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張首濱
亮相/曾麗霞圖
張首濱散文詩
云南◎張首濱
亮相/曾麗霞圖
我握著斧子,也握著鐵。
木頭劈開后分為左右,本身無左右。從遠處來的風,吹著我透紅的表情,也吹著木頭深入淺出泛白的、一輪一輪沉默的味道。
許多紋理,在這個俗世上都有一番說法,如我的指紋,如木頭胸中的年輪。木頭帶著銘刻的傷,會走多遠的路?
我把腦袋里斧子的聲響,交給了天空。
我不是攥著隱言的人,劈開木頭的瞬間,在一道閃光之上,張裂著遠古的疼痛。斧子的分量是多少?誰在問?
我掂量了一下斧子,感覺有點沉,但不知有多沉。
眼睛里這棵樹,是五月的。
雨水豐沛,葉片濕潤而干凈,沒有看見塵土,也沒有看見小蟲;有光在樹上閃亮,清清楚楚。
這是一棵行走在經(jīng)典里的樹,開金色的花,放清凈的香,袒著的懷,云卷云舒;其實果心不在上邊,早已獻給了天空。
沒有黑暗,也沒有制造黑暗的黑。
在風中搖晃,根須在地下不動。這棵樹在五月之外,是否也有折不斷的枝條,掛滿鳥鳴,沐著雨?我不知道,誰能回答。
眼睛里的這棵樹,是五月的。
你用味取味,用聲喚聲。
在“有”“空”二字上擺弄著南來的風。你把袖子卷起,態(tài)度明晰,在用著二月口吻的溫度,說夢里的蝶,那孩子能指出來的意。然而話還沒有說完,掩上胸襟的片刻,心思也跟著躲藏了起來。
從遠方來的云,撫摸著你的頭頂,沒有訪問幽處。你的手揚起的旨意,紛紛向東,在召喚桃花嗎?
懷中的漢字拿著方形的音韻,敲在你的額頭上,如小蟲的叮咬,故事好像舊了一點兒。而從前的一根老藤,以草書的動作,繞過窗口的荒蕪,突然出現(xiàn)在你面前,只見窈窕一扭,春來了。
但雨沒有來,雨需要你領(lǐng)著。
云來何意,漂浮涌動,誰能讓它停下來。風斜身走來,吹亂我的襟袖,懷里的卻不亂。
這是在哪里?上下空蒙,一只孤獨的狐,在四處打聽青蛙的下落。這是六月,還是七月?既不是六月,也不是七月,是六月七月之間。噢,我明白了。一株向日葵已長高三尺,是離地三尺,但仍有小蟲爬上。遠看,看不見,只有近瞧,蟲有色,微黃,毛如刺,卻不沾鳥聲。這時蟲釘頭鼠尾,在繼續(xù)向上爬?!叭r不尋路,歸時路不尋,來去無熟路;自個怎么爬上去,還要自個怎么爬下來?!边@是誰在說話。
一朵云已來我的頭上,雨說來就來了。雨是何物?我隨手抓了一把,沒見有什么,滴滴是水。
帶我上路的人不見了,怎么不見的,我至今沒弄懂,好像一扭身,隱沒在草叢中。丟下孤單的我,舉目無親,萬分苦惱,但又不能返回。悲傷地講,我已不知道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古老的家園,只在一支歌謠里。這時一輛慌張的馬車,從我身邊穿過,沒看見馭馬的人,好像也不是夢。岔路口的出現(xiàn),讓我在行旅過程中,再次茫然。下一步怎么走?牧童遙指,一座村落隱隱約約,那是我的去處嗎?無人相告,風橫著吹,沙塵無數(shù)。
在路上,真實的也有謊言,我只好自己領(lǐng)著自己走。
每天出門走路,不管向東向西,總會遇到收費站。我在開車前,會下意識地摸一下腰包,帶錢了沒有。
錢能買通路,這種手段,在王國里古今都有。就這個事,我問過別人,在其他領(lǐng)域是否也通行?我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不陰不陽的行為。
車是走路的家伙,花錢去買路,不應該也認了。
每天要存一些錢,也放衣兜里一點,這是我必須的做法。怕的是某天,突然我去天堂時,拿不出錢,被攔在塵世的收費路口。
聽見雨在嘀嗒,靜聽,
細品,是在說話。
一個人漂泊在外,猶如一朵天邊的云,多孤獨??!這聲調(diào),一言一語,那么真切,似曾相識。
這是中秋的雨,有些許的涼,看著絲絲綿綿,其實是點點滴滴,像是一字一字。我趴在窗口上,沒有找到月亮。
身在南方的我,對雨的認識比較清晰,隔著窗玻璃,我一眼即認出:
這雨,這般念叨,是從故鄉(xiāng)那邊來的。
這個時候叫傍晚,胡同狹長幽深,那個人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向我走來,這個走法在棋譜里沒有,我對此感到幾分緊張:
那個人手里會攥著啥?
動機是什么?
在人生的每個時空中,我真的怕一種叫做出其不意的打法。于是,我屏住呼吸,盯著那個人的一舉一動。當那個人從我身旁,邁了左腳邁右腳,輕輕走過時,背在身后的手,袒露在我的面前,是空的。我那顆懸著的心,一下子落了下來。
原來,那個人背手走路,是一種習慣。
西邊還是西邊,晚霞里有幾分詭異。
你要去的地方在西邊,我找了一下地名,世界地圖上未標注。我按你說的時間,又查了一遍列車時刻表,沒有你乘坐的車次,難道是臨時加車?
從以上看,你去的地方比較偏僻,你走得如此匆忙而慌張,令我不解。你出行的消息,是一條短信的告發(fā)。我對你的去向,有些擔憂,并困惑:生活好好的,為啥要這般?
西邊真的就那么天堂嗎?到西邊去的人,怎么都這般性急,都這般懷揣神秘不留蹤跡,任性而灑脫。算了吧,不去追問和猜測。
這也是當下的一種玩法:
懶得凡事都要說清楚。
戲演給喜歡看戲的人,內(nèi)容有編有造,需要什么,完全是為了故事。
席位有的屬于無名氏,有的屬于某人;有的屬于大家輪座,有的屬于先入為主。鑼鼓開道,情節(jié)從天地間走來,登臺一瞬,啪的一聲,幕開了。
光不垂直降下,有斜度自左右過來,強弱有說道,這就是戲的設(shè)計。
人物粉面,開場講白,箴言貫耳。紅襖青袍,精神一抖擻,煙氣乘勢彌漫。黑暗躲在燈的后頭,臺下大眼瞪小眼;有時風和雨細,有時電閃雷鳴;有時人神攜手共進退,有時人鬼同在,悲歡離合,弄得看者魂不附體,摸不著頭腦,驚道:“怎么會這樣?”
情節(jié)如此凸凹,場面之大,乾坤之小。權(quán)術(shù)在袖子里得手應心,人間悲苦在懷,也在戲里,也在戲外。
我在這里要講的是:看戲別入戲,誰進入戲里,無例外,誰就有了一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