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小井
(山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 山西 臨汾 041004)
五臺片是晉語八片之一, 位于山西中北部, 主要集中在忻州、 朔州、 大同三地, 另外陜西北部、 內(nèi)蒙古西部、 河南、 河北等區(qū)域也有分布。 本文集中分析山西區(qū)域內(nèi)的五臺片, 包括“忻府區(qū)、 定襄縣、 五臺縣、 原平市、 岢嵐縣、 五寨縣、 神池縣、 寧武縣、 代縣、 繁峙縣、 靈丘縣、 保德縣、 河曲縣、 偏關縣、 平魯區(qū)、 朔城區(qū)、 應縣、 渾源縣”[1]18個方言點。 區(qū)域橫跨山西北部, 西臨黃河, 東隔太行山, 分布集中連片, 語言中較完整地保留著晉語特色。
1983年重點項目“山西省各縣(市)方言志”實施后, 學術界出現(xiàn)大量對助詞進行專章研究的方言志: 溫端政《忻州方言志》(語文出版社, 1985), 馬文忠、 梁述中《大同方言志》(語文出版社, 1986), 金夢茵《原平方言志》(語文出版社, 1989), 江蔭褆與李靜梅《靈丘方言志》(山西高校聯(lián)合出版社, 1989), 江蔭褆的《朔縣方言志》(山西高校聯(lián)合出版社, 1991), 陳茂山《定襄方言志》(山西高校聯(lián)合出版社, 1995)。
20世紀90年代末, 喬全生主持的《山西方言重點研究叢書》對晉語五臺片山西區(qū)域各方言點做了進一步調(diào)查研究, 涌現(xiàn)出楊增武《平魯方言研究》(山西人民出版社, 2002), 崔淑慧《代縣方言研究》(山西人民出版社, 2005), 白云《渾源方言研究》(九州出版社, 2009), 孫小花《五臺方言研究》(九州出版社, 2009)等著作。 與此同時, 各方言點研究呈現(xiàn)的期刊文獻有: 陳茂山《忻州方言的“動詞(形容詞)+頓咾”》(語文研究, 1990), 楊象寧《繁峙方言的助詞“的”》(山西大學學報, 1992), 陳茂山《定襄方言的“咾”和“唡”》(語文研究, 1995), 溫端政《忻州方言“了1”“了2”和“了3”》(忻州師范學院學報, 2002), 崔淑慧《山西代縣方言的起始體》(山西大學學報, 2004), 張軍香 《寧武方言中的助詞“哩”》(忻州師范學院學報, 2005), 張陽《原平方言中助詞“來”的用法》(青春歲月, 2014)。 碩博論文研究有: 王美青《山西原平方言的體貌系統(tǒng)》(天津師范大學, 2009), 李穎 《朔城區(qū)方言助詞“哩”研究》(山西大學, 2011), 魯美婷《晉語保德方言時體助詞“了” “咧” “哩”的研究》(中央民族大學, 2013), 高香艷《山西平魯方言助詞研究》(山西師范大學, 2015)。
此外, 還有一些對各方言點綜合研究的論文: 田希誠、 吳建生《山西晉語區(qū)的助詞“的”》(山西大學學報, 1995), 郭慧《寧武方言三區(qū)話的“給”》(山西農(nóng)業(yè)大學學報, 2010), 史秀菊《山西晉語區(qū)的事態(tài)助詞“來”“來了”“來來”“來嘅”》(語言研究, 2011)。 碩博論文包括: 袁俊芳《保德方言研究》(華東師范大學, 2005), 張瑞《忻州方言語法研究》(云南師范大學, 2015), 肖建華《神池方言語法探究》(華東師范大學, 2006)。 吳建生2002年在首屆國際漢語方言語法學術研討會上匯報的《山西方言的助詞“動”》, 張子華2014年的博士學位論文《山西方言助詞“了”及相關結構研究》。 專著包括: 侯精一、 溫端政《山西方言調(diào)查研究報告》(山西高校聯(lián)合出版社, 1993), 侯精一《現(xiàn)代晉語的研究》(商務印書館, 1999), 喬全生《晉方言語法研究》(商務印書館, 2000), 侯精一《現(xiàn)代漢語方言概論》(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2)等。
綜上可知, 學界對晉語五臺片山西方言點助詞的研究目前僅有方言志或方言研究, 30年來18個方言點出現(xiàn)六篇期刊論文, 四篇碩博論文進行專題研究, 各地平均不到一篇。 其中渾源、 偏關、 應縣、 靈丘、 河曲、 五臺、 岢嵐、 五寨、 神池至今沒有專門研究助詞的文章。 文章凡涉及到五臺片山西助詞的, 也寥寥無幾, 所以對該區(qū)域助詞的研究有待加強。
“哩”, 在晉語五臺片中朔城區(qū)、 平魯區(qū)、 保德、 寧武四個方言點使用較為廣泛。 “哩”的用法, 在各方言點存在著很明顯的分層: 朔城區(qū)與平魯區(qū)中的“哩”主要與普通話中“的、 地、 得、 著”用法接近; 平魯區(qū)句子中常有“的哩”, 朔城區(qū)沒有這種用法; 保德方言中的“哩”通常用于句末, 不可省略, 有助詞兼語氣詞的用法; 寧武方言中的“哩”與普通話中“了”用法相近, 保德方言與寧武方言又同中有異。 下面例句以朔城區(qū)下團堡鄉(xiāng)、 平魯井坪鎮(zhèn)、 保德橋頭鎮(zhèn)、 寧武城區(qū)街道方言為代表。
“哩”前成分起修飾限定作用, “哩”字起連接作用, 中心語是句子的核心, “哩”在句子中不可省略。
2.1.1 名詞/代詞+哩+名詞
這類方言結構在句子中可以充當主語、 謂語。 例如:
例 2 電腦里頭里面哩[li]字。(平魯區(qū))
2.1.2 動詞(動賓短語)/形容詞+哩+名詞
這類方言結婚中, “哩”字起連接作用。 例如:
例 3 走哩人是我大爺伯伯。 (朔城區(qū))
例 4 我年輕哩時候沒少吃過糠窩窩窩窩頭。 (朔城區(qū))
例 5 我用一下你前日前天買哩辮縮縮發(fā)圈。 (平魯區(qū))
2.1.3 副詞+哩+名詞
這類方言結構中, “哩”仍起連接作用。 例如:
例 8 一貫哩作風(朔城區(qū))
例 9 平常哩表現(xiàn)(朔城區(qū))
例 10 格外哩甜(朔城區(qū))
2.1.4 哩+名詞/形容詞/代詞/動詞/動賓短語
“哩”與名詞、 形容詞、 代詞、 動詞、 動賓短語組成的結構做句子的中心語, 這類句子與“的字結構”相似。 例如:
例 11 那個人是賣菜哩。 (朔城區(qū))
例 13 你圪底打映搖擺不定哩, 到底幾歲了?(朔城區(qū))
例 14 先吃好吃哩, 不好吃哩放下。 (平魯區(qū))
例 15 我要一個黑哩, 一個綠哩。 (平魯區(qū))
2.2.1 數(shù)量詞重疊+哩+動詞
這類方言結構中, 數(shù)量詞修飾動詞, 含有解說、 提示的意思。 例如:
例 16 你一圪溜一圪溜一股一股哩倒, 不要灑咾[lɑu]相當于句末語氣詞“了”。 (朔城區(qū))
例 17 你一本一本哩看。 (朔城區(qū))
例 18 一口一口哩吃, 報[pɑu]不要的合音叫被嗆住。 (平魯區(qū))
例 19 一圪垯一圪垯一塊一塊哩冒扔, 報[pɑu]不要的合音叫被看不見蘭相當于句末語氣詞“了”。 (平魯區(qū))
2.2.2 形容詞+哩+動詞
這類方言結構中, 形容詞多為狀態(tài)形容詞。 例如:
例 20 慢慢哩走, 操心小心蹴[t?u]倒摔倒哩。 (朔城區(qū))
例 22 他滿滿哩裝了一倒插口袋瓜子兒。 (平魯區(qū))
例 23 高高哩吼喊喊叫了一聲。 (平魯區(qū))
例 24 歡歡趕緊哩走, 不要拉掛閑聊。 (平魯區(qū))
“哩”還有一種情況:“副詞+哩+動詞”, 例如: 他將將兒剛才哩還在這[ts]來蹲來來哩。 副詞與動詞間有哩, 且哩不可省略。 普通話二者間一般不會插入其他成分, 例如: 他剛才還在這兒蹲著呢。
2.3.1 動詞+哩+補語
這類方言結構中, 補語修飾動詞, 用來進一步說明程度。 例如:
例 25 叫牛牛蟲子咬哩疼咬得疼哩單純語氣詞。 (朔城區(qū))
例 26 今天晌午飯午飯你做哩正好好。 (朔城區(qū))
例 27 你能看哩完奏[tsou]多這么多書咧?(平魯區(qū))
例 28 你跑哩辛苦蘭相當于句末語氣詞“了”。 (平魯區(qū))
2.3.2 形容詞+哩+補語
這類方言結構中, 補語修飾形容詞, 用來進一步說明程度。 例如:
例 29 酸哩牙癢癢哩。 (朔城區(qū))
例 31 酸哩八唧。 (平魯區(qū))
2.4.1 “哩”表狀態(tài)
這類方言結構表狀態(tài)。 例如:
例 33 天上飄哩幾朵云。 (朔城區(qū))
例 34 凳上放哩幾圪垯幾塊鮮姜。 (平魯區(qū))
2.4.2 表行動延續(xù)
這類方言結構表示行動延續(xù), 已經(jīng)持續(xù)一段時間并有繼續(xù)下去的意思。 例如:
例 35 他家演哩電視。 (朔城區(qū))
例 36 臺上唱哩戲。 (朔城區(qū))
例 37 嘴吃哩樹棍棍樹枝。 (朔城區(qū))
例 38 手拿哩五塊錢。 (朔城區(qū))
2.4.3 “動詞+哩”重疊
這類方言結構重疊, 表動作持續(xù), 后面情況一定發(fā)生變化, 出人意料, 常與“就”搭配。 例如:
例 39 他說哩說哩就嚎哭蘭相當于句末語氣詞“了”。 (朔城區(qū))
例 40 睡哩睡哩就說起夢話蘭相當于句末語氣詞“了”。 (朔城區(qū))
例 41 看哩看哩就忘蘭相當于句末語氣詞“了”。 (平魯區(qū))
例 42 聽哩聽哩就瞌睡蘭相當于句末語氣詞“了”。 (平魯區(qū))
2.4.4 動詞+哩+賓語+動詞+賓語+哩
這類方言結構構成連動形式, 表示動作進行, 前面“動詞+哩+賓語”是后面動賓結構的方式, 后面動賓結構是前面的結果。 例如:
例 43 他點哩蠟看書哩。 (朔城區(qū))
例 44 生哩火做飯哩。 (朔城區(qū))
例 45 拿哩鍬將碳鏟碳哩。 (朔城區(qū))
2.5.1 動詞/形容詞+著+哩
這類方言結構表示動作進行, 常與副詞“正”搭配, “哩”不可省略。 例如:
例 47 小王正看書著哩, 不應不要吼喊喊叫咧[li?]。 (保德)
原平方言中“著哩”換作“的了”, 用法與保德方言一致, 且原平話中很少使用“著”。 此外:我們正吃哩/我們吃飯著哩。 在保德方言中都能使用, 表達一個意思。 因此, 以上結構也可換作“動詞/形容詞+哩”。 二者區(qū)別在于“哩”前一般是單音節(jié)動詞, “著哩”前習慣使用雙音節(jié)詞組。
2.5.2 用在疑問句句末, 加強疑問語氣
在這類句式里, 說話者與聽話者同處一個語境中, 常常等待對方的回答, 如保德方言、 寧武方言、 朔城區(qū)、 平魯方言都有此用法。 例如:
1) 特指問句:
例 48 你吼喊喊叫啥[s?]哩(平魯)?
例 49 你做甚哩?(保德)
2) 正反問句:
例 50 我們回家呀, 你哩?(保德)
例 51 人民大會堂大哩不?(朔城區(qū))
例 52 他和我們一搭一起走呀, 你哩[li]?(寧武)
例 53 我不想和他到拉聊天了, 你哩?(寧武)
3) 選擇問句:
4) 是非問句:
例 55 電視開著哩?(寧武)
例 56 那女子絞頭剪頭發(fā)哩?(保德)
方言中的“哩”與普通話中的“了”都可用在謂詞之后或語句末尾, 表示時態(tài)。 二者區(qū)別在于普通話中的“了”多表動作完成, 如電視開了、 吃了飯了; 方言的“哩”則重在強調(diào)動作事情的進行, 二者所表時態(tài)不同。
原平方言在選擇問句時“哩”換成“呀”, 其余問句將上述方言例句中“哩”換作“了”, 與普通話用法相同。
2.5.3 動詞+哩+賓語
這類方言結構表示動作完成, 句末通常使用語氣詞“啦”, 寧武方言中多有此種用法。 例如:
例 57 他去哩地里啦。
例 58 她夜哩昨天絞哩頭剪頭發(fā)啦。
例 59 你兄弟弟弟前兒過哩生[sn]兒生日啦。
這種結構在朔城區(qū)也使用, 但是上文提到, 朔城區(qū)的“哩”相當于普通話中“的”; 寧武方言中“哩”與北京話中“了”用法相同。
寧武方言有兩種相似結構:“動詞+哩+數(shù)量賓語+哩” “動詞+哩+數(shù)量賓語+啦”?!傲ā迸c“啦”都可看做句末語氣詞。 試比較“娃娃看哩三本書哩”與“娃娃看哩三本書啦”, 前者的語境一般是小孩以前看書少或者現(xiàn)在三本已經(jīng)超出了平常的表現(xiàn), 有繼續(xù)讀下去的可能, 說話者語氣含有強調(diào)、 驚訝的口吻, 同時末尾“哩”也起到舒緩語氣的作用; 后者的語境是小孩不想看書或看得太慢, 目前為止只看了三本書, 看書這一動作已經(jīng)完結, 說話者語氣有遺憾、 可惜的意味, 這類句子常與“才…就”連用, 例如: 娃娃才看了三本書就撂下放下啦。 隨著方言的演變, 寧武方言“娃娃看哩三本書哩”的用法越來越少。 朔城區(qū)方言中前者結構與寧武相同, 后者換成“動詞+咾+數(shù)量賓語+蘭”:娃娃看咾三本書蘭。 可以看出:平魯方言中“哩”多表示動作進行的用法, “咾”用來表示動作完成。
2.5.4 形容詞+哩+補語
這類方言結構表示情況的變化。 例如:
例 60 我比我兄弟大哩五歲。
例 61 賣菜的上回短少給哩我半斤豆角角豆角[ti?]。
例 62 我少哩一本書[su]。
以上是寧武方言的用法, 保德方言“哩”沒有這種用法。 我們還發(fā)現(xiàn)此結構與朔城區(qū)方言形式相同, 但語法意義差別較大。 不同于朔城區(qū)方言中“的”的代替義, 寧武方言中的“哩”與普通話中“了”用法更為接近。 原平方言中分別用“的” “了”將二者區(qū)分開, 如: 甜的圪盈盈很。我比我兄弟大了五歲。
這類方言實例如下:
例 63 我將將剛剛出哩耍來來。 (朔城區(qū))
例 64 過來過哩全是人。 (朔城區(qū))
例 65 一下雨, 我就不敢出哩蘭相當于句末語氣詞“了”。 (朔城區(qū))
例 66 過哩那廂那個家再吃哇。 (寧武)
這類方言結構特殊, 如寧武方言:
例 67 吃哩, 吼叫上我。
例 68 去城哩, 叫上我。
例 69 我吃完飯哩, 咱們再耍[su?]。
例 70 后年哩, 咱們開個飯店。
寧武方言中“動詞(動賓短語)/名詞+哩”相當于“…的時候”是后面句子的前提, 與狀語成分相似, 中心語位于句子后半部分, 保德方言沒有這種用法。
寧武方言中還有一種特殊用法“頓哩”, 如:你吃飯頓哩叫上我。 |你吃頓飯哩叫上我。 意義不發(fā)生變化, “頓”置于動賓短語之間起停頓作用, 使語氣較為舒緩。
2.8.1 動詞+哩哩
這類方言結構中, 前一個哩是動態(tài)助詞, 后一個是語氣詞且有對全句肯定的意思。
“哩哩”分為兩種情況, 在朔城區(qū)、 平魯?shù)鹊厍耙粋€“哩”表示動作進行; 而在寧武等地“哩”前一般都有問句, “哩哩”則用在回答中, 前一個“哩”表示動作或狀態(tài)的完成。 例如:
例 71 他吃飯哩哩。 (朔城區(qū))
例 72 娃娃嚎哭哩哩。 (平魯區(qū))
例 73 衣裳上的泥點點能洗哩?——洗哩哩(寧武)
原平話中“哩”表進行時“哩哩”可換成“得了”如: 娃娃嚎得了/他吃飯得了; “哩”表完成時換成“了了”:衣裳上的泥點點能洗了了?——洗了[lio]了[l]。
此外, 平魯方言中“動詞(動賓短語)+哩哩”, “哩哩”連用通常會加強語氣或表示時間長, 如“娃娃嚎哩”是說小孩在哭, 可能剛開始哭; “娃娃嚎哩哩”是孩子已經(jīng)哭了一段時間。 “不要吼喊哩”是個祈使句, 意思是不要吼叫了; 不要吼喊哩哩, 有不耐煩, 加強語氣并強調(diào)的意思。
2.8.2 形容詞+哩哩
這類方言結構中, 通常形容詞與前一個“哩”指代名詞, 當位于句首時, 類似復句中的小主語, 后一個哩是結構助詞。 例如:
例 74 大哩哩好吃哩零食在這哩。 小哩哩好吃哩零食在那哩。 (大孩子的零食在這邊, 小孩子的在那邊)(朔城區(qū))
合成一個句子時, 需省略一個“哩”:大哩好吃哩零食在這哩, 小哩好吃哩零食在那哩, 不要搶蘭。 這種用法通常有確定的語境, 說話者與聽話者雙方都在, 如兩個小孩爭奪零食, 母親說大孩子的零食在這邊, 小孩子的放在那邊, 兩人別搶。
原平方言中全用“的”:大的大孩子的吃法零食在這圪前了這邊, 小的小孩子的在外[w]兒那邊了, 不要搶了; 平魯方言中用“哩的”:大哩的好吃哩零食在這哩。
肯定形式:“聽見哩(蘭/了)”; 否定形式:聽不見或沒[m]聽見。 保德只有“聽不見”一種用法, 原平、 朔城區(qū)、 平魯兩種都有。 兩種否定形式區(qū)別在于:說話者與對方正在交流, 聲音低等因素使聽力受到影響時, 聽話者會說“聽不見”, 這是動作行為在進行中; 當別人已經(jīng)說了一遍內(nèi)容, 問你聽見了沒有, 回答“沒聽見”, 是動作行為已經(jīng)完成。
我們發(fā)現(xiàn)晉語五臺片的助詞“哩”一個詞可以替代普通話中“的、 得、 地、 著、 了、 去”等助詞; 寧武方言中“哩”與動詞(動賓短語)/名詞連用可以做狀語, 表示……的時候; 朔城區(qū)、 平魯、 寧武等地有“哩哩”連用的形式; 保德、 寧武有“著哩”的用法, 朔城區(qū)、 原平方言中沒有這種用法; 寧武、 朔城區(qū)在“動詞+哩+數(shù)量賓語+哩”結構時, 用法完全一致。 有時雖然兩地方言結構相同, 但用法差距很大。 “形容詞+哩+補語”, 寧武表示情況的變化, 朔城區(qū)方言中“哩”用來進一步說明程度; “動詞+哩+賓語”, 在寧武方言中“哩”表示動作事情完成, 在朔城區(qū)方言中表示動作正在進行。 朔城區(qū)、 平魯一帶“哩”多類似于普通話“的”, 寧武、 保德常用來代替“了”, 通過分析, 可以充分展現(xiàn)出“哩”語法功能的多樣性。
呂叔湘先生在《釋〈景德傳燈錄〉中在、 著二助詞》[2]58中, 認為語助詞經(jīng)歷“在裹→在→裹→里→哩”的演變過程, 且“哩”等同于現(xiàn)在的語氣詞“呢”。 語助詞演變是個比較復雜的過程, 向一個方向整齊有序地演變是不大可能的, 同時“哩”這一語助詞在明代及以后主要作用不表示疑問, 如果立足于單純語氣詞進行研究是可參考的; 太田辰夫《中國歷史文法》[3]345中的觀點與前者不同, 他認為“里”與“裹”處于共時層面, 二者分別進行了發(fā)展更替, 一方面“里”變成句末助詞“哩”; 另一方面“裹”成為體詞, 構成“在裹”等說法, 進一步又形成“在此”“在這裹”等, 不過文中忽略了助詞的發(fā)展及演變歷程; 俞光中、 植田均的《近代漢語語法研究》[4]424-425認為“那”在宋代以前就有且存在時間最長, 金元、 明初尤其是北方系作品中極多見, 主要作用是指明存在的事實且略帶夸張, 兼有表示疑問的助詞功用, “聻、 你、 尼”是“那”族變體。 唐宋時期“裹”族的出現(xiàn), 逐漸代替了“那”族表疑問的助詞的功能。 明代時“哩”具備了二者的功能。 據(jù)文獻作品來看, “在裹、 在、 裹”等出現(xiàn)在唐宋時期, “聻、 你、 那”最早在唐五代, “裹”族應早于“那”族, 該著作這種演變有待驗證; 江藍生《疑問語氣詞“呢”的來源》[5]一文的觀點我們認為較為合理, 從五代南唐開始, 語氣詞經(jīng)歷了:“聻→你→尼→那→哩”的變化; 唐宋開始助詞有“在裹→在→裹→里→那→哩”的演變。 期間語氣詞與助詞存在不同程度的混用現(xiàn)象, “那”在金代兼有二者用法。 到元末, 《樸通事》 《老乞大》二者基本不混用, 明代中期“哩”逐漸兼有語氣詞及助詞的功能。
晉語五臺片中“哩”作為語氣詞與江藍生所描述的現(xiàn)象符合。 語音方面, ni→li都是舌尖中音, 經(jīng)歷鼻音到邊音的轉化, 較為合理。 近代漢語中, 語助詞前通常加一個口字, 來表示語氣。 對于晉語五臺片中語氣詞“哩”的來源演變是清晰的:五代南唐“聻” “你” “尼”同用, 《景德傳燈錄》中出現(xiàn)“你” “那”兩種用法, 南宋寫作“哩”, 金代諸宮調(diào)、 元人雜劇多用“那”, 明代中后期開始用“哩”, 語氣詞經(jīng)歷:聻→你→尼→那→里→哩。 朔城區(qū)、 平魯區(qū)、 寧武、 保德方言中一直保留著這種用法。
至于助詞, “哩”中“口”是后來加上去的, 原本應是“里”, 我們看下面的例子:
例 75 軍官每根底, 軍人每根底, 城子里達魯花赤官人每根底, 往來的使臣每根底宣諭的圣旨。 (《元代白話碑一二九六年盩厔太清宗圣宮圣旨碑》)
例 76 扮老哩要扮的羸弱龍鐘, 人人惻憫。 (《歧路燈》第七十八回)
例 77 老里睡多吟里少, 舊家句熟近來生。 (《答章漢直》)
例 78 讀哩滿肚子是書, 下科定然有望。 (《歧路燈》第一〇三回)
例 79 只說好事不在忙, 等慢慢里勸轉他媳婦, 誰想他婆婆又害起病來。 (《竇娥冤二折》)
例 80 到了三更后, 才慢慢哩會動彈。 (《歧路燈》第十八回)
例 81 那婦人下自吼里。 (《水滸傳》)
例 82 正埋冤哩, 只見一個人面東背西而來。 (《古今小說》卷十五)
例 83 干飯也做著里, 稀粥也熬著里。 (《樸通事諺解》)
例 84 妾身年少里, 父母俱傾棄, 在神廟六七年長獨睡。 (《張協(xié)狀元》一六出)
例句75, 76中的“里、 哩”與例句2和例句11中的“哩”用法一致, 做結構助詞相當于北京話“的”; 例句77, 78中的“里,哩”與例句25中的“哩”相似, 都構成中補結構, 表示程度大小。 例句79, 80中的“里、 哩”與例句20中的“哩”語法功能相同, 相當于北京話“地”。 例句81, 82中的“里、 哩”與例句32中的“哩”用法一致, 表示狀態(tài)的持續(xù), 并有延續(xù)下去的可能; 例句83中的“里”例句46, 57中的“哩”語義相同, 相當于北京話“了”; 例句84中的“里”表示……的時候, 等同于例句67, 相當于句子的狀語。
從上文所引用的例句來看, “里”做結構助詞、 動態(tài)助詞、 置于謂詞后表示…的時候, 在宋元明皆有用例, “里”可以說是“哩”的前身。 那么“里”又從何而來?不得不進一步探究“里”的來源, 我們發(fā)現(xiàn)在前人的著作里常有“底”“里”相通的用法。 例如: 又向人家啄大屋, 屋底達官走避胡(《哀王孫》詩)。 有等人道, 宜掃雪烹茶在讀書舍里; 又道是, 宜羊羔爛醉在銷金帳底。 (《殺狗勸夫》二折)。 di→li同為舌尖中音, 由不送氣的d轉變成邊音l, 語音過渡自然; 從語法功能來看, “底”具有結構助詞的功能。 例如: 作么生是與禪為師底人?(《祖堂集》卷一六); 先自愁懷容易感, 不堪聞底子規(guī)聲。 西樓料得數(shù)回程。(《浣溪沙》詞)從這個角度看, 也合乎情理。 “底”很可能在“里”之前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 “的、 地、 得”原來又寫作“底”。 結構助詞“哩”的演變我們初步推理為:的、 地、 得→底→里→哩。
朔城區(qū)、 寧武“哩”有類似北京話“去、 到”(不處于核心位置)的用法, 近代語助詞“裹”在出現(xiàn)后不只與“在”合用, 也與“來” “去” “到”等其他動詞合用, 例如: 這淺情薄幸, 千山萬水, 也須來裹《張子野詞》; 及胡安定出, 又教人作治事齋, 理會政事, 漸漸挪得近裹《朱子語類》。 語言的演變過程中, “來”“去”的語法功能虛化, 語法意義逐漸由“裹”承擔, “裹”又進一步演變成“哩”。 晉語五臺片“哩”有“去、 到”的用法演變大致可判斷為:(來、 去、 到)裹→裹→哩。
晉語五臺片中“哩”類似北京話的動態(tài)助詞“著” “了”。 “‘著’最早出現(xiàn)在漢代的佛經(jīng)譯文中, 一表示-附著-的動詞義, 一有動作持續(xù)或表結果的意義。”[6]95到唐代“著”發(fā)展出新的用法:從動詞轉向介詞、 類似北京話“得”“了”的語法義, 例如: 淺色暈成宮里錦, 濃香染著洞中霞《甲子歲夏五月自長沙抵醴陵貴就深僻以便疏慵》。 元明之后, 一部分“著”逐漸寫作“的”; 助詞“了”出現(xiàn)在唐代《敦煌變文集》, 宋代廣泛使用。 宋代作品如:李逵拿了雙斧, 搶上堂來(《水滸傳》七十一回)、 李逵也哭了回寨里來(《水滸傳》一百十五回), 此時“了”的語法意義相當于“著”。 因此, 我們認為語助詞“著”可能在漢代開始使用, “了”出現(xiàn)在唐代同時兼?zhèn)鋭幼魍瓿伞?狀態(tài)持續(xù)意。 宋代“著”開始承擔“了”的部分功用, 并進一步演變出類似北京話“得”的語法功能, “著”在元明之后寫作“的”。 明代中后期, “哩”逐漸代替了二者的語法功能成為主流。 晉語五臺片中“哩”有“著、 了”的語法意義, 其演變應為“了(一部分)→著→的→哩”。 但是從語音看過渡又顯得不自然, “了”“著”是否偏漏, 能否進一步追溯淵源, 以俟來篇。
[1] 侯精一. 晉語的分區(qū)(稿)[J]. 方言, 1986(4): 253-261.
[2] 呂叔湘. 釋《景德傳燈錄》中在、 著二助詞[C]∥呂叔湘全集. 沈陽: 遼寧教育出版社, 1984.
[3] [日本]太田辰夫. 中國歷史文法[M]. 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3.
[4] 俞光中, 植田均. 近代漢語語法研究[M]. 上海: 學林出版社, 1999.
[5] 江藍生. 疑問語氣詞“呢”的來源[J]. 語文研究, 1986(2): 17-26.
[6] 劉堅, 江藍生, 白維國, 等. 近代漢語虛詞研究[M]. 北京: 語文出版社, 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