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駝子嬸
我小時候,喉嚨間經(jīng)常起疙瘩,又癢又疼,咽不下飯,喝口水也覺得難以咽下,常常是急得直哭?,F(xiàn)在想想應(yīng)該是上火了,生了炎癥又沒藥吃,時間一長,便成了又紅又腫的疙瘩,直到生膿生泡爛掉又疼了幾天便好了。
但每到開始難受的時候,母親便說:“走,叫你老駝子嬸摁摁就好了。”
我哭著不去,聲音沙啞,淚流滿面。
母親便揚起了手,卻不落下來:“不去,就噎死了,就活不成了?!?/p>
我哭著仍不去。
母親不由分說扯起我就走。
老駝子嬸叫啥名字,我至今仍不知道。只記得她個頭不高,臉型尖瘦,鼻子常年紅腫紅腫的,頭發(fā)散亂而不遮臉面,每根頭發(fā)似針一樣粗細,走路緩慢而搖晃。手指甲很長的樣子,似幾根棍子硬邦邦的。她的房后有片樹林,有榆樹、楊樹,還有幾棵棗樹、柿樹,雜亂得很。我經(jīng)常溜到她的樹林里玩,摘蟬殼,拿棍搗棗。她聽見后往往是顛著小腳跑過來,罵道:“龜孫子們,又在這兒偷棗哩,看老奶不把你們屁股搗爛?!闭f著便作勢撲來,我和伙伴們便驚叫著四散了。
但村里娃們有個頭疼腦熱的事都去找她。聽母親講,她會弄一些薄荷、茅根之類的東西熬成湯或摻到面中給娃們,起效很多,所以雖然她面相不很好看,可很受村里人們尊重。她有兩個兒子,都已結(jié)婚成家,可這么一個受村里人尊重的人卻不受兒孫們的歡迎,說她“嫌眼、胡擺調(diào)、瞎胡鬧、操閑心、不落好、顯眼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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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老駝子嬸家摁嗓子已有多次了,每次都是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她用她那長長的手指頭蘸了點香油,另一手抓著我的下巴,把嘴撐開,然后借著燈光往我喉嚨里張望,說:“哦,得治了,再不治就吃不進去飯了,有棗那么大了?!比缓蟀验L長的手指伸進嘴巴,用力摁我喉嚨里的疙瘩,反復(fù)大約有十幾次。我嗆得想哭哭不出聲,臉憋得通紅,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但奇怪的是,嗓子似乎也好多了,回家更困,便在母親的身邊睡下了。
那是一個雨夜。
我已經(jīng)幾天吃不下飯了,堅持著不吭氣,怕的是老駝子嬸那長長的手指。
最后堅持不住了,可能是發(fā)燒了,母親從慍怒到惱怒,由惱怒到憤怒,拉著我出了院門。
那一夜的那一刻,雨水像黃豆似的下,有風在刮動著,遠處有閃電掠過天空,母親用手拉著我,踏著泥水向老駝子嬸家走去。我嫌涼又怕雨水淋著,鉆到母親的胸前。心內(nèi)充滿驚懼、害怕、擔憂。這大雨天,往老駝子嬸家,那長長的手指又向我口中伸來……
記得很清,那一年我應(yīng)該有7歲。
雨水泥濘中,母親敲著老駝子嬸家的門。
“誰呀,咋還不睡?”老屋內(nèi)傳來老駝子嬸那尖細、緩慢而幽幽的聲音。
“開門,娃的嗓子又過不來勁了,你得趕緊給弄一弄,要不就熬不到天亮了?!?/p>
門開了。
我隨著母親,和著一身雨水進了老駝子嬸那間土坯房。她用手舉著一盞忽明忽暗的煤油燈用她那雙小眼睛看了我一眼,說:“怪厲害哩,咋早不來哩?!闭f著就開始拿香油壺,把香油滴到一個小盤子里,用兩根手指來回磨磋,轉(zhuǎn)身不知又往油里倒了點什么,習慣性地用左手掐住我的下巴,右手的兩根手指直接插入我的喉嚨內(nèi),不知是摁、是抓還是撓,總之我萬分難受卻說不出來,說不出來又想說……
持續(xù)了十多分鐘。
“好了,走吧,弄個雞蛋茶叫娃兒去去火,畢竟一條命呀,別心疼那倆雞蛋?!?/p>
“可,我……”母親欲言又止,深深地彎下了腰:“我叫娃兒記住你的大恩大德吧,娃兒的命由他去吧,只要當老人的盡心就行。”
走出老駝子嬸的那間土坯房子屋,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伸手不見五指,母親干脆把我抱起掖在懷中,大步冒雨回家去了。
我只聽見雨“嘩嘩”的聲音和母親那急促的腳步聲,我想伸出頭來,卻被母親捂得更緊了。
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農(nóng)民2017年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