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諾爾
七月的草原,清晨四點天就開始大亮了,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萬物又開始了它們新的一天。一般這樣的早晨我就會自然地醒過來,因為我要去熬奶茶,做早飯。這時媽媽早已起床,她去趕牛了,媽媽要擠將近二十頭牛的奶。因為是本地牛,每一頭牛的產奶量特別少,十多頭牛能出四十來公斤奶。這里的牛吃草原上經過雨水澆灌而生長的草,喝二三十米深的深水井打出的水,這樣的牛產的奶,做出的奶干、黃油是最好吃的,也是最天然的。
我算計著時間,媽媽這會兒快擠完奶了,我就出去看看媽媽,牛都走了,它們又去覓食了,一直低著頭往遠處走著。我趕緊跑過去,跟媽媽一起拎奶桶,媽媽一個人兩只手都拎著二十公斤的奶桶,我從一邊跟她一起拎一桶,為了保持跟媽媽一樣的高度,我需要把手放低一點,這樣我倆中間休息了一次,就到達我們的夏季廚房柳條包里了。這時我熬的奶茶已經開鍋了,我從奶桶里倒出牛奶。把剛剛倒入小盆子里的牛奶用白紗布過濾后,倒入鍋中,讓牛奶和鍋中的茶水融為一體,原本像苦咖啡一樣顏色的茶水,瞬間變成乳白色的奶茶了。我再用大鐵勺,把鍋里的奶茶搗了一勺又一勺,這樣倒騰了好幾次以后,鍋的表面出現(xiàn)了一層厚厚的泡沫,當泡沫慢慢散去時,奶茶就熬好可以出鍋了。這是媽媽教我的。媽媽說,這樣奶茶會更好喝。說起熬奶茶,我們家里熬得最好的是我媽媽,我排第二,我爸第三,妹妹第四,其實她都沒熬過奶茶。
奶茶出鍋了,我把奶茶端到飯桌上,拿起三個碗,三個碗都盛好奶茶,拿起一碗,走出屋,向我們家周圍的兩座大山上的敖包各敬一勺奶茶后,把第三勺奶茶灑向東南方向,那是我們祖墳所在的方向。每天我都會像媽媽一樣,按照媽媽教我的做同樣的舉動。完事了我才回到柳條包里,給自己盛上一碗奶茶,津津有味地喝下去,奶茶真的太好喝了,如果說神仙喝的是圣水,那奶茶就是我們牧區(qū)鄂溫克人的圣水。這樣一早就開始炙熱起來的天,每天熬一兩鍋奶茶是常有的事。因為來找爸爸商量事情的人們,總是不經意間把早晨熬的一鍋茶全都喝光了。這時媽媽要去熬茶,媽媽熬茶比我快,又比我熬的好喝,茶水開鍋了,這夏季特別涼爽的柳條包也熱得無法待下去了,人們依舊坐在原位置,等著奶茶出鍋。媽媽把奶茶端到飯桌上,給每一個人盛上一碗,就出去了。這樣灶里的火燒沒了,柳條包就涼快了。因為柳條包下邊是用紅柳條編織而成的罩子圍起來的。這紅柳條一根有筷子一般粗,要圍住整個氈包,需要幾百根柳條,這幾百根紅柳條是用馬鬃毛編織成的繩子系到一起,我們叫它五畜繩。姥姥是編織五畜繩的高手,媽媽每次去旗里時,都會把她留下來的五畜的毛給姥姥拿過去,然后等我們放假回家時,姥姥就讓我們把編好的五畜繩給媽媽帶回去。五畜繩不僅有一條一條的,還有編織得特別漂亮的,黑白棕色相間的,由四根或者六根鬃毛編織成兩根或三根手指寬的編繩。這時我發(fā)現(xiàn)姥姥是一位藝術家,團起來就是一堆雜毛的東西,被姥姥編織成能用上好多年的系住柳條包的繩索。我們把這些繩子交到媽媽的手里,媽媽就會編織紅柳條罩子了,爸爸每年去輝河的岸邊打紅柳條,一打就是好幾包,然后裝到拖拉機后邊的拖車上拉回來。這樣材料齊全了,媽媽和爸爸就開始動工了。他倆兩天的工夫就能把一個蒙古包的罩子做出來。每到夏天媽媽就會換上紅柳條罩子,炎熱的夏天,在柳條包里很涼爽。
我喝著奶茶,沒想到我的思緒竟跑到那么遠了。這時媽媽剛好喝完奶茶,開始做奶干了。媽媽端起她那可以煮半只羊的大鍋,放在還沒燒完火的灶上。這時爸爸進來了,我聽到外面羊群叫喚的聲音,爸爸已把羊趕出了羊圈。爸爸問我,今天的奶茶好不好喝?我說當然好喝,也不看是誰熬的。因為每次放假回來,前幾天熬茶,我總是出很多差錯,不是把鹽放多了,就是把米炒糊了,所以爸爸又擔心他喝不上好喝的奶茶。
太陽剛升起時,草會沾滿露珠,這時要去趕牛一定要穿水靴子或者長腿靴子,不然露水會把你的鞋弄得好像在大雨中奔跑了一樣。爸爸要在羊群還沒走遠之前,喝完奶茶,再去尾隨它們。爸爸喝完茶,騎上馬出發(fā)了,奔向那潔白的羊群。媽媽也出去做奶干去了。這時我也要跟著她一起去的,我?guī)蛬寢屃嘀M做奶干的軟坨子,在熱酸奶上加入生牛奶后煉出來的東西。媽媽趕在太陽變得更大之前把軟坨子都抓完了,這樣奶干會在下午一兩點曬干。其實這時才早晨七點多鐘,草原上的人們都已習慣早起,尤其是夏天,三四點鐘就開始起床干活,等城里人開始上班時他們早已把一天的工作做完了。一般婦女們的工作是這樣的,但她們的丈夫可很少有這樣的好事。因為他們要一整天跟著羊群,羊群跑到哪里,他們也會跟到哪里。只能在中午,當羊群吃飽了喝足了在原地休憩時回家吃午飯。這時媽媽早已做好飯,等著爸爸回來,爸爸進來了,飯已盛好放在飯桌上了。這時左鄰右舍的就會來找爸爸,有什么事情需要找他幫忙啊,說哪天弄出個空閑,去他家里幫忙弄些東西啦,或者讓爸爸陪他去哪里拉個柳條子了等等。總是有人來找爸爸,人們邊吃著飯,稱贊著媽媽做的飯?zhí)貏e好吃,邊說著自己的事情。爸爸說,好,好,過兩天,我抽空去一趟。爸爸對這樣的事情從不推辭,有人來,他就會答應。人們也每次讓他幫忙,請爸爸吃羊肉,也叫我們都過去。我們在左鄰右舍的家里吃過好多美味的羊肉。說起羊肉,我總是覺得要數(shù)我們草原上的羊肉最好吃,我們那里的羊,潔白得像天上的云朵,肉也特別鮮美。不管哪里的人,吃了都會叫好。對我們來說羊肉是最好吃的佳肴,不管是過春節(jié)、盛宴,還是祭祀,都缺少不了羊肉。爸爸總是把最好的肉先割給我吃,然后就說,我的鬧鬧,總是像小鳥一樣,吃的那么少,吃一兩口就飽了,說完又給我接著割。
下午了,媽媽出去看她的奶干曬沒曬干,順便把它們翻一翻,好讓奶干上面和背面曬成一樣的顏色,這樣的奶干看著金燦燦的,吃起來更好吃,更有嚼勁。這時我在屋旁的陰涼處,從家里搬出一個椅子,在旁邊點個蚊香,拿起一本書細細地讀起來,偶爾眺望遠方似乎能看到那個山坡上放羊的爸爸,那個也許是他,也許不是他。
慢慢的太陽往西邊的天空移過去了,這時牛群又回來了,它們想牛犢子了。媽媽換上擠奶的衣服,向牛犢子圈走去,回頭跟我喊一聲,別忘收奶干了。一被提醒,我就站起來趕緊去收奶干了。哇,太好吃了,還是媽媽做的奶干好吃,我趕緊抓起最好看的幾個吃起來,媽媽在很遠處,看不見我在吃奶干。小時候我最愿意吃奶干,端起一碗滿滿的奶干就開始吃,可以在原地把一碗都吃完?,F(xiàn)在雖說不像那時候那樣吃了,但看到奶干,還是忍不住吃幾口。把奶干放回家里,我又跑到媽媽那里,幫媽媽拽牛犢。這樣我們很快就擠完奶,拎著奶桶回家了。這時太陽慢慢走到西山坡上了,媽媽在酸奶桶里加入剛擠好的牛奶,然后開始攪拌起來,酸奶桶里的酸奶要攪一千次,我和媽媽會輪換著攪完一千次,攪完一千次,放個一刻鐘半小時,在酸奶的表面會浮起一層厚厚的生黃油,生黃油越厚越好,這樣煉黃油時能煉出很多黃油來。媽媽攪動著酸奶,但是酸奶總會從蓋子的小縫隙里溢出來,媽媽說,這個攪拌棒,越來越不好用了,這是你爸爸幾年前給我做的,木頭也會隨著時間慢慢流失,經不起歲月的摧殘啊。
媽媽在柳條包里繼續(xù)攪著酸奶,我走出柳條包,抬頭望向天邊,那里呈現(xiàn)橘黃色的晚霞,晚霞是那么的美,被晚霞映照的天空也那么美,在遙遠的天邊有一道光芒,在那中間我似乎看到了潔白的羊群,還有羊群后邊騎著馬的爸爸。
責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