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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鹽粒

      2018-01-08 08:50畢亮
      江南 2018年6期
      關鍵詞:老謝小妹兒媳

      畢亮

      你們是世間的鹽。鹽若失了味道,怎能叫它再咸呢?以后無用,不過是丟在外面,被人踐踏了。

      ——摘自《新約圣經(jīng)·馬太福音》

      夜半,老伴入夢來。

      清明節(jié),老謝沒回老家,自然沒能去福壽店購置紙元寶、冥幣,給老伴上墳。大約老伴手頭緊,從地府托夢來了。醒來時,老謝脊背蒙了層細密的汗液,黏糊糊的。他說,梅子啊莫怪我,雖然我只是個伙夫,順帶干點接送孩子的活,但離了胡蘿卜也整不出一桌酒,兒子他們需要我,你得理解。

      老伴在世時,老謝就梅子啊梅子地喚老伴,老伴去世了,他還是梅子啊梅子地喚,一喚多少個春秋。老謝自稱伙夫,那是自謙。即便真是伙夫,在孫子多多眼里,他也是孫悟空級別擁有七十二般變化的伙夫。

      那些從油煙機躥出的氣味,老謝再熟悉不過。

      氣味辛辣,混雜著爆炒尖椒、泡椒、花椒的異香。老謝翕動鼻翼,猜測鄰居廚房動靜,鋼鏟在鍋內有節(jié)奏地翻炒,油水足、香料厚,辣子雞、螞蟻上樹、麻婆豆腐、干煸四季豆,每一回,他都能從陣陣煙味中估摸出食材和菜里添加的作料,八九不離十。三五次下來,他得出結論:鄰居家飲食偏重麻辣口味,應該是四川人,或者是……

      沒有或者,老謝斷定,鄰居就是四川人,百分百。

      每天,抬頭能望見祥云的傍晚,六歲的孫子多多坐桌臺練習寫字、畫畫,老謝便蹲一旁擇菜,綠的青菜、白的蘿卜,抬眼間,陽臺外的天色一截一截暗下來。兒子兒媳下班晚,老謝家做夜飯要比鄰居遲,所以,他總能聞到隔壁的菜香飯香。

      鄰居又在炒辣子雞。

      油煙途經(jīng)排煙管,躥到他們家。多多撂下顏料筆,在鼻孔前方揮舞手掌,表達對刺鼻怪味的不滿。沖鄰居墻壁努嘴,老謝說,多多,你猜炒的啥?

      閉眼作思考狀,兩秒過后,多多說,猜不到,爺爺你告訴我!

      老謝說,是辣子雞。這次炒法跟上回不一樣,作料換了,沒放干尖椒,放的是豆瓣醬。他看見多多吞了一口涎水,也發(fā)現(xiàn)了孫子眼神里的疑惑。又說,爺爺屬狗的,鼻子靈,辨得出味。

      多多便笑,像是信了老謝。但笑得沒那么堅決,又像是沒徹底信。老謝問過孫子多多,隔壁住的是不是四川人。多多搖頭,腦殼搖得似撥浪鼓。老謝說,不是四川人么?多多說,他們是深圳人。老謝就笑,多多在深圳出生,大概他眼里,這座城市所有人都是深圳人。

      聊鄰居家的菜肴,是爺孫倆的固定話題。有時候,老謝也跟多多扯更多閑話,比如他年輕時拜師學廚藝,飽得、餓得、熱得、冷得,流過的血汗、吃過的苦頭最終都長成身體里的血肉;比如如何炒菜,如何把菜做得風生水起了色、香、味、形俱全。多多似懂非懂,偶爾眨眼或點頭,表示認可。

      老謝說,那邊炒雞蛋,這回放了香蔥。

      老謝說,今天他們做了回鍋肉,該早點起鍋,晚個九秒十秒,肉就老了。

      老謝說,做辣子雞,得用雞腿肉,剔除骨頭后改刀將肉切成小塊,再添鹽、胡椒粉、灑料酒拌勻,腌漬五分鐘,再拌淀粉,下鍋時一定得掌握好火候。

      ……

      扯起灶臺上那些事,老謝目睹多多吞了一口又一口涎水,便打住話頭,跑進廚房炒菜、淘米煮飯。他說,多多等著,爺爺也給你燒幾樣好菜,咱倆先吃,等你爹媽到家,咱再把剩菜熱一熱、回一回鍋。

      某個琥珀色的黃昏,老謝帶多多到小區(qū)騎完自行車,爺孫二人坐電梯回家,偶遇鄰居夫妻。老謝盯看女人拎的鵝黃色環(huán)保袋,兩條翠綠的黃瓜從袋內露出頭。他想黃瓜可以涼拌、也可以素炒。目光轉向提黑色公文包的男人,老謝說,你們是四川人?男人眼瞳里布滿驚訝,他說,嗯,我們是汶川的,那場地震,您應該曉得。

      多多筆直站電梯角落,偷瞄老謝,小心翼翼地笑,像是生怕別人洞察他和爺爺?shù)拿孛?。老謝清楚孫子笑容里潛藏的內容 ——終于,他們尋找到了答案,且是正確答案。

      三個月前,他們居住的樓盤正式入伙,附帶精裝修。住小區(qū)里的人,來不及相互熟悉,彼此都還是陌生人。老謝就更陌生了,一個月前,到了“交班”時間,他安頓好八十出頭的老母親,才從老家奔赴深圳,幫兒子帶兒子,即帶孫子。

      所謂“交班”,也就是男女雙方老人,來深圳幫忙帶孩子,負責接孩子上學放學,他們半年輪一次崗,半年交接一次。

      白天,兒子兒媳上班,多多上幼兒園,家里單剩老謝一人。無事可干,他會到樓下走一走、逛一逛。小區(qū)是按“公園化”標準建設的園林,綠植豐富,綠樹成蔭,甬道上有人遛狗,有人穿一身運動裝散步鍛煉,也有三五個老頭老太太聚休息亭玩撲克牌,斗地主、打升級,玩牌的人坐著,看牌的站著,熱熱鬧鬧圍了一圈人。攏過去,老謝瞄幾眼,聽他們扯些家長里短,盡是些婆婆媽媽雞零狗碎的瑣事,感到無趣,他便邁腿走,從一群推嬰兒車的老人中,劈開一條道,出小區(qū)大門。

      圍繞樓盤外圍人行道,轉上兩圈,老謝走去附近萬佳超市,購買當天做夜飯上桌的菜,葷菜多是豬肉、牛肉、排骨、筒子骨,素菜要么是時令蔬菜,葉子菜,要么是西蘭花、西紅柿、荷蘭豆。

      回屋時,差不多已是午飯時間。途經(jīng)蘭州拉面館、快餐店,店內油膩的餐桌旁坐滿年輕的食客,是從周邊寫字樓涌來解決午餐的白領。他們總是急匆匆的模樣,面前擺一盤食物,蘭州炒飯、蓋澆飯、刀削面,三下五除二,囫圇送進嘴里。

      那些男男女女,跟老謝兒子年齡相仿,或比兒子年紀短一截,他們吃得過于潦草。老謝想,也怪不得他們,深圳不比老家,吃喝拉撒,凡事都講究速度,掙碗飯吃不容易。兒子兒媳不也一樣,做生意早出晚歸,夜里回家,吃不上幾回熱飯。

      中午,老謝一個人,吃得倒簡單,他不做飯,只下一碗清湯面,給自己。說簡單,其實也不簡單,雖是一碗面,但老謝有他的標準和要求。

      先燒上半鍋水,再準備拌面的佐料,蔥花、生姜和蒜瓣,生姜要切成絲,蒜瓣得拍碎,透出蒜香,再擱面碗里。待水滾了,將掛面下鍋,用筷子打散,不能讓面條粘一起,成一團漿糊。如今,老謝差不多只吃蕎麥掛面,防糖尿病、防血脂過高,吃要吃出健康。蕎麥面煮好了,浮于水面,撈進碗里,倒幾滴香油、半勺醬油、一勺陳醋,再加少許鍋里的面湯。最后,他將先前備好,洗干凈的白菜葉,也就七八片,擱熱鍋過一遍水,打撈上來,放入碗中。

      一碗清湯面,要味道有味道,要品相有品相,要健康有健康,對老謝來說,這并不比做一頓飯輕松多少。每天中午,經(jīng)過多道工序,老謝騰挪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年輕人可能會嫌麻煩,說不如上美團叫個快餐,拿這些時間干點什么不好,刷個微信、發(fā)個朋友圈,也比下碗面條強。但老謝樂此不疲,相當享受這個過程。古語有云,食、色,性也。食排第一位,他覺得,對待吃,不能太草率。

      下午,老謝會瞇一會午覺,醒后,再泡一壺鐵觀音,啜幾口茶,提神醒腦,也是養(yǎng)胃。過去,他有個喜好,弄完鄉(xiāng)間宴席的菜肴,他會泡壺茶,靜坐苦楝樹下,閉目養(yǎng)神。那會兒,家鄉(xiāng)的苦楝樹成片地栽種,而今砍伐得差不多了,騰出土地,蓋起了成堆的新房。

      喝茶的間隙,老謝想起兒子兒媳。這次“交班”輪崗,他明顯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有問題,不睦。到底是啥問題,他也說不清,想找兒子問問,又不知從何說起。

      究竟是啥問題呢?

      就像下清湯面,忘了放姜絲或是拍碎的蒜瓣,缺那么點味。老謝隱約聽聞過兒子和兒媳的爭吵,他們都是背著他。老謝能觸摸到某種令人不安的情緒,但豎起耳朵,也沒能聽清具體內容。

      若兒子兒媳夜里不回屋吃飯,下午三點左右,最晚四點,會發(fā)條微信,告知老謝。他夜里做飯,就會少準備一個人,或者兩個人的飯菜。

      他們加班,趕不及吃夜飯,是常事。有時,要么兒子不在,要么兒媳不在,一家人難得湊齊吃頓飯。飯桌少一個人、兩個人,孫子多多習慣了,老謝也習慣了。

      周末,是一家人能聚齊一起吃飯的日子。坐飯桌上,老謝瞧出不對勁,兒子兒媳光顧夾菜扒飯,基本上是零交流。就算說話,也是一問一答,這邊問一句,那邊答一句,那邊問一句,這邊答一句。

      老謝看在眼里,喊孫子多多吃蔬菜,不能盡吃肉,不吃素,容易犯便秘。他想找機會,跟兒子聊一聊,不能把日子過得別別扭扭的,誰誰都不舒服。他總是插不上手,尋不到機會開口,兒子一會躺他的臥房休息,一會坐書房電腦桌前處理事務,一會又陪多多看繪本、給多多講故事。

      屋外出了會太陽,一會又落起雨。落得老謝心里似長了草,總想將草拔掉。潮氣躥入室內,兒子站陽臺抽煙,老謝假裝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走去陽臺,找兒子要了支煙,點燃,煙頭瞬間亮起閃亮的星火。

      兒子說,爸,不是戒煙了您?

      老謝聞到空氣中潮濕的氣息。他說,陪你抽一支。

      兒子說,有事?

      老謝說,我沒啥事,我瞅著你有事!

      兒子說,爸,我好好的,能有啥事?

      扭頭,老謝沖客廳望了一眼,客廳空空蕩蕩。他說,你跟多多媽大學就處了朋友,畢業(yè)又一齊來深圳打拼,在一起這么多年不容易,現(xiàn)在日子比從前好過了,吃著山珍海味,可不能忘記曾經(jīng)的過油花生、粗茶淡飯。

      兒子沉默,猛吸了兩口香煙,將燃燒的煙頭杵在陽臺鐵護欄上。

      老謝還想繼續(xù)抖出點道理。他估計問題多半出在兒子身上,兒子一天忙到晚,回家窩沙發(fā)榻、上洗手間,恨不得時時刻刻抱住手機。隔個三五秒,兒子就瞄一眼手機屏幕,像是等信息,再隔個三五秒,又忙著回信息。他是過來人,擔心兒子心思不在正路上、不在家里。

      兒子蹙眉,顯然不想再往下聊。他說,爸,我明白。

      老謝吧嗒吧嗒抽煙,干咳兩聲,直到香煙燃盡,他沒再多講話。事后,老謝有些后悔,看兒子的神情,肯定是出事了,該把話題再往深里扯,勸兒子懸崖勒馬及早回頭,莫去河邊走,省得濕了鞋。

      最近,老謝失眠了,他心里有事,放不下。

      再過一個月,老謝就滿六十歲,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花甲之年。按理說,他這把年紀,活明白了,也看通透了,不該有放不下的事,即便有,也不該為放不下的事失眠。但沒辦法,他硬是失眠了。對老謝來講,放不下的事,已不多,兒子的事,算一件。要說最放不下的事,則是留守老家的母親的生活起居。

      來深圳后,老謝把母親交給小妹,請小妹幫忙照顧。他嘴里喊小妹,其實小妹也五十八了,在老家,也是一退休老太太。出門前,他跟小妹約定好,固定時間,每個星期六夜里八點,他會跟她和母親打電話,沒緊急事,小妹不用打給他。

      所以,老謝最怕的,就是臨時接到小妹電話。

      越是擔心什么,越是來什么。又一天黃昏,手機鈴響了,老謝一瞧,是小妹打來的。他心頭一緊,心跳到嗓子眼,腦殼閃出一個念頭——老母親出事了。小妹告訴他,母親想吃他燒的紅燒排骨。他的心臟一會天上一會地下,似坐過山車,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

      幸好,母親沒事,老謝舒了口氣,告訴小妹,如何做謝氏紅燒排骨——排骨得挑一字肋排,砍成段,四五厘米長,放入沸水中祛除血水,準備干辣椒、丁香、姜片、鹽、老抽、生抽、料酒、冰糖等作輔料……又說,要用大火收汁,待湯汁變濃,再添入味精后起鍋。老人吃得清淡,記得少放味精和調味品。

      多多坐桌旁,手握彩色畫筆,直愣愣地望老謝,眼里燃燒著小火苗,他說,爺爺,我也想吃紅燒排骨,給我做紅燒排骨吧你!

      兒媳出差了,兒子在外應酬。

      老謝安頓好孫子多多睡覺,橫躺床上,在黑暗中輾轉、翻身。窗外傳來雨滴敲擊樹葉的聲音。老謝爬起床,重新穿上外套,在客廳沙發(fā)榻枯坐,等候兒子。

      上一次陽臺談話,在老謝看來,對癥下藥似乎奏了效,兒子回家,眼睛不再時刻關注手機。他想趁熱打鐵,再敲一敲邊鼓,徹底把兒子從懸崖邊拉回來。

      夜深了,老謝打了個盹,玄關傳來木門撞擊門框的聲音。耷拉的腦殼抬起,兒子進門了,一臉疲憊和倦意,講話滿嘴酒氣。老謝清楚,兒子在深圳打拼,說是自己開公司當老板,人前光鮮,其實也不容易。他強忍住,沒找兒子談,折回臥室。

      如此兩三回,老謝便放棄了深夜談話。

      多多喜歡狗,畫畫時,會畫各式各樣的狗,金毛、泰迪、斗牛犬、吉娃娃、哈士奇。多多還想在家養(yǎng)條狗。

      謝家實行民主集中制,為養(yǎng)狗的事,一家人專門開會,只有多多一人舉手贊成,兒子、兒媳、老謝三人反對,并達成一致意見——家里連人都照顧不過來,哪有閑心養(yǎng)狗。

      但多多實在愛狗。

      于是,空閑時,老謝便帶多多到小區(qū)閑逛,看小區(qū)養(yǎng)狗的人遛狗。那些狗,品種各異,身材有嬌小玲瓏的,也有壯碩威猛的,多多都不怕,近身逗它們玩。隔遠瞧,儼然就是狗的小主人。跟狗玩時,多多十二分開心,離開狗往家走,他立馬露出落寞的神情。老謝安慰說,多多你看,家里不養(yǎng)狗,小區(qū)的狗,等于全是你的狗,還由別人替你養(yǎng)著。你再想一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多多搖頭,又點頭。完了又覺得不對,他說,爺爺,我想把狗養(yǎng)在自己家。

      老謝說,說的啥你?

      多多說,我想在自己家養(yǎng)狗。

      老謝說,大聲一點你。

      多多就把音量提高了許多倍,扯著嗓子喊——爺爺,你是不是耳朵聽不見了。

      老謝說,年紀大了,老了,耳朵不靈了。

      多多說,沒事爺爺,反正你鼻子靈。

      后來,多多把老謝耳朵的毛病告訴了爸媽。回頭兒子噓寒問暖關心起老謝——爸,明天我們上醫(yī)院,做個檢查。

      老謝說,老毛病了,不礙事。

      兒子說,查一查,有病早治,無病先防。

      老謝說,這毛病,你媽在世時就犯,時好時壞,不查。

      拗不過老謝,最終他們沒去醫(yī)院。但家里人跟老謝講話,都主動把音量提高了。老謝說,聲音再大點,再大點聲。他們就再把聲調往高里喊。

      兒子兒媳拌嘴,有時背著老謝,關了臥房門。老謝聽不清他們?yōu)楹问鲁常毘騼合钡呐莺图t眼圈,他知道,是吵了一大架。有時他們急眼了,也當著老謝的面,壓抑火氣和聲音,斗嘴。老謝無動于衷,目光注視電視機屏幕,或者捧一本烹飪書,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

      五月十二日,多多幼兒園組織家長開放日活動。老謝跑了趟幼兒園,參加活動的人,多是銀發(fā)老人,不是孩子的爺爺奶奶,就是孩子的外公外婆,領著孫子或外孫,在園內蹦蹦跳跳,做親子游戲。多多說,爺爺,我幼兒園都快畢業(yè)了,媽媽只來開過一次家長會,爸爸一次也沒來過。老謝說,爺爺不是來了么?多多說,王天成不是爸爸來,就是媽媽來。老謝知道孫子提到的王天成是他同學。老謝說,這件事,我們得重視,下次家里開個會,討論討論,看安排誰來,是爸爸還是媽媽,好不好?!多多揚起手,伸展五根手指頭,踮腳起跳,跟爺爺擊掌盟約,連擊了三次。他說,爺爺說話算話!又說,爺爺,我說的話,聽到了么你?!老謝張開嘴,又閉上,鄭重地點了下腦殼。

      從幼兒園回來,步行至小區(qū)樓下,老謝目睹鄰居四川夫妻,他們站在自制的鐵皮桶旁,燒黃紙錢。夫妻倆神情肅穆而憂傷。老謝意識到,這一天是汶川地震日,那場刻骨銘心的災難影響了無數(shù)人。鄰居家僅兩口人,家中沒有老人,也沒有孩子,他們大概在祭奠親人。

      老謝憶起過世的老伴,還有老伴患癌臨終前最后那段灰暗的日子。陽光普照,夏季的風吹在老謝身上,卻令他感到無比寒冷。

      老謝聞出丁點蹊蹺。

      去年國慶節(jié),兒子參加高中同學會,跟失聯(lián)多年的某位女同學接上頭。一聽兒子女同學名字,老謝存有印象,還是女孩時,她跟一幫同學一起,來老謝家做過客。當時老伴梅子健在,老謝下廚,做了滿桌菜招待兒子那幫同學,其中有他的絕活——全家福。他們對老謝的廚藝贊不絕口,吃得連湯汁都沒剩下。

      老謝了解兒子,清楚兒子是個念舊的人,但丁是丁卯是卯,有些事必須得清楚分寸和界限。越過界,那就是蹚一攤渾水,到頭來長一身嘴巴也講不清楚,若是陷進去,就更難辦,誰知道那份舊情能持續(xù)多久。抬頭,老謝仰望黃昏的天空,考慮著一二三,該如何點醒兒子,廚房的活計他拿手,此事倒是難到了他。

      手機持續(xù)響起鈴聲,一看,是小妹撥來的電話。不等那邊開口,老謝說,小妹,咱媽又想吃紅燒排骨?!

      小妹說,哥,媽洗澡時摔了一跤。

      心頭一緊,老謝說,啥情況現(xiàn)在?

      小妹說,右臂骨折,我們在醫(yī)院。

      老謝說,我這邊做好安排,明天買高鐵票回。

      小妹大概知道老謝在深圳的難處,也體諒他的難處。她說,哥,目前我顧得過來。

      老謝沉默。

      小妹說,媽只是骨折,沒其他毛病。真出了大事,我不敢瞞你。

      老謝說,那好,這段時間辛苦你。

      小妹說,哥,咱媽是你媽,也是我媽。

      聽小妹說得動情,老謝眼窩濕了,差點流出眼淚水。他說,你那邊也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顧,哥心里有底。

      沒滋沒味做完夜飯,兒子回家,老謝沒提老家發(fā)生的事,省得兒子跟著干著急。多多睡覺前,悄聲跟老謝說,爺爺,你接電話時,耳朵真靈。話畢,目光注視老謝,抿嘴,揚起眉毛笑。老謝說,多多,別告訴你爸媽,這是咱倆之間的小秘密。

      老謝跟多多聊起往事,他當鄉(xiāng)村廚師那會兒,斗宴大會切磋廚藝,他以秘制“全家福”一戰(zhàn)成名,村子周圍方圓十公里地,婚喪嫁娶紅白喜事、做壽慶生都請他辦宴席,最多的時候,流水席,一兩百桌……末了,他感嘆道,我們那個時代過去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現(xiàn)在年輕人都愛往城里跑討生活,村子空了,人情也淡了。

      接下來,老謝談起了吃,民以食為天,這是他最愿意談的。老謝說,多多,香芋扣肉你吃過吧,工序繁瑣,如今沒幾個廚師愿意做。香芋扣肉爽不爽口,最大的秘密不在食材五花肉和芋頭,而在調制的醬汁。那時,大家伙都愛吃我做的香芋扣肉。

      又說,要說他們最愛的,還數(shù)我的秘制招牌菜——全家福。用雞肉、火腿做主料,配冬筍、魷魚、海參、鮮蝦、蔬菜等做輔料,主家點這道菜,一是口味正宗,二是求個好意頭。

      聽得嘴饞,多多說,爺爺,我要吃全家福。

      老謝說,自打你奶奶過世,我就沒做過這道菜,可不好做。

      多多認真地盯看爺爺額頭,默不作聲。

      老謝說,全家福,要弄出好味道,不容易。過去多少廚師學爺爺,依葫蘆畫瓢,也沒能做出那個味。他們哪里曉得,這道菜的精髓,是要用情。

      目光凝視多多,又挪向悠遠的藍色天空,老謝說,爺爺答應你,做給你吃。人活著,吃的是人間煙火,對待吃,千萬不能草率。

      深夜,老謝醒了,隔墻的鄰居那頭,似乎傳來星星點點的哭聲,聽起來真夠恓惶,那對四川夫妻,不知他們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好半天,老謝睡不著,一陣一陣嘀咕,像是跟自己講話,又像是跟老伴梅子講話,話題跟兒子有關,扯起來沒完沒了。

      再醒來時,天亮了。

      這一天,是老謝六十歲生日,他誰也沒告訴,只是交代兒子兒媳準點下班,一家人坐一起正經(jīng)吃頓飯。

      大清早,老謝跑去超市,購買食材,做全家福的食材,也備好了佐料。忙忙碌碌準備一上午、半個下午,他干坐客廳,等待孫子多多放學,等待兒子兒媳下班。老謝以為兒子忘了他生日。天黑下來時,兒子兒媳破天荒摸著飯點回了家,順手帶回兩磅裝的芒果味生日蛋糕。

      一家人圍坐熱氣騰騰的象牙白餐桌前。

      兒子說,爸,好些年沒吃過您做的全家福。

      老謝說,你媽走了,我哪還有勁頭做這道菜。學藝那會兒,師父曾經(jīng)告訴我,烹飪和過日子一個道理,不能少了鹽粒的調劑。還有,過日子得用真心、認認真真的活;烹飪也一樣,要投入真感情,施以真心,終得真味。

      又說,過去我也迷糊過、荒唐過,摸摸索索到今天,才真正明白師父的教誨,他不只是授藝,更是施予做人之道。

      兒子默了聲。

      飯桌上,僅有筷子撞擊瓷碗的聲音,牙齒與牙齒、飯粒、食物摩擦的聲音。這頓飯,老謝一家人吃得其樂融融。

      飯后,熄了燈,他們點亮生日蠟燭,一家人為老謝唱了中文夾帶英文的生日祝福歌。老謝手握塑料切刀,預備剖蛋糕,多多提醒說,爺爺,先要許愿吹蠟燭。

      老謝貪心,心中秘藏好些個愿望,一是希望兒子一家和和美美,少點風雨,多些晴朗;二是希望老母親延年益壽、長命百歲,他來深圳帶孫子,也能少些牽掛和擔憂……

      交班半年,一晃眼過去五個月,僅剩一個月。老謝吹滅生日蠟燭,陽臺外是萬家燈火,黑暗中他想,家里老母親不知身子骨能熬多久,再輪個半年,若是母親身體過得去,他還得赴深圳,繼續(xù)發(fā)揮余熱輪崗上崗,這個家有他守護,至少后輩們的日子過得沒那么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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