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樂
摘要:《詩經(jīng)》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它產(chǎn)生于公元前11世紀至公元前7世紀,是一部跨越幾個時代的經(jīng)典。賦、比、興是《詩經(jīng)》的主要表現(xiàn)手法,其中賦和比都有較為公認的解釋,唯獨關于“興”的解釋始終纏雜不清。“興”作為中國古典詩學體系中的一個重要概念,貫穿了整個中國詩學理論發(fā)展的始終。本文以1900 -1949年為時間背景,力圖對這一時期的“興”做階段性研究,總結其發(fā)展流變和研究特征。
關鍵詞:“興”;取義;不取義
中圖分類號:GO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 - 8122(2018) 10 - 0154 - 02
20世紀初期- 20世紀40年代關于興義的研究,確切地說,應該從“五四”運動以后才正式拉開帷幕。這一時期的爭論的熱點在于“興”是否取義。以顧頡剛和何定生為代表的古史辨派認為“起興”的物象是與詩意或后文沒有關聯(lián)的,而鐘敬文、劉大白和朱自清則認為“起興”的物象有些與詩意或后文存在某種聯(lián)系,有些則不相關。
一、不取義
(一)顧頡剛
幼時讀朱熹的《詩集傳》,與其對“興”的理解有所不同。他通過對民間歌謠的反復研究,無意中悟出了興的意義。他認為,起興的一句與承接句是沒有意義關系的,僅僅是為了句腳的押韻。顧頡剛在《起興》篇中以“陽山頭上竹葉青,新做媳婦像觀音。陽山頭上竹葉黃,新做媳婦像夜叉。陽山頭上花小籃,新做媳婦多許難”[1]為例,他解釋到,陽上頭上青嫩的竹葉與新媳婦的美貌并沒有任何關系,同樣的,陽山頭上的花小籃與新媳婦生活中遇到的各種苦難也沒有必然聯(lián)系。只是“青”與“音”同韻,“籃”與“難”同韻。所謂的陽山只是蘇州一座很顯眼的高山,便拿來做為整個歌謠的開頭,這樣的方式只是想在歌謠開頭有一個鋪墊,使其慢慢帶入,倘若直接將“新做媳婦像觀音”放在開頭,難免顯得有些突兀和生硬。
顧頡剛的說法并非是無中生有,更非是一家之談,漢樂府中《孔雀東南飛》便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與下文承接的“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在邏輯關系和思想內(nèi)容上并沒有絲毫聯(lián)系。這樣寫只是因為“徊”起“衣”和“書”的韻腳,并以這樣的方式來起興。當然,這樣的說法更非是一家之談。顧頡剛認為鄭樵在八百年前就看到了“興”的這層含義,他對于“興”的解釋是十分準確的。《讀詩易法》中記敘道:“一時之興,所見在是,不謀而感于心也。凡興者,所見在此,所得在彼,不可以事類推,不可以理義求也?!币簿褪钦f“興”就是作者某事某刻所見的物象,并不是作者經(jīng)過內(nèi)心設計所獲,自然也就沒什么道理可講,更沒什么聯(lián)系可言。
(二)何定生
何定生同樣將《詩經(jīng)》的性質(zhì)定位為歌謠,并在《詩經(jīng)的文學觀》一文加以具體闡述。他認為《詩經(jīng)》有三個特點用歌謠來解釋是最好不過的。其一,每一篇的起興與詩歌是沒有多大關系的;其二,換章只是單純地換韻腳,詩的整體意義是沒有改變的;其三,在不同的詩篇中,存在相同的句子??梢姡c顧頡剛的觀點是完全相同的,認為起興只是為了讀起來和諧押韻,與詩意并沒有關聯(lián)。
二、取義
(一)鐘敬文
鐘敬文在給顧頡剛去信時,對于他的主張表示十分敬佩,同時也闡述了自己與其的不同意見。從上述《起興》一文中我們已經(jīng)了解,顧頡剛認為鄭樵對于“興”的見解是非常確切的,而對于朱熹的主張存在比較大的分歧。鐘敬文同樣認為朱熹對于賦比興的劃分是混亂至極的,但在具體的標“興”過程中也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鐘敬文較于顧頡剛創(chuàng)新之處在于:他將興詩分為兩類,即“純興詩”和“興而帶有比意的詩”。具體講,“純興詩”就是“只借物以起興,和后面的歌意了不相關的”。例如《詩經(jīng)·邶風·燕燕》“興而帶有比意的詩”指的是“借物以起興,隱約中兼略暗示點后面的歌意的?!盵2]例如《詩經(jīng)·王風·兔爰》。
同時鐘敬文指出,起興其實是無跡可尋的,就歌謠而言,起興只是某時某刻某種情感的生發(fā),并沒有什么具體的理解。這一點和顧頡剛也是一致的。
(二)劉大白
《詩大序》云:“故《詩》有‘六義焉:一日風,二日賦,三日比,四日興,五日雅,六日頌。[3]”風雅頌是詩的分類,賦比興是詩的作法。劉大白對這樣的順序提出疑問,并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肮糯鷽]有輕唇音,‘風、‘賦兩音都屬幫紐,合‘比字同一發(fā)音;‘頌字本來就是形容的容字,而古代喻紐歸影,容讀影紐,合‘雅字也是同一發(fā)音;‘興屬小紐,和影紐不過深喉淺喉之別;”所有劉大白認為六義的排列方式是按照發(fā)音的異同來進行的。
關于“興”的論述,他與古史辨派相同的觀點是,他們都認為興就是起一個頭,就是將作者的所見所聞所聽所觸,運用在詩歌的開頭處。不同的是,劉大白認為起興的事物,有的與后文存在著某種聯(lián)系,而有的物象則與后文不相關。并非古史辨派所稱的起興與后文完全無關的理論。但更重要的是,劉大白所說的起頭的這個事物必須是能夠觸發(fā)作者內(nèi)心的,必須能夠激起作者的真實情感。并不是像顧頡剛所用的物象,只是押韻,便可直接拿來起興。
(三)朱自清
在給顧頡剛的信《關于興詩的意見》中提出了他對于興之概念、范疇的三個意見。
第一,“興”是“聯(lián)想”。朱自清從出現(xiàn)興詩較早的《周禮》《詩大序》《毛公詩傳》中對“興”進行探討。他認為,《周禮》中只有“興”之名,而別無其他引證?!对姶笮颉泛汀睹妭鳌分械摹芭d”和《論語》中所謂的“詩可以興”意義上是一致的。他進一步假設,“興”與我們所說的“聯(lián)想”相似,并認為這一觀點和周作人以為的“興”是一種象征頗為相近?!靶略姷氖侄挝也缓芘宸酌?,也不喜歡嘮叨的敘事,也不必嘮叨的說理,我只認為抒情是詩的本分,而寫法則覺得“興”最有意思,用新名詞來講或可以說是象征?!?/p>
第二,關于“起興”。朱自清承認“起興”的必要性。但他認為這僅僅是對于受眾的一種由遠及近的接受方式。
起興的意義在于,詩人所描寫的事物可能并非是百姓每天的所見所聞,所以需要用一些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事物來開頭,借此來拉近詩歌與百姓這一龐大受眾群體之間的距離。另一方面,
百姓與詩人在文化程度是有很大差距的,百姓并不能意識到詩人極力表達的思想上的聯(lián)系,他們能夠意識到僅僅是感覺上的聯(lián)系,所以詩人才會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注重音韻上的聯(lián)系。百姓在理解上漸漸接受了這樣的表達方式,后人也都開始采用這樣的描寫方式。但這僅僅是一種創(chuàng)作方式,也僅僅適用于一部分詩歌的詮釋,并不能像古史辨派那樣,以此來概括“興”的意義。
第三,賦比興之別?!百x是直說;比是直說此事以譬彼事,而彼事或見于文中或否;興是直說此事以象征彼事?!盵4]朱自清認為,無論比還是興,都屬于賦。只是因為與下文的關系有所不同,才會有賦比興之說,三者本質(zhì)上是沒有絕對性的差別的,只是作者創(chuàng)作上的一種方便。
朱自清又從《毛詩》人手,針對《毛傳》“標興”的情況進行總結,其方法是十分不嚴謹?shù)?。大部分標注在首章的次句下,但也有注在首章首句或三四句之下的,更有注在非興句之下的。他認為《毛傳》所標“興也”的“興”,有兩個意思,一個是“發(fā)端”,另一個則是“譬喻”。這二者共同構成“興”,且缺一不可。他還強調(diào)比興具有風化和譎諫的作用,即“溫柔敦厚”的詩教作用。
三、總結
20世紀初期~ 20世紀20年代關于“興”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興”是否取義的爭論中。顧頡剛和何定生認為,“興”只是一個開頭,與詩意和后文并無關聯(lián),起興只是為給詩篇主體做一個鋪墊,免于后文出現(xiàn)得過于突兀;另一方面,起興所選擇的物象,與后文也無關聯(lián),只是在讀音上要求和諧押韻而已?,F(xiàn)在看來,古史辨派的看法其實是非常偏激的,他們的理論前提是將《詩經(jīng)》的性質(zhì)定為歌謠,這個出發(fā)點就是不客觀的,所以導致他們的理論覆蓋面是十分狹窄的,理論體系就更不能全面應用在《詩經(jīng)》這一部詩歌總集中了。鐘敬文、劉大白和朱自清較于古史辨派的進步在于,他們并不是全面否定“興”在詩歌中的意義,而是認為有些起興如古史辨派所言那樣在詩歌中不取義,但也有些起興是與詩意和后文相關的。何定生進一步將興詩分為“純興詩”和“興而帶有比意的詩”兩種,但他理論前提依舊停留在將《詩經(jīng)》的篇目看做是歌謠。劉大白在起興物象的選擇上,不再以押韻為唯一標準,他要求這一物象必須能夠抵達作者內(nèi)心,激起作者的情感。但物象與情感結合的表達也可能是賦,也可能是比,也可能是興,這就使得三者之間的區(qū)分標準過于模糊。朱自清清醒地認識到,顧頡剛錯誤的根源在于他的理論前提,但在“比”與“興”之間,朱自清以為“興”是“比”的一種,若非要將它們加以區(qū)分,那就在于“興”較之“比”而言,含義更為廣奧。就像劉勰所言的“比顯而興隱”是一樣??偠灾P于“興”是否取義的問題,古史辨派的理論顯得越來越片面,而鐘敬文、劉大白和朱自清的觀點也有各自的弊端所在,我們還是要在今后的研究中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真正領會“興”的涵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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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孔穎達.毛詩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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