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悅
摘 要:關于法的本質,學界一直存在“階級意志論”(或稱為“國家工具論”)的觀點和“多元論”的觀點,二者之間的主要區(qū)別在于對法的本質的界定不同。本文旨在通過分析馬克思、恩格斯的經典著作中關于法的本質與法的起源的論述,對法的概念進行馬克思主義法學的界定,并對習慣法的法學地位加以明確,從而系統(tǒng)地闡述這一法律問題,科學地揭示法的本質。
關鍵詞:法的本質;馬克思主義法學;習慣法
實現(xiàn)良法之治一直是一個國家法治建設追求的目標。我國的法治建設也是隨著黨和國家對法治方略認識上的深化而不斷完善,從黨和國家提出的“法律是治國之重器,良法是善治之前提”的理念中可以看出,黨和國家逐漸認識到實現(xiàn)完整的法律體系并不代表法治建設的真正完成,只有“良法”才是實現(xiàn)法治中國的必然選擇。在當前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依法治國的前提下,分析馬克思主義法學中的良法觀對于推動當代中國的法治事業(yè)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馬克思、恩格斯在法學著作中除了對良法的實體標準給出了“理性”、“自由”、“實質正義”等標準,還就其形式標準給出了“明確”、“普遍”的標準1。那么究竟什么才是“明確”、“普遍”的法,需要從馬恩著作中尋找馬克思主義法學中對法的本質的論述。
一、 法的|本質的“階級意志論”與“多元論”比較
(一)法的本質的“階級意志論”
關于法的概念與本質這一問題,學界對此存在著不同的意見與學說,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爭論是法的本質的“階級意志論”(或稱“國家工具論”)持有者與“多元論”之間的分歧。法本質的“階級意志論”的代表性論述認為,“法是由國家制定、認可并保證實施的,反映由特定物質生活條件所決定的統(tǒng)治階級(或人民)意志,以權利和義務為內容,以確認、保護和發(fā)展統(tǒng)治階級(或人民)所期望的社會關系、社會秩序和社會發(fā)展為目的規(guī)范體系2”。這一觀點曾在很長一段時期內成為我國法理學教材中的主要觀點,其實際上是將非國家意義上的習慣法排除在了法的概念范圍之外,認為習慣在沒有得到國家認可之前,就不具有法的屬性,不具有法律的規(guī)范功能。
從源頭上講,“階級意志論”來源于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的那句著名論斷:“你們的觀念本身是資產階級的生產關系和所有制關系的產物,正像你們的法不過是被奉為法律的你們這個階級的意志一樣,而這種意志的內容是由你們這個階級的物質生活條件來決定的3”,其實下文繼續(xù)寫到,“你們偏私的觀念使你們把自己的生產關系變成了永恒的自然規(guī)律和理性規(guī)律,這種偏私是你們和一切滅亡了的統(tǒng)治階級所共有的4”。結合當時語境來理解,可見馬克思在此并不是在為法和法律的本質下定義,而是對資產階級的法和法律進行批判,如果用這種反駁的觀點來論證法律是統(tǒng)治階級意志的體現(xiàn)則會顯得缺乏根據(jù),因而這種解讀其實是對馬克思、恩格斯經典著作的誤讀。
(二)法的本質的“多元論”
與之相反,法的“多元論”學者則認為,傳統(tǒng)法理學中關于習慣法的概念具有一定局限性,因為它無法涵蓋在拘束力與法律具有相同的效果,但尚未被國家認可的習慣。持該觀點的學者認為,習慣法應是一個廣義的概念,是指人們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和社會實踐中普遍遵守的,并且為一定群體在心理上所接受,與法具有類似的約束效果,不違背公序良俗的習慣。正如梁治平先生從人類學、社會學的角度為習慣法下的定義,“習慣法乃是這樣一套地方性規(guī)范,它是在鄉(xiāng)民長期的生活與勞作過程中逐漸形成,它被用來分配鄉(xiāng)民之間的權利、義務,調整和解決了他們之間的利益沖突,并且主要在一套關系網(wǎng)絡中被予以實施5”。這一定義擴大了法的概念,也對法的本質中的“國家意志性”進行了削弱。
這種法的本質的“多元論”很容易出現(xiàn)一種弊端,就是會使法的概念泛化,使“法”變得似是而非,導致對法的本質的曲解。因為持有法的“多元論”觀點的學者往往是以一種社會學、人類學的角度來理解“法”,只要某種社會規(guī)范與法具有相同或類似的約束效果,就都可以歸結為“法”的范疇。這其實不利于深入研究法律在調整社會生活中起到的特殊作用,其消極后果是降低法律的權威,甚至消解法治;另一方面,“習慣法”“民間法”等概念無形上擴大了法的內容和形式,模糊了法律和類法律規(guī)范的界限,這無疑會破壞國家法制的統(tǒng)一性、嚴肅性,削減法的權威性,不利于國家法治的實施。
綜上所述,無論是法的本質的“階級意志論”還是“多元論”都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前者容易使法陷入形式主義和國家主義的傾向,后者則容易忽略法與國家的必然聯(lián)系,使法律喪失其形式上的特征,因而按照馬克思主義法學觀對法的概念和定義進行重新界定則顯得十分必要。
二、法的本質的馬克思主義觀點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就國家與法的起源問題進行了分析與論述,這也導致了學界就“法產生的歷史階段”以及“法的本質”產生了分歧,這一爭論的實質就是關于發(fā)的本質的爭論。在對這一問題進行討論之前,需要先明確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是如何分析法的起源問題的。
(一)主要內容
首先,恩格斯在摩爾根《古代社會》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了氏族是原始社會的基本組織單位,并指明了氏族的經濟基礎是原始公有制經濟。在原始公有制的社會中,“人類差不多完全受著陌生的、對立的、不可理解的外部大自然的支配6”。在這種經濟條件下,不可能產生私有制和剝削,與此相適應的社會組織單位,也只能是以血緣關系為紐帶建立起來的氏族。
隨著社會生產和社會分工的發(fā)展,剩余產品開始出現(xiàn),促使了共產制經濟基礎逐漸遭到破壞,私有制經濟開始發(fā)展起來,個體家庭也開始成為社會的經濟單位。階級的分化,奴隸制的出現(xiàn),使得氏族逐步失去其賴以生存的基礎。在公有制逐漸被私有制經濟取代的過程中,氏族制度也隨之瓦解了。
其次,恩格斯指出,習俗是當時社會中基本的社會調整規(guī)范。恩格斯指出,在原始社會的氏族制度下,“沒有軍隊、憲兵和警察,沒有貴族、國王、總督、地方官和法官,沒有監(jiān)獄,沒有訴訟,而一切都是有條有理的。一切爭端和糾紛,都由當事人的全體即氏族或部落來解決,或者由各個氏族相互解決7”。恩格斯這段話清楚地表明,在氏族制度下沒有統(tǒng)治和奴役存在的余地,不存在階級壓迫的公共權力及其物質的附屬物,氏族制度中的一切問題均依靠氏族習俗由當事人自己解決。
氏族習俗的運行與實現(xiàn),并不需要向法律一樣依靠國家的強制機關保障實現(xiàn),“除了輿論以外,它沒有任何強制手段8”。在氏族社會中,人們之間以血緣為紐帶,因而社會輿論的約束力是十分強大的。這種約束力還表現(xiàn)在人們對于氏族酋長的尊重和服從?!扒蹰L在氏族內部的權力,是父親般的、純粹道德性質的9”,但是這種權力從本質上說是缺乏足夠的外部約束力的??梢姡忌鐣腥藗冎詴o條件的服從氏族部落制度,是因為它被認為是自然所賦予的最高權力,因而。氏族的習俗被視為是反映全體氏族成員的共同意志和利益,因為可以被自覺地遵守,而不需任何強制機關做后盾。盡管如此,在當時違反習俗的行為也是極為罕見的。
總之,典型的氏族習俗是沒有階級性的,是無階級的原始社會所特有的,氏族部落依靠這些習俗來約束人們的行為,并在這些習俗的基礎上形成發(fā)展其氏族制度。但是這種氏族制度不是永恒的,隨著氏族制度的崩潰,這種氏族的階級規(guī)范被階級社會中的法律規(guī)范所取代。
再次,恩格斯指出法是氏族習俗的延續(xù)和變革,并指出了國家和法產生的三種不同形式。恩格斯認為,法的產生同國家一樣,也經歷了一個長期、復雜的過程。最初的法大都是由氏族習俗延續(xù)變革而來的,一般也稱為習慣法。比如選舉氏族酋長這一重要的習俗后來變?yōu)槭酪u制的過程就是這樣,恩格斯指出:“由一定的家庭成員擔任氏族公職的習慣,已經變成這些家庭擔任公職的無可爭辯的權利10”。國家和法都是從氏族制度中脫胎而來的,和舊的氏族制度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氏族不知不覺地變成了地區(qū)組織,因而才能和國家相適應11”。但是,國家同氏族之間,法律和習俗規(guī)范之間有著本質的區(qū)別,國家和法是階級社會的現(xiàn)象。
最后,恩格斯還對國家和法的消亡做出了經典的預測。國家和法都是在歷史發(fā)展的一定階段上產生的,也將在歷史發(fā)展的一定階段上消失。國家和法也都是階級的范疇,它們在私有制和階級出現(xiàn)以后,作為統(tǒng)治階級專政的工具應運而生,也將隨著階級的消亡而消亡。“隨著階級的消失,國家也不可避免地要消失。以生產者自由平等的聯(lián)合體為基礎的、按新方式來組織生產的社會,將把全部國家機器放到它應該去的地方,即放到古物陳列館去,同紡車和青銅斧陳列在一起12”。而法律作為國家的意志,它是由國家制定和認可的,國家消亡了,法律自然也將消亡。
(二)觀點解讀
可以看出,上述論述的社會規(guī)范,符合對法的本質的界定,因而可以被視作法,但是持“階級意志論”的學者仍認為,這些社會規(guī)范只能叫做習慣而不能叫做法,因為它們缺乏必要的強制性。的確原始社會中的規(guī)范缺少類似國家強制力機構強迫人們遵守、執(zhí)行,它依靠的是社會成員的自覺、內心的信念、氏族首領的威信、社會輿論以及傳統(tǒng)的力量保證實施。 “氏族制度是從那種沒有任何內部對立的社會中生長出來的而只適合于這種社會,除了輿論之外,它沒有任何強制手段13”。因此,我們首先要明確的是,我們不能按照我們現(xiàn)在對法的強制性的理解即法的強制性主要來源于國家強制力的保障來理解原始社會規(guī)范的強制力,法的強制性的一般特征,任何社會都能找到它的原型。
但是這樣似乎是擴大了法的概念的范圍,將某些符合法的特征的社會規(guī)范解釋成“法”,陷入法的概念的泛化的誤區(qū)。習慣法是依靠社會成員的自覺遵守,是通過社會輿論、首領威信、傳統(tǒng)力量、人們的內心驅使等因素來保證其實施的;而“法律”確是以國家的強制力來保證實施的,這兩者在約束的效果上是否會產生矛盾之處呢?
其實,恩格斯在《論住宅問題》一文中就已經對這個問題作了明確的解答:“隨著法律的產生,就必然產生出以維護法律為職責的機關——公共權力,即國家14”。并且進一步指出,“人們往往忘記他們的法權起源于他們的經濟生活條件,正如他們忘記了他們自己起源于動物界一樣15”。可見,“法權”先于國家而產生,在社會的進一步發(fā)展過程中,“法權”或多或少地發(fā)展為國家的強制力與立法權。所以,國家機關的制定和認可行為決不是法律產生的最根本的原因,只能是階級社會中國家的法律產生的原因,習慣法的強制力與國家機關實施的強制力有形式上的不同而已,它們同樣可以確保規(guī)則得以實施。
可見,習慣法確實符合某些法的本質特征,但將其解釋成為我們傳統(tǒng)觀念上的制定法又顯得過于牽強。因此根據(jù)馬克思主義法學觀的內容,我們可以將習慣法視為一種與制定法并行不悖的法律輔助淵源。
三、結語
馬克思、恩格斯關于法的本質論述即突破了“階級意志說”中將法僅僅作為國家統(tǒng)治工具這一觀點的束縛,又避免了陷入法的概念的過度泛化的誤區(qū)。當然,要對馬克思、恩格斯的法律思想進入深入、全面的理解,必須對其著作進行一種“整體解讀”,只有這樣才能進一步豐富馬克思、恩格斯關于法的本質與概念的理論;在深入理解馬克思、恩格斯的法學思想的基礎上,才能使我國的法治事業(yè)在良法觀念的塑造下,達到一個更高的理想境界。
參考文獻:
[1]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M],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2] 張文顯:《法理學》[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版。
[3] 胡玉鴻:《馬克思的良法觀及其時代意義》[J],載《浙江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
[4] 謝石松:《再論馬克思主義關于法的起源觀》[J],載《法學評論(雙月刊)》1998年第6期。
注文:
1 胡玉鴻:《馬克思的良法觀及其時代意義》,載《浙江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
2 張文顯:《法理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版,第58頁。
3 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版,第286頁。
4 同上。
5 梁治平:《清代習慣法:社會與國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版,第59頁。
6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2頁。
7 同6,第128頁。
8 同6,第151頁。
9 同6,第151頁。
10 同6,第163頁。
11 同6,第164頁。
12 同6,第192頁。
13 同6,第188頁。
14 恩格斯:《論住宅問題》,《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1版,第273頁。
15 同14,第27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