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 芳 江 松
(1.西安外國語大學,陜西 西安 710128;2.西安建筑科技大學,陜西 西安 710055)
電影《我不是潘金蓮》由中國著名導演馮小剛執(zhí)導,于2016年11月上映。該影片根據(jù)劉震云同名小說改編,講述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李雪蓮(由范冰冰飾)和丈夫秦玉河為了分房子(實際為生二胎)而“假離婚”,可丈夫竟然假戲真做,拒絕復婚,而且很快娶了其他女人,還不承認“假離婚”。為了討回公道,李雪蓮將秦玉河告上了法庭,要求判定自己跟秦玉河是假離婚,裁決兩人復婚。她決定復婚之后再跟秦玉河這個“畜生”離婚。但官司輸了,于是她找前夫理論,并被前夫污蔑為“潘金蓮”。這與之前“真假結(jié)婚”的性質(zhì)完全不同了,這成了對她個人名聲的侮辱。于是為了洗脫這個“潘金蓮”的冤名,她踏上了十幾年的上訪申冤之路。從鎮(zhèn)到縣,由市至省,再到首都,一路與形形色色的大男人周旋,斗智斗力,還把法院庭長、縣長乃至市長一舉拖下馬。
電影運用了極具東方韻味的圓形畫幅,突破了中國傳統(tǒng)的電影藝術美學,不僅展現(xiàn)了畫面的精致,更向人們傳達了更深層次的意義。影片承襲了原著內(nèi)容,延續(xù)了馮小剛一貫的電影風格——荒誕戲謔,黑色幽默。很多人會認為《我不是潘金蓮》是一部現(xiàn)代的“官場現(xiàn)形記”,關于政治,關于法律。但本文將從主角李雪蓮——女性的角度出發(fā),重新審視電影中的女性主義色彩,這也是該影片的重要組成部分。影片看似荒誕,黑色幽默讓人忍俊不禁,圍繞一個無知、認死理的農(nóng)村婦女展開,卻由一個“傻女人”牽出整個男權(quán)社會的丑惡縮影,生硬又呆板,這是一聲聲對女性主體意識的呼喚。
在西蒙娜·波伏娃的《第二性》中從生物學、精神分析學、歷史以及女性神話在文學中的象征等方面詳細探討了女性從原始社會到現(xiàn)代社會的歷史處境演變。[1]而這個“第二性”指的便是女性。人一出生就有生理上的性別(sex)之分,人的兩性理應是平等的。但是現(xiàn)實社會并非如此,女性往往被賦予了更多的負面色彩,而這種差異便是社會差異(gender)。在19世紀末,女性主義運動首先在法國產(chǎn)生,后相繼在英美以及全世界展開。概括來說,女性主義追求男女平等,反對一切形式的歧視,包括社會的、個人的和經(jīng)濟的;要求提高女性的社會、政治和經(jīng)濟地位;還要求肯定女性的觀念和自身價值,肯定女性對文化的貢獻,尊重女性,肯定女性做人的尊嚴。而女性主體意識是指女性主體在客觀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價值的自覺意識。具體地說,是指女性能夠自覺地意識并履行自己的歷史使命、社會責任、人生義務,又清醒地知道自身的特點,并以獨特的方式參與社會生活,肯定和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需求和社會價值。女性主體意識將“人”和“女人”統(tǒng)一起來,體現(xiàn)著包含性別又超越性別的價值追求。[2]正是這部荒誕不經(jīng)的電影,折射出了女性對平等和尊嚴的需求與呼喚。
在該片中,始終存在男性的“看”與女性“被看”的現(xiàn)象。首先,從電影拍攝藝術上,馮小剛導演選擇圓鏡頭,他說有“一千個理由使用圓鏡頭”,這種圓鏡頭使觀眾產(chǎn)生了一種偷窺的感覺。采用畫幅手法,畫是供人觀看欣賞的。這個圓也像是望遠鏡,在偷窺原本不值一提的閨房之事,將之放置于公眾視野里,可謂是管中窺“蓮”。圓與方的窺探視域里,女人的執(zhí)拗與男人的圍剿互為表里。李雪蓮告的是女人家的小事,但看到的是在男權(quán)社會的掙扎。一個女人情感上的委屈,無法得到理解同情,跑到政府部門申冤,得到的反而是奚落、排斥和隔離。李雪蓮的離婚案在法律上的確不占理,但在道德層面,秦玉河應受譴責。在影片中,人們反而同情秦玉河,認為李雪蓮無理取鬧,不可理喻。這將一個男權(quán)社會的現(xiàn)實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這種偷窺感源于大眾的心理,小說《我不是潘金蓮》的作者劉震云曾說,李雪蓮是民族英雄,因為每個人都會受到委屈,而什么是委屈呢?說不清的才是委屈,99%的人只能忍,但他們想看不忍的人怎么樣。這樣不愿受委屈的人設落在了李雪蓮身上,一個女人,一個無知執(zhí)拗的農(nóng)村婦女,這也使得整個故事更加具有戲劇性。其次,女性作為“被看”的對象,缺乏自我認同感,無法逃脫他人所貼的標簽,過于在乎他人的看法。在這部電影中,與其說李雪蓮作為女主角存在,不如說是一種符號,是弱勢群體的代表。相對男性而言,女性為弱勢群體。李雪蓮處于弱勢,又囿于自身知識水平的限制,想申冤(實則是一個女人說明委屈),只能求助于更有權(quán)威的政府。李雪蓮被冠以多個人物標簽,先因婚前不是處女被前夫說是“潘金蓮”,后在十幾年的上訪過程中,被標為可憐得像“小白菜”、冤得像“竇娥”、修煉得像“白娘子”的形象,最后卻有點像“祥林嫂”。王公道則認為,李雪蓮將“小白菜”“竇娥”“白娘子”這三個女人集于一身,是件很可怕的事情,這讓李雪蓮變得更加難以對付,更加不可理喻。在中國文化里,潘金蓮是“壞”女人的標志。一旦女性沒有遵守男權(quán)社會規(guī)定的道德規(guī)范,這個帽子便扣上了。而李雪蓮卻與潘金蓮風流成性、勾引男性和謀殺親夫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這些以男性為中心的觀念依然成為一個中性的概念,話語自然合法化了。因此,李雪蓮作為一個女人而覺得冤屈。十幾年的上訪也就是為撕掉“潘金蓮”這個標簽,維護自己的尊嚴,這個標簽一旦撕去,其他幾個標簽也就不存在了。
在片末,正當李雪蓮去北京重新上訴時,卻被告知秦玉河意外死亡,這對李雪蓮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這十幾年的生活支撐、心中的執(zhí)念突然崩塌,一時間她覺得沒有了活下去的理由。這其中的意味值得一談。在男權(quán)社會里,男人看女人,總認為女人的視野很小,只在乎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女人一生都消磨在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上。正如李雪蓮耗費了十幾年的青春去申訴一個別人給的稱號,而這本身就沒有什么意義。同時,女性要圍繞男性而活,正所謂“夫是天”,天一旦塌了自己就無法活下去了。這只是折射出了男性視角下女性的可悲人生。
在《不同的聲音——心理學理論與婦女發(fā)展》一書中,卡羅爾·吉利根把婦女道德發(fā)展分為三個階段,即注重自己的生存、關心自我的階段;關心他人、犧牲自我的階段;通過對自己和他人關系的理解,消除了自私與責任之間的緊張關系,關懷成為自我選擇的判斷原則階段。[3]李雪蓮為了生二胎,協(xié)商假離婚,從未想到會被拋棄的結(jié)局。這樣看來,李雪蓮處于第二階段,犧牲自我、貶低自我,存在著內(nèi)心斗爭。實際上,在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中,女性總是習慣于貶低自我、否定自我,努力將自己變成男權(quán)社會所期待的樣子,并以此作為自己的追求。在一定程度上,女性必須接受社會賦予的固定角色,否則就會被視為異類,被世人冠以各種名號,各處遭受異樣的眼光。在長達十幾年的上訪中,李雪蓮其實一直在追求第三階段,但一直未消除所有矛盾,直到秦玉河意外死亡,她的冤屈竟然變得無從說起了。片中所有人都戴著有色眼鏡看待李雪蓮。李雪蓮作為一名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缺乏自我認同感,受到男權(quán)思想的影響,急于向世人證明自己。除了這些“看”與“被看”現(xiàn)象,影片中李雪蓮的身體意象也非常豐富。
古希臘時期,柏拉圖就認為身體妨礙了人們的靈魂進入真理殿堂。[4]因?qū)ε缘钠?,人們對女性的身體一直存在著固執(zhí)的偏見,認為其邪惡,引發(fā)欲望和罪孽。這從伊甸園神話中便可窺見一斑,女性的身體就是罪惡的開始。女性及其身體和其身體所象征的欲望,這三者被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并且都是負面的符號,因此成為被壓制和征服的對象。[5]
在現(xiàn)代社會中,女性身體的象征除了被歪曲,還經(jīng)常被娛樂、消遣和消費。新聞里經(jīng)常有關女性出賣色相表演或者消費等一系列報道。但究其原因,仍是最原始的觀念,認為女性身體是低賤的,可以用來消費的,女性身體是用來取悅男性的。在電影《我不是潘金蓮》中,關于李雪蓮的身體意象的表現(xiàn)也非常豐滿。首先,從李雪蓮得“潘金蓮”之名說起。李雪蓮向前夫討說法時,可以說是作為女性最后的乞討。她問前夫是否為她付出過真情,不料前夫因其之前告狀惱羞成怒,當眾說其婚前已不是處女,謗譏其為潘金蓮。這也逼得原本打算放棄告狀的李雪蓮再次走上了申冤之路。女人的貞操是女性最珍貴的品德之一,這種觀念在古今中外都存在。人們似乎只對女人的婚前性行為斥責,更容易原諒甚至忽略男性的放浪甚至不忠。實際上,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往往貶低女性,將男性的認知模式凌駕于女性之上。其次,李雪蓮找屠夫為“報仇”以身體作為籌碼交換。當屠夫得知自己要殺那么多人時,便說“你說我這個生意值不?”這其實是男權(quán)思維一個顯著的潛意識:女人的貞操,是能拿來交換和消費的。無論是與李雪蓮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男人,還是李雪蓮自己,都深深地陷入中國幾千年男權(quán)主義這個觀念里。
最后,影片中唯一對李雪蓮好的人物設定即趙大頭,愛慕李雪蓮20年。但為讓兒子能有個編制,聽從賈聰明的計策,苦勸李雪蓮放棄上訪。趙大頭在一個旅館內(nèi)霸占李雪蓮的身體,并報告給賈聰明,以此證明李雪蓮已放棄上訪。在男權(quán)社會中,女人的身體是可以被控制的。此時身體已經(jīng)成為一種意象,與權(quán)力話語緊密相關。朱迪·巴特勒認為,身體與權(quán)力有著密切的關系,對他人身體的控制能很好地體現(xiàn)權(quán)力。他將權(quán)力操縱身體分為兩種,一種是身體能被權(quán)力操縱而進行生產(chǎn)活動,即成為一種生產(chǎn)工具。另一種是身體成為權(quán)勢者玩弄的對象。[6]而身體所具有的個人思想和意愿全被忽視。在該片中,賈聰明認為趙大頭能控制李雪蓮的身體,便能控制李雪蓮。而李雪蓮起初也確實放棄了上訪,準備安心過日子。但后來無意中了解趙大頭和賈聰明的詭計,覺得被所有人欺騙,又繼續(xù)了申冤之路。
影片中李雪蓮從年輕時的長發(fā)到中老年的短發(fā),從年輕貌美到敢怒敢言,再到溫厚內(nèi)斂,歷盡滄桑與世態(tài)炎涼。滿口荒唐言,一把辛酸淚。將無數(shù)個執(zhí)拗的婦女橫沖直撞在男權(quán)的世界里,濃縮成一個李雪蓮??傊?,《我不是潘金蓮》這部電影無論是故事主角,還是影片對李雪蓮的形象塑造,都充滿了濃厚的女性色彩。本文立足于女性主義視角,觀看社會中的性別差異,試圖喚起更多的女性主體意識覺醒,增加自我身份認同感,尊重女性尊嚴,肯定女性身份和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