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波,夏維中
(南京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南京 210023)
現(xiàn)存明清之際江南著名畫家沈顥(一作灝,字朗倩,號石天,蘇州吳縣人)《富春山居圖》臨本題跋,不僅是佐證、還原順治七年(1650)宜興吳洪?;鹧呈录年P(guān)鍵證據(jù)之一,而且涉及到《富春山居圖》殘卷辨?zhèn)?、原貌?fù)原等重大問題。①最新的成果如樓秋華《〈富春山居圖〉真?zhèn)巍撧q史研究兼真本與原貌考》、王小紅《〈富春山居圖》原貌考》等文皆利用題跋進(jìn)行相關(guān)研究。20世紀(jì)70年代,《富春山居圖》的真?zhèn)螁栴}曾引起書畫史界激烈的爭論,而沈顥臨本題跋尤其是吳貞度的跋文,則是學(xué)者依據(jù)的重要文獻(xiàn)之一。有關(guān)《富春山居圖》學(xué)術(shù)成果,可參樓秋華編《〈富春山居圖〉真?zhèn)巍?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版)。1970年代,饒宗頤首次刊印了香港利氏北山堂所藏沈顥順治十五年再臨本的題跋,②饒宗頤:《黃公望及富春山居圖臨本》圖版六《沈顥臨本款識細(xì)部》《沈顥臨本拖尾題跋之一》、圖版七《沈顥臨本拖尾題跋之二》《沈顥臨本拖尾題跋之一》。其在該書《小引》中曾對臨本問題作過一精彩的總結(jié),茲錄如下:“黃大癡……《富春山》一卷,論者至譽(yù)為亙古第一畫。明以來臨摹者不一而足,石田有淺絳本,華亭有三癸本,俱馳譽(yù)藝林。入清而后,臨寫益眾,沈顥、周之麟實(shí)道其先路,遠(yuǎn)在石谷、麓臺之先。此兩卷現(xiàn)均藏香港。石天一卷,在利氏北山堂。卷后吳家諸題跋,均為穰梨館所失錄,尤有裨于考史,為云起樓焚卷事增一重要物證?!蓖瑫r(shí)也公布了其相關(guān)研究成果,嘉惠學(xué)林甚多。[3]20-28但饒氏成果也存在著一些瑕疵和缺失。而令人不解的是,四十余年來書畫史界對此竟無任何補(bǔ)正,以至于相關(guān)研究長期停滯不前,甚至以訛傳訛。茲不揣固陋,狗尾續(xù)貂,以求證于方家。
據(jù)饒宗頤研究,沈顥《富春山居圖》臨本共有兩本,一是順治八年(1651)初臨本(未見),二是順治十五年再臨本。再臨本原為浙江名士吳騫舊藏,后歸皕宋樓陸心源,最后由香港利榮森北山堂收藏。*饒宗頤:“清人臨大癡《富春山卷》,似以沈石天灝為最早。石天之臨本有二:其一見于秦潛《曝畫紀(jì)余》所著錄者,為順治辛卯(1651),乃參考周穎侯之摹本而成,原文未見。又一十五年戊戌臨本,原物現(xiàn)在香港,藏利榮森北山堂,原為吳騫臧品,絹本,上有‘拜經(jīng)樓’及‘兔床真賞之章’諸印,后歸陸心源。卷有止叟題簽,為盛家故物,故流入粵東。”前引《黃公望及富春山居圖臨本》第20頁。饒氏公布的題跋,即來自于該卷。題跋由兩部分組成,一為沈顥原跋,二為過錄的宜興吳氏題跋。因該成果出版于四十余年前的香港,內(nèi)地流行不廣,故不嫌繁瑣,予以照錄。沈顥的原跋內(nèi)容如下:
黃子久師友董巨,為南宗最上一乘,嘗用五墨法,尤精焦破二種,曾作富春山墨戲長卷,元宰宗伯質(zhì)陽羨吳澈如千南金,為長公秘藏。三十年前同蔣澤礨開府、吳石雪兵憲同觀于銅官山房。墨沉淋漓,云煙滅沒,令人置身厜?巉灂間,真千古奇遘也。閱其自題,非閱富春形勝,乃為一苾蒭,畫于富春山中,五年始成。后為家石祖購藏,亦有臨本,予及見之。今戊戌寎月,遄承石翁公祖以鵝溪縑三丈余,征圖是卷,惝恍佪徨,覺子久腕中物,捻入毫端,并志之。(《穰梨館過眼錄》卷三十五*陸心源也收錄了此段題跋,但未收宜興吳氏題跋。)有“臞禪”一印。
此跋題于順治十五年三月(戊戌寎月)。沈顥除點(diǎn)評《富春山居圖》外,還介紹了該畫先后被沈周、董其昌以及宜興吳正志(澈如)收藏的過程,并記述了他本人“三十年”前曾在“蔣澤礨開府、吳石雪兵憲”兩位的陪同下,前往吳氏銅官山房欣賞此畫的舊事。
除沈顥原跋外,饒氏還公布了此卷所附的宜興吳氏跋文。正如饒氏所指出的那樣,吳氏跋文已非各人筆跡,即并非沈顥順治十五年再臨本的原跋,而是由他人過錄。具體如下:
《 富春卷》,先光祿藏之久,先孝廉燬之半,今且付之烏有矣。見石天臨本,獨(dú)得其神駿,歸節(jié)培年兄賞鑒。卷雖燬,癡仙精靈燁燁,猶未沒也。壬辰陽月吳邃草。壬辰小春荊溪、吳湛、吳之甲同觀。
羊裘山人去不返,富春寂莫煙波淡。大癡筆墨千古奇,潑來三丈鵝溪繭。煙巒縹緲如有神,江流浩蕩如聞聲。臥游無不嘆奇絕,伎兩一旦通神明。庚寅年畫庚寅化,劫灰應(yīng)信東方話。惱亂江南好事家,追蹤誰者能驅(qū)駕?沈君石天今子久,仿佛神情世希有。朱藍(lán)為青無二觀,是沈是黃非兩手。神物荼毘舍利存,子久聞之莞然否?義興弟吳近功跋。
沈石天《富春山圖》,臨黃公望筆也。公望卷為伯氏楓隱世寶,竟以臨終付之荼毘,雖為家伯仲于烈焰中救出,然火遯其半矣。神物不傳,信有之邪?今觀石天所臨,神骨宛肖,而色相逼真,公望卷可謂不焚矣。喜賦長篇以呈節(jié)培年社兄詞家,用紀(jì)兩圖全毀因緣,不自知其言之俚陋也。
曲曲煙嵐半杳靄,客星漁隱無乃是。昔年黃公得其意,落向老僧千尺紙。半尺風(fēng)波萬丈奇,筆端變化神為之。有時(shí)高松自發(fā)響,轉(zhuǎn)眼欹石如奔馳。平江蕩槳意搖曳,層林策枚神游移。畫歸余家?guī)装倌?,一朝劫變毘明灰。存余偷向秦爐出,焦頭爛額猶奇特。半壁乾坤煙過后,觀者徘徊憶疇昔。梁溪高子真風(fēng)雅,妙屬石天繪元化。以意摹成最勝觀,風(fēng)流不在黃公下。危厓摩沙樹縹緲,純將我法爭驅(qū)駕。為雨為風(fēng)勢不窮,疑朝疑暮光空濛。平江萬里煙波浄,倒峽一帆云霧濃。余宗觀者嘆奇絕,癡仙復(fù)向人間謫。當(dāng)時(shí)一炬萬卷殘,誰知孔氏壁尚全。蘭亭已歸寢陵去,遂良本付高士廉。廼知神物不存兩,乘除代謝非虛妄。梅花寂寞富春軒,補(bǔ)我殘圖有公望。壬辰寎月荊溪年社小弟吳麟祥具草。
畫派猶禪,亦分南北二宗。南宗自王摩詰以來,遞至元四大家,首推一峰道人,以其清遠(yuǎn)蒼秀、凌跨群雄故也。先伯父光祿公,枕秘名跡雖多,實(shí)以《富春》為甲觀。后貽家季問卿,臨終不能割,竟付祖龍,雖救得其半,此殺風(fēng)景事不足道。但當(dāng)什襲時(shí),亦嘗聽人展閱,無能追半筆,惟吳門沈石天風(fēng)骨駿逸,克紹恒吉、啟南正傳,昔年來游荊溪,坐臥雲(yún)起樓,時(shí)時(shí)蹤(縱)觀此圖,略其玄黃,得其神駿,遂以意背臨此卷。予從臨摹之暇,亦究心六法,知其不以形似,超絕一時(shí),大都臨畫與臨書,如驟遇異人,止觀其舉止笑語,真精神流露處,絕去摹仿之跡,故稱名家,此可與知者道,寄語節(jié)培年社兄,今后直謂之沈石天《富春圖》,亦無不可。(詩略)壬辰立冬三日荊溪社弟吳應(yīng)運(yùn)跋并題。
……秋霜春雨變化奇,蒼蒼漭漭誰為之?吾將此理問高子,不問臞禪與大癡。壬辰冬日為節(jié)培年社兄題石天富春圖,年弟吳雯。
子久《富春圖》,為先祖光祿澈如公所寶,后貽先叔父問卿,珍重異常,卷置云起樓中,坐臥與俱,非識賞家不出一示。憶甲戌之秋,先大人筮仕富春,予時(shí)尚幼,舟行但見長江絕巘而已,然亦心知其勝。年來每思富春山水,即往云起樓索觀子久卷,以當(dāng)臥游。前庚寅冬,先叔父將辭逆旅,欲以為殉,又慮落他人之手,強(qiáng)起焚之火熾逾時(shí),叔父以不支就枕,余與家昆旋掬出火。先是子久卷長三丈,出火時(shí)才二丈許耳。每展彌深痛惋。今觀石天所臨,不規(guī)規(guī)形似,而神骨逼真。聞石天在云起樓縱觀子久畫,故最得其妙耶?展玩之次,恍疑身坐云起樓時(shí),為語石天,黃公望子久矣。壬辰冬為節(jié)培年社兄 年社弟吳貞度。*另有“七、陳均跋”,因與本文主旨無關(guān),此處省略。
饒氏起初并沒有說明這些跋文的出處,但后又推測“此諸文當(dāng)是跋沈氏八年辛卯初臨本”。[3]42此說成立,因?yàn)檫@些跋文確實(shí)是來自于初臨本,*吳氏跋文,皆稱為“節(jié)培”所題。從前引吳麟祥跋中“梁溪高子真風(fēng)雅,妙屬石天繪元化”一語來看,“節(jié)培”應(yīng)是一位高姓無錫人。吳騫在后引《沈朗倩富春山居圖跋》一文中,直接稱之為“高節(jié)培”,而饒宗頤也認(rèn)同此說,但在附錄《又記》卻將其誤寫為“唐節(jié)培”(前引《黃公望及富春山居圖臨本》第26頁、第42頁)。而其過錄者應(yīng)為吳騫本人。吳騫(1733-1813,字槎客,號兔床,浙江海寧人,諸生)曾對其來源作過十分清晰的說明*后引吳氏跋文也來自于此文。當(dāng)年饒宗頤已知吳騫有此文,惜因未能購得《愚谷文存續(xù)編》而無緣得見,失去了進(jìn)一步深究的機(jī)會(前引《黃公望及富春山居圖臨本》第34頁)。。
據(jù)載,嘉慶十五年(1810)九月,年事已高的吳騫,自感來日不長,曾專程赴宜興,與諸位老友敘舊話別。與其有著二十余年交情的宜興士人任澧堂、吳菊畦、儲靜齋、周藕塘、申蕉庵、潘璜溪、潘迂云等,齊集任澧堂之衡門澹和堂,與吳騫會飲。其間,吳騫出示了隨身攜帶的朱西村《枯墨樹石小景》、董香光《濃墨山水橫幅》、沈朗倩臨黃子久《淡墨富春山圖》(即順治十五年再臨本)、徐俟齋《深墨鄧尉十景》冊頁、王麓堂《淡墨樹石》、王員照《潑墨山水》、吳歷《深墨山水橫卷》《青綠山水直幅》等名畫,與老友一起共同欣賞。為紀(jì)念此次雅集,與會士人不僅依韻分賦詩詞,而且還囑長于丹青的吳菊畦專門畫了一幅《衡門惜別圖》,并由周藕塘作《衡門惜別圖記》,楊丹桂作《〈衡門惜別圖〉后序》。*周迪:《衡門惜別圖記》,載任元濬《借舫居詩抄僅存》,南京圖書館藏光緒己丑澹和堂刻本。楊丹桂:《〈衡門惜別圖〉后序》,道光《重刊續(xù)纂宜荊縣志》卷九之二《宜興荊溪藝文合志·辭翰·文》。正是在此次雅集上,吳騫才有機(jī)會看到了沈顥初臨本上的吳氏跋文,并對此作過詳細(xì)的記載:
按子久《富春卷》為洪裕所燬,人皆惋惜,據(jù)《櫟園讀書錄》謂,洪裕臨危,其嗣子從火中撤出,僅焚其前半,欲售于鄒臣虎,索值千金,臣虎無以應(yīng),復(fù)題其后而還之,則真跡實(shí)未全燬,既而別售于丹陽賀氏,再歸于荊溪潘氏,潘氏散出,不知落何所。
吾又從潘氏后人見朗倩《富春山圖卷》,圖已失,僅存國初諸人為高節(jié)培題跋甚多。蓋朗倩追摹亦不止一本,予所得特其一耳。茲摘錄潘卷跋語數(shù)則,以見《讀畫錄》所記為不謬,而洪裕之為真東坡所誡,雖尤物不足以為樂,而適足以為病者也。
由此可知,吳騫在展示其新收的沈顥再臨本時(shí),因緣際會,竟然看到了初臨本殘存的宜興吳氏跋文。據(jù)吳騫稱,這一被其命名為“潘卷”的殘卷,是來自于宜興“潘氏后人”。而據(jù)前引周藕塘《衡門惜別圖記》中“袖出家藏《富春山圖題跋》與原畫合璧者,潘璜溪也”一句可知,當(dāng)時(shí)提供此件的正是潘兆熊(字夢吉,號璜溪,諸生)。喜出望外而又感慨萬分的吳騫,為保存資料,特意摘錄了吳氏跋文數(shù)條。這些跋文,不僅被過錄到其收藏的再臨本之上,而且還連同沈顥原跋一起,被收入了其文集。
吳騫文集與沈顥再臨本所錄吳氏跋文,盡管都來源于宜興”潘卷”即沈顥初臨本殘卷,但兩者之間仍存在著一些差異。除明顯的避諱、有意省略以及可能的手民之誤外,兩者之間最大的不同,一是吳騫文集未收前引吳近功、吳雯跋,以及吳麟祥跋中的題詩等;二是再臨本沒有過錄吳騫文集所收的吳國華跋。茲據(jù)吳騫文集將其補(bǔ)錄,具體如下:
黃子久《富春圖》,為先叔光祿公世寶,以貽楓隱弟,臨終付之,咸陽一炬,親朋無不惋惜。此卷為沈朗倩所臨,神骨蒼秀而變化自如,不恨不見大癡,恨大癡不見此矣。節(jié)培年兄鑒識精明,自當(dāng)寶惜百倍,閑牕展玩,得無笑癡仙火遁之陋乎?壬辰小春國華志
從上引跋文中的時(shí)間來看,吳氏題跋并非一次而成。最早題跋者應(yīng)是吳麟祥,時(shí)間是順治九年(1652)三月(壬辰寎月)。其他人的題跋時(shí)間則大致是在同年十月立冬之后,但似乎也是分批進(jìn)行的,其中吳國華與吳邃、吳湛、吳之甲一起題跋的可能性比較大。
饒宗頤曾稱,沈顥順治十五年再臨本“卷后吳家諸題跋,均為穰梨館所失錄,尤有裨于考史,為云起樓焚卷事增一重要物證”。此言極是。因?yàn)樵谠擃}跋公布之前,書畫界研究《富春山居圖》火殉一事所依據(jù)的清人史料,僅有吳其貞、吳歷、錢復(fù)、周亮工、惲格等人的記載。[6-10]這些信息或多或少都存在著一些問題,且相互之間也不無抵牾。因此,吳氏題跋與沈顥本人的原跋一樣,具有重要意義。也正因?yàn)槿绱?,饒氏才不吝氣力,對吳氏題跋進(jìn)行深入考證。
饒氏的主要貢獻(xiàn),一是在吳湖帆、黃觀相關(guān)研究[1]11-13、211-214的基礎(chǔ)上,依據(jù)宜興縣志中的有關(guān)記載,重新編制了更為詳細(xì)的《吳氏世系表》,列出了吳洪裕家族自五世至十世之世系及主要人物;二是依據(jù)宜興縣志及陳維崧《湖海樓詩集》等資料,先是簡略敘述了吳貞度、吳邃、吳湛、吳近功等人的生平,后又補(bǔ)充了吳雯的生平,并認(rèn)定吳貞度就是吳洪?;鹧硶r(shí)火中救畫的那位侄子。[3]24-26、42-43不過,限于當(dāng)時(shí)的條件,饒氏仍遺漏了不少重要信息,甚至還存在一些舛誤,因此仍有補(bǔ)正之必要。
要解讀吳氏跋文,首先必須弄清吳洪裕家族的基本情況。四十余年前,饒宗頤僅憑縣志等文獻(xiàn)中的零散記載,已大致列出了吳氏世系,顯示出其深厚的考據(jù)功力?,F(xiàn)根據(jù)吳氏族譜*吳誠一:《宜荊吳氏族譜》卷首之四《世傳》“總匯”第11頁;卷六之一《世傳》“花園分長房惟良公支(自六世至十世)”,第2-7頁。,予以進(jìn)一步補(bǔ)充。
吳洪裕屬宜興濟(jì)美堂吳氏中最為顯赫的花園支。其先世情況如下:五世吳儉(1469-1529),字克慎,號訥齋,由廩生貢入太學(xué)。生六子,依次為骃、駐、骙、骕、馴、駪。六世吳骃(1506-1531),庶長子,字惟良,早逝無子,以吳骙第二子吳達(dá)可為嗣子。七世吳達(dá)可(1541-1621),字叔行,號安節(jié),萬歷五年(1577)進(jìn)士,官至通政使司通政使,《明史》有傳。八世吳正志(1562-1517)*吳正志的卒年,因涉及到董其昌向其轉(zhuǎn)售《富春山居圖》的時(shí)間節(jié)點(diǎn),曾是書畫史界爭議的焦點(diǎn)之一。據(jù)吳氏族譜記載,吳正志的去世時(shí)間是萬歷四十五年丁巳(1617)十月(一說為十二月),因此董其昌轉(zhuǎn)售《富春山居圖》的時(shí)間應(yīng)在此前。,原名秉忠,字之炬,號澈如,萬歷十七年(1589)進(jìn)士,有三子,依次為洪亮、洪昌、洪裕。
吳洪亮(1583-1613),為吳正志長子,字允執(zhí),號石芝,萬歷三十七年舉人,有三子。長子吳貞吉(1602-1651),字修之、迪美,號嵩嶽,崇禎九年(1636)舉人;次子吳貞明(1604-1660),字子文,號靜持,府學(xué)生;三子貞觀(1612-1652),字我生,崇禎十五年副榜,順治二年恩貢,過繼給吳洪裕為嗣子。吳洪昌(1593-1642),字與京,號亦如,天啟元年(1621)舉人,崇禎七年進(jìn)士,初任浙江嚴(yán)州府建德縣知縣,后任禮部儀制司主事。吳洪昌正室為宜興名族曹氏之女,沒有生育,另有側(cè)室李氏、嚴(yán)氏。吳貞度(1628-1707)為其獨(dú)子,由側(cè)室李氏所出。吳洪裕(1598-1650)字問卿,號楓隱,萬歷四十三年(1615)舉人,入清后隱逸不出。娶宜興亳村都御史陳于廷之女,無出,以長兄吳洪亮三子貞觀為嗣子。貞觀有一子元昇(1632-1699),字幼起。元昇有一子英世(1656-1710),字浚明,無后。饒宗頤失記吳洪裕嗣子一事,并沿襲舊說,認(rèn)為吳洪裕無子。
饒宗頤認(rèn)為吳氏跋文中,“以吳貞度跋為有關(guān)焚卷事最重要”[3]23,此言極是。吳貞度以當(dāng)事人的身份記載了其家族與《富春山居圖》的淵源,以及吳洪?;鹧车木売?、過程,當(dāng)然還有他本人的救畫貢獻(xiàn)。吳貞度此跋,與惲格所記可互相印證,*惲格:《南田畫跋》卷二:“吳冏卿生平所愛玩者有二卷,一為智永《千字文》真跡,一為《富春圖》。將以為殉,彌留,為文祭二卷。先一日,焚《千文》真跡,自臨以視其燼。詰朝焚《富春圖》,祭酒,面付火,火熾輒還臥內(nèi)。其從子吳靜安急趨焚所,起紅爐而出之,焚其起手一段。余因冏卿從子問起手處“余因冏卿從子問其起首處,寫城樓睥睨,一角卻作平沙,禿鋒為之,極蒼莽之致。平沙,蓋寫富春江口出錢塘景也。自平沙五尺余以后,方起峰巒坡石,今所焚者平沙五尺余耳。他日當(dāng)與石谷渡錢塘,抵富春江上嚴(yán)陵灘,一觀癡翁真本,更囑石谷補(bǔ)平沙一段,使墨苑傳稱為勝事也?!笔欠穸ㄐ鞆?fù)觀所謂火殉一事“完全是出于偽造無用師卷畫跡者的捏造”[1]34、115-145之類觀點(diǎn)的有力證據(jù)。
自清代以來,書畫界對吳貞度之生平,一直語焉不詳。其實(shí),現(xiàn)存吳氏族譜 《世傳》中仍完整保留著其詳細(xì)的信息,具體如下:“十世貞度……字謹(jǐn)侯,號靜安,順治甲午舉人,乙未進(jìn)士,改選翰林院庶吉士,以子元臣秩誥贈中憲大夫,著有《臨風(fēng)閣偶存稿》。生于崇禎元年戊辰六月初六日,卒于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九月初一日,壽登八十。”其妻為崇禎四年?duì)钤伺d亳村陳于泰之女,另有側(cè)室朱氏、宗氏。子三,其中元臣為進(jìn)士。*吳誠一:《宜荊吳氏族譜》卷六之一《世傳》“花園分長房惟良公支(自六世至十世)”,第6頁。另有佚名所作《靜安公傳》,內(nèi)容更為詳細(xì),涉及到吳貞度早年失怙、短暫仕途,以及因故致仕后讀書、教子,五十歲以后虔事仙佛、閉戶安貧、終老于家等經(jīng)歷。*吳誠一:《宜荊吳氏宗譜》卷十之六(中),《吳氏花園惟良支詞翰》,第74頁。饒宗頤誤稱吳貞度“字子文,號靜庵”[3]24,是受清人舊說誤導(dǎo),其實(shí)“子文”是其堂兄吳貞明之字。此說目前仍在書畫界流行,以訛傳訛。
從其跋文看,吳貞度在火殉之前曾多次參詳過《富春山居圖》,對它應(yīng)該是非常熟悉的。有學(xué)者推測吳貞度并不熟悉火殉前的《富春山居圖》,并由此質(zhì)疑其向惲格所提供的《富春山居圖》焚毀段原貌信息的真實(shí)性。這種懷疑是不能成立的。此外,該學(xué)者還認(rèn)定吳貞度在跋文中杜撰了崇禎七年的富春江之行,[1]65、66、92此說也無根據(jù)。其實(shí),吳貞度當(dāng)年此行,是隨其父吳洪昌赴任浙江嚴(yán)州府建德縣知縣,而富春江則是其必經(jīng)之路??傊?,吳貞度跋文及其提供給惲格的相關(guān)信息,不僅基本可信,而且更是今日研究《富春山居圖》原貌的重要依據(jù)之一,絕不能輕易否定。
其他題跋者的生平,除個(gè)別存疑外,也都大致清晰,茲分述如下。
吳國華跋文,現(xiàn)存順治十五年再臨本未予過錄,僅見吳騫文集。吳騫將其列為吳氏跋文首位,可能與其地位最高有關(guān)。吳國華(1596-1668),字以文,號葵菴,為濟(jì)美堂吳氏第九世,屬老大房,萬歷四十六年(1618)舉人,崇禎七年榜眼,初授翰林院編修,歷任國子監(jiān)司業(yè)、崇禎十五年壬午科浙江省鄉(xiāng)試正主考,入清后曾短暫出山?!都易V》稱其 “生平孝友,立朝梗概,著有《四香居士集》”。*吳誠一:《宜荊吳氏族譜》卷一之三《世傳》《老大房竹軒支世系(自六世至十世)》第7-8頁。后引其子吳之甲材料見第8-9頁。吳國華與吳洪裕為同輩,長其兩歲,但分屬不同房分。
饒宗頤所錄吳邃跋文,也見于吳騫文集,但其跋后署名稍有不同,為“吳邃、吳湛、吳之甲同觀”。吳邃(1598-1657),字朗涵,號任安,為第九世,屬花園分四房。吳邃為崇禎九年舉人,曾任潛山、溧陽縣教諭。族譜稱“坦直和厚,亦復(fù)疏散不羈,不事家人生業(yè),晚乃兩就教職,而家徒四壁,好客豪飲,有投轄風(fēng)。遇不平事,則慷慨扼腕,常有魯國男子之嘆,故寄號任安”。*吳誠一:《宜荊吳氏族譜》卷六之二《世傳》《花園分四房菜貽公支(自六世至十世)》,第9-11頁。前引那位邀請沈顥赴宜興游玩的“荊溪吳貳公”即吳洪化,為其胞弟,而陪同沈顥到吳洪裕南岳山房賞畫的吳石雪即吳正己,為其父親,詳見后述。
與吳邃一起題跋的吳湛(1613-1653),字際明,一字又鄴,號匣吟,邑庠生,崇禎丙子副貢生,為十一世,屬后大三房,族譜稱“公性孝友,博極群書,所著有《匣吟窗稿》《粵東紀(jì)游詩文》,膾炙人口。申酉之際,放跡山水間,潛心白沙、龍溪之學(xué),于名利泊如也。同邑陳維崧為之傳,稱其淡沲厯落,酷似晉人”。其妻為宜興名士任元祥(王谷)從妹。吳湛與陳維崧交情極好,饒宗頤曾引陳維崧《感舊絕句》加以說明。其實(shí),陳維崧還曾專門為吳湛寫過傳記。此外,他們兩人還是兒女親家,吳之女嫁給陳之嗣子陳端履。*吳誠一:《宜荊吳氏族譜》卷之四《世傳》《后大三房分克洪支十一世至十五世》,第45頁(《陳維崧集》卷五《吳湛傳》,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與吳邃一起署名的吳之甲(1628-1699),則為吳國華之子,字仲將,號愚松,十一世,邑庠生,族譜稱其“蕭居一室,文史自娛,啜茗苦吟,老二不惓,有《香雪樓詩》十卷藏于家”。
吳近功跋為詩體,吳騫依照“詩不具錄”原則,未將其收進(jìn)文集。吳近功(1616-1657),字子晉,號渭陽,順治八年舉人。吳近功去世后,其繼室歐氏,“少寡家貧,針黹度日,旦暮未嘗少懈,守遺腹子,教養(yǎng)成人,不幸先卒,遺一孫,年近弱冠又卒”*吳誠一,《宜荊吳氏宗譜》卷六之二《世傳》《花園分四房菜貽公支(自六世至十世)》,第18-19頁。,最終絕嗣。其父吳正心(1591-1661),進(jìn)士,官至云南布政司,為前述吳正己胞弟。吳近功與前述吳邃為堂兄弟。
吳麟祥跋,吳騫文集未收附詩。遍索族譜,不見有吳麟祥之名。不過,如按其跋文中對吳洪裕的稱謂,吳麟祥應(yīng)為第十世。族譜所記第十世族人中,惟有后大房分有一位名叫吳麟翔者,可能就是吳麟祥。族譜稱其“不傳,無表”。吳氏后大房一支,自五世又分三支,其中惟有長房吳克洪一支子孫繁盛,而次房吳克孝、三房吳克兆兩支,子孫凋零,先后絕嗣。屬于三房的吳麟翔,與其兄吳龍行、吳蛟起一起,全部絕嗣,族譜中也不見其任何生平之類的記載。*吳誠一,《宜荊吳氏宗譜》卷之四《世系圖》《世傳》《后大房分(自六世到十世)》,第3、18-21頁?;蛟S正是因?yàn)榧易褰^嗣,才使包括吳麟翔在內(nèi)的三房信息失記于族譜。
吳應(yīng)運(yùn)跋文,吳騫文集全錄。吳應(yīng)運(yùn)(1597-1668),字大來,號南隱,邑增生,第九世,屬華要支,為吳儼之后。族譜稱“公少有文譽(yù),兼工書法,與胞弟沖菴并傾動一時(shí),抗懷高致,陶情詩酒,終其天年?!?吳誠一:《宜荊吳氏宗譜》卷五之二《世傳》《華要分小洛公支(自六世到十世)》,第19頁。從其跋文看,沈顥在吳氏南岳山房臨畫時(shí),吳應(yīng)運(yùn)曾長期陪同、學(xué)習(xí),其書畫之技也因此獲益匪淺。吳氏題跋中,以他對沈顥初臨本的評價(jià)最為專業(yè)。
吳雯跋文為詩體,吳騫文集照例不錄。吳雯其實(shí)就是大名鼎鼎的吳梅鼎(1631-1700),字天篆,號浮月(其庠名為雯,字九雯),廩貢生,十世,屬花園支。族譜稱其“工詩詞,善書法,旁精山水翎毛,與兄天石并稱一時(shí),所著有《醉墨山房賦稿》行世”。*吳誠一:《宜荊吳氏宗譜》卷六之二《世傳》《花園分四房菜貽公支(自六世至十世)》,花園,第14-15頁。前述的“荊溪吳貳公”為其父親,而吳邃則為其伯父。
沈顥在順治八年《富春山居圖》初臨本題跋中,回憶他曾在無錫遇到“荊溪吳貳公”,并受其邀請而赴宜興。其間除飽覽宜興山水之外,沈顥還應(yīng)吳洪裕之邀,到云起樓觀賞、臨摹《富春山居圖》,前后歷時(shí)百余日。他還特別提到當(dāng)時(shí)陪同他一起賞畫的,還有蔣澤礨、吳石雪兩位“知己”。沈顥初臨本題跋最早由無錫秦炳文記錄,具體如下:
二十年前,荊溪吳貳公覯止于梁鴻溪上,載予游銅官、玉女之諸勝。時(shí)問卿孝廉邀予過云起樓,出子久富春山中所圖長卷??v觀之,驚喜往復(fù),不忍釋手。同觀者蔣澤礨、吳石雪兩知己。問卿語予曰:此卷系玄宰年伯質(zhì)予先太仆千金,惜玄老尋即仙去,永為吾家甄叔意珠,應(yīng)似難遭想也。遂留予昕夕飽玩,閱百余日,臨摹稿本始?xì)w。近聞問卿訣時(shí)命付祖龍,意欲攜眾香國去。幸火未半,急取燼余,留度人間。里中周穎侯司李手摹一過,隨游湖上。辛卯(引注:1651)初夏,予得解逅穎侯,甚歡。偶索臨本一觀,雖十之四五,宛然如接故人。予追及舊摹筆意,窮日課成此卷,并錄子久暨家石祖原題,志其緣起如此。后學(xué)沈顥于武林之昭丘禪閣。時(shí)年六十又六。[11]101
徐復(fù)觀曾對這一題跋的真實(shí)性提出過質(zhì)疑。[1]141其實(shí),可與此跋相印證的,還有沈顥順治十五年再臨本的題跋。饒宗頤曾根據(jù)實(shí)物轉(zhuǎn)錄、公布過此跋,已見前述。吳騫文集也收錄了此跋,內(nèi)容基本相同。[5]353-355再臨本題跋中提到了蔣澤壘、吳石雪兩人的官銜,稱其為“蔣澤壘開府、吳石雪兵憲”。
饒宗頤曾根據(jù)《全清詞鈔》《陽羨名壺系》及宜興縣志等資料,推定那位“吳貳公”就是吳正己之子吳洪化。此說糾正了當(dāng)時(shí)書畫界的一種誤解,即認(rèn)為貳公為官名,吳貳公應(yīng)是吳正志。[3]43而徐邦達(dá)因未見饒氏大作,故仍推測吳貳公可能是吳洪裕的兄弟吳洪昌或吳洪亮。[1]66不過,限于當(dāng)時(shí)的資料條件,饒氏不僅未能進(jìn)一步深究吳貳公的生平,而且也沒有對跋文中出現(xiàn)的蔣澤礨、吳石雪兩人展開論述。蔣澤礨、吳石雪到底為何方人物,書畫史界至今仍一無所知。
正如饒宗頤所指出的那樣,那位在無錫邂逅沈顥并邀其作宜興之游的“荊溪吳貳公”,確實(shí)就是吳洪化。吳洪化(1608-1648),字以藩,號貳公,又號分霞居士,崇禎九年(1636)舉人。據(jù)族譜載,其人“才高性介,壁立千仞,宵小憚之見,器于父石雪公,謂勢有緩急,能間關(guān)險(xiǎn)阻而收吾骨者,必此子也,蓋素所樹立如此。甲申之變,隱居龍池庵,竟卒于僧舍,亦可以征其志矣。能詩,尤長于詩余,有《分霞居士詩余》未刻,并工書法,秀潤圓滿,人爭寶之”。吳洪化共有三子,前述沈顥順治八年初臨本上的題跋者吳雯(梅鼎),就是其次子,才氣最高,名聲最大。吳洪化長子本嵩(1630-1681),字天石,號岳來,有《善權(quán)山房詩稿》行世;三子素麟(1645-1695),一名玉蟾,字爾白。*吳誠一:《宜荊吳氏宗譜》卷六之二《世傳》《花園分四房菜貽公支(自六世至十世)》,第13頁。
而陪同沈顥一起赴云起樓賞畫且被其稱為“知己”的那位吳石雪,就是吳洪化的父親吳正己。吳正己(1572-1642),字與則,號石雪,萬歷四十三年(1615)舉人,官至鄖襄兵備道布政使參議,有《開美堂詩稿》行世。據(jù)族譜載,此人“好學(xué)篤行,守正不阿,居家孝友,蒞官廉介,為東林理學(xué)諸君子所推重”*吳誠一:《宜荊吳氏宗譜》卷六之二《世傳》《花園分四房菜貽公支(自六世至十世)》,第9-10頁。其子孫信息,見第10-16頁;其父輩信息,見第3-9頁。,口碑甚好。吳正己的長子吳邃,為沈顥順治八年初臨本的題跋者之一,已見前述。三子吳春枝(1614-1650)字符萼,號賓日,又號梅谷,崇禎十年進(jìn)士,先任浙江平湖令,兼攝嘉善、海鹽縣令,入清后曾任南明高官。吳正己與吳洪裕的父親吳正志,同為濟(jì)美堂第八世,皆屬第五世吳儉(1469-1529,字克慎,號訥齋,吳儼之弟)花園分。不過,吳正己屬四房吳骕(1519-1571,字惟超,號菜貽)支,其父為吳達(dá)德(1541-1620,字叔懋,號西云),而吳正志則屬長房吳骃支,已見前述。有意思的是,吳正己雖是吳洪裕的叔輩,年齡也長二十余歲,但兩人卻是同年,同為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的舉人。
另一位陪同者蔣澤礨,就是蔣允儀。蔣允儀,字聞韶,號澤礨,萬歷四十四年進(jìn)士,歷任浙江桐鄉(xiāng)、嘉興縣知縣,天啟二年擢御史,因得罪魏忠賢而被外放三秦,回京后又被閹黨以“東林渠魁”之罪名削籍返鄉(xiāng),其時(shí)間應(yīng)在天啟六年(1626)初。崇禎改元不久,蔣允儀起掌河南道,遷太仆寺少卿,轉(zhuǎn)巡撫鄖陽,后因部屬牽連,被逮論戍,不久又以護(hù)陵之功推為屯田都御史,未任而卒。著有《澹香園文集》行世。*康熙《宜興縣志》卷七《選舉》、卷八《人物·正直》。另見(清)陳鼎《東林列傳》卷十九《蔣允儀》、《明史》卷二三五《列傳》卷一二三《蔣允儀》。蔣允儀被削籍時(shí),被閹黨投獄的東林黨人李應(yīng)昇曾寄詩給他,托其照顧家族。而據(jù)《東林同難錄》所記,李應(yīng)昇入獄是在天啟六年二月,由此推斷蔣允儀削籍的時(shí)間應(yīng)在其后。
沈顥在前后兩種臨本的題跋中,都回憶了當(dāng)年其赴宜興的大概時(shí)間。順治八年初臨本所記為“二十年前”,順治十五年再臨本則為“三十年前”。饒宗頤據(jù)前者倒推,認(rèn)定沈顥宜興之行的時(shí)間是崇禎四年(1631)。不過,如果以后者倒推,則應(yīng)在崇禎元年(1628),兩者之間存在明顯的出入。饒氏后來又對此作了補(bǔ)充說明,稱“三十年是一約數(shù),沈氏憑記憶信手寫來,年歲不必十分準(zhǔn)確”。[3]21、42其實(shí),崇禎元年未必就是確論。從蔣允儀的經(jīng)歷來看,崇禎元年確實(shí)是較為合理的推測,因?yàn)榫驮诖四晔Y允儀被重新啟用,而此前則一直賦閑在家,住在宜興,有接待沈顥的時(shí)間窗口。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崇禎四年的可能性,因?yàn)榫驮诖四甑牧?,[12]2895蔣允儀由太仆寺少卿一職改任湖北鄖陽巡撫,其在赴任途中極有可能順道回鄉(xiāng)省親,其間或許正好碰上沈顥來訪。沈顥在順治十五年再臨本題跋中稱其為“開府”,或許與此有關(guān)。
沈顥在《富春山居圖》臨本上的兩次題跋,以及吳騫過錄的宜興吳氏題跋,不僅是研究《富春山居圖》的關(guān)鍵文獻(xiàn)之一,而且也是揭示明清之際江南地域文化的重要資料。長期以來,書畫史研究較多關(guān)注的是書畫作品的藝術(shù)屬性,而對其商品、社會等屬性則明顯重視不夠。其實(shí),明清江南書畫史研究固然有其自身的特點(diǎn),但就其本質(zhì)而言,它仍屬于明清江南文化史的一部分。書畫的流通、收藏、鑒賞等等,更是與江南地域社會有著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而人數(shù)眾多的江南士人及其家族則在其中發(fā)揮著關(guān)鍵作用。族譜、文集和方志,是揭示這一現(xiàn)象不可或缺的史料。沈顥《富春山居圖》臨本題跋的解讀,就為我們提供了一個(gè)很好的實(shí)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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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bào)(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18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