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耕耘會有兩種收獲,一種是傾盡全力的、刻意的、精心的,一種是不經意之間信手而為的。后一種如田邊地頭的花草蔬果,在大面積的耕作收割之后,才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美好乃至意義。這便是錫誠先生這本新編的《田野手記》。
這里收集的四十余篇文章,都是他在全國各地、諸多民族的考察中隨手的筆記。時間自20世紀60年代至今跨越近半個世紀。其中,有民族傳統(tǒng)節(jié)日的采風,有地域傳說的探源,有古老習俗的聞見錄,也有禮俗的記敘和歌謠的采集。“田野手記”是一種學者專用的獨立的文體。他是人類學和民俗學者在進行學術性的田野工作時,對某一有價值的過程和難忘的情景的記錄。所記為內容很多都沒有進入學術成果,但這些特殊的文字里,往往含有珍貴的素材與重要的信息。時間過去愈久,反倒愈有價值。比方,他在《葛沽皇會有遺韻》中所記載的那樣繁盛、熱烈又莊重,今天已是情味寡然、面目全非了。比如當年如果沒有筆錄下日喀則那些動情的民歌,今天還能再聽到嗎?這不是一種另類的學術嗎?
學者的田野手記與作家的游記全然不同,它最重要的價值,是專業(yè)學術的眼光和嚴格的紀實。此中,錫誠觀察之周密,捕捉之敏銳,記錄之精準,都在他看似自然流暢的行筆之中,顯出一位具有深厚的田野功底的文化大家之深厚和老到。錫誠一邊具有宏觀的理論視野,一邊深入田野,步步有痕。故而,幾十年里他一直守望和佇立在民間文化學術的高地上。在此書中,亦可深知。
不要把它作為一位大學者的一本小書。它就像一位作曲家即興的鋼琴短曲,一位畫家信手拈來的咫尺小品。諸多意味,皆在其中。
我與錫誠是四十年的朋友,最初相識是在文壇。我寫小說,他是小說評論家,成為朋友。后來我到民間文化界做遺產搶救,諸多理論問題都要求教于他。人間情誼的表達往往不是文字可以勝任的,唯有在這《田野手記》出版之際,寫這些話道出由衷的祝賀吧。
2018年清明后
(馮驥才,天津市文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