàn)馬還拖著他奔走了很長時間。

      唐河新野戰(zhàn)役,就結(jié)束在湖北與河南邊界上的日本騎兵聯(lián)隊被基本消滅為標志,而消滅這支日軍騎兵聯(lián)隊的,就是別廷芳的老一團老一營,主力就是老一營的馬槍連。在戰(zhàn)場上,陳序的班長被三個日軍騎兵包圍,腦袋被砍掉了,陳序就當了班長。之后打掃戰(zhàn)場,別廷芳竟然喜形于色地出現(xiàn)在隊伍里。一個沒有徹底死掉的日本騎兵,從倒下的戰(zhàn)馬后邊,把槍口對準了別廷芳。陳序在一棵大樹后邊,先于日本傷兵扣動扳機,那個日本騎兵的腦袋被打成了兩半。別廷芳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對陳序說:“我的螞蚱爺,沒有你陳序,我這個腦袋疙瘩就掉了?!?/p>

      陳序說:“一是你命大,二是我槍快?!?/p>

      別廷芳當天夜里在唐河縣城一家酒館里,獨自一人設(shè)宴招待陳序。八個人的雕花桌子,就坐了別廷芳和陳序他們兩個。別廷芳端起一碗玉米酒說:“陳序,我敬你一碗?!?/p>

      陳序說:“別司令,我滴酒不沾?!?/p>

      別廷芳放下酒碗說:“陳序,你不沾酒我不勉強?!?/p>

      陳序和別廷芳走出酒館,夜已很深。陳序把自己的馬槍遞給別廷芳說:“我要走了,別司令,我在十幾年前打你一槍,你沒有要我的腦袋,今天我把那個老日的騎兵打死了,救你一命,咱倆算是誰也不欠誰的,誰也不爭誰的。”

      別廷芳知道像陳序這樣的男人,說要走是挽留不住的,就說說:“陳序啊,我要給你一堆銀圓?!?/p>

      陳序說:“我不要?!?/p>

      別廷芳說:“我給你銀圓,不是感謝你從日本騎兵槍口下救我一命。收復新野唐河之前,我就說過,誰打死一個日本騎兵,司令部獎賞二十塊銀圓。你打死幾個?”

      陳序說:“三個,還有個小隊長。”

      別廷芳說:“三個就是六十塊銀元,小隊長再加四十塊,就是一百塊。”

      陳序說;“這兵荒馬亂的,我要你的銀圓干啥?今天早上銀圓裝到我的口袋里,到了晚上,誰能知道那些銀圓還是不是我的?!?/p>

      第二天一大早,陳序離開剛剛打掃完的戰(zhàn)場,回到西峽口帶著幾個兒子到陜西西安找老鄉(xiāng)。像山東人闖關(guān)東一樣,河南人在清朝和民國,喜歡到陜西謀生。在西安城東住下來的第二天,陳序的門就被兩個商人推開了,他們遞給陳序一個帆布口袋,說:“別司令讓我們倆跟著你,已經(jīng)跟了半個月,你落腳了,我們就放心了。這是兩百塊銀元,一百塊是你打死日本騎兵的獎賞,一百塊是別司令給你的救命錢?!?/p>

      陳序說:“別司令的人頭就值當一百個銀圓,也太便宜了吧。這一百塊銀元我不能要,當年我在老虎寨要把別廷芳打死了,是不是還要我賠一百塊銀元?”

      商人背著一百塊銀元離去,第二天早上,陳序打開門,一百塊銀元一塊一塊經(jīng)過門縫全塞進了屋子里。自此陳序就在西安城里掏生活,別廷芳沒有找過他,他也沒有找別廷芳。兩個男人像是一場邂逅又像是一場別離,似乎誰也不認識誰,又似乎誰也不會忘記誰。在新野唐河戰(zhàn)役勝利后的第二年,別廷芳死了。在彌留之際,模模糊糊看見了一個人影,像是陳序在他眼前一晃,就消失了。別廷芳用力睜開眼睛,看見面前坐著的男人不是陳序,而是自己的兒子別瑞久。他拉住別瑞久的雙手說:“人這一輩子啊,臨死的時候記住的人不多。你爹記住的幾個人里,有個陳序,那是一個土匪,也是一個漢子,還是一個男人。他打老日的騎兵,是一槍一個的。給他銀圓,是一塊也不要的?!?

      別廷芳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別瑞久,和陳序一樣,最后也死在陜西,這或許就是宿命。

      別廷芳剿滅刀客桑洪斌之后,手下的刀客沒有死掉的都散伙了。桑洪斌手下有個馬弁禹小頭,跟了桑洪斌十來年,散伙后今天流落于西峽口,明天流落于內(nèi)鄉(xiāng)。刀客們被剿滅之后,很少有刀客為刀客頭報仇的,但是禹小頭卻要為刀客頭桑洪斌報仇。他有一把小馬槍,有三十多顆子彈。他每天都要摸著馬槍和子彈盤算:只要有一顆擊中別廷芳的腦袋,他的小命就沒有了。在地下,他就要和桑洪斌見面了。

      禹小頭,個子高,頭很小,腦袋很尖,頭發(fā)很稀。他聽說陳序槍殺別廷芳,打爛了木床,而別廷芳毫發(fā)無損,就掂量著自己不打不說,要打就讓別廷芳一槍斃命。而別廷芳剿滅的刀客土匪多了,給自己的生命留下的后患就多,想暗殺他的人就多,別廷芳就陷入了走一步摸摸球的狀態(tài),小心翼翼地生活著。他白天在老家張?zhí)酶苫?,夜里住老虎寨。寨墻很高,刀客們一般都不能進入老虎寨,特別是背著槍的刀客更是難以進到寨子里去。自從陳序暗殺未遂,別廷芳就狡兔三窟了,有的時候住在老虎寨,有的時候住老家張?zhí)谩?/p>

      在老虎寨,別廷芳夜里把馬槍掛在太師椅上,回老家張?zhí)?,別廷芳就把馬槍放在床上。在老虎寨,別廷芳睡覺,黑狗在屋子外邊臥著,回到張?zhí)?,黑狗就跟著別廷芳臥在屋里。禹小頭找到機會暗殺別廷芳,是在民國七年也就是一九一九年秋天的一個深夜。禹小頭曾多次在老虎寨對面的山頭上觀察老虎寨,尋找暗殺別廷芳的機會,總是難以下手。除了寨墻很高守夜的寨勇很多,別廷芳在被陳序暗殺過一次之后,在老虎寨上養(yǎng)了四十幾條大狼狗,白天狼狗們吃野豬肉睡覺,夜里狼狗們臥在老虎寨的寨墻上,就是掉根針,四十幾條狼狗就會昂首集體大叫。你去暗殺別廷芳,別說是寨勇們一槍夯死你,就是那些狗也會把你撕得只剩一架人骨頭。

      那天暮色沉沉之時,別廷芳掂著小馬槍,領(lǐng)著一條黑狗回到張?zhí)谩M崎_門,別廷芳徑直走進臥室和衣而眠。黑狗像是一個值更的人,坐在別廷芳的床前,聽著別廷芳深深地睡去。在別廷芳剛走出老虎寨的寨門的那一瞬間,在對面山頭觀察幾天的禹小頭就發(fā)現(xiàn)了,他順著山巔上的小路在夜色里奔跑,下山后飛檐走壁進入別廷芳的院子,一直躡手躡腳地尋找擊斃別廷芳的最佳位置。

      別廷芳的院子里有棵核桃樹,樹杈正對著別廷芳睡覺的房間,要擊斃別廷芳,就要坐在樹杈上對著別廷芳的床開槍。暗殺者是最害怕失手的,禹小頭也是如此。他一次次選擇最準確的位置,最后坐到樹杈上決定,還是在窗口打最保險。 黑狗沒有睡著,它聽見了禹小頭悉悉索索的聲音,無數(shù)倍的擴大成炸雷一樣的聲響。它看見一個槍管,從窗戶里伸進來,對準了別廷芳的腦袋。黑狗把頭抬起來,咬著別廷芳的袖口,用勁撕扯。別廷芳被黑狗拉醒了,他摸摸黑狗的腦袋,黑狗依然在拉扯他的袖口。別廷芳從床上悄無聲息地爬起來,又悄無聲息地爬到屋梁上。

      別廷芳張?zhí)玫姆孔邮呛幽衔鞑砍雒亩Я航Y(jié)構(gòu),在屋梁與柱子的結(jié)合部有個直角三角形的拐角。別廷芳坐到拐角上,把柱子當做了一個掩體,掂著馬槍屏住呼吸,側(cè)身注視著窗口。黑狗爬到床上,把腦袋往別廷芳的枕頭上一擺,派頭十足地睡了。禹小頭跳下核桃樹,爬到窗戶上,伸出舌頭,把窗紙?zhí)蛄藗€洞。他把自己的馬槍伸進窗戶里,對著黑乎乎的枕頭開了一槍。噗嗤一聲,似乎是熱血從腦袋里流出來,把枕頭濡濕了。禹小頭裝上子彈再打一槍,別廷芳的床上有生命掙扎和蠕動發(fā)出的細微的聲音。禹小頭接連打了七槍,竟然有血水濺落窗紙,把窗紙濕透,落到禹小頭的臉上。禹小頭把馬槍攥在手中,站到核桃樹下。一個核桃掉下來,打在他的腦袋上。他順手撿起核桃說:“我還以為是別廷芳活了,朝著我的腦袋開一槍呢!”

      又是噗嗤一聲,這次是真的槍響,是別廷芳打的。子彈通過剛才他打別廷芳時放馬槍的那個窗格,穿過禹小頭掂槍那只手的手腕。隨著血液濺起來,禹小頭的馬槍掉在地上。別廷芳裝了第二顆子彈,推開門問:“哪路的刺客,還敢暗殺我別廷芳?”

      禹小頭說:“桑洪斌的馬弁禹小頭,為我們老大報仇來的。”

      別廷芳說:“我別廷芳的腦袋能是那么好取的?在西峽口,靠幾顆子彈就要我別廷芳腦袋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呢?”

      禹小頭說:“刺客歷來都是你不死我死,你還我七槍吧?!?/p>

      別廷芳說:“刺客都是玩命的人,我不會給你七槍,我只還你四槍?!?/p>

      別廷芳對天空打了兩槍,最后一槍打在禹小頭的左腿肚子上。

      禹小頭說:“別廷芳,你把我打死吧?!?/p>

      別廷芳說:“我不打死你,但是你左腿殘疾了,想再次暗殺我別廷芳,就跑不動了,你右手殘疾了,想暗殺我也不能打槍了?!?/p>

      禹小頭說:“你咋不要我的命哩?”

      別廷芳說:“陳序暗殺我,是替他兄長報仇,在情理之中,我放他一條生路。桑洪斌樹倒了,猢猻都散了,你桑洪斌手下一個馬弁,竟然樹倒猢猻不散,樹死猢猻還在,你娃子也是個男人,還像個俠客。樹倒猢猻不散的人不多了,你娃子是一個,我就饒你一命?!?/p>

      禹小頭說:“我要是爬著還來暗殺你別廷芳,你還能饒我一命?”

      別廷芳說:“對于暗殺,我別廷芳也只能饒一不饒二。第一次暗殺我,我沒死,是我命大。誰來暗殺我第二次,我肯定必死無疑,假若我還能僥幸活下來,暗殺者肯定是必死無疑?!?/p>

      禹小頭說:“暗殺無二回,我禹小頭是從固始逃荒來的,桑洪斌收留了我,你把他擊斃了,我就要擊斃你。我雖然沒有暗殺掉你,但是我的老大哥桑洪斌在地下的黃土里,已經(jīng)看到我為他報仇了,我就是被你一槍打掉脖子上這個肉疙瘩,也算是值當了?!?/p>

      別廷芳說:“沒想到刀客桑洪斌,還收留了你這個二球貨。”

      禹小頭說:“我這一輩子剩下的日子,就是拐著一條腿,就是耷拉著一條胳膊。這就是命,誰也沒有辦法。但是從今天起我禹小頭就是拉條棍子要飯,也不上你別廷芳的門口;我就是餓死,也不吃你別廷芳一口賒飯;我就是死了沒有錢買條葦子席卷卷埋了,也不找你別廷芳要一塊銀圓。”

      別廷芳說:“我別廷芳就稀罕你這樣的二球,來老虎寨守個寨門,不也有口飯吃?!?/p>

      禹小頭說:“一個人不喝兩條河里的水,我禹小頭喝桑洪斌河里的水已經(jīng)是無可奈何,我以后成了個拐子,也不會到你別廷芳的河流里喝水?!?/p>

      別廷芳說:“你就是茅缸里的撂礓石,臭硬臭硬。”

      禹小頭說:“別寨主,當個撂礓石,也比當個黃土坷垃強。撂礓石想砸誰,是硬的。黃土坷垃一扔散了,和成泥軟了。一個男人,誰想是個軟蛋?誰想是個坷垃?誰想一捏就碎?別看我禹小頭腦袋不大,萬不得已時就是老虎寨的寨墻,我也敢一頭撞上去,在寨墻上留下一灘腦漿子?!?/p>

      據(jù)說,禹小頭是被一輛獨輪車推走的,誰也不知道禹小頭最后去了哪里。在兵荒馬亂的年代,暗殺者最后的結(jié)局就如同一個謎語,永遠沒有謎底。不過有人說禹小頭十幾年后曾出現(xiàn)在西峽口別廷芳司令部門口,晃蕩了一天后就沒影了。也有人說禹小頭苦練左手打槍,并有重殺別廷芳的念頭,只因身體失去平衡槍法過于疵毛半途而廢。也有人說禹小頭回到豫南固始縣重新為匪,在三十年代末期被擊斃。

      禹小頭走后,別廷芳在老虎寨后寨一塊平坦的地方挖了個坑,埋葬了黑狗。一個不大的墳頭上,別廷芳用幾塊石板堆砌了一座類似石碑的小建筑。別廷芳坐在狗碑前,想起黑狗,臉色沉重蒼茫。黑狗被打了十一搶,身體基本成為篩子。狗也是條命,在荒亂的年月,人都想著自己活命,誰還想到用自己的命換回另一條命。人都難以做到的,黑狗做到了,別廷芳對著黑狗的墳墓哭了。連續(xù)三年,別廷芳把黑狗當成一個人看待,在清明和農(nóng)歷十來一鬼節(jié),都要給黑狗點張紙,在黑狗周年,別廷芳都要在黑狗墳前坐很長時間。

      1920年深秋,天高云淡。收成播種之后,土地分外空曠。遠山輪廓清晰,近村老樹蒼勁。此時,老虎寨附近幾個村子的人,都把糧食背到老虎寨上,婆娘娃子帶到寨上,豬馬牛羊趕到山寨上,平安地度過一個冬天和臘月正月。除了上午到半下午這段時間,老虎寨上的人進出之外,老虎寨就關(guān)上寨門,自成一個天地。外人要進出老虎寨,都要站在寨墻下,大聲向守宅的寨勇報清楚姓名,說出是誰家的親戚。然后寨勇把要找的人帶到寨墻上,確認來人是自己的親戚,才能進寨。

      剛剛立冬那天上午,老虎寨寨門來了兩個兜子,后邊跟了十幾個人。從兜子上跳下來的兩個人,大聲喊寨勇。一個說:“我是黑石尖的武大個,想見見別寨主?!?/p>

      另一個說:“我是黑柳坪的柳茂才,想見見別寨主。”

      寨勇通告別廷芳問:“見不見?”

      別廷芳說:“咋不見?”

      寨勇打開寨門,別廷芳站在寨門里邊問:“武大個,過去你為了自己那點家業(yè),和刀客黃金豆勾手,我原諒你。誰弄幾十畝地都不容易,誰有點家業(yè)都不容易。不過黃金豆都成了老虎寨的刀下之鬼,再也沒有刀客騷搭你幾塊銀元,騷搭你幾百斤糧食,你來老虎寨弄啥哩?”

      武大個腳步往寨門前挪了幾步,被寨勇攔住。他只好站在寨門外說:“別寨主,你剿滅了黃金豆,我們黑石尖的人能睡個安生覺了。我沒有銀圓感謝你,只有給你送來六個大漢六條槍,先幫你守寨,然后學點槍法刀法,回去守黑石尖?!?/p>

      別廷芳說:“武大個,你就不怕他們六個大漢一來不回?” 武大個說:“不回黑石尖,就是你別寨主的人馬?!?/p>

      別廷芳問柳茂才:“柳茂才,你有一百多畝地,在黑柳坪也是第一份。你還有一座油坊,一座紙坊,也不缺銀圓。你和刀客戴玉常勾手多年,我別廷芳看的一清二楚。不過戴玉常也已經(jīng)被老虎寨的寨勇?lián)魯懒耍犊蛡円采⒒锪?,也沒有刀客去你們黑柳坪要銀圓要香油了,你來我老虎寨弄啥哩?”

      柳茂才說:“我和武大個一樣,也給你送來了六桿人槍,幫你守寨,幫你剿滅刀客和土匪?!?/p>

      別廷芳說:“武大個,柳茂才,你們的人槍,我一個不要。”

      武大個和柳茂才說:“咋不要,我們今天送來人槍,明天就把他們要吃的糧食送來,香油送來,不吃你老虎寨的,不喝你老虎寨的,就是幫著你守寨,你剿滅刀客土匪,我們給你的人馬添個堆?!?/p>

      別廷芳說:“也好,我們留下大漢和人槍,你二位就不留了?!?/p>

      武大個和柳茂才走后,寨勇們問:“咋弄?”

      別廷芳說:“殺頭豬,宰個羊,好好犒勞犒勞這十二個弟兄?!?/p>

      黑石尖和黑柳坪送來的十二個大漢,從太陽正午開始,就把槍架在一起,分兩桌子喝將起來。別廷芳安排了三十個酒量大的寨勇陪十二個大漢喝酒,時間不長,就喝得天也轉(zhuǎn)地也轉(zhuǎn),樹也轉(zhuǎn)寨墻也轉(zhuǎn)。別廷芳說:“就是三年前燒的玉米酒,再開三缸,撐開肚子喝?!?/p>

      黑石尖來的一個大漢說:“喝多了,尿泡尿都能點著火星,把你們老虎寨燒了,你別廷芳鉆到牛逼里?”

      別廷芳修筑好老虎寨,幫助內(nèi)鄉(xiāng)縣知事剿滅刀客和土匪之后,別說是陽城丹水的豪紳們要看別廷芳的臉色,就是內(nèi)鄉(xiāng)的知事遇到別廷芳也要笑一笑,拍拍肩膀頭,還沒有一個人敢于這樣冒鼓懸天地對別廷芳說話。別廷芳心里一沉,如同挨了一個槍子。不過別廷芳還是走過去聳著腦袋對這個大漢說:“兄弟,你算是說對了,我別廷芳鉆進牛逼里,圖個暖和?!?/p>

      十二個大漢都笑了,陪酒的老虎寨寨勇們也笑了。 喝了幾缸玉米酒,十二個大漢都醉得爛泥死豬一般。別廷芳對寨勇大隊長劉顧三說:“先把咱們的寨勇弄回去睡了,再把他們十二個弄到寨墻外邊去?!?/p>

      劉顧三問:“是槍打,還是刀砍?” 別廷芳說:“劃得著浪費子彈,劃得著砍一刀。” 劉顧三就帶著幾十個寨勇把十二個醉漢捆起來,繩子從脖子纏起,狠狠勒進肉里。把他們堆在一起,一頓飯功夫,就全部滅氣了。然后,把他們搬到寨墻外邊,黑衣服的排在寨門左邊,藍衣服的排在寨墻右邊。別廷芳說:“這十二個人,來老虎寨,是要我別廷芳這個肉疙瘩的?!?/p>

      劉顧三說:“他們這個鱉形,見了酒就瘋了,還能暗殺?看看這幾年內(nèi)鄉(xiāng)縣暗殺人的主,都是滴酒不沾,滿臉鬼氣。”

      別廷芳說:“黑石尖的武大個,和黃金豆這個刀客勾著手,我們老虎寨把黃金豆殺了,武大個就跟我來這一手,想要我別廷芳的肉疙瘩?也沒有摸摸自己的心頂門長滿了沒有?還有那個柳茂才,我們把刀客戴玉常擊斃了,他比死個爹還上勁。老虎寨不把他們勒死,他們就要把我勒死,你說是不是?”

      劉顧三說:“別寨主,就是犯法,也是責一不責眾。你這弄的,是責眾不責一,把十二個大漢都勒死了。”

      別廷芳說:“陳序要暗殺我,那是一個人,盯著我的是一雙眼睛。禹小頭暗殺我,也是一個人,盯著我的也是一雙眼睛。他們兩個想暗殺我,自己不出手,派來十二個大漢十二桿槍,別說是開槍打死我,能把我打成肉泥,就是他們每個人都盯著我看,就是十二雙眼睛,不把我盯死才怪呢?!?/p>

      劉顧三說:“殺一儆百,殺一儆百,你不殺陳序這一個,就來了禹小頭;你不殺禹小頭這一個,就來了十二個。看來殺一儆百是有道理的?!?/p>

      別廷芳說:“殺一能儆百?指的是老百姓犯法,殺了一個大家都害怕了。對這些暗殺者,我看是殺百敬一還差不多。只要是能當暗殺者,本來就是不怕殺的,你殺了哪一個暗殺者,能儆下一個暗殺者?”

      第二天上午,黑石尖送來了一牛車糧食,黑柳坪也送來了一牛車糧食。牛車到了老虎寨門口,寨勇說:“把糧食卸下來,把大漢裝上去。黑衣服的是黑石尖的,藍衣服是黑柳坪的?!?/p>

      牛車走遠了,別廷芳站在寨墻上,看著牛車的黑影消失在山寨那邊。等到別廷芳做大了,馬文德想暗殺他,沒有成功。張和宣的弟弟張明河是宛西地下黨領(lǐng)導人,組織暗殺別廷芳,由于雇傭的槍手出賣也沒有成功。河南省主席劉峙想暗殺別廷芳,也沒有成功。別廷芳五十七歲生日那天說:“我能躲過暗殺活到今天,啥球都不是,是咱命大。”

      【西峽口民間傳說的背豹子,曾被西峽六十年代寫過小說《三訪賢》的老作家封光釗,寫了一篇散文《大伯背豹》,發(fā)表在天津的《散文》雜志上,并被選入北師大編寫的高中閱讀教材。而別廷芳背豹子的往事,由于他的地方自治很出名,就消失在西峽口人記憶的河流里。】

      2.別廷芳斗膽捏旅長

      南陽歷來都是過兵之地,直到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從三皇五帝開始,南陽路過了多少軍隊。在民間記憶最深的是李自成三洗河南,就是從南陽開始的。李自成進了村,就殺完一個村,進了城,就殺完一座城。有個村子還留下一個人沒有挖苗斷根,據(jù)說這個人每天都是反穿著鞋子進門,給李自成的士兵留下一個出門的樣子。因此南陽人在歷史上,誰來了,就跟誰;誰走了,就罵誰。原來跟的最緊的,就是罵的最兇的。

      誰要問南陽民間為啥記住了李自成?因為他殺人太多了。然而當了皇帝的劉秀,南陽人根本不知道劉秀是南陽的。因為劉秀在南陽就是頭沒戴帽腳沒穿鞋,被王莽追著跑跑跑,沒有給南陽留下一個值得記憶的建筑。南陽人記住誰,是憑著建筑來記憶的。沒有留下一個大院子,高臺子,就是皇帝,南陽人也記不住。

      歷史把南陽人教聰明了,過兵把南陽人帶狡猾了。南陽一旦過兵,就要打得天昏地暗烏煙瘴氣,此時,南陽人咋辦?就是跑。李自成來了,南陽人跑;白朗來了,南陽人跑。這些人走了,南陽人又回來了。因此南陽人雖然不打仗,搭眼一看就知道誰勝誰敗,就知道跟著誰,也知道拋棄誰。到了武昌起義那天,南陽人雖然沒有見過孫中山,但是也跟著起義,跟著共和,把原來的老街道改成了聯(lián)合街、民主街。在街道上走的還是原來的南陽人,喝的還是原來南陽的胡辣湯,人還是各自為各自,沒有見到聯(lián)合的影子。

      重要的是,辛亥革命之后,南陽的知府改成了鎮(zhèn)守使,知府走了,鎮(zhèn)守使來了,還是住在知府的房子里,還是在府衙里號令南陽管轄南陽。

      武昌起義之后的民國,是兵荒馬亂的年月。雖然歲月倥傯哀鴻依舊,南陽鎮(zhèn)守使還是有人愿意做的。民初那些年,南陽鎮(zhèn)守使一年一換,兩年一換算是常態(tài)。鎮(zhèn)守使被過路的師長、軍長、司令們要挾,成為一個空殼子,也是一個常態(tài)。南陽連著豫鄂陜?nèi)。兾鞯能婇y要來河南,必定先經(jīng)過南陽,把南陽扒掉一層皮。湖北的軍閥要到陜西,繞道也要從南陽走一遭,再扒掉南陽一層皮。就是河南的軍閥到陜西和湖北,更是要經(jīng)過南陽,也要扒掉南陽一層皮。扒的次數(shù)多了,南陽就被扒得光光的。

      清末南陽知府不明其中奧妙,就問到南陽視察的巡撫。巡撫在南陽當過知府,淡淡地說:“南陽這塊土地好啊,夏季麥子熟了,過路的軍隊就來了,帶走的麥子就夠吃上年兒半載。秋天棉花摘了,過路的軍隊又來了,帶走的棉花足夠軍隊都穿上新棉衣蓋上新棉被。你站到南陽獨山上朝東南望望,一馬平川都是麥田。唐河新野方城鎮(zhèn)平鄧縣,都是看不到頭的麥田。啥子養(yǎng)軍隊?小麥養(yǎng)軍隊啊,沒有小麥,哪有中原的軍隊和西北的軍隊啊,哪有為了一個南陽打來打去的軍隊啊?!?/p>

      西峽口在南陽最西邊,與陜西商南交界,自從秦楚之戰(zhàn),西峽口就是個過路店。早上秦國的軍隊在秦國吃飯,午飯就到了西峽口,開始在楚國吃午飯。晚上,秦軍還可以回到秦國的商南,看秦國的月亮。西峽口從很遠的年代就開始承載著自己難以承載的糧草和軍餉的盤剝。陜西商洛的鎮(zhèn)守使也是西北軍的師長,商洛被騷搭一空后,就帶兵來騷搭西峽口騷搭內(nèi)鄉(xiāng)。馬車牛車裝滿了糧食,經(jīng)過西峽口必須通過船才能渡過老鸛河。西峽口的老鸛河碼頭擺渡橡木船,總是三天三夜都在為陜西商洛鎮(zhèn)守使的軍隊擺渡糧車。

      內(nèi)鄉(xiāng)的知事聽到陜西商洛鎮(zhèn)守使帶著軍隊大炮來了,就騎著一頭大白馬到南陽通報南陽鎮(zhèn)守使。南陽鎮(zhèn)守使也不是吃素的,是河南督軍手下的混成旅旅長或是師長兼任的,他也有萬兒八千人馬要在南陽地盤上吃糧食弄軍餉。陜西商洛的鎮(zhèn)守使也是一個師,總來南陽地盤上騷搭,就會搶走南陽駐軍的糧食。南陽鎮(zhèn)守使派出南陽駐軍的一個旅去內(nèi)鄉(xiāng)攻打陜西的一個師,內(nèi)鄉(xiāng)知事對鎮(zhèn)守使說:“這不是羊娃打狼,扭頭就跑?!?/p>

      南陽鎮(zhèn)守使說:“打死打不死商洛鎮(zhèn)守使那一群兵,不是重要的,把他們嚇跑就行了?!?/p>

      內(nèi)鄉(xiāng)知事說:“關(guān)鍵是咱們一個旅還沒有把陜西商洛的一個師攆走,人家就把咱們的一個旅攆回來了?!?/p>

      南陽鎮(zhèn)守使說:“你不當鎮(zhèn)守使,不知道鎮(zhèn)守使是咋當?shù)摹I搪彐?zhèn)守使手下有一個師,他來我南陽內(nèi)鄉(xiāng)弄糧食,最多來一個旅,留下兩個旅鎮(zhèn)守商洛。商洛出過一個李自成的,民風彪悍,他把一個師都派出來了,不怕刀客土匪把商洛打下來了,把鎮(zhèn)守使的人頭割了掛到城墻上?”

      內(nèi)鄉(xiāng)知事說:“商洛的一個旅有大炮呢?!?/p>

      南陽鎮(zhèn)守使說:“大炮攻打內(nèi)鄉(xiāng)縣城沒有?”

      內(nèi)鄉(xiāng)知事說:“沒有?!?/p>

      南陽鎮(zhèn)守使說:“是嘛,他們不是來攻打內(nèi)鄉(xiāng)要地盤的,不是來攻打南陽城搶地盤的。他們就是來弄幾馬車糧食吃吃,陜西商洛比河南南陽窮啊,他們不來這兒弄糧食上球上弄?給他們一點,不就走了?!?/p>

      內(nèi)鄉(xiāng)知事說:“給他們了,但是他們不走啊?!?/p>

      南陽鎮(zhèn)守使說:“這不有我呢,派一個旅,到內(nèi)鄉(xiāng)轟他們幾炮,他們就走了。”

      南陽鎮(zhèn)守使的一個旅到了內(nèi)鄉(xiāng),對著商洛的那個旅打了幾炮。沒有打著一個士兵,也沒有打著一輛馬車牛車,就是炮口冒了幾股子藍煙,大地上留下幾個大坑。一會兒,商洛的旅長派幾個騎兵舉著白旗飛奔過來,徑直走進南陽旅長的旅部,那個派頭跟見自己的旅長一模一樣。南陽旅長說:“擱得住舉個白旗?”

      商洛的騎兵說:“咋擱不住,舉起白旗就說明我們是你手下敗將?!?/p>

      南陽旅長說:“回去給你們旅長說,不要弄了糧食還賣乖。”

      商洛的一個混成旅,就把內(nèi)鄉(xiāng)的糧食不明不白地拉走了。臨走的頭一天夜里,南陽的旅長還請商洛的旅長喝了內(nèi)鄉(xiāng)老菊潭十年陳釀玉米酒。兩個旅長都喝得酩酊大醉,摟著對方在旅部的院子里兜著圈子。南陽的旅長說:“南陽這個地方很好,不缺糧食不缺棉花,是個屯兵的好地方。你老弟要是沒有糧食了,還可以到南陽來借。還可以到內(nèi)鄉(xiāng)來拉。你的弟兄們吃了,也就是我的弟兄們吃了。”

      作陪的內(nèi)鄉(xiāng)縣知事聽到南陽旅長和商洛旅長的狗逼冒白,滿肚子憋著火還不敢冒煙。他手里的那些破槍,還沒有商洛混成旅的一個炮彈值錢。這年頭,有槍有炮就是祖老爺,就是皇帝老子,他一個縣知事在槍炮面前,等于是個零蛋錘,等于是個屁還不臭。送走了商洛的混成旅,南陽的旅長駐扎到內(nèi)鄉(xiāng)不走了,三千多人吃喝拉撒把內(nèi)鄉(xiāng)不大的縣城弄得烏七八糟。內(nèi)鄉(xiāng)知事對旅長說:“旅長,內(nèi)鄉(xiāng)這地方巴掌大一塊,吃沒有南陽好吃,喝沒有南陽好喝,就是胡辣湯,碗里也沒有南陽的肉多,你這么大一個旅長能住的習慣?”

      旅長說:“內(nèi)鄉(xiāng)就是剩下一頭豬,我就不擔心沒有肉吃?!?/p>

      縣知事說:“但是內(nèi)鄉(xiāng)的廚子做出來的鹵豬蹄子,總是沒有南陽的筋道有味?!?/p>

      旅長說:“你想攆我走,就明說。別他媽的毛驢拉碾,一個彎繞到黑?!?/p>

      知事說:“哪敢哪敢?!?/p>

      旅長說:“諒你也不敢?!?/p>

      知事說:“那是?!?/p>

      旅長攆攆八字胡說:“我想走啊,四姨太在南陽等著我回去摸麻將呢。不過我的那些兵們都不想走,還想在內(nèi)鄉(xiāng)多磨嘰幾天?!?/p>

      知事問:“弟兄們蹲到內(nèi)鄉(xiāng)能弄啥?”

      旅長說:“你這個知事,還在跟我繞?直說了吧,弟兄們從南陽來內(nèi)鄉(xiāng),也是車馬勞頓,能不弄幾塊銀圓回南陽買碗牛肉湯喝喝。南陽啊,就是個牛肉湯真甸,好喝,弟兄們都想喝?!?/p>

      知事問:“旅長,想弄個幾塊銀圓?”

      旅長說:“每個弟兄三塊,不多吧,三千三百人也就是萬把塊。弟兄們拎著腦袋來保衛(wèi)內(nèi)鄉(xiāng),總是還要吃喝拉撒吧。總是還要打幾發(fā)炮彈吧,那些炮彈也就是值當個五千塊銀圓吧。壘到一塊,也就是一萬五千塊袁大頭。”

      知事說:“旅長,買菜還要除個泥巴錢,少個兩千塊。”

      旅長說:“再磨嘰我就多住幾天。”

      知事把銀圓給清了,旅長帶著人馬走了。內(nèi)鄉(xiāng)知事到了南陽對鎮(zhèn)守使說:“你們沒有打幾炮,就弄走了我們內(nèi)鄉(xiāng)一萬五千塊銀圓?!?/p>

      南陽鎮(zhèn)守使說:“沒有當過鎮(zhèn)守使,就不知道鎮(zhèn)守使是咋當?shù)陌?。你想想,南陽的?zhèn)守使是大總統(tǒng)曹錕任命的,商洛的鎮(zhèn)守使也是大總統(tǒng)曹錕任命的。南陽鎮(zhèn)守使當師長,商洛的鎮(zhèn)守使也當師長,都是大總統(tǒng)曹錕任命的。我用大炮把商洛的鎮(zhèn)守使轟掉了,咋給大總統(tǒng)交代?我把商洛的師旅長轟掉了,大總統(tǒng)還要拿我問罪呢?!?/p>

      知事說:“弄來弄去,最后還是把內(nèi)鄉(xiāng)的老百姓尻兌進了溝底里?!?/p>

      內(nèi)鄉(xiāng)知事說的老百姓,就包括西峽口的別廷芳。這次商洛拉走的糧食,內(nèi)鄉(xiāng)西邊六個區(qū)分了六十馬車,也有別廷芳一份。內(nèi)鄉(xiāng)東邊九個區(qū),每個區(qū)分了一千六百塊銀圓,西邊六個區(qū)承擔的銀圓一點不比東邊的九個區(qū)少,都被南陽的混成旅拉走了。別廷芳說:“我當?shù)姆謭F總,算他娘的腿,人家商洛的混成旅要糧食,給人家弄糧食,人家南陽的混成旅要銀圓,我給人家弄銀圓。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啥叫混成旅,就是你當了旅長,你就混成了,你沒有當旅長,你就沒有混成。這兩個混成旅,都是混蛋旅?!?/p>

      民國七年,趙倜成為河南督軍,到了民國九年,趙倜就把河南的鎮(zhèn)守使換了一遍。一九二零年六月南陽鎮(zhèn)守使是吳慶桐,七月?lián)Q成了李治云。趙倜說:“吳慶桐做鎮(zhèn)守使是個憨蛋鎮(zhèn)守使,只知道搜刮民財,換個李治云,比吳慶桐還憨蛋,簡直就是個吸血鬼,把南陽的民脂民膏都吸干了?!?/p>

      河南都督府在十一月把南陽鎮(zhèn)守使換為趙杰,河南督軍趙倜就不吭聲了。趙杰是趙倜的弟弟,河南第二師師長,當時駐扎在南陽,雙眼瞪的出血,就是為了南陽鎮(zhèn)守使這個位置,就是為了南陽這塊肥肉。到了十二月,趙倜換掉了河南最后一個鎮(zhèn)守使,才算是心滿意足。他簽署最后一個文件后說:“都是我的人了,整個河南就放心了,我放心了,大總統(tǒng)也就放心了,中華民國也就放心了?!?/p>

      趙倜換完了河南各地鎮(zhèn)守使之后,做了一件事,成為民國初年最大的笑話。趙倜的兒子七歲時得了一場瘧疾,身體瘦弱。趙倜閑讀《三國志》,讀到陳壽給兒子添壽時,趙倜忽然靈機一動,要給七歲的兒子添壽。所謂添壽,就是河南各地主要官員,把自己的壽命讓出來幾歲,添給趙倜的兒子。一時間,給趙倜的兒子添壽,成為河南各地官員的第一要務。他們背著銀圓,到開封去給趙倜的兒子添壽。有的添兩歲,有的添三歲,河南主要官員很快就給趙倜兒子的壽命添到了三百多歲。

      和兒子添壽一起堆起來的,還有趙倜懶得看一眼的銀圓。 南陽的鎮(zhèn)守使是趙倜的弟弟趙杰,跟隨趙杰去給河南督軍趙倜的兒子添壽的人,超過了河南其它地方的人。添壽者的名字也隨之在南陽民間流傳,偏遠的西峽口,也知道南陽誰去給趙倜的兒子添壽了。副團總楊捷三對別廷芳說:“大哥,你好賴也是個團總,人馬相當于一個混成團,甚至相當于商洛的混成旅。你也背點金子銀子,去開封給督軍的兒子添添壽?!?

      別廷芳說:“咱這樣的團總,比秋天的山楂還多,能輪到我去給督軍的兒子添壽。你沒有摸摸自己的后腦勺子,到底有多大,咋能拿著小娃雞雞跟驢球比粗。”

      楊捷三說:“團總也不小了?!?/p>

      別廷芳說:“給趙倜的兒子添壽,最小也是個混成旅的旅長。”

      楊捷三說:“去給趙倜兒子添壽的都是師長旅長,趙倜未必記得住,你一個團長去了,趙倜就記住了?!?/p>

      別廷芳說:“不去,督軍的兒子不缺咱這兩歲,督軍也不缺咱這幾塊銀圓?!?/p>

      楊捷三說:“你這摳摳屁股嗍嗍指頭,咋能當個旅長?你背的金子銀子把趙倜撂倒了,就給你個師長旅長的帽子戴戴。”

      別廷芳說:“不是不想花銀子,主要是咱們的銀圓都是西峽口的銀圓,我舍不得。我的命是我爹媽給的,能活幾歲是老天爺給的,咋能摳下來兩歲,拿去給一個七歲的娃巴頭子添壽?”

      楊捷三說:“其實督軍的兒子能活幾歲,也是了閻王爺說了算,你給他添兩歲也是糊弄他的。歲數(shù)不是金子銀子,能佩戴在身上,歲數(shù)是個命,命小了,你給他添一千歲,也添不到他頭上?;实廴f歲,活一萬年沒有?皇太子九千歲,活九千歲沒有?”

      別廷芳說:“楊捷三你知道添壽是假的,咋還要我去添壽?”

      楊捷三說:“你給他兒子添壽,他給你頭上加官,都是一樣的。”

      趙杰鎮(zhèn)守南陽三年,倒也太平。過路的軍隊看著河南督軍的臉面,都沒有攻打南陽。到了一九二三年,趙倜失勢了,趙杰也就不再鎮(zhèn)守南陽了。一九二三年十月,河南第二師師長換成了馬志敏,南陽鎮(zhèn)守使也就換成了馬志敏。在南陽府衙剛剛坐下去沒有幾天,馬志敏就放出風聲南陽要組建三個混成旅,要平地一聲雷,炸出來三個混成旅旅長。馬志敏說:“過去,過路的師長旅長,在南陽各地任命的混成旅旅長,統(tǒng)統(tǒng)不算數(shù)。我的旅長我做主,我說讓誰干就讓誰干。”

      過路南陽的西北軍師長張治公對馬志敏說:“你也太張狂了,能把南陽的混成旅旅長都換成你的人?”

      馬志敏說:“趙倜當河南督軍,河南各地的鎮(zhèn)守使,不都換了趙倜的人?!?/p>

      張治公說:“趙倜就是個混蛋。”

      馬志敏說:“你是過路的師長,你受陜西督軍管轄,你可以罵河南的督軍,我是河南南陽的鎮(zhèn)守使,我就不能罵河南的督軍?!?/p>

      張治公說:“馬志敏,你就是個繁軟蛋的老母雞?!?/p>

      馬志敏說:“張治公,我現(xiàn)在就可以罵你們陜西的督軍是個憨巴加二球,他在陜西西安,我當然可以罵了?!?/p>

      張治公說:“都換成你的人,總比你都換成袁大頭的人還要好些。聽說你為換三個旅長大張聲勢,恨不得把南陽的袁大頭都裝進你的口袋里?!?/p>

      馬志敏說:“這都是造謠污蔑,誰看見我為換幾個旅長收一塊袁大頭了?”

      其實馬志敏換旅長,也不是創(chuàng)新,只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趙倜這樣換師長和鎮(zhèn)守使,馬志敏咋能不如此換旅長和知事呢?內(nèi)鄉(xiāng)的混成旅旅長張和宣是1922年過路的師長張治公任命的,馬志敏來鎮(zhèn)守南陽,張和宣這個旅長,馬志敏是不會承認的。張和宣是內(nèi)鄉(xiāng)的人杰,自然知道馬志敏放出組建三個混成旅的風聲,無外乎就是要把南陽那些想當旅長和團長的人口袋里的銀圓掏出來,裝到馬志敏的口袋里。別小看銀圓換個口袋,就會讓馬志敏的口袋變成一個不小的銀庫。張和宣就帶著五千塊銀圓到南陽府衙,對鎮(zhèn)守使馬志敏說:“馬鎮(zhèn)守使,你來南陽當鎮(zhèn)守使,比起趙倜的弟弟趙杰當鎮(zhèn)守使,是大順民心啊?!?/p>

      馬志敏很不客氣地說:“張旅長,誰當鎮(zhèn)守使,你都會這樣說的。我當大順民心,趙杰當也是大順民心。你們這些旅長和知事,都是順風倒的主。趙倜給兒子添壽,南陽去的人最多,張旅長也去了吧,也背銀子了吧。”

      張和宣說:“南陽三個混成旅,旅長都去了,都背銀子了?!?/p>

      馬志敏說:“都去了好,都背銀子更好。”

      張和宣說:“馬鎮(zhèn)守使,我這次是請你在日理萬機的空閑里,抽出一點時間到內(nèi)鄉(xiāng)檢閱混成旅。你是南陽鎮(zhèn)守使,也是南陽師長,我們內(nèi)鄉(xiāng)的混成旅都是你的嫡系部隊,你去檢閱,內(nèi)鄉(xiāng)混成旅就會士氣大振。”

      馬志敏說:“檢閱就是檢閱嘛,還要拿這些疙疙瘩瘩的干啥?”

      張和宣說:“混成旅弟兄們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p>

      別廷芳在府衙里有自己的間諜,張和宣送過五千塊銀圓之后,別廷芳獲悉消息,就問薛鐘村:“薛鐘村,張和宣能當內(nèi)鄉(xiāng)混成旅的旅長,我能當不能?”

      薛鐘村說:“你能?!?/p>

      別廷芳說:“你只要說能,咱們也要去試試。”

      薛鐘村問:“咋試?”

      別廷芳說:“在民國,一切事都只有一個解決辦法,就是袁大頭。拿著袁大頭還試不成,那就徹底沒戲了。你說你槍法準,戰(zhàn)口硬,打刀客,剿土匪,就能當內(nèi)鄉(xiāng)混成旅的旅長?袁大頭說不叫你當,你就當不上。袁大頭說夠數(shù)了,就叫你當,你不當也不行。”

      薛鐘村說:“你就是個很小的團長,還是花銀圓買來的,駐扎在西峽口這個小地方,對于南陽恁些團長來說,你現(xiàn)在是可以被忽略不計的,咋能呼啦一下就蹦到旅長的位置上?”

      別廷芳說:“我五尺高一個漢子,咋能被忽略不計?”

      薛鐘村說:“河南地盤上,現(xiàn)在有八百多個團長,你這個小團長算個啥?”

      別廷芳說:“我有銀圓,誰敢忽略不計?這天底下沒有肉包子撻不死的狗,沒有銀圓打不倒的鎮(zhèn)守使,銀圓夠數(shù)了,就能當混成旅旅長。”

      薛鐘村說:“大哥,我看出來了,你這是閻王爺割蛋,操心不善。”

      別廷芳問:“我咋操心不善?”

      薛鐘村說:“大哥我知道你內(nèi)心清楚,相當混成旅旅長還有很大距離,但是你想試試,不是在試自己,而是在撬張和宣。”

      別廷芳問:“你咋知道?”

      薛鐘村說:“本地人都有個毛病,就是不想讓本地人管著。你別廷芳也是這樣,寧可外地來個旅長,也不想讓張和宣還當旅長,直接管著你?!?

      別廷芳說:“那叫一個槽上,不能拴兩頭叫驢。張和宣是頭叫驢,我別廷芳也是頭叫驢,讓他這頭叫驢管我這頭叫驢,我這心里毛得跟驢球戳過一樣?!?/p>

      薛鐘村說:“你想過沒有?原來的旅長要保住自己旅長的位子,給馬志敏銀圓,想當旅長也跟馬志敏送銀圓,你這樣撬來撬去的,也給馬志敏送銀圓,弄到最后,只能叫馬志敏落下一大堆銀圓?!?/p>

      別廷芳說:“他馬志敏想當個督軍,恐怕也要花銀圓,咱們只當是給他湊個份子?!?/p>

      別廷芳和薛鐘村來到南陽,找到了馬志敏在聯(lián)合街的四合院,把六千塊銀元交給了馬志敏的老婆。馬志敏老婆說:“你來過一次了,團長不也當上了,又來了,是不是想當個旅長?”

      別廷芳說:“馬太太,我知道,我當旅長是螞蟻量驢球,差一大拃還拐彎。不過馬太太認為我能當,馬鎮(zhèn)守使也就認為我能當,我別廷芳或許也就真能當了?!?/p>

      馬志敏老婆說:“我也只是能給馬志敏吹吹風?!?/p>

      別廷芳說:“馬太太吹吹風,就能給我吹一個旅長?!?/p>

      馬志敏老婆說:“我也只能吹吹試試?!?/p>

      有很多事是很為難的,老旅長張和宣送了五千塊銀圓,想保住旅長的位置,別廷芳送了六千塊銀圓,想當個旅長,馬志敏把頭發(fā)撓了一遍又一遍,也找不到打開這把老銅鎖的鑰匙。馬志敏捉摸了幾天,才決定把南陽原來的三個混成旅改為旅,重新任命旅長。原來內(nèi)鄉(xiāng)的混成旅,改為鎮(zhèn)平、內(nèi)鄉(xiāng)、淅川三個縣的擴大旅。過去一個旅三個團,現(xiàn)在擴大為六個團。張和宣不當旅長,別廷芳自然也當不成旅長。馬志敏就把跟了自己十來年的馬憲周推到旅長的位置上,讓張和宣有口難言。對于別廷芳來說,只要張和宣沒有當旅長,他自己當不當也就無所謂了。

      要任命旅長之前,馬志敏驅(qū)車到西峽口,對別廷芳說:“別團長,這次旅長的位置,實在是很難擱磨,掂對來掂對去,你和張和宣都掂對不上去?!?/p>

      別廷芳問:“誰當旅長?”

      馬志敏說:“跟我十來年的馬憲周?!?/p>

      別廷芳說:“很好,很好,跟你十來年,使著順手?!?/p>

      馬志敏對別廷芳的第一印象是個毛逼性,是個孬蛋,說惱火就惱火了。不讓他當旅長,他帶著幾千人攻打南陽,不就糟糕了。沒想到還沒跟別廷芳解釋,別廷芳就釋然地接受,讓他莫名其妙。馬志敏說:“別團長,你真是肚子里裝條老鸛河,裝座伏牛山。大人大量,大人雅量,不愧是西峽口俊杰?!?/p>

      別廷芳說:“馬鎮(zhèn)守使,就是掃帚頭,使用的時間長了,還要給他找個地方。人家馬憲周跟你十來年,弄個旅長是應該的,我別廷芳聽馬旅長的?!?/p>

      馬志敏說:“不過對你別團長,我也有考慮,你的西峽口這個團,是個小團,這次考慮到你別團長剿匪有功,委任你為第四混成團團長。”

      別廷芳說:“謝謝馬鎮(zhèn)守使抬舉?!?/p>

      馬志敏說:“鎮(zhèn)平內(nèi)鄉(xiāng)淅川,三個縣組成一個旅六個團,你負責一個混成團,想弄幾千人就弄幾千人,也算是管轄著內(nèi)鄉(xiāng)一半的人槍了。”

      別廷芳說:“你說這個混成團的團長,就是管轄內(nèi)鄉(xiāng)西部四個區(qū),也就是西峽口這塊地方。在清朝西峽口就是個巡檢司,轄制巡檢司的叫巡檢,相當于內(nèi)鄉(xiāng)的縣丞,我別廷芳也就相當于內(nèi)鄉(xiāng)的縣丞了?!?/p>

      馬志敏說:“別團長,你可比巡檢厲害多了,比縣丞厲害多了。你手下人槍,就是攻打南陽也不在話下。”

      別廷芳說:“不敢,不敢,我別廷芳是馬鎮(zhèn)守使的順民,咋敢攻打南陽,就是內(nèi)鄉(xiāng),我也不敢攻打?!?/p>

      離開西峽口到內(nèi)鄉(xiāng),馬志敏坐到混成旅旅部的太師椅上,對張和宣說:“張旅長,這次南陽三個旅擴大,內(nèi)鄉(xiāng)的混成旅,還是張治公留下來的,也就并入鎮(zhèn)平內(nèi)鄉(xiāng)淅川的這個正規(guī)旅。把過路的軍隊組建的混成旅,改建成正規(guī)旅,內(nèi)鄉(xiāng)的混成旅就沒有了。”

      張和宣聽到混成旅沒有了,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盎斐陕糜袥]有不要緊,關(guān)鍵是誰當鎮(zhèn)平內(nèi)鄉(xiāng)淅川這個旅的旅長?”

      馬志敏說:“正規(guī)了,旅長也要正規(guī)?!?/p>

      張和宣問:“咋正規(guī)?”

      馬志敏說:“最少也要上過保定軍官學校。”

      張和宣說:“馬鎮(zhèn)守使,你這不是給馬憲周量身定做的旅長,你身邊我們都打聽了,就他一個上過保定軍官學校。你要早說,誰還去背著銀圓上南陽找你通融當個旅長?”

      馬志敏說:“張旅長,哪怕是天塌下來,弟兄情分不能生分。你背著一個布袋進去,誰看見你背的是銀圓還是蘿卜?你到南陽找人通融,是敲鑼打鼓去的,還是靜悄悄去的?假若敲鑼打鼓去的,你到開封督軍那兒告發(fā)我馬志敏,你要不知道路我告訴你。假若是靜悄悄去的,你就閉上嘴巴,當個啞巴?!?/p>

      張和宣張著大嘴無語回應,想了半天問:“擴大旅六個團,西峽口別廷芳咋整?弄不好那頭叫驢會踢死你?!?/p>

      馬志敏說:“別廷芳給他個混成團的團長,就可以了。只要讓他放手招兵買馬,他的團弄多少人都行,但是就是超過三千人,也不能叫旅,他也不能自封為旅長。”

      張和宣是個直腸子驢,拍著太師椅問:“馬鎮(zhèn)守使,別廷芳這個混成團花了多少袁大頭?”

      馬志敏說:“你看見別廷芳送袁大頭了?”

      張和宣說:“沒有?!?/p>

      馬志敏說:“你都認為沒有,咋知道別廷芳送袁大頭?你和別廷芳都是弟兄,你是混成旅旅長,他是你手下的團長,就是你看著他花銀圓買個混成團團長,也不至于惱羞成怒吧?”

      張和宣說:“馬鎮(zhèn)守使,我呢?總不能也弄個混成團團長,和別廷芳平起平坐吧?”

      馬志敏說:“張旅長,我想好了,你還是混成旅的旅長,還能轄制內(nèi)鄉(xiāng)新組建的兩個團,再加上淅川的一個團,三個縣的武裝你管一半,可以了吧?”

      張和宣聽到自己管轄的隊伍擴大到淅川,并且別廷芳的混成團還受他轄制,就說:“還是馬鎮(zhèn)守使考慮的周到?!?/p>

      馬志敏說:“馬憲周的旅長還是旅長,直接轄制的也是三個團。但是旅長里套個混成旅,在軍令上你還是要給他面子的。哪怕不想聽,也不要當面對抗。”

      張和宣在內(nèi)心罵了一句:我日他媽,還是馬鎮(zhèn)守使玩的精到,你送銀圓了,他的安排就會體現(xiàn)出你銀圓的價值。但是在這個價值后邊,讓你有說不出的苦衷。張和宣給馬志敏添上茶說:“馬鎮(zhèn)守使,全南陽的人馬不論是旅長和知事,都攥在你手心里,你想咋擺調(diào)就咋擺調(diào)吧,我張和宣口服心服?!?/p>

      頒發(fā)任命狀之后,是一場午宴。別廷芳坐在張和宣身邊,昂著腦袋一會兒看看張和宣,一會兒看看馬志敏,腦子被自己攪成了一盆漿糊。六千元個銀圓花掉了,弄了個混成團長團長。張和宣花了銀圓,還是混成旅旅長?;斐蓛蓚€字,價值六千個銀圓。我的螞蚱爺,啥子混成?就是地地道道的混蛋。張和宣是混蛋,我別廷芳也是混蛋啊。你搲我,我撬你,最后把銀圓都給了馬志敏。宴會的上首坐的是馬志敏,主要的陪同馬憲周和張和宣坐在馬志敏兩邊。別廷芳原來座位與張和宣隔了兩人,馬志敏走過來把別廷芳拉到張和宣身邊。酒喝的正歡,別廷芳舉著馬志敏帶來的獨山玉酒杯跟張和宣碰了一下小聲說:“這回知道啥叫橘蚌相爭漁翁得利了吧,咱兩互相搲著撬著,不但花了銀圓,還把旅長的位置撬給了馬憲周。”

      開始別廷芳為自己花掉的六千個銀圓憋屈,慢慢地別廷芳覺得六千個銀圓花的還是值得的。在以前,別廷芳不是鎮(zhèn)平內(nèi)鄉(xiāng)淅川這個旅的混成團長時,剿匪就只能在西峽口境內(nèi)出溜,到內(nèi)鄉(xiāng)以東剿匪,除非是張和宣打不下來的刀客和土匪,才會讓別廷芳去啃老虎身上的骨頭。現(xiàn)在雖然張和宣轄制別廷芳,要掂量掂量,看看別廷芳是不是愿意。有的時候,別廷芳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力量,假若可以抗衡張和宣,他就會違命不尊。在更多時候,別廷芳寧愿繞道去鎮(zhèn)平去找旅長馬憲周,也不會就近到內(nèi)鄉(xiāng)去找張和宣。 別廷芳有一次伸出自己的指頭捏巴捏巴,對薛鐘村說:“張和宣這個混成旅旅長,也是可以捏的?!?/p>

      薛鐘村說:“現(xiàn)在,張和宣是個空架子。讓他轄制三個團,西峽口這個混成團是個獨蛋,是個獨狼,淅川那個團不也是個獨蛋獨狼,他直接轄制的只剩下了一個團。他轄制不了這兩個團,名義上叫旅長,其實也就是一個內(nèi)鄉(xiāng)以東的團長。他的人槍也沒有我們西峽口多,戰(zhàn)口也沒有我們西峽口混成團的戰(zhàn)口硬,到了某一年某一天,他張和宣早晚要被你別廷芳捏碎?!?/p>

      西峽口的民團成為混成團,別廷芳就真的是混成了。到漢口買機槍,買山炮。到西北軍找個軍械師,每月給兩百塊銀元,讓他負責在老虎寨造槍造炮。第一門迫擊炮造出來的時候,要在老虎寨試射,別廷芳從西峽口回到了老虎寨。他坐在一個青石板上,摸著迫擊炮問:“這玩意能打幾里遠?”

      軍械師說:“是的?!?/p>

      別廷芳親自開了第一炮,響聲把別廷芳耳朵震的嗡嗡作響。炮彈落在老虎寨對面一里多遠的山坡上,騰起很大一股狼煙。一塊巨大的石頭被炸裂了,石塊和炮彈皮飛起來,在空中嗚嗚飛落。別廷芳問:“迫擊炮能把石頭砌的寨墻轟碎?”

      軍械師說:“能。一炮不行,就打兩炮?!?/p>

      別廷芳問:“一個月給你多少銀圓?”

      軍械師說:“二百塊?!?/p>

      別廷芳說:“你造出了迫擊炮,混成團獎勵你一千塊銀圓。”

      軍械師說:“一個月二百塊就很多了,在西北軍楊虎城那里,一個月也就是三十五塊銀圓?!?/p>

      別廷芳說:“你在西北軍,是個小拇指頭,在我混成團,就是個大拇指頭,就是老一。你在西峽口,就是第一個造出迫擊炮的人,每個月就值當二百塊銀圓。造出了第一門迫擊炮,獎勵你一千塊銀圓也是值當?shù)??!?/p>

      別廷芳的造槍廠制造出二十門迫擊炮的那天,混成團出動幾輛汽車,把迫擊炮拉到了西峽口的鸛河灘上。別廷芳派出自己的汽車,把軍械師拉到了西峽口混成團的團部。別廷芳問:“咋能試驗出來這些迫擊炮的準頭?”

      軍械師說:“鸛河灘對面就是寺山,讓人在山頂上用石灰畫出幾個大圈子,炮彈落進圈子里,就是精準的。當然十發(fā)炮彈有兩發(fā)落在圈子之外,也是正常的?!?/p>

      別廷芳說:“大炮一響,不是發(fā)發(fā)精準,也能把刀客嚇退,把土匪嚇退。打仗除了真槍實彈,還有個震懾的力量。這二十門迫擊炮,就是震懾的?!?/p>

      別廷芳的混成團,又分為三個團,比一個旅的人還多。他帶著幾個團長到鸛河灘上實驗迫擊炮,軍械師帶著自己的幾個手下,每門迫擊炮發(fā)射兩發(fā)炮彈,二十門迫擊炮打了四十發(fā)炮彈,三十三發(fā)落在圈子里。別廷芳說:“行了,行了,我別廷芳有大炮了。不但能震懾土匪刀客,也能震懾內(nèi)鄉(xiāng)的混成旅旅長張和宣,更能震懾鎮(zhèn)平內(nèi)鄉(xiāng)淅川三縣的旅長馬憲周。他們就是當個旅長,沒有大炮,也是蛋球八百年?!?/p>

      以二十門迫擊炮為基礎(chǔ),別廷芳在混成團組建大炮營,士兵都是讀過書的人?;斐蓤F派出一個營長,軍械師兼任技術(shù)營長。培訓幾個月,炮兵能計算距離射程誤差之后,才開始實彈發(fā)射。別廷芳每次都坐在鸛河灘上,看軍械師指揮大炮營實彈演習。他把大炮營呂營長叫到跟前說:“你娃子長眼一點,用心一點,動腦子一點,把軍械師的絕活都要弄明白了?!?/p>

      呂營長說:“是的?!?/p>

      別廷芳說:“軍械師老家是西安的,人家掙足了銀圓,早晚都要回老家的。就是不回老家,軍械師也是個造大炮和機槍的人,不是打仗的人。再說,一個外地人,也不會為咱們西峽口的混成團當炮灰?!?/p>

      西峽口混成團的大炮營自己熟煉了迫擊炮發(fā)射和準確打擊的全過程,軍械師就同老虎寨造大炮了。之后別廷芳就邀請鎮(zhèn)平內(nèi)鄉(xiāng)淅川三個縣的旅長馬憲周和內(nèi)鄉(xiāng)的混成旅旅長張和宣到西峽口,檢閱自己的大炮營。

      老鸛河的河灘上,面對寺山用橡樹搭了一個閱兵臺。在前排擺了三把太師椅,一把西峽口老酸棗樹雕花的太師椅上搭了一塊紅色的綢子,在綢子中間,西峽口最出名的寫字匠薛卓之用金粉寫著一行楷書金字:南陽第二旅旅長馬憲周金座。馬憲周太師椅左邊是一把西峽口橿子木烙花的太師椅,搭了一塊藍色的綢子,用金粉寫著一行金字:內(nèi)鄉(xiāng)混成旅旅長張和宣銀座。右邊是一把西峽口楓楊木刻花的太師椅,同樣搭了一塊藍綢子,也用金粉寫著一行金字:西峽口混成團團長別廷芳銅座。

      在三把太師椅后邊,擺了幾張?zhí)珟熞?,沒有搭綢子,也沒有寫字。別廷芳領(lǐng)著馬憲周和張和宣走上閱兵臺,對馬憲周說:“馬旅長,你大駕光臨西峽口檢閱混成團的大炮營實彈演習,請你在金座坐下?!?/p>

      馬憲周走南闖北經(jīng)過的事情多了,但是在金座上實彈閱兵還是第一回。他穩(wěn)穩(wěn)當當在太師椅上坐下,遙望著對面的寺山,很是意滿志得。別廷芳對張和宣說:“張旅長,你屈駕光臨西峽口檢閱混成團的大炮營實彈演習,請你在銀座坐下?!?/p>

      張和宣乜斜一眼馬憲周太師椅上的紅綢子,格外地出眼亮灑,臉色馬上寒冷起來。特別是看到馬憲周的旅長是南陽第二旅,自己的是內(nèi)鄉(xiāng)混成旅的時候,在肚子里罵別廷芳:“棗樹上結(jié)個木瓜,啥東西?這不明明擺著把我張和宣這個旅長不當旅長?!?/p>

      張和宣耐著性子坐下來,掃視了別廷芳的太師椅子上,也是搭著一塊藍綢子,胸口就更是鼓憋的難受:“別廷芳在內(nèi)心里,把自己的混成團看的和內(nèi)鄉(xiāng)的混成旅一般高,真是豈有此理欺人太甚?!?/p>

      別廷芳說:“本來,是要在太師椅上搭三塊黃綢子的,但是黃綢子是前清皇帝們的龍椅上才能搭的,我們搭了折壽。所以就給馬旅長搭了一塊紅綢子,給張旅長搭了一塊藍綢子。我別廷芳直接聽命于混成旅張旅長,所以為了和張旅長亦步亦趨不敢越雷池半步,也搭了一塊藍綢子。張旅長,你不介意吧?”

      張和宣說:“別團長,給我準備一把太師椅就不錯了,咋還敢介意?請南陽第二旅的馬旅長,還想起來把我張和宣也搭上,就不錯了,誰還敢介意?”

      第二排的太師椅上,是給劉顧三、楊捷三、薛鐘村、符春軒安排的。他們一個一個走上檢閱臺,先給馬憲周鞠三個躬,接著給張和宣鞠兩個躬,最后給別廷芳鞠一個躬,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張和宣惱怒地問別廷芳:“這幾條狗咋這樣鞠躬?”

      別廷芳說:“不就是多鞠個躬少鞠個躬嗎?不中了讓他們再來給你補個鞠躬,給我補兩個鞠躬。張旅長,這個官階軍階其實是南陽馬鎮(zhèn)守使的意思,我按照馬鎮(zhèn)守使的意思來,沒有錯啊?!?/p>

      馬憲周為了扭轉(zhuǎn)張和宣和別廷芳的別扭,扭過頭問別廷芳:“你這個迫擊炮保險不保險?不要沒有打到寺山,把我們幾個崩了?!?/p>

      別廷芳說:“馬旅長,我們試打過八九次了,那是保險的爹摟著保險他媽睡瞌睡,保險加插栓,從溝底保險到山尖?!?/p>

      混成團的參謀長薛鐘村站起來問:“一切都準備好了,南陽第二旅馬旅長,內(nèi)鄉(xiāng)混成旅張旅長,開始吧?”

      馬憲周說:“整?!?/p>

      薛鐘村舉起一個綠色的小旗,對著檢閱臺下邊擺動三下,大炮營呂營長說:“北邊五門,各發(fā)三彈?!?/p>

      五門迫擊炮對著寺山打了第一炮,每發(fā)炮彈都落在寺山上原來畫好的三個白灰圈子里,騰空而起的煙霧在寺山上漂浮。

      別廷芳說:“馬旅長,張旅長,還行吧?”

      馬憲周點點頭,張和宣說:“別廷芳,沒想到你別廷芳真的把大炮做出來了?!?/p>

      第二發(fā)打過之后,也都命中白灰圈。第三發(fā)打過之后,有一發(fā)炮彈落到圈外。張和宣說:“很好,很好,偏離的那一發(fā),也是落到了寺山上,而不是落到我的椅子上?!?/p>

      二十門迫擊炮都打了三發(fā),只有四個炮彈落在圈子外邊。馬憲周說:“別團長,你有了二十門山炮,西峽口混成團能打敗一個混成旅吧?”

      話音剛落,張和宣說:“別說是內(nèi)鄉(xiāng)的混成旅,就是你馬旅長的南陽第二旅,只要大炮對著你在鎮(zhèn)平的旅部轟幾炮,也一樣呼啦圈?!?/p>

      別廷芳說:“西峽口混成團就是個小拇指頭,咋敢在內(nèi)鄉(xiāng)混成旅的大腿上戳一個指頭?南陽的第二旅是兩條大腿,西峽口混成團摟著抱著還來不及呢,咋敢對著旅部轟幾炮?”忽然,有三門山炮扭過炮口,對準了檢閱臺。馬憲周和張和宣變臉失色地問:“別團長,你真是要轟我和張旅長?”

      薛鐘村說:“這是在收炮,不是對準檢閱臺打炮的?!?/p>

      別廷芳說:“老天爺,就是對著曹錕打幾炮,也不會對著自己的旅長打幾炮。我們搬來了六十發(fā)炮彈,都打完了,那些大炮都是空炮筒子。”

      馬憲周和張和宣很沮喪的說:“這些炮筒子黑乎乎的,能把膽小人嚇的屙一褲襠稀屎?!?/p>

      別廷芳滿臉堆笑地說:“讓二位旅長受驚了,讓二位旅長受驚了。他們就是有炮彈,也不會對著檢閱臺打幾炮,我別廷芳在這兒站著,他們是不會開炮打自己團長的?!?/p>

      檢閱完畢,在混成團團部不遠的荷花齋設(shè)宴招待馬憲周和張和宣,也算是給他們倆壓壓驚。端上來的八個葷菜是:紅燒草鹿臀尖,黃燜野豬大腿,干炸老鸛河鯽魚,清蒸金錢豹排骨,鹵狗獾子下水,炒野雞冠子,油漬野鴨脖子,干培野狼耳朵。八個素菜是:大蒜野芹菜,粉蒸野青蒿,水煮五年山藥,瓦罐煲何首烏,炭火煨老界嶺蘑菇,雞湯煮霸王寨樹楸,醋溜荊芥嫩芽,酸菜炒魔芋涼粉。

      別廷芳說:“西峽口山多,野味多,馬旅長張旅長吃慣了市面上的大魚大肉,回到西峽口,只有著一桌八葷八素野味招待你們。”

      馬憲周說:“別團長在西峽口,口福不淺啊?!?/p>

      別廷芳說:“這樣的宴席,你們二位不大駕光臨不屈駕光臨,我別廷芳咋舍得坐在荷花齋狼吞虎咽?貴人來了就要端出最好的菜,開罐最老的酒。西峽口人厚道就厚道在不吃獨食,專饗貴客?!?/p>

      張和宣說:“來的都是客,咋能分貴賤?”

      別廷芳說:“人分貴賤,天分九層。那些過路的軍隊,想騷搭西峽口的糧食和銀圓,那我別廷芳就只能拿大炮和子彈來給他們做宴席了?!?/p>

      豐盛的宴席,語言卻很貧瘠。馬憲周和張和宣無語地夾著菜,無語地喝著西峽口商號窖藏了十幾年的老玉米酒,偶爾和別廷芳碰上一杯,酒杯的聲音,很纖細也很脆弱。酒逢知己千杯少,西峽口檢閱大炮營之后,幾個人沒有喝幾杯,都覺得多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盡管酒桌上都是寥寥幾句的開套話,也是覺得多了。離開西峽口,馬憲周到了內(nèi)鄉(xiāng),住在張和宣混成旅的旅部。張和宣是張半縣的八少爺,在內(nèi)鄉(xiāng)屬于生活最奢華的人,招待馬憲周也是比較奢華的。白酒有貴州茅臺,黃酒有紹興花雕,紅酒有煙臺張裕。張和宣問:“馬旅長,喝點啥酒?”

      馬憲周說:“客隨主便,喝啥都行?!?/p>

      張和宣拿起一瓶茅臺說:“還是喝茅臺好,辣香辣香?!?/p>

      打開瓶塞,滿屋子撲鼻的香味。張和宣倒一杯遞給馬憲周,自己也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本來在鎮(zhèn)平內(nèi)鄉(xiāng)淅川三縣旅長位置的爭奪上,張和宣對馬憲周是充滿敵意的,但是有了別廷芳的威脅,張和宣赫然在感情上與馬憲周接近了好多。張和宣說:“別廷芳弄個大炮營,造了二十門大炮,是想捏誰哩?一是捏你這個三縣的旅長,二是想捏我這個內(nèi)鄉(xiāng)混成旅的旅長哩。”

      馬憲周說:“二十門大炮,能武裝一個旅?!?/p>

      張和宣說:“關(guān)鍵是別廷芳弄了造槍廠,他今年造二十門,明年造二十門,三年過去就是六十門。你想想,六十門大炮轟內(nèi)鄉(xiāng)縣城,不把縣城轟塌了?!?/p>

      馬憲周說:“兔子不吃窩邊草,野豬不啃路邊樹,別廷芳是西峽口的混成團長,西峽口隸屬于誰?隸屬于內(nèi)鄉(xiāng)縣,他別廷芳就是一百門大炮,也改變不了他是內(nèi)鄉(xiāng)人,他只要不想遺臭萬年,是不會對著內(nèi)鄉(xiāng)縣城開炮的?!?/p>

      張和宣說:“也是,別廷芳重鄉(xiāng)情,但是不重弟兄情分。他要捏我這個旅長,就根本不看我們曾經(jīng)是燒香弟兄的情分?!?/p>

      馬憲周說:“他別廷芳看差秤了,就是把你這個旅長捏了,也不一定就是他的?!?/p>

      張和宣說:“但是我被他捏掉了,這個旅長的帽子就再也戴不到我的頭上了?!?/p>

      馬憲周說:“張旅長,我馬憲周不把別廷芳放在心上,他也捏不了我這個旅長。只要馬鎮(zhèn)守使離開南陽了,我這個旅也跟著馬鎮(zhèn)守使走了,我哪顧得上別廷芳那二十門大炮。只是你在內(nèi)鄉(xiāng),他的大炮一響,不轟塌內(nèi)鄉(xiāng)縣城,轟塌你混成旅司令部,那真是小菜一碟?!?/p>

      張和宣說:“這年月,有大炮的能攆走有漢陽造的,有漢陽造的能攆走有錛樁的,有錛樁的能攆走背大刀的,背大刀的能攆走空手的。這就是袁世凱死了,除了留下銀圓袁大頭之外,還留下了一個軍閥混戰(zhàn)靠槍多炮多吃飯的中華民國?!?/p>

      馬憲周說:“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我,今天你當鎮(zhèn)守使當師長,明天他當鎮(zhèn)守使當師長,在南陽如此,在河南也是如此,在中華民國每個省都是如此。就是選個老天爺當中華民國的總統(tǒng),也不能捂攬住各路軍閥控制一方,成為不是諸侯的諸侯。就是南陽鎮(zhèn)守使馬志敏,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寶座能坐到哪一天,我這個旅長能當?shù)侥囊惶??!?/p>

      馬憲周說的話很快兌現(xiàn)了,三年之后的一九二六年春,西北軍師長張治公再次攻破南陽城,擊敗了鎮(zhèn)守使馬志敏。張治公不給河南督軍打個招呼,就自己委派自己手下的旅長張總汾當南陽的鎮(zhèn)守使。馬志敏師長跑了,馬憲周旅長也跑了,最后都不知所終。

      南陽新鎮(zhèn)守使張宗汾,重打鑼鼓另開張,自己也要組建新的地方武裝。馬志敏組建的是三個旅,張宗汾要組建的是三個剿匪司令部。鄧縣、淅川、內(nèi)鄉(xiāng)和鎮(zhèn)平四個縣組建宛西四縣剿匪司令部,自然要有個人當司令。此時張和宣依然是混成旅旅長,最接近司令的位置,別廷芳依然是混成團團長,但是擁有大炮機槍的數(shù)量遠遠超過張和宣,也能當司令。鄧縣也有兩個團,團長也對司令的位置饞涎欲滴,鎮(zhèn)平的團長依仗著過去馬憲周旅部的底子厚,也躍躍欲試爭奪司令的位置。只有淅川的陳舜德,后來叫陳仲華,也是個團長,卻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淅川縣城,就像不知道馬志敏已經(jīng)被攆走一樣,對司令的位置不屑一顧。

      想當司令的張和宣,依然靠袁世凱的的大頭帶路,找到張宗汾鎮(zhèn)守使。誰知道張宗汾是個讀書人,在當西北軍旅長之前是個師爺之類的人物,他把張和宣的銀圓推到一邊說:“中華民國都讓馬志敏這樣的鎮(zhèn)守使弄壞了,旅長都是賣的。也被你們這些地方的武裝頭子弄壞了,旅長都是買的。這一買一賣,都是袁大頭說話,都是銀圓開路,如此下去,買旅長買師長買督軍,不把中華民國都買賣完了?!?/p>

      張和宣還沒有見過不吃羊娃的狼,不吃麥苗的羊,張宗汾算是第一個。張和宣說:“沒有賣,哪有買?只要你張鎮(zhèn)守使能一碗水端平,不靠銀圓說話,讓袁大頭回家,”

      鎮(zhèn)平等縣的團長送給張宗汾的袁大頭,也被張宗汾撂了出來。其中一個團長拿著銀圓在南陽府衙的一個木板二層樓上找到了張宗汾,沒有料到張宗汾惱火了,站在窗口,抓起銀圓一把一把地丟到窗外。團長很是難堪,拾起來吧,好沒有面子,不拾起來吧,那可都是銀圓啊。團長只好對帶去的幾個人說:“拾起來吧,拾起來吧?!弊詈舐浠亩印?/p>

      而別廷芳這次安分了,只是給張宗汾打了個電話,隨意說說這個意思。張宗汾說:“可以考慮,可以考慮?!眲e廷芳也就不了了之,不再打第二次電話。

      薛鐘村問:“大哥,這次不想當四個縣的司令了?”

      別廷芳說:“這年月,當個司令弄啥哩,椅子還沒有暖熱,另一個司令就來了。這個司令的茶還沒有泡開,那個司令就端起了茶盅。司令們來得快,去的也快,跟夏天下暴雨一樣,咱干這樣的司令撓球哩?!?/p>

      最后是爭的和不爭的,都沒有當上宛西四縣的剿匪司令部司令。張宗汾派自己的副官來當這個司令,名字叫朱陶生。任命的儀式在南陽府衙舉行,宛西四縣的團長們都參加了儀式。別廷芳對張和宣說:“張旅長,袁大頭多了,張鎮(zhèn)守不要我要,背到西峽口讓我們混成團花吧?!?/p>

      張和宣說:“別廷芳,送的沒當上司令,沒送的也沒當上司令,為啥?”

      別廷芳說:“張宗汾是個讀書人當鎮(zhèn)守使,還不知道銀圓的滋味。”

      張和宣說:“你糟蹋讀書人,他們捏銀元的辦法多著呢,比你們這些泥巴橛子,還會積攢銀圓呢?!?/p>

      別廷芳說:“張旅長,你是張半縣的八少,讀過不少書,就是為了積攢銀圓啊?!?/p>

      張和宣說:“咱們倆就不要掰了,掰來掰去,把好事都掰給別人了?!?/p>

      別廷芳恍然大悟地說:“張旅長,一顆玉米桿上,長一個玉米穗,就撅生生的特別大。長個雙棒玉米穗,兩個都不會特別大。長三個玉米穗呢?還不如長一個的收成好。不是我們倆掰來掰去,是因為內(nèi)鄉(xiāng)就像一顆玉米桿子,咋能長起來雙棒子玉米穗,還都是特別大?”

      張和宣說:“別廷芳啊別廷芳,我是不會捏你的,哪怕你長得比獨蛋紅薯都大,我張和宣也不會捏你。你要是捏我這個旅長,我早晚離開內(nèi)鄉(xiāng),給你騰個位置。”

      別廷芳說:“我這指頭真球短,咋能捏住你這個旅長?!?/p>

      張和宣說:“捏掉一個旅長,靠的不是指頭,是大炮啊?!?/p>

      一九二六年冬天,南陽鎮(zhèn)守使雖然還是張宗汾,但是他已經(jīng)不能控制南陽了,實際掌握權(quán)力的是吳佩孚的師長馬文德。張和宣也看透了南陽年年都在變幻大王旗,自己就是再花銀圓,也不能當上一個正規(guī)的旅長。張治公去鎮(zhèn)守洛陽了,就對張和宣說:“你走吧,南陽這塊過兵之地,是不會重用你張和宣當旅長的。洛陽也是三個旅,你到洛陽當個旅長,駐守嵩縣。”

      張和宣心有不甘地說:“我還想在南陽試試?!?/p>

      張治公說:“和宣啊,你看見沒有,只要你在內(nèi)鄉(xiāng)一天,別廷芳早晚要把你捏在他的手里。捏的輕了你還能有個活命,捏的重了,你就碎了,連個活命就沒有了。”

      張和宣離開內(nèi)鄉(xiāng)的時候,他問第一團團長靳鑫:“我要到洛陽了,你去嗎?”

      靳鑫說:“我不去,我死也要死在內(nèi)鄉(xiāng)?!?/p>

      張和宣問第三團團長陳萬祿:“你跟我到洛陽吧?”

      陳萬祿說:“張旅長,你在內(nèi)鄉(xiāng)是張半縣,盤根錯節(jié)地控制著內(nèi)鄉(xiāng),還玩不轉(zhuǎn)一個西峽口的別廷芳,到了洛陽,你人生地疏,能玩轉(zhuǎn)誰?我是不會跟著你去受這個罪的。”

      第二團團長吳清典,是張和宣的嫡系,他問吳清典:“就剩下你們二團了?!?/p>

      吳清典說:“張旅長,咱們就是骨頭連著骨頭筋連著筋的親兄弟,我也不會跟著你去洛陽?!?/p>

      張和宣說:“你們傻不傻憨不憨,我走了內(nèi)鄉(xiāng)就是別廷芳的內(nèi)鄉(xiāng),他會善待你們?nèi)齻€?”

      吳清典說:“當兵嘛,都是誰來了跟著誰,只要有糧食吃,有銀圓花,跟著別廷芳和跟著你張和宣都是一樣的。”

      張和宣走的時候很是悲涼,又加上別廷芳的截擊,張和宣在洛陽見到張治公就失聲痛哭。張治公說:“哭個啥,總算是活著出來了,留在內(nèi)鄉(xiāng),別廷芳捏死你的時候,連哭都哭不出來呢?!?/p>

      混成旅的旅長張和宣走了,內(nèi)鄉(xiāng)是留給別廷芳了,但是沒有一個名義,別廷芳也不好意思自己大搖大擺地開進內(nèi)鄉(xiāng)縣城,來填補張和宣離去后內(nèi)鄉(xiāng)的權(quán)力空白。他坐鎮(zhèn)西峽口,一邊制造著槍炮,一邊武裝著隊伍,一邊尋找著開拔內(nèi)鄉(xiāng)的機會。一晃就到了一九二七年夏天,孫連仲在南陽跟吳佩孚的師長馬文德作戰(zhàn),爭奪南陽的控制權(quán)。薛鐘村說:“別團長,咱們混成團派出千兒八百人槍,弄十來門大炮去南陽,幫著孫連仲作戰(zhàn),勝利了,內(nèi)鄉(xiāng)就是你的了。”

      別廷芳說:“打仗誰勝誰負誰也不知道。咱們倆咋能知道,孫連仲一定勝利,馬文德一定失?。縼碣€怕押錯寶,打仗怕跟錯人,咱們最好誰也不搭理誰,讓他們倆在南陽打吧?!?/p>

      薛鐘村說:“到時候?qū)O連仲勝利了,咱們?nèi)コ匀思业腻伩x,恐怕是不會分給咱們一塊的?!?/p>

      別廷芳說:“啥叫坐享其成?咱們坐到西峽口,看他們打仗,就叫坐享其成。不論他們誰贏了,都有咱們一塊鍋盔饃。他們不給咱們,咱們生辦法換回一塊鍋盔饃。”

      南陽的仗打倒九月初,孫連仲完勝馬文德,占領(lǐng)了南陽。幾個月的作戰(zhàn),雙方軍隊拉來拉去,把南陽熬空了,沒有糧食沒有銀圓,孫連仲占領(lǐng)的南陽是一座滿地廢墟的空城。別廷芳對薛鐘村說:“你去南陽,聯(lián)系孫連仲,咱們西峽口混成團熱烈祝賀孫軍長占領(lǐng)南陽?!?/p>

      薛鐘村說:“晚了吧?”

      別廷芳說:“孫連仲手下有個旅長,是你在北京讀書時的同學,你去找找不就找到孫連仲了?!?/p>

      薛鐘村帶著兩輛卡車,拉著兩萬塊銀圓,二十根金條。五十缸老玉米酒,五十頭臘豬肉,五十頭野豬肉,五十頭野山羊肉,五十頭野鹿肉。除此之外,還捎給孫連仲金錢豹皮褥子一張,狼皮大氅一件。開進南陽城,直奔孫連仲的司令部。接待薛鐘村的就是他的同學,清點了數(shù)量,報告給孫連仲。戰(zhàn)后軍餉出現(xiàn)巨大虧空,有了西峽口混成團這份賀禮,讓孫連仲很是興奮。他對薛鐘村說:“南陽這塊地方,進入民國,就是各路軍閥的戰(zhàn)場,把南陽折騰空了。這次雖然勝利了,但是戰(zhàn)場留下的都是廢墟,其它啥也沒有。你們西峽口混成團能送來如此賀禮,我孫連仲本人不勝感激。但是你們給我本人的豹皮褥子和狼皮大氅,我孫連仲受之有愧,交給軍需處變賣作為軍餉?!?/p>

      薛鐘村還沒有回到西峽口,孫連仲委任別廷芳擔任內(nèi)鄉(xiāng)民團總指揮的命令,通過電話就傳到了西峽口混成團。夜里薛鐘村風塵仆仆回到西峽口對別廷芳說:“這筆賀禮很重,孫連仲很滿意?!?/p>

      別廷芳說:“賀禮是重了些,但是弄啥都要一炮打倒,不要打第二炮。需要打第二炮的時候,花的銀子比第一炮還要多。打野豬的時候,我就總結(jié)了一句名言,千好萬好,一炮撂倒,一炮不倒,小命難保。兩炮不倒,連根拔了。咱們這一炮火力重火力猛,一炮就把孫連仲撂倒了?!?/p>

      薛鐘村說:“孫連仲不是個喝血的軍長,豹皮褥子和狼皮大氅,他都充公了?!?別廷芳說:“民國這些年,過路的軍隊多了去,孫連仲這樣的還是第一個?!?/p>

      十天之后, 別廷芳在內(nèi)鄉(xiāng)設(shè)立了司令部辦事處,民團總指揮司令部依然設(shè)立西峽口。當天在內(nèi)鄉(xiāng)舉行巨大的混成團入城式,震撼了內(nèi)鄉(xiāng)縣城。二十個扛漢陽造的,中間夾三挺機槍,為一個分隊。三個分隊之后,是四門騾子拉的迫擊炮。內(nèi)鄉(xiāng)人數(shù)了數(shù),僅僅是迫擊炮就是四十門。在縣衙門口,內(nèi)鄉(xiāng)的最后一任知事說:“別廷芳不得了,一個西峽口混成團,就能造出迫擊炮,這不就是個兵工廠嗎?”

      當時是,河南登封有個兵工廠,一年也只能生產(chǎn)三十門迫擊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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