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媛
故引夫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jīng)》。明一切行門皆從孝悌起,大用無盡,會其宗趣,皆攝歸于孝悌也。
——馬一浮先生
曾文正公在給弟侄的家信中寫到:茍能發(fā)奮自立,則家塾可讀書,即曠野之地,熱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皆可讀書。茍不能發(fā)奮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靜之鄉(xiāng),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何必擇地?何必擇時?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
而《易》曰:立志不恒,兇也。
這個春天起:冥心無用,悠游涵養(yǎng),是自曾文正公開始。公言:惟不耐久思,思多則頭昏。誰不是呢?事事夾雜,變動奔忙無時不有。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然而人的勞力,浮定有無,縱垂綸千尺,最后滿船空載明月歸,已是獲得。
唯有順物自然無容私焉,萬物才歸回到各自的來路與去路上。
而況曾公戎馬一生,日用之間,無一日不讀莊;及至毛潤之先生云:愚于今人,獨服膺曾文正。古人有著自己的日用功夫及虛懷涵養(yǎng)處。
于經(jīng)學一脈,清朝人物,我讀的其實是黃宗羲與王夫之兩位先生。然一則是志業(yè)粗疏,并未精深恐誤人弟子;二則經(jīng)實為徑,轉(zhuǎn)述難無刻舟求劍之弊。感興趣的朋友,不妨自己找出書來讀讀。
有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曾公可愛,是在他給家弟的信中:吾每作書與諸弟,不覺其言之長,想諸弟或厭煩難看矣。然諸弟茍有長信與我,我實樂之如獲至寶,人固各有性情也。
當即,拍桌大笑。師妹問我笑什么,答:不知道。但這人跟我們應(yīng)該是一伙的。一切賢圣,只是孝悌。性德之全者曰仁,行仁之道曰孝。
曾氏十三門學問,流傳下的只是一套《曾國藩家書》,然業(yè)已完備,并無額外可添綴處。讀其書想見其為人,簡直是可以托孤的類型。師妹說:哪有那么夸張?讀完卻有同感。
再想到歷史書上的評價,不過是一個立場對著另一個立場。人已不存,只是符號。而家書中見其人智慧又可愛,取大不遺小。念茲在茲,苦口婆心的勸誡,無非是子侄要修德??制涓≡诒砻娴臉s華之上,終不免顛沛。
他與父母稟安問吉,于自恃有才的弟弟勸其戒傲戒慢,于生性溫緩的子侄勉其勇猛精進。發(fā)力于自省,亦講到世事中的輕重權(quán)衡。
讀信與讀經(jīng)不同,與讀史更不同。經(jīng)是循其大道語其天理,史是時與勢中一個個生命的火花。而信里卻是潺潺流動的春水,是清泉與甘霖。它不是非讀不可的,但若讀到,你就是寄件的那個與收信的那個人,總不可置身事外。
語言如劍之所發(fā),句句是指向自己。是長輩與兄長的護持,也是廓然大公之處。
靜中默省我之愆尤,處處獲戾,其源無外乎此中。蓋古人之病,亦即我之病;今人之疾,亦我之疾。然耐受力往往又不若今人,治病之力誠又不如古人。
今見九州大地,人人溺于習見,不免悲心加重。師告我:療愈悲心,唯有養(yǎng)慈。既以與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有,慈悲之力看似是對外給出去的,實則是返歸于你自己。
因其只知人有習氣,不知去其習氣;知去人之習氣,不知去己之習氣。終歸如風畫空,無有能所。
字字直指,翻開這樣一本書,正是當下所當讀之書;握起這樣一枚藥,正是當下所當服之藥。
曾文正公家書節(jié)錄:
1、然則既自名為讀書人,則《大學》之綱領(lǐng),皆己立身切要之事明矣。
2、吾人只有進德修業(yè)兩件事靠得住。進德,則孝悌仁義是也;修業(yè),則詩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做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
3、弟性偏急似余,恐怫郁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為要。
4、季弟每日亦須看史,然溫經(jīng)更要緊,今年不必急急赴試也。
5、總之吾有望于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無,第一則孝悌為端,其次則文章不朽。諸弟若果能自立,當務(wù)其大者遠者,毋徒汲汲于進學也。
6、季弟信亦謙虛可愛,然徒謙亦不好,總要努力前進。
7、時事日非,吾家子侄輩,總以勤謙二字為主。戒傲戒惰,保家之道也。
8、求人自輔,時時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難,往時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欽敬。汩今思之,何可多得?
9、治心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以不藥二字為藥。究以自養(yǎng)自醫(yī)為主,非藥力所能為力。
10、以后在家蒔養(yǎng)花竹,出門則飽看山水,環(huán)金陵百里內(nèi)外,可以遍游也。算學書切不可再看,讀他書亦以半日為率。末刻以后,即宜歇息游觀。
11、憑濠對擊,堅韌不出,最為合法。凡撲人之墻,撲人之濠。撲者,客也,應(yīng)者,主也。我若越濠而應(yīng)之,則是反主為客,所謂致于人者也;我不越濠,則我常為主,所謂致人者,不致于人者也。
12、凡行軍太速,氣太銳,其中必有不整不齊之處,惟有一靜字可以勝之。
13、真美人不甚爭珠翠,真書家不甚爭筆墨。制勝之道,在人不在器。
編輯 / 徐 ? 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