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石
此刻,在市委小會議室,領導們正在審核電視臺提交的一部專題片,市委馬書記也來了。這讓電視臺專題部主任易立多少有些緊張。
易立清楚,市委之所以如此重視,是因為片子的主人公是清水縣縣長毛水仔同志。毛水仔同志病逝后,自發(fā)前往送行的群眾將殯儀館堵得水泄不通,有網(wǎng)友拍攝了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一時引起極大反響。
會議室極為安靜肅穆,沒有人走動,聽不到一絲不相干的聲音。在專題片結尾的處理上,易立沒有采用清水縣提供的錄像,而是將網(wǎng)上視頻下載,不做修飾和剪輯直接使用。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除了視頻里送行的人衣著各異,年齡參差不齊,表情或悲傷或凝重,顯然不會是組織參加的,更重要的是,視頻是在殯儀館邊高地所拍,場面效果讓人動容。
播放結束,所有人一時都沒有從片中走出來,幾分鐘沒人說話。在馬書記的提醒下,有人趕忙將窗簾拉了起來。
時值初春,有陽光透過玻璃照進會議室,很溫暖。
然后便是討論。領導們逐個發(fā)表看法,談修改意見,大家對片子給予了充分肯定,這讓易立心情稍感輕松。
除了馬書記。易立注意到,在其他人發(fā)言時,馬書記一直望著窗外,似乎在聽,又像是在考慮什么。等大家發(fā)言結束后,馬書記才將眼神緩緩收回來,停在了易立身上。
易立倏地又緊張起來。
馬書記看著易立,聲音很沉穩(wěn)地說:“記者同志,我只是想問,縣長在哪兒,我們的毛水仔同志在哪兒?!?/p>
作為一個專業(yè)人員,易立自然明白馬書記話中的意思。
在整部專題片中,毛水仔同志的鏡頭極少,可以說幾乎沒有。
但易立顯然成竹在胸,他站起來,說:“馬書記,各位領導,我想將我們采訪制作專題片的思路匯報一下?!?/p>
馬書記點了點頭。
得到馬書記的首肯,易立整理下思路,開始匯報:
“接到采訪任務后,我們考慮了很久。清水縣是個山區(qū)貧困小縣。而毛水仔同志雖然在清水縣工作了五年,但基礎差、底子薄、交通不便這個基本縣情,讓他很難做出轟轟烈烈的業(yè)績,所以我們考慮以毛水仔同志深入群眾,為群眾分憂解難作為采訪的主線。我們了解到,毛水仔同志在機關時間很少,只要有空他就會去基層,去農(nóng)村。我們在清水縣整整待了五天,走村串戶,拿著毛水仔同志的照片,問老百姓是不是認識照片上的人,幾乎所有人都說認識,甚至在楊家棚——清水縣最偏遠的小山村,連路都不通,要走足足一個小時的山路——這里的村民竟然也說認識。這不奇怪,因為毛水仔同志曾在楊家棚住過兩個晚上。還有一次,當我們將照片拿給敬老院的老人們看時,老人們一個個熱淚盈眶,激動地說:‘認識。我們都認識,這就是我們的毛縣長。老人們用了‘我們這個詞,我想,這是對毛水仔同志最高的褒獎。當時,所有采訪的同志都很感動,一個女孩甚至都哭了?!?/p>
說到這兒,易立停頓了一會兒,平復一下激動的心情。
“是的,片子里缺少主人公的鏡頭,但這不是我們疏忽了。我們曾要求縣里提供毛水仔同志的相關影像資料,但他們說,毛水仔同志雖然經(jīng)常下鄉(xiāng),但輕車簡從,基本不帶記者和隨行人員,實在是沒有。他們所能提供的,只是一些開會、統(tǒng)一組織活動的相關鏡頭。而我們覺得,這些鏡頭與我們的構思難以融合,所以就干脆沒有用?!?/p>
“我相信各位領導都注意到了,我剛才所提到的那些細節(jié),在片子中都以真實的鏡頭呈現(xiàn)給了大家。”
易立坐了下來。他看到,領導們表情凝重,微微點頭。
而此時,馬書記說話了,說得很慢:“是啊,我們評價一個領導干部到底應該以什么作為標準?是GDP,還是財政收入?是城市化占比,還是各類工程項目?這些都應該是,但不管什么標準,最根本的還是老百姓的心。剛才我問記者同志,縣長在哪兒?我們的毛水仔同志在哪兒?現(xiàn)在我明白了,毛水仔同志在清水縣的山山水水中,在田間地頭、里弄小巷,在前往送行的成百上千干部群眾和二十萬清水縣老百姓的心中?!?/p>
說到這兒,馬書記手一揮,聲音戛然而止。
靜默一會兒,有人鼓掌,一下一下地,很重,然后大家鼓起掌來。
人不多,但掌聲很熱烈。
(摘自《微型小說選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