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貴
名人,某一領(lǐng)域知名、杰出、顯要之士也;人名,則是人群區(qū)分個體的標記。抽象起來,若謂前者屬于價值層面,有體溫,是代表善能量的影響力、良知、操守、德行,后者則可算器物層面,無體溫,是僅供身份甄別的身份證、標簽、符號、代碼。
《呂氏春秋·勸學》語云:“圣人生于疾學,不疾學而能為魁士名人者,未之嘗有也?!币馑际钦f,圣人是在努力學習中生成的,不努力學習而能成為賢士名人的,未曾有過。不過,不同的是,有的“疾學”成了名人,有的“疾學”未成名人。當然,名人到底屬實至名歸還是“銀樣镴槍頭”,須待時間說了算。曹雪芹一生只完成大半部《紅樓夢》,卻登臨中國小說珠峰,地位至今無人撼動。一生留下數(shù)十上百部小說的人有的是,卻很少有被時間記住的。張若虛一生詩歌僅存二首于《全唐詩》中,《春江花月夜》被公認為“孤篇蓋全唐”。而寫詩“冠軍”乾隆皇帝,一生創(chuàng)作約4萬首,數(shù)量可與《全唐詩》比肩,卻無有一首傳誦成名。
誠信良知乃名人底線,也是防止名人滑向人名的“生命線”。美國機械工程師和化學家小托馬斯·米基利,因完成四乙基鉛和氟利昂的工業(yè)應用而聞名于世。兩樣東西雖因性能優(yōu)良被大量使用,但對環(huán)境安全和人體健康損害巨大。隨著含鉛汽油的推廣引發(fā)鉛中毒者增多,人們的質(zhì)疑也與日俱增。然而,米基利卻在新聞發(fā)布會上信誓旦旦堅稱“使用安全”,且以自己為實驗對象向媒體證明“安然無恙”。事實是,實驗后將近一年他才從鉛中毒中緩過神來,兩種物質(zhì)后來也逐漸被限制使用。作為名人,米基利雖然贏得過很多光環(huán),但也因為學術(shù)良知的缺失,而被戴上“地球歷史上對大氣影響最大的個體生物”這頂帽子。
在“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的“放衛(wèi)星”年代,某著名科學家居然論證“畝產(chǎn)萬斤糧”的“科學性”。那些荒唐的“科學論據(jù)”,自然難逃成為歷史笑柄的命運,非但未增加糧食畝產(chǎn),反而消減了名人光環(huán)。
名人之所以成為名人,自然有賴其道義堅守和氣節(jié)把持。美國心理學家里奇拉克說過:“烈士寧可犧牲自己的生命而不愿意肯定與自己相對立的觀點。”可以說,當知識與權(quán)力交媾,名譽與利益結(jié)盟,在為了公共利益而需要發(fā)聲的時候,如果知識分子選擇集體沉默或“顧左右而言他”,將導致社會價值體系崩潰,引發(fā)道德災難。
魯迅先生就曾激憤地詬?。骸盁o論古今,凡是沒有一定的理論,或主張的變化并無線索可尋,而隨時拿了各種各派的理論來作武器的人,都可以稱之為流氓。”不怕流氓有武功,只怕流氓有文化。文化流氓的特異功能驚人逆天,無論是剛有點風吹草動還是已經(jīng)四面楚歌,他們都能拿出粉飾太平令主子滿意的“杰作”。無論為東家代言什么荒謬觀點,他們都能拿出“無懈可擊”的學理闡釋……與其說他們喪失學術(shù)道德,不如說他們壓根兒就沒有過獨立人格,不過是被豢養(yǎng)起來為權(quán)錢伴唱的夜鶯罷了。魯迅先生罵得痛快:“我寧可向潑剌的妓女立正,卻不愿意和死樣活氣的文人打棚。”思想知識界的失守、放棄、逃逸、墮落,使名人滑向人名事小,帶給一個民族致命災難事大。納粹德國時期,大部分教授公開表態(tài)支持納粹政府,大師級哲學家海德格爾演講時就曾叫囂:“任何教條和思想,將不再是你們生活的法則。元首本人,而且只有他,才是德國現(xiàn)在和未來的現(xiàn)實中的法則?!睈垡蛩固雇闯猓骸暗聡R分子——作為一個集體來看——他們的行為并不見得比暴徒好多少。”納粹德國被埋葬,失守變節(jié)的名人難道不是陪葬品嗎?
拿破侖說過:“從偉大到可笑只有一步之遙?!逼鋵?,由名人到人名也譽毀存乎一念,只有一步之遙。
(摘自《銀川日報》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