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人
把魚竿往上—提,就牽動一片秋水
釣魚人戴著草帽,坐在他影子的旁邊
說他是釣魚人,并不確然
他是教師,是丈夫
還是鄰居們口中的好修車師傅
他從家門出來的時候,他的老妻
正生著閑氣:坐在電視機前
像一部默片
把魚竿往上一提,總能有點收獲
即使一條魚也沒有,至少
那閑氣會有些內(nèi)容
一個垃圾堆
垃圾堆保持著某種肅穆
它的上面是湛藍的春光
距離它大概三十二公里
幽美的南山上盛開櫻花
人們成群結隊走出城門
他們嘴里發(fā)出鳥鳴之聲
沒有誰會想到在這角落
垃圾堆正暴露在春光中
它不言不語,任憑蒼蠅
在它頭頂胡亂嗡嗡地飛
看不到遠處愉悅的人們
它保持某種可笑的肅穆
在這個花團錦簇的時代
獨自腐爛了人類的孤獨
清明鼓聲
父親的鼓最大,哥哥的次之
我只十三四不到十五的年紀
我的鼓是“咫尺之鼓”
鼓聲打在父親和哥哥的鼓聲里
那個外鄉(xiāng)人是誰呀?他穿著
長衫,瘦削得好像日本俳句
又過了多年,我讀到以下的
句子:我又最愛帶青桃子的
青白隱紅,那正是她的臉,
她的手,與雙腳的膚色
那一年,我才十三四不到十五
那一年,父親和哥哥也都還在
【注】其中情號均引自胡蘭成《日月并明·清明鼓聲》,其中引文亦出自此文。
秋天的詩
秋天有一種命懸一線的細瘦
去看看那些銀杏的葉子吧
發(fā)黃了,干枯了,落在上清寺的馬路上
那是我每天都要經(jīng)由的道路
瀝青發(fā)黑發(fā)硬,石子兒會跳脫出來
打在汽車的輪轂上,那聲音啊——
像極了一種疼痛:
一下子來了,又一下去了,并不飄然
讀游江的一幅山村圖有感
說什么空山新雨后
說什么日子真似鐵
濃蔭下,只適合少年游
池塘邊,怎容得老婦口
而少年偏不見
而老婦亦無聲
你看,那樹斷不是那時樹
你聽,雞鴨鵝,還是亂紛紛
成都的夏天
——記我的一位大學教授
他把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他把
襯衫熨得平平整整,他把
領帶也打好,寶藍色的領帶
有一種成都夏天的氣息
他把書放到桌子上,一大堆
像一座小山,他開始展現(xiàn)那山里的寶藏:
希臘的女神
巴黎的教堂
中國的城墻
美是什么呀?白日,蟬鳴
拉長來的,多么溫柔的熱風啊
他的汗液漸漸浸透出來
他解掉領帶,隨手搭在椅背上
成都的夏天就掛在了窗外的
樹枝上,你看,顏色恰好是好看的寶藍色
樹蔭
看到樹蔭,就想到或濃或淡一道筆痕
就想到一雙吸納涼意的眼睛
那種暑熱消退時,漸
生或死的涼意:老年或少年的涼意
老年日生,少年日死
長凳已空,記憶是蛇
可那是誰說的,舊時光只屬老年?
瞧瞧吧,這春夏之交的樹蔭
只少年時,才最涼快:像鳥飛走了的空樹枝
華巖寺的小沙彌
在陽光里坐著,腦袋偏著
那芭蕉的葉子多綠啊,竟是難消這永晝
你看那些光影多么緩慢地移動
像一條偏僻的陋巷,我的祖父曾拄著拐走出,長時間地佇立
那樣的日子才是日子啊,心上要有,得有
一點點荒涼:如翹起的飛檐,或飛檐上的銅鈴
“喂,你就一直在這兒坐著嗎?”
我的腳步慢下來,就剛好
碰上這段光陰,呵,多好,她也剛好慢下來看到了我
韓雨
韓甫,82年生,四川涼山人,現(xiàn)居重慶,為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專欄作家,著有詩集《陌上語》(重慶大學出版社出版)。
《詩意山城》問卷:
Q:從詩人的角度來說,你認為重慶最美的元素有哪些?
A:一是季節(jié),重慶春秋兩季極短,冬夏兩季極長,若將之比作一首四行詩甚是貼切,起句短而濃烈,夏季為承,長句抒情,熱烈而慵懶,入秋則轉得干脆利落,而冬季如一首詩的尾句,夠人慢慢品咂。二是立體,古人曰“橫看成嶺側成峰”,重慶不僅有四季之美,更有空間之美,四季的輪替成為縱軸,山水的鋪展成為橫軸,重慶城本身就構成一個自足的宇宙體。
Q:你最喜歡的重慶式休閑方式是什么?
A:大概是喝茶,當然喝茶不喜歡去正式的茶樓,我在一篇專欄文章里寫過,就算喝茶的地方我也喜歡稱之為“茶鋪子”,而不是“茶館”或“茶樓”,因為一叫“館”或“樓”就顯得太拘謹,而喝茶是不要拘謹?shù)摹?/p>
Q:你經(jīng)常在重慶周邊旅行嗎?
A:說不上經(jīng)常,僅去過不多的幾個地方,最愛的是酉陽的水,綠得人心里發(fā)慌,著名詩人李亞偉有一句詩寫天空的藍,他這樣說:“這天空是一片云的嘆息,藍得姓李?!蹦敲?,這酉陽的水呢?
Q:請簡單敘述重慶美女之美。
A:胡蘭成講日本的美是一種女子的美,即如男人也有一種女性的陰柔。而重慶則剛好相反,重慶的美是一種完全的男性的美,即如女人也有一種男性的剛強。重慶美女不同于江南的美女,即使為鄰的成都,亦不相同。重慶的美女是有男性美的,是剛強的、有擔當?shù)摹?/p>
Q:你理解的重慶性格是什么?
A:重慶已故作家莫懷戚先生有部《重慶性格之白沙碼頭》,借白沙碼頭幾個孤兒的故事來講述“重慶性格”,即“富有激情”和“做事灑脫”。重慶是山城,是江城,爬坡上坎,涉水逐浪是重慶人的生活常態(tài),這些是生活,也是磨礪,將磨礪融入日常生活,就如修行的人把砍柴和燒火做飯也當作修行一樣。這樣來看,重慶人的每一天都是在修行,自是少了一份算計,多了一份灑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