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宣維
搬新家后,那些塵封多年的書也被重新擺到了大書桌上,在打開書柜的一剎那,它便躍了出來,好像帶著幾分慈祥,亦帶著幾分嗔怪,怪我將它遺忘了這么久——這本淡紫色封面的故事書,名為《半小時媽媽》。
已經(jīng)記不起這是多少年前,每個晚上,我都會裹在熱乎乎的被窩里,蜷縮著小腦袋,等著媽媽來給我講故事,一晚上常是一個,偶爾遇到喜愛的我會纏著她講上好幾遍?!靶【S要聽這個故事呀?好的,從前有三只小豬……”媽媽是小學教師,講話都常常用哄孩子的腔調(diào),講故事更是聲情并茂。我總是拉過被子,遮住全身與嘴巴,就像藏在育兒袋里的一只小袋鼠,只露出一雙滴溜溜轉(zhuǎn)的眼睛,認真注視著那修長美好的雙手,與那如蝴蝶般翻飛的嘴唇。
后來,媽媽的學生年級漸高,她便常忙于教學,沒空給我講故事了。我耐不住《半小時媽媽》的誘惑,便開始自己看書,每天讀一兩個故事,這個睡前閱讀的習慣一直延續(xù)到今天,以至于如今我不讀會兒書便難以入眠了。那幾個我曾經(jīng)纏著母親一遍遍重復的故事,我自己也讀了無數(shù)遍,連書都卷邊了……
站在新家的書柜前,我翻開了《半小時媽媽》,正好是我最喜歡的故事——《夏洛的網(wǎng)》,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那個奉獻出一切的夏洛不是小豬的朋友,而是我們的媽媽。
讀小學時,大人們經(jīng)??洫勎遥靶【S真懂事,那么獨立?!逼鋵嵨液芟矚g黏著媽媽,直到二年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離開媽媽那柔軟舒適的大床,躺上了自己的小床。媽媽忙著管臨近升學的學生,很少管我。我在校園里像野猴子一般地玩耍,經(jīng)常摔得遍體鱗傷,卻沒有人管。不過我的學習一直很不錯,在媽媽的建議下,我又學習了許多業(yè)余的特長,唱歌、主持人、舞蹈都在學校里名列前茅。每當我?guī)е劆顨w家,一臉倦容的媽媽就會愁眉舒展,摸著我的頭發(fā)欣慰一笑。那時的我不知道,媽媽曾經(jīng)拜托我的老師對我多加訓導,無論工作多么繁忙,她都在默默地關心著我的成長。
初二升初三那年,不知為何,班里掀起了一場誹謗我考試作弊的風波,我走在路上,背后總是會傳來嘀嘀咕咕的風言風語。甚至還有一個同學,在網(wǎng)上發(fā)了帖子,大張旗鼓地侮辱我。我茫然無措,只有橫眉冷對,假裝毫不在意,咬牙為自己鼓勁。那周我沒有給媽媽打電話,我怕我會忍不住哭訴。青春期的叛逆倔強,讓我不愿意讓我的獨立形象破碎。這或許是我的青春歲月里最絕望孤獨的一段日子。有一天,在下晚自習的歸途中,我突然看到了一襲黃衣。在他人面前,我顯得開朗樂觀堅強,卻總是在看到她的瞬間,卸下了所有的偽裝。
媽媽走過來,抱住了我?!拔叶贾懒??!彼谖叶呡p輕地說。我的眼淚終于和著抽泣傾瀉而下,流成那米黃色的大衣上虬結(jié)盤繞的群蛇。我早就已經(jīng)高過了母親,卻在那一刻縮得像一只小袋鼠。而瘦弱的母親緊緊地摟著我,像一棵玉蘭樹,彌散著清香。堡壘總是從內(nèi)部被攻破的,又何況是我的媽媽?
我們會換上不同的網(wǎng),織著各種各樣炫酷光鮮的名字,在聚光燈下炫耀著完美精致的身姿。而在某個難以發(fā)現(xiàn)的角落,卻總有你的媽媽在那里,默默注視著你,“不論你走多遠,不論你官多大”,只有她知道,你永遠是那只平凡可愛的小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