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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記

      2017-10-24 20:10牧北
      躬耕 2017年9期
      關(guān)鍵詞:曾祖父白菜祖母

      牧北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一個家,有了老人才有了魂魄,有了小孩才有了靈氣,有了壯年才有了激情。我突然想到他們,那些離去的和正在離去的親人,我突然明白了人生的真諦,于人生而言,何為重要,我不敢遑論真理,我只是個普通人,于我的人生而言,最為重要的是不可替代的,“家”就是不可替代的。我無法讓時間逆流,我只能用文字讓那些流進(jìn)歲月深處的往事和身影重新綻放光芒。也許,銘記是最好的挽留。而這挽留又不單是為了銘記,還有對現(xiàn)在和未來的珍惜與期許。

      夜晚光芒

      1

      祖母家的小燈泡的桔色燈光不能用柔和來形容,只能算是模糊。在昏暗的房間里,安裝在東墻上的40度小燈泡照亮的只能是極其有限的區(qū)域,整個房間亮著,但卻是那么模糊地亮著,亮得那么模糊,像我不太清晰的童年,而在我不太清晰的童年記憶里,這亮著的小燈泡的老屋卻又是那么清晰,永遠(yuǎn)不曾淡卻。

      桔色燈光下,我聽到曾祖父的喘息,他盤膝而坐,身邊的半導(dǎo)體里講著單田芳的評書,我和衣而臥,身下的炕席上的熱量源源不斷,穿著棉鞋的雙腳正好墊在炕沿上,我仰視著沒有吊棚的房梁,那房梁很粗,很模糊地橫在我的眼前,仿佛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龍的身體,或是一條長蛇的身體,每次我都愿意在這兩種想象之間進(jìn)行選擇。房梁之上是一個不小的空間,白天里藍(lán)色的平行四邊形的花紋的棚紙看的分明,但這是夜晚,我只能模糊看見藍(lán)色平行四邊形的模糊輪廓,然而越是模糊就越是想看清楚,越想看清楚就越是浮想聯(lián)翩,越是浮想聯(lián)翩就越是覺得開闊。許多時候,我在想這房梁上方的空間里會有雪花飄然落下。在以后我所居住過的所有房間,都無法再給我?guī)磉@種虛無、空曠、深邃、模糊而真實的美好意境了。

      我和曾祖父之間隔了一個火盆,不時地曾祖父用一對鐵筷子扒扒火,看不見煙塵升起,但我分明聞到一種燃燒的味道,一股暖意涌來。單田芳略帶沙啞的聲音仿佛出自其間,我凝視著灰暗的房梁上端的模糊的空間出神。

      評書講完了,曾祖父關(guān)了半導(dǎo)體,時間還早,墻上的老掛鐘剛好敲了八下,那聲音清脆又帶著我說不清的陳舊感,那聲音總能將我?guī)нM(jìn)一些我既熟悉又陌生的遠(yuǎn)年經(jīng)歷,那聲音總讓我覺得自己在重復(fù)地活著,總讓我覺得所有的一切都陳舊得那么理所當(dāng)然,那么完整地閃著光。

      曾祖父的話匣子把我從思緒里拽回來,他又給我講故事,秦皇漢武,光武中興,三國混戰(zhàn),兩晉興亡……我靜靜地聽著,他講著講著,講膩了,這時候,我就會習(xí)慣地岔開話題,于是他又給我講起封神榜,而每次都以講跳大神兒和拘魂碼作為結(jié)束,有時興起,還會伸手從旁邊墻臺兒上的木匣子里拿出毛筆蘸了墨在紙上畫一道拘魂碼的符給我看,并詳細(xì)地給我講解。

      這是快樂的,這種快樂讓人羨慕而又向往,這種快樂一直是我自豪的一部分,閃著桔色燈光的老屋的夜晚給了我最初的神奇、自豪和幸福。

      2

      在外婆家度過的夜晚就不同了,外婆家晚上是不擋窗簾的,所以只要有月亮,房間里就不會黑。躺在炕上,看著窗外的景物,有時,我會一下子坐起來,靜靜地張望,那些十分熟悉的玉米、籬笆、向日葵、石塊堆砌的矮墻,此時卻又是那樣的陌生和神秘。微風(fēng)起,就會樹影搖曳,我疑心這樣的如水之夜,也是一種白晝。

      最有趣的是聽外公打呼嚕。記憶里外公睡覺總是打呼嚕。他的鼾聲很是特別,不僅抑揚頓挫,還有中高低音,對于這樣的鼾聲,我并不厭煩,相反,在寂靜的夜里,聽著這樣高低起伏的鼾聲,我的心里就有了底,自己獨自欣賞窗外的景物時也多了一份親切。

      有時,我也會收回張望的目光,我能清晰地看見外公外婆的臉,我聽見墻角不斷的摩挲聲,那是可愛的蟑螂,外婆家的蟑螂個個身寬體胖,行動迅速,只要一開燈,我就能看見它們沿著炕席和糊著報紙的墻壁的結(jié)合部快速爬行。

      在外公的鼾聲和蟑螂的爬行聲里,我仍然能感受到夜晚的安靜,和這夜晚同樣安靜的是我的外婆。不識字,裹著腳,從山東與江蘇交界處的某大戶人家的院子里走出來,隨了我外公千里迢迢來到東北。她從不悲傷,但我總是從她的身上看見悲傷,她瘦弱,當(dāng)瘦弱和悲傷結(jié)合在一起,我就總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我不知道時代、生活賦予了她和他們那一代人多少不堪重負(fù)的苦難,以至于在過上安穩(wěn)、祥和的生活時,她的呼吸里,她少有的笑容里都充滿了卑微和無以言表的疼。

      外婆與世無爭,她牽掛家里的每一個人。家里的每一個人都住在她心里。

      3

      礦區(qū)的家是我真正的家。因為那是和父母一起居住的家。夜晚,我們在臥室兼用客廳的房間里看電視,母親會端來一盤蘋果,父親則倚在床上看著電視,我的“地盤”是沙發(fā),因為用了白熾燈的緣故,房間里很亮,我一邊吃著蘋果,一邊看電視,母親和父親在聊天。他們說的內(nèi)容我并不關(guān)心,我關(guān)心的只是電視里的節(jié)目。多半是戰(zhàn)爭片,這是父親和我鮮有的一致之處。

      當(dāng)然,也有郁悶的時候,而且這樣的時候還很多,因為要寫作業(yè),我經(jīng)常因為作業(yè)寫不完而錯過看電視的機會,只好在母親的監(jiān)督下,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寫作業(yè),寫完了就交給母親檢查。我最不愿寫的是數(shù)學(xué)作業(yè),我不喜歡數(shù)學(xué),因為不喜歡所以學(xué)不好,所以做作業(yè)時總出錯,所以總是被母親斥責(zé),甚至因此被責(zé)打,所以我就更加不喜歡數(shù)學(xué),乃至痛恨數(shù)學(xué)了。這樣的夜晚是一種煎熬,直到我離開學(xué)校,告別我的學(xué)生時代,我的數(shù)學(xué)也沒有學(xué)好。

      有自己的房間,而且還是很好的房間,這意味著具有更多的自由的可能。在母親嚴(yán)厲的監(jiān)督之下,我寫完了可恨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已是深夜,通常母親會叮囑我抓緊時間洗漱,然后立即睡覺。我完成了規(guī)定動作后,就鉆進(jìn)了被窩兒,母親看著我,摸了摸我的頭,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我迅速地將燈關(guān)了,漆黑一片,只有小方格窗子透著微光,這里沒有單田芳的評書和橫亙的房梁,也沒有神奇的白晝。這里的夜晚只有漆黑。而在這漆黑之中,我的被窩里卻亮著,我用被子將自己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在狹小的空間里打開手電筒,《岳飛傳》里的一行行小字就走進(jìn)了我饑渴的眼睛。

      這是美妙的時刻,去他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去他的早睡早起,去他的考試前途,去他的人生希望……今夜,我只想在閉上眼之前多看兩頁,再多看兩頁……

      “竊讀”這事兒我干了挺長一段時間,或者說一直時斷時續(xù)地伴隨我到初中畢業(yè),我讀了家中的大部分書籍,除了《岳飛傳》之外,還陸續(xù)讀了《水滸》、《西游記》、《朝花夕拾》、《悲慘世界》、《成語故事》……甚至父親讀的《拿破侖傳》也被我讀了一部分,還有一些書,我都忘了。

      在少有的很早完成作業(yè)的時間里,我喜歡做一件事,一個人不聲不響地開始畫畫,有時是照著學(xué)校發(fā)的圖畫書或是其他書籍的封頁上的圖片進(jìn)行模仿,有時是自己隨便地畫,畫穿著盔甲的小人打仗。我有滿滿的兩個大白紙本專用于畫畫,只是限于當(dāng)時的條件,我沒有進(jìn)一步學(xué)習(xí)的機會,所以,畫畫的事情漸漸地放下了。多年以后,母親對我說,如果那時讓我拜師學(xué)畫,放棄考試升學(xué)這條路,可能我會比現(xiàn)在有成就。

      我不知道她說這話是否為表明當(dāng)初一味地讓我求學(xué)而后悔和自責(zé),但從她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種深思熟慮后的悲傷。

      地瓜白菜

      記得我6歲那年,因為礦區(qū)肝炎流行,父母擔(dān)心我被傳染,于是,我不能去礦區(qū)的托兒所了,他們把我送回了農(nóng)村,一切都是陌生的,盡管這里是我的出生地。

      每天早晨,我都會一個人站在村口,盼著母親來接我回去,星期一到星期六,母親不會來,她要教書,父親也不會來,他要去馬風(fēng)鎮(zhèn)醫(yī)院上班,就是到了星期天,他們也總是不回來看我。盡管這樣,我還是會早早起來,穿好衣服后,跑到村口等啊盼啊,可是,他們沒有來,我傷心地哭了,哭累了,就一邊回頭一邊走回祖母家。早晨到村口守望,然后哭一場再回去吃早飯,成了我住在祖母家的那段日子里每天的慣例。

      祖母家的伙食一直是我不愿提及的,早飯吃什么?記不清了,好像是小米飯,好像是高粱米飯,好像還有一大盆燉的菜,我恍惚地記得,我端著一小碗拌了醬油的小米飯坐在窗邊的情景。

      農(nóng)村人只有兩頓飯,早飯和晚飯。中午以后,大人們都躺在炕上打盹,而我睡不著,我餓。這時,祖母就會讓我掀開鍋蓋,我就會看見一大鍋蒸熟的地瓜。不吃就只好餓著,我就天天中午吃地瓜,那貼著鍋邊的地瓜有一側(cè)是焦糊狀的,特別甜,所以我每次都先吃這樣的地瓜。因為我只有6歲,還不大能夠嫻熟地使用筷子,地瓜的個頭又大,所以用筷子是不行的,但如果用手去拿,又太燙,我只好掀開鍋蓋后,站在鍋臺邊等地瓜慢慢地涼下來。我輕輕剝?nèi)サ毓献霞t色的皮,就吃到了香甜的微微冒著熱氣地瓜了。

      兩塊地瓜下肚,我就一個人走出門去,由此向西行至山腳就是我的外婆家。

      見我來了,外婆就讓我上炕暖暖身子,她就從鍋里端出一小盆大米飯和一小盆燉白菜。陽光從窗子灑進(jìn)來,暖暖的,外公幫我摘下棉帽子,脫去外套,我坐在炕上,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問外婆,“姥兒,你家的生活怎么這么好?”外婆看著我,哭了,她告訴我,以后每天都要來,鍋里有熟飯熟菜。從此,我每天中午在祖母家吃了地瓜就去外婆家。

      那天,我照例在祖母家吃了地瓜,便到了外婆家,一進(jìn)門,我就迫不及待地掀開鍋蓋,這時里屋的門開了,外婆站在我面前,說:“別動。”我怔怔地看著她,她彎下腰,接過我手里的鍋蓋,小心地放好,然后,快速地從鍋里端出熱氣騰騰的菜和飯,并迅速地放在鍋臺上,又迅速地收回雙手,半拽半捂著自己的耳朵。我笑了,她也笑了,她告訴我先進(jìn)屋里暖暖,隨后,她將飯菜端進(jìn)來給我吃。她就坐在我旁邊,微笑著告訴我慢慢吃,并叮囑我以后不要自己掀鍋蓋,免得燙到手。

      有一回天很冷,我吃完了地瓜,推開門,就打了個寒戰(zhàn),太冷了,有陽光,但風(fēng)冷得像鐵板一樣,一陣陣拍在我的身上,只走了一會兒,我的手和腳就失去了知覺,路邊的殘雪和沙土被風(fēng)卷起來,我用手捂著臉,但沒用,手和臉仿佛被釘滿了鐵釘,我頂著風(fēng),挪動著腳步,到了路口,實在太冷了,風(fēng)又太大,我想回去,這時我聽見有人在前面喊我,是外公。他快速走過來,把我摟在懷里,然后領(lǐng)著我往家走,外公一邊摟著我走,一邊大聲對我說:“別急,一會兒就到了?!?/p>

      天色將黑,我又想起曾祖父和單田芳的評書來,于是,外公冒了風(fēng)雪又將我送回祖母家。

      這樣的經(jīng)歷有很多次,我一直記得那在路口等我的駝背的身影,我一直記得那站在路邊看著我走進(jìn)祖母家的院子之后才默默轉(zhuǎn)身離開的駝背的身影。有時候,我走進(jìn)了祖母家的院子,就悄悄躲在門口注視著外公彎曲的背影,直到那穿著土灰色衣服的駝著背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灰黑色的夜幕之中。

      真的,那是世上最好吃的燉白菜,沒有肉,沒有豆腐,沒有粉條,只有白菜,不是刀切的,是手撕的,用醋、用醬油、用鹽、用水、用少許的豆油、用最最樸素的慈愛和關(guān)懷,經(jīng)過小火慢慢地?zé)?,燉到白菜無限松軟,燉到爐膛里的火熄了,就繼續(xù)放在鍋里焐著,焐著,焐到吃了地瓜冒了風(fēng)雪一步一步走來的我進(jìn)屋。這是世上最華麗的美食,陽光灑滿炕席,我端著一碗白瑩瑩的大米飯,鋁盆里的白菜像一塊冒著熱氣的琥珀,聞一聞,那香氣將我的孤獨和寒冷化作無限的愉悅和溫馨。

      多年以后,外公外婆已然作古,而我對那琥珀般的燉白菜的味道卻始終不能忘記,有一次,母親給我做排骨燉白菜,我吃了一口,說:“媽,燉白菜這道菜在這個世間怕是誰也不如外婆做的好呢。”母親微笑道:“你還記得?”

      當(dāng)然記得,必須記得。那饑饉時代的彌足珍貴的溫飽和關(guān)愛,誰能忘卻!

      林間漫步

      夏日清晨,夜雨方歇,我跟在曾祖父身后,穿過泥濘的苞米地,鉆進(jìn)了樹林。羊腸小道,靜謐,天陰沉,高大的植物們吸足了水分,伸出巨大空前的手掌,卻托不住飽滿的水珠,仿佛雨又來了,而薄霧已輕輕籠罩了安臥于林邊的大河。

      曾祖父和我并排站在一株大樹下撒尿,一起打了個寒戰(zhàn),這是例行公事。他摘下嶄新的草帽,抽出腰間的短鐮,身體微彎,握刀的右臂微微一提,一支筆直的楊樹苗就被斬斷了,他回轉(zhuǎn)身將樹苗遞給我,當(dāng)我接到手里時,這楊樹苗枝干上的葉子已經(jīng)盡數(shù)被他擼去,這就是我的玩具了。

      我在林間開始瘋狂地?fù)]舞著這件趁手的兵器。是啊,我是一只歡樂的林中小妖,我把這玩具掄圓了,將小路邊的荒草當(dāng)作對手,我覺我是評書里的驍勇戰(zhàn)將。然而,一轉(zhuǎn)身,曾祖父呢?

      林間,靜謐。

      原來,我真是妖孽。

      天空依然陰沉,高大楊樹的葉子上滴落的小水珠不時地怕打在潮濕、泥濘的小路上。我抬起頭,透過茂密枝椏,看見破碎的天空,我聽見穿林打葉的聲音,一個深呼吸,空氣的清新充盈了我的身體。

      這是清晨,林間到處都濕漉漉的,我加快腳步,在大水剛剛退去的日子里,樹林里到處是奔流的小溪,我邊走邊流連,有時候,我蹲在一條小溪邊,聽著汩汩的流水的悅耳聲音,看著小型魚群來回逡巡,就忍不住伸出手去。

      過了老道口的那塊大石頭,我看見了曾祖父的身影,今天,我們不釣魚,今天,我們溜達(dá),在河邊的林子里。空氣清新,天空陰沉,林間的霧氣伴著陣陣流淌的聲音,讓人心里說不出的舒坦,一聲聲鳥鳴不時從高大楊樹上傳來,我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夢中。

      曾祖父走著走著停下來,站在一棵白楊樹前,看著我,然后又回頭繼續(xù)走,仿佛我們不再需要語言,連表情也是多余的,我們的行走也融入了這夢中。多年以后,我的夢里時常出現(xiàn)這樣的情景,走著走著,曾祖父轉(zhuǎn)回身看著我,面無表情,然后,又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走。

      到處都在生長,都在歡樂。羊腸小路上還有泥濘,成群的鵪鶉和野鴨在距離我們不遠(yuǎn)處的草叢里突然飛起,矮矮地滑翔,隨即又消失在了濕漉漉的草叢里,不見了蹤影。

      陽光灑下的時候,薄霧漸漸散去。許多小溪匯聚在林間的低洼處,漸漸匯成小型水潭,各種鳥兒在潭邊的矮樹叢中棲息,大青蛙突然從潭邊潛入潭底,潭水清澈,蝌蚪和魚群清晰可見。

      我們坐在水潭邊,聽著蛙鳴鳥語,看著流水潺潺。世界很大,天空、流水、樹林、微風(fēng)、魚群;世界很小,只有曾祖父和我,只有靜謐之下的生命的歡愉。

      河中有魚

      河邊,靜謐。與林間不同,開闊,流動的略顯渾濁的河水不可阻擋地徐徐前行,無需解釋,無需聆聽,兀自地向前,向前。

      坐在曾祖父身邊,注視水面,看不清,看不透,所以我一直注視著。曾祖父坐在那里,穩(wěn)如磐石,長長的魚竿將魚線魚鉤送出很遠(yuǎn),他氣定神閑,覷著眼,不時地輕聲給我講大崴村的往事,這往事我自然十分清楚,核心的內(nèi)容是解放前,我家如何富有,有多少多少土地,包括這片林子,包括這條河,還有身后的那些群山……說著說著,他哼起了小曲兒,“春風(fēng)楊柳萬千條,十億神州盡舜堯……”

      天空依然陰沉,霧氣漸漸散去,我終于隱約看見了對岸,一些白色石頭堆在那里,在一片模糊中倒有幾分顯眼。

      曾祖父提竿了,一條小白魚兒扭動著銀色身體在空中飛舞著,曾祖父伸手接住,麻利地將魚扔進(jìn)魚簍。天空依然陰沉,不一會兒,如絲般的細(xì)雨就密密地織了起來?!敖o。”曾祖父從包里拿出一件雨衣給我,我站起身費勁地抖開,是兩件。

      我躲在寬大的雨衣里,注視著外面的雨,它們落在河面上,一圈一圈的漣漪彼此交匯,又不斷被新的漣漪新的交匯所取代,曾祖父頭戴大草帽,身披雨衣,他注視著漣漪不斷的水面上晃動的魚漂,從懷里掏出一盒小熊貓,小心翼翼地劃著一根火柴,點著煙,猛吸了一口,一股不大的煙團在草帽下停留了瞬間便沒了蹤影。

      我躲在寬大的雨衣里,注視著外面的雨,注視著一切。風(fēng)吹過來,我感到冷,風(fēng)吹過去,我聽見自己的心跳。漣漪不斷的河面上微微起了些許波瀾,河水不再寧靜,河水開始喧鬧,在這喧鬧聲里,我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寧靜。也許正是許多次和曾祖父一起坐在河邊的經(jīng)歷,在我的童年打下了“自覺寧靜”的烙印。多年以后,這種自覺的寧靜時常在我的心里閃爍著雨霧中隱約可見的微光。

      我從未細(xì)數(shù)過曾祖父釣過多少條魚,我也從未學(xué)會釣魚的技術(shù),我從不釣魚,但我學(xué)會了寧靜,學(xué)會了如何與安靜和寂寞相處。雨還在下,我坐在河邊注視著布滿漣漪的河面和對岸的樹林。曾祖父更像是一尊手握魚竿的雕像,現(xiàn)在想來,我更愿意把他想象成隱居的高士。

      我的曾祖父,光緒末年生人,讀過私塾,在縣城里當(dāng)過賬房先生,因為讀了報紙,對時局有了自己的考量,于是,連夜趕回大崴村,將家里的耕地全部迅速賣掉,甚至白給別人,在隨后的土改中,我家未受到波及,因為與土改工作隊的人員相處融洽,加上曾祖父在村里人緣極佳,因此,我家的成分勉強算是中農(nóng)。曾祖父生前總說的一句話是:“毛主席說了,貧下中農(nóng)是被團結(jié)的對象,我們是中農(nóng)?!?/p>

      是的,我們是被團結(jié)的對象。因為成分還行,所以,我的二爺順利考上同澤中學(xué),后來學(xué)了醫(yī),到吉林四平衛(wèi)校教書,去世時是副教授;我的父親順利當(dāng)上赤腳醫(yī)生,后來去了鞍山衛(wèi)校讀書,畢業(yè)后回到鎮(zhèn)里當(dāng)了醫(yī)生,又當(dāng)了院長;我的二叔當(dāng)了附近礦區(qū)的工人,后來當(dāng)了副礦長;我的大姑從一個放牛丫頭,成為鎮(zhèn)里的干部。

      曾祖父將手中魚竿迅速一提,一條白魚在空中扭動著白色鱗片,在一片模糊的雨霧中,那扭動的鱗片是那樣的真實,以至于多年以后,我還常常一個人獨自回味著雨中垂釣的一幕幕情景,我知道它們離我愈發(fā)遙遠(yuǎn),但我又覺得它們離我是那樣的近,我從未離開過它們,每時每刻。

      魚是釣回來了,但如果據(jù)此就認(rèn)為祖母會將這些魚用油煎好并盛在盤子里,則是妄想了。祖母接過魚就向雞架走去,她認(rèn)為把魚做成菜,勢必要用去許多油和鹽,這實在是一種浪費,而如果喂雞,肯定不用這樣浪費,而且,雞吃了魚,說不定會多下些蛋。

      于是,我們這一天的收獲都被扔進(jìn)了雞架。

      母雞們在哄搶,我倒是看得饒有興趣。那些平日里懶散的笨拙的雞,此時卻突然靈活而又迅猛起來,曾祖父嘆著氣進(jìn)屋歇著了,祖母去鍋里端出熱騰騰的燉南瓜,或燉白菜,或燉豆角,或什么,什么什么的,好吧,隨便吧,你愛端什么就端什么吧,端什么也不如這些雞們吃的東西香甜新鮮,端什么也與我沒有太大干系。

      ……別喊我,別喊我,我知道該吃飯了,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蹲在雞架旁,看雞們吃這罕有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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