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 川
那片穿過人生叢林的紫竹
望 川
我一直以為,離天空最近的是高山,離心靈最近的是宗教的殿堂,而離天空與心靈都并不遙遠,最為清寂與澄明的去處,便是山林深處的廟宇了。新春的第一天,一個被夤夜不息的煙花爆竹炸醒的日子,我有了一次遠足。去的是紫竹庵,據(jù)說這是海屬地區(qū)最早崛起的寺廟。
似乎一夜之間,時間就跨越了一年,世界好像真的改變了一些什么,到處流溢著一股濃稠的氣息,如同壓縮發(fā)酵后的希冀與誘惑,一種比日常生活更輕更浮薄的聲音。因而,直到踏上遠離街市的山道,我依然有一種莫名的眩暈感,仿佛爆竹乍歇后迂回的耳鳴。都說山道九曲十八彎,經(jīng)過第十九道彎時,浮在山間的石階遂成牽引我前行的纖繩,牽著郁積已久的疲憊。我只知道,前方有紫竹,還有庵。
與蜘蛛山交臂而過,神話的錦屏山也就年輕成一則童話??萏佟⒗蠘?、衰草是一樣的灰黃色,間或有姿態(tài)不一的山石頑皮地探出身子,又躲躲閃閃在草木背后,宛如一群在老者身邊繞膝承歡的牧童。仔細打量,那些孩童一律是未諳世事的生動的表情,只不過聽多了古老的故事,目光中便有了一些滄桑,看我時是躊躇的親近,看伐去枝干的樹樁、凋敝的野草時是恍惚與悲憫,一會兒清澈,一會兒沉郁,在我且行且思且吐納間悠悠變幻。
山路漸次陡峭起來。我猛生一念,如果這條正在行走的石階路豎起來,便可以稱為云梯了,一定離隱匿云天的星辰很近,難怪行人如寒星寥落。正在這樣想著,峰回路轉,眼前豁然開朗,我已進入了一個平緩開闊的山谷,遠遠近近的山巒如望遠鏡中的景致,直接撞入眼底。始料未及的是,山路深處竟然游人如織,不時有扶老攜幼者逡巡而過,一直逶迤至紫竹庵。原來,在熱鬧的新春但求一份清靜的不僅是吾等幾人。我突然聽到明人張岱的一聲喟嘆,莫道相公癡,更有癡若相公者。在我的想象中,正月初一的紫竹庵與雪野中的湖心亭,該有同樣的清寂,垂釣清寂者豈能如此蕓蕓?紫竹庵則智者般靜穆著。在山巒圍起的巨大的石椅上,面南而坐,正對著疏疏朗朗向山底鋪展的樹林。幾堵黃墻,幾頂奔流般傾斜的青瓦屋頂,縷縷香煙,聲聲木魚鐘磬,調和出不可名狀的宗教的氤氳。
香客在燃香膜拜。住持居士們面含慈祥雙掌合十作揖而過。忽然“咣”的一聲清音,如醍醐灌頂,把我?guī)胍环N幽邃神秘的境地,我不由得諦悟:面前黃卷青燈相伴的寺廟與背后鮮花霓虹簇擁的城市究竟誰醒誰眠?眼下頂禮膜拜的香客與遠處街市上匆匆的過客究竟誰更真實?我相信被鐘磬木魚敲響的每一顆心都是虔誠的,而這種虔誠離順從欲望與拒絕誘惑究竟孰近孰遠?在一片無聲的禱告中,是否傳承著千百年不變的怠惰、厭倦、哀戚和無奈?為物、為心役使的人們呵,我們真正的出路在哪里?我們究竟該祈禱什么?
走出紫竹庵大殿,我看到大殿右側散落著數(shù)十株寂寞的竹子,顏色不甚分明,宛如年事已高的老人怨艾的眼神。殿門外的一塊說明牌說,紫竹庵,以環(huán)抱寺廟的茂密的紫竹而得名。歸途中,在經(jīng)過一片慘白的墓園的時候,我突然相信靈魂可以棄絕肉體而飛翔。否則,昔日的紫竹庵為什么已變成幾幀褪色的舊照片?在裊娜而去的煙靄中,我看到紫竹庵紫色的靈魂在隨風飄散,多像飄過幾個世紀的城市的憂郁。
“天時主于智,無智慧者必定空;地利主于才,無才華者不可得;人和主于德,無品德者全失掉”,智德法師如是說。
見到法師是在海州一座山上的紫竹寺。山是野山,從海州市橋的長街南行,在村舍漸疏的地方,一直沿著向左拐彎的山路上行,便到紫竹寺了。時逢仲秋,草木在山坡上寫滿倦容,唯有倏然從林間飛升的群鳥,泄露出山石活潑的心事。山上人跡稀少,一路上只見到三兩個汲水的市民,不由得把我的視線牽引到山泉的居處,隨行的秉建兄說,這里的人都稱它們?yōu)樾【?,每一眼井大約都有數(shù)十年的歷史了。小井也委實是小井,從十步以外看去恰似烏亮的眼睛,而正因有了這些星星點點的眼睛,野山便在混沌中橫溢出異樣的靈氣。那是什么呢?直到紫竹寺廟宇的飛檐躍入眼簾,我才似乎明白些什么。我去時,廟里沒有一個香客,連游人也沒有。只有兩個居士揮動掃帚,清掃寺外的落葉和浮塵。較之于花果山三元宮里的香火,這里顯得過分的寂寞。塵埃消盡。鴉雀無聲時,宗教的氤氳卻漸濃,有點像憂傷,有點像歡喜,有點像寂寞,更是一種清涼。對了,是清涼。離塵世的煩囂遠了,人與心靈就很近。無論大自然還是人類,只有在遺世獨立的心境中,目光才能保持一份清明。
進寺院,入禪房,拜謁法師。法師展示給我的形象便是一雙眼睛,澄明的眼睛,清澈的眼睛,單純如赤子的眼睛,不染一絲陰云的眼睛。交談中得知,法師十三歲出家后即就讀中央佛學研究院,半生云游南北各寺,修行兼講經(jīng),20世紀70年代末到海州,獨居頹圮的紫竹寺,在風雨相伴中守著一份淡泊。我當下思量,野山,破廟,窮和尚,那是怎樣的景致啊,在世俗之人眼中,與乞丐何異?果然,聽法師說,有純樸的山民曾勸他投奔別處。他贈以一言:身在苦中不知苦,苦中有樂;身在福中不知福,無福消受。曾有圣者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我無端地想起一句話,質本潔來還潔去。難怪任云卷云舒,法師的眼中卻不留絲毫雜質,只有溫馨,悲憫,寧靜如息波。目光若水。時光若水。不知不覺間,和法師傾談已有兩個多小時,心大暢。在此之前,我與法師僅有一面之緣,這次上山也是臨時動議,事先與法師無預約,中午法師用齋時分我們便起身道別。這時的殿中已有三兩個香客,還有幾個官員模樣的人在殿外轉悠著。我也進了三炷香,容我在此不表為何祈禱,為誰祈禱。
香煙繚繞中,與秉建兄步出紫竹寺,我說,天氣早就秋了,為什么這里還守著春夏的景致?你瞧,寺前山坡上的樹木真蔥蘢啊,那木葉上的綠色鮮潤得都要滴下來啦。
鐘山,是錦屏山脈的一脈,上有紫竹林寺,大抵因為寺廟聲名的遮蓋,只有當?shù)厣狭四昙o的山民才清楚地記得山的名字。我也是這次去看智德法師才聽說的,陳姓護林員一說,我就記住了,我隱約感覺到這個名字中蘊涵的深意。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小雨,但我還是乘上了去海州的公交車,我不喜歡打破原有的計劃。這是我的執(zhí)著。我是從錦屏山的北麓進山的。在朐陽門南下車,步行三百米,穿過一個村莊,就接近了山。從錦屏山的北麓到鐘山,必經(jīng)過一片墓園。墓園慘白地擁擠在山坡下,平時,在墓園深處颼颼地向外散發(fā)天然的冷氣,即使在仲夏的艷陽天。今天卻不然,時近清明,掃墓的人云集在墓園,墓園竟有了人間的春意,連墓碑上的名字也柔和起來。掃墓的人一律表情平靜,有的平靜中面露微笑,在拔除雜草后,點燃紙錢,在跳蕩的火焰中,生死的界限逐漸模糊。我且行且逐一讀著路旁石碑上黑色的名字,那些名字或平庸,或粗糙,或清麗,連綴在一起,竟是一部簡約的歷史小說。叫某某氏,在夫姓后加上父姓再省略去名字的,一定是民國時代出生的女子。有戰(zhàn)斗氣息的名字,還縈繞革命年代的風雷。清麗的名字,大概是重新接通文化血脈后的詩意回歸,艷俗的,則一定是金錢主宰下的產物。出身鐘鳴鼎食門第,或者簞食瓢飲之家,也能從名字上看出一二?,F(xiàn)在,這些有名無名的,富貴貧賤的名字都沉默著,仿佛幾章隨意記錄隨手拋擲的歷史,由著后人的想象力填空。
穿過墓園,便是蜿蜒上升的寂靜,崎嶇的石徑與兩旁初綠的草木默契地合寫一個幽字,一縷縷山風輕盈地從身旁擦過,向上,再向上。一時停滯的沉思,也被吹散。過香爐頂、萬丈巖、退三步(多奇怪的山名,山退還是人退?其中一定蘊涵著先哲的智慧),登臨山頂,境界豁然開朗,和煦的陽光傾盆而下,在做深呼吸時,我分明聽到嘩的一聲,與山風不同,這是陽光的聲音,大概摻和著花開的樂音。明黃的迎春,粉紅的桃花,還有藍的紫的不知名的野花,微笑在春風中,展姿于山巖上。記得有一位兄長曾經(jīng)說過,有一種花兒,只要堅持,即使在巖石上也能生根、發(fā)芽、開花,今天,我找到了例證。
沿著平緩的山路,再走一千米,就到紫竹寺了。有鐘聲迎著我,走進寺廟的側門,我看到幾個學生在敲擊廊下的銅鐘。我輕叩右側懸掛著木魚的殿門,有人應聲而來,見是我,朗聲大笑,正是我要拜訪的法師。進門,法師拉起一張舊木椅,讓我靠近他坐。我望著他的眼睛,又聽到波瀾不驚的大海寧靜的聲音了。話題也切合我一路起伏的沉思:自然法則。自然的大宇宙與人體的小宇宙,人的生命與自然界的四季。由此話題生發(fā)開的則是人間的事,在談到人生的使命時,我看到法師清澈的眼睛蕩開一絲漣漪。我們散漫地交談著,在午時差半個鐘點的時候,我起身告辭,謝了法師共進午餐的慈悲。
下山時我走的是寺門面向的錦屏南麓,較之來路的幽邃,這是一幅清凈明朗的山水長卷。山風裹挾著陽光撲面而來,像內心充滿的喜悅。有一群學生迎面走過后,一直到山腳下,只有風,山石,花草,抽芽的林木伴著我。在隱約的鐘聲游絲般掠過時,一路的景致提純?yōu)閹讉€意象,疊加在一起了,村莊,墓園,佛寺,自然,還有晝夜忘寐的木魚,似乎從不同的角度敘述著同一個關于生命的話題。佛寺沉靜在莊重的鐘山,確實大有深意。
詩歌若到無言即是寺,或者,寺若飄逸出綿綿詩意便成詩。這是一種連自己也感覺匪夷所思的望文生義。再次到紫竹林寺,歸來,我產生如此念頭。把關鍵詞形之于筆端,就是詩寺,說兩相互文可以,說是對一座寺廟的評價也可。因為,這座寺不僅有詩意的名字,還有一個名為智德的法師,一個與詩歌殊途同歸的佛陀使者。
在我的意念中,詩歌是心儀已久的天使,她始終在幽邃的國度支撐我抵御外在與內心的魔鬼。記得在古老的文字中,這是一幅美麗的畫圖。有人口含笛子,吹奏出心靈的律動;有人應和笛音踏歌起舞,有所行,有所止。笛音與舞蹈蹁躚過數(shù)千年的時光之河,到現(xiàn)在,通常,她使我躁動的心漸趨寧靜,有時候,也能使我的喉嚨變成靈魂的傷口,導引出熱的血,在孤獨的領海急流、澎湃。寺,則是個內向的意象,意味著守住什么,而當它原初的外延為光陰漸漸剝蝕,卻仍然與黃卷青燈,與裊娜的香煙共同對峙著滾滾紅塵,保留一個使燥熱的心漸趨清涼的原型意象,一幅意味深長的靜物?,F(xiàn)在,詩與寺終于融合了,邂逅于一座山林,在山林小道一個醒目的拐點,在紫竹林寺,在我幸會智德法師之后。
這次見到的紫竹林寺確乎安靜如一幅靜物了。若不是隨后登臨的兩個香客,足可以幻想,把它信手卷起,便能納入古人飄拂的長袖。香客推門入殿,似乎靜物畫被風掀動一下,又歸于寧靜。再看去,畫面又動了,還發(fā)出爽朗的聲響,是法師走出畫卷,以一塵不染的笑聲陽光般迎迓我們幾個不速之客。
法師年少出家,度盡劫波,現(xiàn)在已步入耄耋之年。令人感佩的,倒不在于法師的足跡遍布全國,孜孜不倦弘揚佛法,而是在戍守佛門凈土的同時,對凡俗世界洞若觀火,始終保持清醒的關注。而且,以一雙多情的眼睛洞悉無情的世態(tài),都說踏入空門的人心如槁木,而他的心卻貯滿柔波,慷慨地流溢對沉浮欲海中人的悲憫。當他傳道,不僅破除門戶之見,而且融入了世間的智慧,從關懷人現(xiàn)世的幸福出發(fā),闡釋人間正道?!懊撾x世間,沒有佛法”,這次他對我們說。在提及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的利欲熏心與奢侈無度,對自然與世道人心的瘋狂毀壞,法師清澈如水的目光中,流淌出慈悲與憂慮?!皶r間不多了,我要繼續(xù)講經(jīng),把我的想法留下來”,記得法師曾經(jīng)說過。我理解其中的深意,也感知到一種深刻的孤獨。
燈下讀書,驀然想起詩與寺的聯(lián)系的時候,我不由得想道,詩歌因為詩人而存在,正如寺廟因為佛子而實至名歸,支撐它們的是同樣的赤子之心。對于詩人而言,孤獨是他們的宿命,而對佛陀的使者而言,同樣如此。因為,無論是詩國還是佛國,都是由純粹的心靈與為求道而生死無懼的精神搭建起的,是取材于真善美的歷史最悠久且最穩(wěn)固最輝煌的精神金字塔。因而,滾滾紅塵中,他們注定是異鄉(xiāng)的過客,盡管他們攜帶故鄉(xiāng)漂泊。精神的涇渭之河畔,他們是永遠隔岸相望的他者,盡管他們始終在場。
深秋的一天,在文友的“影視夢工廠”開業(yè)典禮上,聽一位大姐說智德法師圓寂了,時間頓時停止。我清晰地聽到體內的坍塌聲。而后,有一個自己,很長時間佇立在陰沉的廢墟上,若風中顫抖的影子。我一直回味著最后一次見他時,他反復說過的一句話,“時間不多了,我要繼續(xù)講經(jīng),把我的想法留下來”。沒想到,時間真的如此吝嗇?;蛘撸绱藛蔚吨比氲馗顢鄷r間。
我與法師分處僧俗兩界,他在清涼的寺廟,我于鬧市的紅塵。相逢,相識,在于一個不可思議的機緣。第一次見到他,相遇他年邁卻一塵不染的眼神,我感覺到體內飛揚的塵埃若花朵在飛,然后落下來,落下來,落成寂靜。那天,記得是春末,寺院的銀杏樹把綠意瀑布般灌注到體內,接著,心便寧靜如一池碧水。以后的十幾年間,這座寺廟,名為紫竹林寺的寺廟,成了我人生倦旅中休憩的驛站。每次去都沒有什么主題,只是散淡地聊天,佛理,教義,世俗中事。我明白,其實,我需要的僅僅是一種眼神,一種聲音,一種類似于氣場的氛圍,在那種氛圍中,所有的一切都如墨汁滴落在宣紙上,悄悄洇開,發(fā)散成一朵靜美的花。對我來說,這是一種無比奢華的精神沐浴。
大多時候,紫竹林寺游客寥落,香火不旺。其時,偌大的院內只見一座莊嚴的大殿,兩棵蒼勁的銀杏樹,一縷縷來回穿梭的風,還有法師端坐的威儀。法師的聲音聲聲入耳,使寧靜有了明亮的金屬質地。間或我會想,法師大概時常會感到孤獨的吧,如這寂寞的寺院?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則有一群群香客涌入寺院。據(jù)他說,臘月初八施放粥的時候,方圓十里的居民都會云集寺廟,而每到農歷除夕,從子夜時分便香客不斷,這時,法師便和年輕的住持慧林法師一起忙著照應。今年大年初一,我踏雪去看法師,見法師一臉倦容,問起,答曰:昨晚只休息了一個時辰許,便有香客斷斷續(xù)續(xù)敲門,需要照應。說完,臉上浮起的是慈悲的微笑。
顯然,在人們的意識中,寺廟與俗界屬于兩個完全不同的系統(tǒng)。前者籠罩著神秘與禁忌,后者則隨心所欲,寺廟似乎成了香客訴求愿望或欲望的通道。有一次,看到香客一大把、一大把地燃香膜拜,我對法師說,人世間啊,有那么多的不幸和欲望。法師照樣慈悲地微笑,然后嘆息,寺廟原本是學校,佛像、鐘磬皆是教具啊。他是主張所有人都對自己負責,都對這個世界盡責的,悲哀于世道人心的毀壞,對某些寺廟與僧人毀壞佛法也頗為憂慮。有次說道,有人把和尚寫成“合商”了。我曉得和尚原本只可以寫為“和上”的,是對有相當?shù)匚徊⑶覍W問堪為僧師的男性佛徒的尊稱。而當下,少有僧人究竟佛理,卻多在迎合世俗中人的欲望,把原本要人生發(fā)恭敬心與清凈心的進香拜佛禮儀,當作解脫厄運、祈求福報的法術。多數(shù)人趨之若鶩,有人則連同佛法也斥之為“迷信”。大師早就有感于此,深感末法時代佛徒的責任,多年前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弘法,進入耄耋之年,則落定在紫竹林寺,結合世間法,向眾生傳道。我曾見過有老婦為婆媳不睦而流涕求教的?!懊撾x世間,沒有佛法”,法師堅定地對我們說。他構想著兩個不同系統(tǒng)之間的和諧溝通,構想人類共通幸福之路。
“時間不多了,我要繼續(xù)講經(jīng),把我的想法留下來”。近年我見法師的時候,多次聽他如是說。說這話時,他的語調是平靜的,臉上一律是慈悲的微笑,而我則多日感到不安。我曾有一念,曾想到寺廟住上三兩月,助他記錄下畢生的思考,這是不可復得的財富啊,我想搶救,但終因俗務纏身一直未能實施。而法師則一步步實施他的計劃,自籌資金開壇講經(jīng),并錄像刻錄成光盤分送有情。
“時間不多了……”,這句話,在2010年深秋時節(jié)成了絕響。法師早就說過,人皆有兩命,一為本命,是肉身;一為慧命,是真身。據(jù)和我相熟的劉淑花居士說,今年入秋時候,他已感覺時日不多,他的去意也定。行前淡定地與各位告別,那天,農歷九月二十七,在神清氣爽時,口說三聲“走,走,走”,就真的走了。其時,天空祥云籠罩,四圍奇香彌漫。涅槃之時,夜空群星匯聚,如同白晝,而隨著火光,上空綻放朵朵蓮花,一朵一朵蓮花綻放。有飛機狀飛行物在上空穿行。記得佛教詞典中解釋,西方之凈土,以蓮花為往生之所托,以蓮花為凈土之所居。佛陀當年傳道時,每走一步,地上便會綻放一朵蓮花,托住他的腳。我想,法師大概也是懷抱蓮心,以蓮步一步一步從北國來到東海之濱,去時,又是蓮花托足往生西土,他該是找到自己的好去處了。他的心靈終于可以安妥?;叵肫饋?,那天,我正在安徽返回省城的途中,不知當時的大海是如何的氣象,應該如我所想象的洶涌吧,澎湃著碩大無朋的白蓮花,若擊鼓傳花,從此岸渡向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