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欣

（吉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吉林四平136000）

國際視域下的中國東北首個約開口岸牛莊（營口）研究*

趙 欣

（吉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吉林四平136000）

牛莊是中國東北首個約開口岸，而1861年英國卻以營口假牛莊之名開埠，從此營口變?yōu)閲H條約體系中的牛莊。開埠后，牛莊（營口）在多國貿(mào)易的拉動下，一躍成為整個東北唯一的國際貿(mào)易中心，同時也變成了近代東北亞地緣政治經(jīng)濟紛爭的策源地。20世紀初，牛莊（營口）因大連的崛起而式微。牛莊（營口）的起落既反映了航運條件與港口腹地的共振關(guān)系，也折射出東北亞國際戰(zhàn)略布局源于經(jīng)濟又先于經(jīng)濟考量的時代特征。

近代，牛莊(營口)，條約港，地緣政治

1858年，中英《天津條約》約定增開牛莊（Newchwang）、登州等10處通商口岸。1861年，實際開埠地卻被英國改設(shè)在地處遼河入?？诟浇臓I口，①營口俗稱沒溝營、母狗營，位于遼河左岸，距遼河口約13公里。國際上從英國稱營口為牛莊。對此，國內(nèi)學者已多有論述。②營口之所以取代牛莊，傳統(tǒng)說法是1858年，首任牛莊領(lǐng)事密迪樂（Thomas Meadows）在實地考察后發(fā)現(xiàn)遼河牛莊處河道淤塞，且未有繁榮的商業(yè)腹地做支撐，而距牛莊45公里的營口水深洋闊，腹地市場成熟，因而指鹿為馬，將營口稱作牛莊，強行開埠。對此說法，國內(nèi)學者張士尊、張博等曾據(jù)中文史料予以反駁。張士尊指出牛莊和牛莊港是兩個不同的地方，牛莊港是遼河港口的泛稱，英國是受此誤導才將營口稱為牛莊的。張博則提出營口代牛莊開埠是清政府地方官員僧格林沁最先動意的。然而，出于多種因素，國內(nèi)外學界對牛莊（營口）這一曾在國際政治、經(jīng)濟史上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的中國東北首個約開口岸關(guān)注不足，本文試正之。

一、英國緣何選擇牛莊（營口）開埠

英國之所以選擇牛莊開埠，是應其貿(mào)易需求和東北亞戰(zhàn)略布局而定。地處遼東灣的牛莊（營口）雖不是十分理想的港口，但因其地理位置顯要、有相對成熟的腹地而入選。

營口港的內(nèi)河航線主要是遼河，在陸路交通極不發(fā)達的中國東北腹地上，其交通優(yōu)勢十分明顯。遼河計有兩源，南源為河北省平泉縣的光頭山，北源為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克什克騰旗西南的白岔山。遼河流經(jīng)之地多為平原、沙丘，河水攜帶泥沙較大，受泥沙沉積等自然因素影響，遼河入?？跀?shù)度下移。600多年以前，“大遼河③大遼河是指遼河下游，渾河、太子河合流后由三岔河至營口入?？诘暮佣巍Ｈ牒２侯^，初設(shè)于牛莊”。④楊伯馨：《沈故》卷2，《遼海叢書》（第1冊），沈陽：遼沈出版社，影印本，1985年。牛莊⑤后金天命八年（1623年）牛莊筑城，以往稱海州海口為梁房口，清代史籍中每每寫作牛莊口。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阿桂等纂修的武英殿本《欽定盛京通志》的地圖上也顯示牛莊位于遼河口之東的遼東灣上。在明初稱牛莊驛，又稱牛家莊，是山海關(guān)至遼東的重要驛站，亦是遼河入?？诘闹饕a頭，明初遼東駐軍衛(wèi)所的糧餉漕運多由牛莊碼頭接卸。茅元儀《武備志》卷141、陳組綴《皇明職方地圖》（卷下）皆有從牛莊港出揚子江開洋，至“梁房口，入三岔河，收牛壯（莊）碼頭泊”等記載。⑥徐壯尤：《牛莊港之水運》，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遼寧省海城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編：《海城文史資料》（第1輯），海城：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海城市委員會，1987年，第16頁。牛莊亦是清政府遼東海運的首開港，通稱三岔口，為東北與內(nèi)地聯(lián)系的唯一大港?？滴跄觊g，遼河在牛莊西北折而西南入海，故商貨于牛莊“乘舟渡海”。⑦（清）阿桂、董誥：《盛京通志》卷4“圣制”條，乾隆四十九年武英殿刻本。依托遼河腹地豐富的資源與渤海灣的便利條件，牛莊與江浙、閩南沿海地區(qū)建立了私營性質(zhì)的貿(mào)易往來關(guān)系，“遼左海禁即弛，百貨云集。海艘自閩中十余日即抵牛莊。一切海貨，有更賤于江、浙者”。①王一元：《遼左見聞錄》，轉(zhuǎn)引自范震威：《遼河傳》，哈爾濱：黑龍江美術(shù)出版社，2014年，第189頁。 Karl F.A.Gützlaff,Journal of three voyages along the coast of China,in 1831,1832,&1833,London:F.Westley and A.H.Davis,1834,p.153.乾隆初，因泥沙淤塞，港口下移至今營口北40里之白蒿溝（又稱梟姬廟），時“為繁盛之口岸，南北商船麇集于此，奉省土產(chǎn)由是通往天津、山東、上海等處，市肆林立，人民殷富”。②《蓋平縣志》“海口”，轉(zhuǎn)引自《奉天通志》卷163“交通三”。 Karl Gützlaff,Journal of three voyages along the coast of China,in 1831,1832,&1833,the preface.道光初，海船漸棄牛莊白蒿溝，主要改泊于沒溝營(營口)、田莊臺。③《清宣宗實錄》卷316“道光十八年十一月甲寅”條。 Karl Gützlaff,Journal of three voyages along the coast of China,in 1831,1832,&1833,p.424.不久，大船又下移至距田莊臺五里的隆臺亭。至19世紀中葉，牛莊已無法?？看笮拓洿?。④張佳余：《近代東北開埠與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沈陽：遼海出版社，2010年，第76頁。清政府的官方采購點也改至營口港。⑤《清宣宗實錄》卷63“道光三年壬子”條。至咸豐時，營口港私營貿(mào)易十分繁榮，“奉天沒溝營、田莊臺等處為商賈輻輳之地，船只來往向有規(guī)費”。⑥《清文宗實錄》卷295“咸豐九年辛卯”條。由此可見，遼河航道的自然淤塞速度較快，并非理想的海港分支水系，但因其地處遼南，腹地移民較多，潛在市場相對成熟。因此，盡管遼河港口一移再移，而貨商形表影附，登陸之后仍“以牛計為市場”，仍按舊習泛稱遼河港口為牛莊港，這應是英國將營口港誤記為牛莊的主因，同時也充分說明在港口腹地陸路交通體系未形成時期，內(nèi)河航運是海港極其重要的支撐體系。

再者，比對中英史料，可以發(fā)現(xiàn)早在《天津條約》之前英國就將營口誤記為牛莊，并一直試圖打開中國東北的門戶?！稄B門志》載：“道光十二年三月，有船來廈門，船主曰胡夏米；求通市，不許……后又駛至浙江、江蘇、山東、奉天、高麗求市，皆不許。”⑦（清）周凱：《廈門志》卷8，道光十九年刻本。另據(jù)《營口縣志》載：“清道光十一年（1831年），曾有英國政府官員高特萊夫乘海船到過遼東灣，發(fā)現(xiàn)遼河口一帶往來帆船甚多，貿(mào)易興盛，出口物資主要為‘豆類與藥材’。所以他們深知東北特產(chǎn)豐富，垂涎已久，并知東北遼東灣貿(mào)易港口為牛莊，才提出牛莊開港的要求。”⑧《營口縣志》，1931年影印本。再據(jù)英方史料可印證，道光十二年前來的胡夏米應指英東印度公司總監(jiān)林賽（Hugh Hamilton L indsay），胡夏米是其化名?！案咛厝R夫”則指德籍傳教士郭實獵（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 z laff）。當時，清政府只限廣州一口通商，遠不能滿足工業(yè)革命后英國的海外市場需求。基于此，英東印度公司想在中國北方另辟口岸，因而從1831年開始，沿海北上，相繼在廈門、福州、寧波、上海、朝鮮與琉球等地展開了一系列帶有政治、外交和商業(yè)色彩的探查活動。而其所探查的港口，除后兩者外，皆成為《南京條約》五口通商之首選。⑨Immanuel C.Y.Hsü,“The Secret Mission of the Lord Amherst on The China Coast,1832”,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Vol.17,No.1/2(Jun.,1954),p.231.這足以證明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早期探查對本國政府決策的重要作用。1831年9月，郭實獵與英國人亨特（Hunter）、道遜上尉（Capt.Dawson）等乘船北上遼東灣，重點考察了錦州和錦州港。⑩Karl F.A.Gützlaff,Journal of three voyages along the coast of China,in 1831,1832,&1833,London:F.Westley and A.H.Davis,1834,p.153.1832年2月27日，郭實獵陪同林賽、里斯船長（Capt.R ees）乘“阿美士德號”（L ord Amherst）商船再度北上，主要目的是“探查適合開展國際貿(mào)易的港口，除了萬不得已的自衛(wèi)外不得使用武力，而是要盡一切可能來調(diào)和與當?shù)厝酥g的關(guān)系，目的是想在當?shù)亟⒂谰眯缘馁Q(mào)易基地”。①王一元：《遼左見聞錄》，轉(zhuǎn)引自范震威：《遼河傳》，哈爾濱：黑龍江美術(shù)出版社，2014年，第189頁。 Karl F.A.Gützlaff,Journal of three voyages along the coast of China,in 1831,1832,&1833,London:F.Westley and A.H.Davis,1834,p.153.同年10月20日，郭實獵搭乘鴉片商查頓的商業(yè)快船“氣精號”（Sylph）再次北上。11月末至12月初到達遼東灣，“考察了牛莊遼河入?？诤湾\州附近的水域”。②《蓋平縣志》“?？凇?，轉(zhuǎn)引自《奉天通志》卷163“交通三”。 Karl Gützlaff,Journal of three voyages along the coast of China,in 1831,1832,&1833,the preface.經(jīng)過三次考察，郭實獵認為“滿洲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地方”。③《清宣宗實錄》卷316“道光十八年十一月甲寅”條。 Karl Gützlaff,Journal of three voyages along the coast of China,in 1831,1832,&1833,p.424.由此可以推定，英國早在1830年代就將營口誤記為牛莊，并將其列入開港計劃之中。

從國際方面考量，英國堅持牛莊開埠的另一重要動因是想以牛莊為據(jù)點，一方面防止俄國勢力南下，侵擾其在北京和長江三角區(qū)已確立的優(yōu)勢地位；另一方面想與俄國競爭中國東北成熟的腹地資源，打破俄之壟斷。實際上，英俄對抗始于俄國對出?？诘奶綄ぁ?7世紀起，俄國就在為出?？诓┺摹Ｉ郴氏蚝邶埥M受阻后，開辟了從堪察加越阿留申群島至美洲的航路，同時還堅持向黑海擴張，企圖占領(lǐng)海峽和君士坦丁堡，但卻屢遭英國阻撓。為此，俄國曾多次試圖利用其在太平洋沿岸的優(yōu)勢來牽制英國。1780年北美獨立戰(zhàn)爭期間俄國采取武裝中立政策，并竭盡全力削弱英國的海上威力亦緣于此。而“英國在北美洲失去了相當大的一部分殖民地，并因此加緊向西北擴張，這就使太平洋沿岸與近東及亞洲市場一起，成了英俄矛盾新的策源地”。①〔俄〕C.B.奧孔：《俄美公司》，俞啟驤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9～10頁。從19世紀40年代起，沙俄趁奧斯曼帝國衰落之季奪取了黑海海峽，將勢力擴大到巴爾干半島。而1853年的克里米亞戰(zhàn)爭使英國與俄國為爭奪巴爾干半島開始正面交鋒，戰(zhàn)火一度燃到了東北亞海域。時俄軍早在西伯利亞總督穆拉維耶夫的帶領(lǐng)下將黑龍江河口、堪察加半島等戰(zhàn)略要地據(jù)為己有。據(jù)此，穆拉維耶夫指揮俄遠征隊沿黑龍江而下，通過太平洋向俄國艦隊提供補給。②〔俄〕《穆拉維約夫-阿穆爾斯基伯爵》（第二卷），黑龍江大學外語系、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所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4年，第 103頁。Barry M.Gough,“The Crimean War in the Pacific:British Strategy and Naval Operations”,Military Affairs,Vol.37,No.4(Dec.,1973),pp.130～136.英法聯(lián)軍對東北亞水域所知甚少，雖實力遠勝于俄軍，卻因不熟悉地形而被迫撤出。③Francis Marx,Naval,Military,Diplomatic Operations from 1855 to 1861,London:Robert Hardwicke,1861,p.8.俄國雖在東北亞海域分戰(zhàn)場取勝，卻喪失了黑海的駐軍權(quán)，不得已再度轉(zhuǎn)向黑龍江水域。④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在因在克里米亞戰(zhàn)爭時期曾擊退英法聯(lián)軍的海軍陸戰(zhàn)隊而馳名于世。紀念這一事件的鐵質(zhì)紀念碑仍矗立在外碇泊場同內(nèi)港之間的沙洲上。1858年始，俄國通過條約侵吞了中國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包括庫頁島、海參崴在內(nèi)）100多萬平方公里領(lǐng)土。面對俄國在中國東北的囂張態(tài)勢，英國多次派軍艦前往東北亞水域打探。1854年，英國皇家地理學會會員托瑪斯·阿特金森（Thomas Witlam Atkinson）赴東北亞搜集情報。他認為“俄國在黑龍江殖民的重要性對俄國而言是至關(guān)重大的。就像德國人所說的那樣，是世界強國的標志。（占領(lǐng)黑龍江后）其海軍就可以從界于波羅的海和黑海的陸地封鎖中釋放出來。俄國在中國和日本的北海中占據(jù)了主導位置，使這些領(lǐng)土與世界其他地域聯(lián)系得越來越緊密”；⑤The Edinburgh Review,October,1860,No.228.p.315;英國皇家地理學會后來經(jīng)過比對，懷疑阿特金森的《阿穆爾河》一著有剽竊之嫌，但仍十分推崇其所繪圖片和所書日志。——No.545,BIOGRAPHICAL OR HISTORICAL DATA,Thomas Witlam Atkinson Collection(Record no.232529),SSC/143,Royle Library.RGS.1855年4月7日，時任香港皇家工程師指揮的衛(wèi)廷漢姆上尉（B ernard Whittingham）從香港出發(fā)隨艦隊耗時6個月考察了日本海、韃靼灣、鄂霍茨克海、日本、薩哈林島和俄軍駐地阿沿等地；1857年8月9日，英將特朗森一行乘軍艦“巴羅庫塔號”（B arracoutta）到遼東灣考察。這些考察者所反饋的信息對英國在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時挺進大連，并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力主開放牛莊等決策皆有重大干系。另據(jù)《清實錄》載，英商船在《天津條約》前夕也多次到訪營口，“諭軍機大臣等：前據(jù)玉明等奏，沒溝營河口有夷船停泊”。⑥《清文宗實錄》卷270“咸豐八年戊子”條。這些事實說明，英國在距離中國首都較近、兼具相對成熟腹地的牛莊（營口）開埠是其經(jīng)過多次實地探查后的刻意行為，而營口取代牛莊不過是早期考察者不熟悉港口名稱變遷而發(fā)生的一個小插曲。這一點從英國學者對營口和牛莊的介紹中也可印證：“營口位于遼河口，通常被歐洲人叫做牛莊，但這是錯誤的，因為（真正的）牛莊位于營口遼河上游30余英里處。牛莊與營口之間還有一個港口叫田莊臺，該地至1873年一直是駁船的卸貨地，但沒有外國船造訪營口港以外地區(qū)。額爾金公爵將營口命名為Y ing-t zǔ，簽訂《天津條約》時就用該名。營口位于遼河左岸，距遼河口8英里，發(fā)展迅速，居民6萬人?！雹逜.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 with Chinese Manchuria,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4,No.6 (Dec.,1894),pp.534～556.“不要把牛莊港混同于舊牛莊城，牛莊城據(jù)說原來在海邊，但現(xiàn)在是一個并不重要的、離海邊30英里的內(nèi)陸城鎮(zhèn)……其港口已遷至營口?！雹唷癙orts,Manchuria”,June,1919.FO373/43.p.40,National Archives,London.

營口代牛莊開埠后，英國駐牛莊首任領(lǐng)事密迪樂將領(lǐng)事館從海城的牛莊鎮(zhèn)遷至沒溝營三義廟（今營口市站前中興里附近）。不久，法國、瑞典、日本、挪威、荷蘭、美國、俄國、德國等皆相繼在營口設(shè)領(lǐng)。因為修改國際條約比較困難，所以英國領(lǐng)事在往來書信和文件中皆稱營口為牛莊，其他國家亦從之。當時西方也有一些學者堅持用“營口港”之稱，如“大豆及其粗加工商品——豆餅和豆油都沿著遼河被運至Y ing-t zǔ”。①Norman Shaw,Soya Bean of Manchuria,1911,pp.15～16.營口市史志辦公室編：《營口通史》（第1卷），沈陽：萬卷出版公司，2012年。英國選擇營口的過程充分體現(xiàn)了腹地支撐重于港口的自然條件，而港口的戰(zhàn)略地位又勝于貿(mào)易機遇的時代特征。

二、從英文史料看牛莊（營口）國際貿(mào)易之影響

牛莊（下文皆指營口）一經(jīng)開埠，便有外國船只駛?cè)胭Q(mào)易，遼南地區(qū)豐富的自然資源激發(fā)了西方人對遼河口岸及其腹地的濃厚興趣?！霸谶|河口的濕地上，有成千上萬只野鵝、野鴨、兔子、野雞、鷸、杓鷸、水鴨在春秋時節(jié)棲息。野兔、孔雀、鷓鴣、鷸、杓鷸、麻鷸、大鴇、金千鳥等動物的數(shù)量數(shù)不勝數(shù)，鹿和其他幾種羚羊類的動物以及老虎等在吉林和黑龍江地區(qū)都可以覓到。所有流向北部阿穆爾河的河流中都有大量的魚?！雹贏.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4,No.6(Dec.,1894),pp.534～556.“吉林境內(nèi)到處都是魚，松花江盛產(chǎn)鮭魚，還有海岸鱈魚、鰈魚、鯖魚、銀魚、大蝦、小蝦以及各種各樣的其他魚類……水果有葡萄、梨、西伯利亞紅海棠、胡桃及一些不同種類的李子和桔子。”③A.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4,No.6(Dec.,1894),pp.534～556.受此影響，前來牛莊港貿(mào)易的外國商船不斷增加。為提高港口的吞吐量，牛莊港沿河新設(shè)碼頭50余處，英國人把持的新式海關(guān)（首任稅務司為英人捷馬吉）——東海關(guān)④1863年，英國人赫德在上?；I辦中國新式海關(guān)，即海關(guān)總稅務司署，赫德任海關(guān)總稅務司。1864年，赫德下令在全國對外通商口岸設(shè)海關(guān)稅務司署，隸于清政府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亦應運而生。東海關(guān)專司征收輪船進出口稅，管轄港口輪船停泊區(qū)及周圍50里內(nèi)貿(mào)易口岸的海關(guān)事務。英國人把持的新式海關(guān)廉潔高效，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和相關(guān)資料保存得較完整，為學者從國際視角審視牛莊港的變遷提供了珍貴的史料。⑤目前牛莊海關(guān)資料大部分都保存在劍橋大學圖書館。

牛莊開埠初期，正值俄國侵吞中國東北邊疆大面積領(lǐng)土之季，清政府為絕外患，開始移民實邊。而牛莊港水路運輸能力的加強為關(guān)內(nèi)移民提供了方便的水上通道，大量的季節(jié)性移民流入中國東北，為牛莊港口、腹地的開發(fā)提供了充足的人力支持。東北區(qū)域社會經(jīng)濟在牛莊與國際社會貿(mào)易的拉動下迅速提升，其國際影響力亦不斷提高，這一點從西方人對中國牛莊的相關(guān)研究中可以佐證：

表1 ：牛莊海關(guān)進入船只及噸數(shù)統(tǒng)計表

首先，牛莊開埠促進了區(qū)域社會移民群的形成，帶動了中國東北從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向商品經(jīng)濟的轉(zhuǎn)型，加速了交通網(wǎng)絡的形成，使遼南地區(qū)迅速致富?！柏毟F，從實際意義上講，幾乎是沒有聽過的，除非在貧困或洪災的時候。事實上，每年春天大量工人從其他省份來到牛莊，一直工作到港口要關(guān)閉的時候再回家，所以那里不乏用工雇主?！雹轆.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4,No.6(Dec.,1894),pp.534～556.新型農(nóng)業(yè)、工業(yè)的雇傭關(guān)系改變了東北傳統(tǒng)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jīng)濟模式。而季節(jié)性的商販也為東北農(nóng)民提供了從商經(jīng)驗。雖然牛莊每年近4個月的封凍期內(nèi)國內(nèi)和國際航線受阻，但冰凍給腹地貨物的積聚和陸路運輸提供了良機。⑦當時中國東北的公路和鐵路系統(tǒng)尚未形成，遼南地勢低洼，每逢雨季道路泥濘難行，只有在封凍期內(nèi)，以畜力為主的交通工具才能發(fā)揮效用?！懊磕昱Ｇf港封凍前的12月初，有5000余名從山東來的小商販在牛莊登陸，之后在滿洲一直待到3月末?！雹郤hipping Lines,Manchuria,June,1919.Fo373/43.p.42.1890年，據(jù)摩爾根委員會的牛莊貿(mào)易報告顯示：“在結(jié)冰前的100天內(nèi)，進入牛莊的馬車有547輛，由2340匹牲畜拉著，主要是騾子和馬，共運進約100000噸貨物，回程時這些馬車多數(shù)都滿載著進口貨物?！雹酇.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4,No.6(Dec.,1894),pp.534～556.客觀地講，當時流入牛莊的進口貨物多在上海登陸后再經(jīng)海路轉(zhuǎn)運至牛莊，以棉布、羊毛、鐵、雜貨及鴉片為主。牛莊海關(guān)亦對每年的進口商品做了統(tǒng)計，如“1885年，美國有102000匹斜紋布進口，英國有9000匹；美國進口187999匹平布，而英國只有20000匹。1886年的報告也是如此：英國的T布，已降到了28215匹”。①H.E.James,The Long White Mountain,London：Longmans,1888,pp.173、174、174. Shipping Lines,Manchuria,June,1919.FO373/43.,p.42.National Archives.然而，一些有識之士卻質(zhì)疑牛莊海關(guān)數(shù)據(jù)的準確性，并親往口岸實地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大量的斜紋布的確是英國產(chǎn)的。這些布以小捆的包裝方式到港，綁著像美國布捆那樣的繩子，被按照美國貨來計算”。②H.E.James,The Long White Mountain,London：Longmans,1888,pp.173、174、174. Sir Mr.S.S.Mander,“our opium with China”,China Millions,1879,p.117.事實上，“1886至1887年，美國應本土人的要求，不再出口重新組合物布制品到中國”。③H.E.James,The Long White Mountain,London：Longmans,1888,pp.173、174、174. Owen Lattimore,“Chinese Colonization in Manchuria”,Geographical Review,Vol.22,No.2(Apr.1932),p.192.由此可證，牛莊的海關(guān)數(shù)據(jù)在國別分配上存在誤讀，但經(jīng)東海關(guān)的進口總額應是可信的。而英國人統(tǒng)計的海關(guān)數(shù)據(jù)尚未包含經(jīng)牛莊西海關(guān)入港的大量駁船。這些駁船由山東、天津等地出發(fā)，經(jīng)西海關(guān)運進糖、絲、宣紙、大米、藥、卷煙、夏布等貨物。從此可知，擁有國際和國內(nèi)雙向進出口渠道的牛莊在西方人的持續(xù)關(guān)注下漸入佳境，成為當時中國東北唯一的國際貿(mào)易大港。

牛莊港的繁榮促使清政府加快了港口與陸路交通線高效銜接的步伐，同時也激起了俄國的覬覦。19世紀90年代末，清政府與俄國同時從南北雙向向牛莊鋪設(shè)鐵路。1899年，中東鐵路“南滿支線”修至牛莊，1900年京奉線的溝幫子至牛莊通車。鐵路與航運的有效銜接一度使牛莊的進出口貿(mào)易空前繁榮，進一步推動了牛莊港國際貿(mào)易的發(fā)展。牛莊港在開通了上海、煙臺、天津等多條國內(nèi)直航航線的基礎(chǔ)上，續(xù)開了至日本、英國、德國、法國、美國等多條國際航線。港口的吞吐能力和通航頻率亦在不斷攀升，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達到了峰值，“1894年牛莊港進口貨物總值約733586鎊，棉花進口額為1122174鎊，英國占346,995鎊，英屬印度和其他殖民地為570766鎊，美國為453914鎊?？傆嫗?515170鎊”。④A.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pp.534～556. Robert T.Turley, “Climatic and Economic Conditions of Northern Manchuria”,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40,No.1(Jul.,1912),pp.57～59.可見，英國一直占據(jù)著對牛莊進口貿(mào)易的大宗，美國后來居上，占牛莊貿(mào)易總額的50%強，⑤Mary H.Wigus,Sir Claude Mac Donald,The Open door,and British Informal Empire in China,Garland Publishing,1987,p.26.“1897年對外貿(mào)易額為900萬兩，1904年驟增至1700萬兩”。⑥吳松弟主編：《中國百年經(jīng)濟拼圖 港口城市及其腹地與中國現(xiàn)代化》，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6年，第273頁。至1910年代，牛莊港進口商品來源仍以英美為主。日據(jù)南滿后，這種情況發(fā)生改變，1916年，“牛莊港吞吐貨物總量的45%來自日本，32.5%來自英國，15.5%來自國內(nèi)，其他國家所占比重很少。進口商品約1534945鎊，本土商品為1136200鎊，同年出口商品2349582鎊”。⑦Ports,Manchuria,June,1919.FO373/43,p.40.National Archives.1919年，牛莊與日本的通航次數(shù)更加頻繁，“牛莊至日本的郵船每周都航至下關(guān)、神戶和大阪”。⑧Shipping Lines,Manchuria,June,1919.FO373/43.,p.42.National Archives.

其次，牛莊的國際貿(mào)易調(diào)整了中國東北傳統(tǒng)的種植結(jié)構(gòu)，加快了東北國際貿(mào)易的多元化進程。牛莊開埠前，營口地區(qū)的鴉片走私情況十分嚴重，常有外國船只混入?！敖鼇肀裾慈緪毫暋Ｎ厨f片。其沿海地面，如錦城之天橋廠、海城縣之沒溝營田莊臺、蓋平縣之連云島、金州之貔子窩、岫巖廳之大孤山、數(shù)處海口為山東江浙閩廣各省海船停泊之所，明易貨物暗銷煙土。”⑨《清宣宗實錄》卷316“道光十八年甲寅”條。“夷船由上海北駛，或擾及牛莊并沿海各口。當經(jīng)諭令玉明等體察各?？谇樾?。”⑩《清文宗實錄》卷272“咸豐八年壬戌”條。開埠之初，大量的西方商船攜鴉片涌入。在他們看來，牛莊港地處東北亞一隅，港口初開，管理上存在諸多漏洞，有機可乘?！斑|東省對我們而言至關(guān)重要，我們的一些船只在已開放的牛莊那里從事海疆貿(mào)易。該地主要的出口商品是鴉片?！雹貶.E.James,The Long White Mountain,London：Longmans,1888,pp.173、174、174. Shipping Lines,Manchuria,June,1919.FO373/43.,p.42.National Archives.受鴉片暴利驅(qū)使，遼南、吉林、黑龍江等地大量種植鴉片，一段時期內(nèi)，東三省已開墾的土地約一半或三分之二都被種上了罌粟。②H.E.James,The Long White Mountain,London：Longmans,1888,pp.173、174、174. Sir Mr.S.S.Mander,“our opium with China”,China Millions,1879,p.117.“松花江下游，從三姓至黑龍江的移民主要受鴉片種植的誘惑，當?shù)仄毡樽C實，遠勝于輪船通航地……富錦，松花江邊上、三姓下游最大的城鎮(zhèn)，幾年內(nèi)就從一個赫哲人的小村子發(fā)展成一個人口逾10萬的大鎮(zhèn)，主因是其為一個大的罌粟種植區(qū)?！雹跦.E.James,The Long White Mountain,London：Longmans,1888,pp.173、174、174. Owen Lattimore,“Chinese Colonization in Manchuria”,Geographical Review,Vol.22,No.2(Apr.1932),p.192.據(jù)西方人統(tǒng)計，“滿洲鴉片的產(chǎn)量僅次于印度，只需改進一下固化和制造鴉片的方法就足以和印度鴉片相提并論”。④A.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pp.534～556. Robert T.Turley, “Climatic and Economic Conditions of Northern Manchuria”,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40,No.1(Jul.,1912),pp.57～59.鴉片暴利提高了輪船的航行頻率，而輪船的增加又使谷物和大豆的生產(chǎn)有利可圖。19世紀80年代后，鴉片在進步人士的呼吁下，才真正成為國際社會和國內(nèi)政府厲行禁止的商品。“如果從現(xiàn)在開始，英國政府通告所有的印度商人不許將鴉片帶入中國，既不允許種植也不允許運輸鴉片，那么中國政府將會立即遵從，完全禁止種植和吸食鴉片”。①China Millions,1878,p.35.最終，鴉片貿(mào)易在內(nèi)外雙重壓力下走向衰落，“光緒六年（1880年）以后，牛莊港鴉片進口量明顯下降，進口鴉片只有1194擔，價值65.9萬海關(guān)兩。光緒七年（1881年）進口454擔，價值22.4萬海關(guān)兩，占進口貿(mào)易額的14.6%。光緒八年鴉片進口額降至12%”。②遼寧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主編，張貴新卷主編：《遼寧省志·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志》，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227頁。

鴉片貿(mào)易衰落后，中國東北的永久性移民利用相對成熟的國際航運體系，應國際貿(mào)易需求而調(diào)整了種植結(jié)構(gòu)，大豆、谷物等農(nóng)作物和經(jīng)濟作物種植量不斷增加，各種養(yǎng)殖業(yè)、畜牧業(yè)蓬勃發(fā)展。牛莊港出口貿(mào)易開始以糧食和地方土特產(chǎn)品為大宗，輸出的貨物按不同地域的需求被運往世界各地，中國東北的土特產(chǎn)漸被中國南方和西方國家所認同。“哈爾濱開始大量種植小麥。河流里擠滿了許多最優(yōu)良品種的魚，包括鮭魚和鱘魚，更東部的地區(qū)有野生的蜜蜂生產(chǎn)大量的優(yōu)質(zhì)蜂蜜?！雹跼obert T.Turley,“Climatic and Economic Conditions of Northern Manchuria”,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40,No.1(Jul.,1912),pp.57～59.“滿洲藥材豐富，除人參外，至少還有60種藥材出口，幾乎全是草藥和樹皮。雜貨有豬鬃、麝香、甘草、薏米、蓖麻油、馬鬃、玉石和許多其他雜貨。滿洲還有大量支線貿(mào)易未被海關(guān)計算在內(nèi)。如大量的舢板貿(mào)易……”④A.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pp.547、534～556、547、547.“豬肉多又便宜，好牛肉和羊肉也不少。山羊肉是僅次于豬肉的最受歡迎的肉。因滿洲到處都是山羊。”⑤A.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pp.547、534～556、547、547.據(jù)海關(guān)記錄，農(nóng)畜品逐漸在19世紀90年代成為牛莊港出口的主流商品?！耙皇吡唬?33磅）為4先令，即每噸3鎊6先令。占據(jù)出口量1/6的小米是每噸4鎊。1891年，牛莊出口高粱44056噸，價值145385鎊；出口小米8811噸，價值35244鎊。單是輪船運輸?shù)募Z食總額為180629鎊，各種貨物的總值為402827鎊?！雹薜捎隰遒Q(mào)易在牛莊的不確定性使這些貨物統(tǒng)計數(shù)值都無法完全表達真正的出口量?！?891年進出牛莊的舢板有1662艘，其中843艘赴天津，287艘赴山東，532艘是赴更遠的南方。天津貨物運輸量每艘約35噸，合計29505噸。山東舢板載重約為5740噸。遠赴上海、寧波、福州和澳門及其他一些非條約港口者有42560噸，所有舢板合計載重有77805噸。”⑦A.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pp.547、534～556、547、547.出口的土特產(chǎn)主要有高粱、小米、大豆、豆餅、燒酒、藥材、咸魚和豆油?！俺私z、人參和鹿茸外，舢板的貨物種類幾乎等同于遠洋輪船。運往南方的貨物總量為42560噸，價值約為222198鎊?！雹郃.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pp.547、534～556、547、547.

資料來源：據(jù)A.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 with Chinese Manchuria”,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4,No.6(Dec.,1894),pp.534～556整理。

最后，牛莊港帶動了周邊港口的發(fā)展和繁榮，致使大連最終反超牛莊。牛莊發(fā)達的國際國內(nèi)貿(mào)易條件必然會為周邊港口創(chuàng)造機會，許多商船因牛莊港繁忙，或為避稅而改在他處裝卸貨物，周邊地區(qū)港口的貿(mào)易實現(xiàn)了同質(zhì)化發(fā)展?！霸谡麄€滿洲的海岸線上，錦州、撫順、貔子窩和大孤山等一些港口經(jīng)常有當?shù)氐拇辉煸L，有些地方只能容鄰近省份的小船進出，或作為過往船只的避風港。這些港口的本土貿(mào)易額幾乎等同于牛莊。錦州的貿(mào)易總額為300000鎊，撫順和貔子窩的貿(mào)易總額為200000鎊、150000鎊，大孤山為350000鎊。因而滿洲的貿(mào)易總額加起來可達1652827鎊。還不包括三姓至哈巴羅夫斯克（伯力），吉林至北京的陸路貿(mào)易。每年春天松花江開河后，大量的糧食都從三姓運出，至哈巴羅夫斯克卸貨后裝載一些進口的外國貨返航……鐵路通車后，把活牲運到遠方市場成為可能。1891年，牛莊總出口額為3672194鎊?！雹貯.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pp.534～556.雖然周邊港口的共榮分化了牛莊港的貿(mào)易份額，但整體上促進了區(qū)域社會的開發(fā)，提高了中國東北的國際影響力。一位在牛莊、大連實地考察過的西方學者說：“滿洲已站在了我們最古老的殖民地——紐芬蘭的前頭。作為一個工業(yè)品的重要進口地，在未來的20年里，將會超過歐洲的土耳其、哥倫比亞共和國以及英屬圭亞那?！雹贏.R.Agassiz,“Our Commercial Relationswith Chinese Manchuria”,pp.534～556.中東鐵路全線竣工后，大連港以其常年不封凍的天然優(yōu)勢和腹地陸路交通的便捷性異軍突起，而遼河河道的不斷淤塞、冬季冰封等客觀條件限制的牛莊港開始于20世紀初由盛轉(zhuǎn)衰，“大連可全年對外通航，可以從這里駛往世界各地。美國東方貿(mào)易公司常年都可以把貨物直接運抵大連，而不像以往一樣先運抵上海，再轉(zhuǎn)至牛莊。牛莊港有4個月不通航，成本高，不便捷。對日本而言，大連的位置比牛莊更方便，不久的將來，大連就會占有滿洲一半的貿(mào)易份額”。③H.J.Whigham,Manchuria and Korea,Montana:Kessinger,1904,p.12.然而，一些英國人仍堅持牛莊港的前景是樂觀的，“牛莊作為港口和貿(mào)易中心的位置雖然遭到了來自大連和中國與滿洲至華北鐵路的競爭，但是該地仍然，而且一定會以其在遼河上的位置保持著一種特定的貿(mào)易份額，該位置會使其成為富饒的遼河盆地的中心”。④Economic Conditions,Manchuria,June,1919,pp.60～561.FO373/43,National Archives.為此，英國商會等組織還多次到訪牛莊，嘗試改善港口的自然條件和人為干擾因素，恢復其昔日繁榮。英商會亞洲汽油公司經(jīng)理羅伯森（Mr.R obertson）曾對到訪的英商會負責人說：“閣下對牛莊的訪問無疑對改善該地的方案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這不僅惠及中國人民，也會對所有外國人有利。我們在此居住多年獲利頗豐，深知其衰落的原因，因此冒險抓住這個機會在閣下面前陳述該港的實情及限制其發(fā)展的障礙。首要問題是疏浚遼河。這里的外國社區(qū)最近多次討論此事，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牛莊就不可能成為國際大港?！雹軾eh Kung Cho,An Industrial Tour around Manchuria,theofficeof thehigh Industrial Commissioner peking China.1921,p.124.日俄戰(zhàn)爭后，旅順軍港的戰(zhàn)略位置更加令人矚目，日本刻意發(fā)展大連，不斷降低關(guān)稅和運費，“從牛莊運至沈陽及其他地點的稅率高于大連運至同樣地點的稅率”。⑥“Manchuria,tradeconditions”,Journal of Society of Arts,Nov.17,1905,p.54.國際貿(mào)易中心因此移至大連。但在英國等西方國家的努力下，牛莊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仍維持了良好的貿(mào)易份額，“1912年為1700萬兩，1917年跌至780萬兩，1923年至1400萬兩上下，1925年激增至2290萬兩，1926年又跌至1600萬兩”。⑦吳松弟主編：《中國百年經(jīng)濟拼圖 港口城市及其腹地與中國現(xiàn)代化》，第273頁。

三、從東北亞地緣紛爭看牛莊港的國際戰(zhàn)略地位

牛莊港在近代東北亞國際紛爭中占有重要位置。在西方人眼中，牛莊的戰(zhàn)略位置遠勝于其商業(yè)價值，“牛莊是幅員遼闊、物產(chǎn)豐富的中國東北通向外部世界的唯一港口，也是去年剛剛竣工的西伯利亞大鐵路延長線（牛莊至山海關(guān)）上的終點，其重要性自不待言”。⑧“In Northern China:An Heroic Expedition Difficultiesof the Journey,”The Times of India(1861-current),Nov 2,1900.確實，牛莊港對近代東北亞國際關(guān)系和地緣政治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具體而言：

其一，牛莊港是19世紀英俄遠東博弈的競技場和爭奪焦點。如前所述，英國人選擇牛莊的主要目的是至少要將俄國限定在中國東北。而當俄國獲得了中東鐵路的修筑權(quán)后，英國最擔心的就是俄國會將鐵路線繼續(xù)南延，直抵津京，進而南下入侵英國苦心經(jīng)營的長三角勢力圈。為此，英政府走出了限制俄國的最重要的一步棋，即獲得山海關(guān)至牛莊延長線的鐵路修筑權(quán)，將英國勢力楔入中國東北。俄國同樣十分重視牛莊，其主持的中東鐵路支線最早的開建點就設(shè)在牛莊。之所以如此做，主因是地形復雜的遼東半島的鐵路建設(shè)面臨著多項打通隧道、架設(shè)橋梁的艱巨工程，而牛莊支線可以成為臨時運輸線，實現(xiàn)南北雙向工程的同時推進，來自日本和俄國的鋼軌可由輪船運抵牛莊，再用畜力車運往鋪設(shè)點。①Alexander Hoise,Manchuria，Its people，Resources，and Recent History,London:Methuen&Co.1904，pp.75～77. 〔俄〕德米特里·揚契維茨基：《八國聯(lián)軍日記》，許崇信等譯，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391頁。此外，牛莊港還能運送來自山東等地的打通隧道和架橋的華工。“俄國的目標首先是建造哈爾濱和海參崴之間的交通線，其次是建造哈爾濱和旅順港之間的鐵路。因此，在這些鐵路段中，南向建造工作要比北向建造工作推進得快。去年早期，建造工作從4個點同時開工，即海參崴、亞瑟港、牛莊和哈爾濱。”②Meomorandum by Mr.C.Bigham on the Progress of the Russian Railway in Manchuria.Sir C.MacDonald to the Marquess of Salisbury.Received Jan.20,1900.Peking,Nov.28,1899.FO405/91,National Archives. 《營口市志》（一），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65頁。俄國借此全力建造牛莊至沈陽的鐵路，同時派重兵把守關(guān)鍵站點。③Consul Hopkins to Sir C.MacDonald Chefoo,Jan.28,1899,FO405/85,National Archives. 早在1859年，米奇就曾深入到錦州平原進行考察。1899年5月6日，第一輛運送鐵路建設(shè)物資的小火車開至大石橋，④大石橋市位于營口市的東北部，遼河下游左岸，即國際上所謂的牛莊站。標志著該支線具備了以路養(yǎng)路的能力，從而加快了中東鐵路的鋪設(shè)進度：10月23日，大連與牛莊鐵路正式通車；1900年4月，旅順港至大房身之間的鐵路通車。而英國則堅持獲得了山海關(guān)至牛莊鐵路線的修筑權(quán)，對英國而言，在“滿洲獲得的這項權(quán)利是對俄國插手京漢鐵路的最有力的回擊”，⑤“On Wednesday Li Hung Chang wasdismissed,”The Spectator,Sep.10,1898.促成了1899年4月29日英俄協(xié)定的簽署，兩國以牛莊為節(jié)點達成了對華南北鐵路線的分割：“除牛莊—山海關(guān)線外，英國不在長城以北籌建鐵路或獲得特權(quán)，俄國不在長江地區(qū)籌建鐵路或?qū)ふ姨貦?quán)。山海關(guān)至牛莊鐵路指揮仍由英國人擔任，路權(quán)屬中國，鐵路不會讓與任何別國。”⑥No.192.Sir C.Scott to Count Mouravieff,St.Petersburgh,April 28,1899.FO405/85,National Archives.然而，俄國簽署《英俄協(xié)定》的真正目的是想把英國勢力排除到關(guān)外，不但處處阻撓其修鐵路，還勒令清政府允許其建設(shè)一條山海關(guān)至牛莊的平行線，而英國根據(jù)英俄協(xié)定不能有任何反對意見。⑦Mary H.Wigus,Sir Claude MacDonald,The Open Door,p.163.

甲午戰(zhàn)爭開始后，英、日、俄三國針對牛莊海關(guān)進行了多次爭奪。日本攻陷牛莊并欲占領(lǐng)海關(guān)，時任英國牛莊領(lǐng)事的霍斯（Alexander Hoise）“吃晚飯時得知日本指揮官將至，立即命令升起英國國旗，穿上制服，以英女王的名義按正式的外交禮儀接待了日本軍官。直言英國駐牛莊海關(guān)登記在中國海關(guān)總稅務司赫德名下，是英國財產(chǎn)，不能交與任何其他國家”。⑧H.J.Whigham,Manchuria and Korea,pp.22、23、118.日本從大局著想，未敢強奪。1900年8月4日，俄軍在“庚子之亂”中以保護牛莊為名侵占了該地，并在海關(guān)官邸升起了本國國旗，霸占了海關(guān)。英考察者苛責本國政府無能，“霍斯若在，俄國將不可能升起國旗，也不可能對條約港進行獨裁管理”。⑨H.J.Whigham,Manchuria and Korea,pp.22、23、118.后來，英國提議同在牛莊的英、美、日三國領(lǐng)事聯(lián)合抗議俄國占領(lǐng)牛莊，逼其退出，但又擔心其可能會損害中東鐵路或新城大連和牛莊。⑩H.J.Whigham,Manchuria and Korea,pp.22、23、118.而俄國根本不想交出牛莊，在他們看來，“若把營口歸還中國，就等于失陷了一個完整的俄國城市，就等于喪失一個通向滿洲的商業(yè)上和政治上的重要門戶——一個百萬富港”。①Alexander Hoise,Manchuria，Its people，Resources，and Recent History,London:Methuen&Co.1904，pp.75～77. 〔俄〕德米特里·揚契維茨基：《八國聯(lián)軍日記》，許崇信等譯，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391頁。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以牛莊為中心的遼東地區(qū)又成為日俄戰(zhàn)爭的主戰(zhàn)場，戰(zhàn)火波及該地184個村屯，4252戶，2萬多人遭受戰(zhàn)火災害，死傷150余人。②Meomorandum by Mr.C.Bigham on the Progress of the Russian Railway in Manchuria.Sir C.MacDonald to the Marquess of Salisbury.Received Jan.20,1900.Peking,Nov.28,1899.FO405/91,National Archives. 《營口市志》（一），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65頁。

其二，牛莊是西方人考察中國東北的補給站和首發(fā)地，也是西方人獲取東北亞時政情報、歷史地理信息的窗口。牛莊開埠后，便捷的水陸運輸和多國領(lǐng)事的入駐使其成為西方考察者的前站。英國率先向牛莊派駐了首任領(lǐng)事密迪樂。密迪樂本人酷愛探險，多次考察遼南地區(qū)，為后繼者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在其引導下，以英國皇家地理學會為首的西方學術(shù)團體和個人以為牛莊為基地，陸續(xù)進入中國東北考察，在地理探險、商機捕捉、軍情搜集等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1861年，英國皇家地理學會派出由在華居住八年的米奇（A.Michie）③Consul Hopkins to Sir C.MacDonald Chefoo,Jan.28,1899,FO405/85,National Archives. 早在1859年，米奇就曾深入到錦州平原進行考察。任隊長的首支“滿洲”考察隊在牛莊登陸，受到了時任牛莊領(lǐng)事的密迪樂等人的款待和考察指導。密迪樂曾多次考察遼南，對當?shù)氐娘L土人情頗為了解，因而能給考察者提供必要的建議和補給。在牛莊領(lǐng)事館的幫助下，米奇順利完成考察并指出：“滿洲的貿(mào)易主要受限于資金投入不足、交通欠發(fā)達和人口數(shù)量少等三大因素。滿洲沿岸貿(mào)易交通主要依賴于唯一可通航的遼河，然而遼河卻欠缺可通航的支流……缺乏良好的公路導致內(nèi)陸運輸成本增加?！雹貯.Michie,“Narrativeof a Journey from Tientsin to Moukden in Manchuriain July,1861”,Journal of the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of London,Vol.33(1863),p.165.其后，英國皇家地理學會的威廉臣（Alexander Williamson）、 揚 哈 斯 本（Francis Y ounghusband）、霍斯（Alexander Hoise）等人亦皆從牛莊港登陸并在此休整，之后在領(lǐng)事館的協(xié)助下對中國東北邊疆和內(nèi)陸地區(qū)做了細致的考察，搜集了大量有關(guān)中國東北的氣象、植被、貿(mào)易、農(nóng)業(yè)、長白山區(qū)的地理環(huán)境、東北邊疆軍情等第一手資料。如1896年6月，英國駐華公使竇訥樂在接到來自牛莊的情報后，立即向總理衙門求證是否存在《中俄密約》，但李鴻章只承認存在鐵路協(xié)議，別的一概否認。②MacDonald to Salisbury,No.6,January5,1897,FO405/91,National Archives.事后證明，牛莊的情報是精準且及時的。牛莊因是西方考察者的集散地而成為西方獲得“滿洲信息”的情報中心，其成果為本國政府調(diào)整和制定對華政策及參與東北亞國際競爭起到了重要的參考作用。

其三，牛莊成為西方實業(yè)家商業(yè)理念的實踐地，也是向中國東北播撒西方文明的窗口。隨著牛莊港貿(mào)易的繁榮，英、法、美、日、俄、瑞典、挪威、荷蘭等8國皆在牛莊設(shè)領(lǐng)。在本國領(lǐng)事的協(xié)助下，許多西方實業(yè)進入牛莊創(chuàng)辦實業(yè)，牛莊成為西方近代工業(yè)和金融業(yè)的早期試驗場。光緒二十一年英商太古洋行在牛莊投資設(shè)立機器榨油廠，標志著東北乃至全國新式榨油業(yè)的肇始。其后各國實業(yè)家陸續(xù)在牛莊開辦了汽水廠、電氣廠、火柴廠、印刷廠、繅絲廠、煙草廠、玻璃廠、食品廠、磚瓦廠等多家現(xiàn)代化工廠，其中，英美煙草公司與日本的東亞煙草會都設(shè)有分廠。③參見吳松弟等著：《港口—腹地與北方的經(jīng)濟變遷1840-1949》，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298頁。這些新工廠引進的工業(yè)技術(shù)和經(jīng)營理念帶動了整個東北地區(qū)工業(yè)的現(xiàn)代化進程。工業(yè)品的地產(chǎn)化進一步促進了進出口貿(mào)易的繁榮，同時也帶動了金融業(yè)的發(fā)展，牛莊成為東北早期的金融中心之一，當時俄國道勝銀行等外國金融機構(gòu)都在此設(shè)有分行。中方有世昌泰、裕生源、豐泰文等多家銀爐打造銀元，商人“自立市場于天后宮內(nèi)，每晨各商人入市場，操其盈脯，不復聽命于錦市”。④《營口縣志》（上卷），1930年，第156頁。牛莊私自打造的銀元嚴重擾亂了市場貨幣體系，沖擊了國際貿(mào)易市場。“這里的貿(mào)易由于缺乏一個標準和穩(wěn)定的貨幣體系而承受著巨大的傷害。以被融化的銀條為例，這是市場上最惡劣的手段之一。且過境稅阻止了貨物的自由流通，對所有的商人而言都是一個沉重的負擔?！雹軾eh Kung Cho,An Industrial Tour around Manchuria,p.124后來，中國協(xié)會（China Association）協(xié)助整治牛莊的金融體系，成立了公議會，打擊私造銀元，提出在交易中不使用現(xiàn)銀，改在從賬面上劃撥，結(jié)算時再使用現(xiàn)銀。⑥Minutes of the Meeting of China Committee on Newchwang,April 6,1898,CHAS/MCP/2,SOAS.這種非現(xiàn)金交易形式的出現(xiàn)帶動了整個東北金融體系的近代化。此外，牛莊因多國人口共處，國際貿(mào)易往來頻繁而成為中國東北最早的西方文化和科技文明的策源地，較早地建立了愛爾蘭教會醫(yī)院、國際紅十字會基地等現(xiàn)代化的公益性機構(gòu)，為世界和平和人民健康事業(yè)做出了重要的貢獻。牛莊還最早設(shè)立了郵務總局、天主教堂，成為向中國東北內(nèi)地播撒西方文明的中轉(zhuǎn)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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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7-6241（2017）20-0024-09

2017-08-10

*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國際地緣政治視角下的近代中國東北界河研究”（項目編號：17BZS106）階段性成果。

趙欣，吉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為歷史地理，中外關(guān)系史。

【責任編輯：杜敬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