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何其芳的獨語體散文在現(xiàn)代散文中是獨樹一幟的,他的散文集子以《畫夢錄》最為著名。本文將對《畫夢錄》極具魅力的景物刻畫進行探究,看看他是通過何種畫面帶領(lǐng)人進入他的內(nèi)心世界的。探究密集的意象帶給文章的利弊之處,考察其勾勒景物時的色彩搭配、風格基調(diào)、情感內(nèi)涵。最終通過對比證明其散文詩魅力的獨特性以及難以復制性。
關(guān)鍵詞:夢 孤獨 意象 內(nèi)傾性
何其芳的散文是極具內(nèi)傾性的,是盤旋在自我內(nèi)心中精美婉轉(zhuǎn)的呢喃,那么《畫夢錄》中的散文詩與現(xiàn)實社會就存在著相當?shù)淖韪粜?。“每一個靈魂都是一個世界,沒有窗戶”,唯一通向外界的“黑色的門緊閉著”?!耙粋€永遠期待的靈魂死在門內(nèi),一個永遠找尋的靈魂死在門外”。[1]他認為每個靈魂之間存在著不可磨滅的距離感,也因此感悟到了其散文詩創(chuàng)作的最根本情感——孤獨感。這種駐扎在其內(nèi)心最為純粹的孤獨感也就使其散文詩集《畫夢錄》通過對大量飽滿意象的刻畫假意消解人本質(zhì)的孤獨感,實際上卻是將孤獨感演繹到了極致。我們在面對其筆下那種意識的隨意流動時,常感到迷惘不解,畢竟我們看不透世上除了自己以外任何生靈的靈魂世界。但是面對其文字帶來的那種詩畫般的夢幻美感,每個人都有著相似的體味。
何其芳寂靜憂郁的語言風格可以通過兩方面來探究。首先,意象的選擇不得不提。在《畫夢錄》中,每篇散文都運用了大量的意象構(gòu)成作者的意識世界。他常常采用純潔寧靜的自然景象或者小生態(tài)下的人類社會相關(guān)物作為意象,大場面是極少的。在《墓》這篇散文中,鄉(xiāng)下充實而豐盈的意象讓人應接不暇?!鞍貥洹薄ⅰ扒逑?、“稻穗”、“野蜂”……這些意象塑造出的就是一幅安詳和煦的山水畫,這與《墓》這篇散文的感情基調(diào)是有關(guān)的,它在淺淺地講述墓下的女孩鈴鈴背后的故事,為了配合情感,自然要用唯美平靜又略帶感傷的景象來烘托?!赌埂返牡谝欢我还灿?67個字,僅僅是自然景物的意象詞就出現(xiàn)了16個,而且對其進行了生動的勾勒,讓情感流動變成畫面??梢姾纹浞即藭r的語言在刻畫景象時非常注重細節(jié),這種筆力在描繪心中之景時能夠真正的達到復刻,充分彰顯心中之境?!翱煜律降南﹃柸鐪嘏募t色的唇,剛才吻過那小墓碑上‘鈴鈴二字的,又落到溪邊的柳樹下,樹下有白蘚的石上,石上坐著的年青人雪麟的衣衫上。”[2]夕陽掠過的靜態(tài)景物與動態(tài)的夕陽交相輝映,這樣的畫面既有靜態(tài)的細致感,又有動態(tài)的生命感。這些密集的景物描寫對于情愫的表達也并非多余,它們營造出一種氣氛,這種氣氛不僅為小墓碑提供淡淡的哀婉之情,同時為鈴鈴生前悠然無慮的生活與朦朧純凈的愛情做映襯,營造出一種人與自然相和諧的美感。需要指出的是,何其芳同志對農(nóng)家女的歌頌,在許多作家輕視農(nóng)民的時代,是難能可貴的?!啊赌埂泛汀队柩浴分械摹痘ōh(huán)》一樣,讀來啟人哀思?!盵3]但即使鈴鈴已經(jīng)長埋于地下,在她無比深愛的家鄉(xiāng)土地上,陽光、清風和萬千生靈仍在細致入微的關(guān)懷著她。何其芳的性格雖然是極具內(nèi)傾性的,但卻不是冰冷透底的,內(nèi)核仍是暖的,只不過包裹在冰層之下。他雖然承認這種孤獨感,但卻對打破孤獨充滿渴望,自然風光把墓下的鈴鈴包裹在暖意之中。鈴鈴是孤獨的,一種消解不掉的孤獨??赏瑫r又是不孤獨的,她實際上被人類之愛,自然之愛重重包圍。因為何其芳強調(diào)的這種個體與個體間的根本性隔閡,阻斷了外物的愛充滿鈴鈴的心,形成了這種根本性的孤獨。這一巨大疑惑,讓何其芳本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讓他悲觀的一面彰顯的更加徹底,按何其芳自己的話說“他自認為是一個書齋里的悲觀論者”。而意象的密集與優(yōu)美的景物刻畫,不僅是為了向讀者表現(xiàn)孤獨,也是為了削弱自身的孤獨。
至于這種復雜多樣意象的使用,學界看法是見仁見智的。這種豐富密集的意象,剛剛映入眼簾給我?guī)淼氖切老才c驚艷之感,驚嘆于作家強大的景象塑造能力,眾多景物竟被作者通過文字集中在一處刻畫,又如此生動,何其芳的文字功底可以說是有傲視群雄的底氣。但是深讀過后,會發(fā)現(xiàn)這種描繪方法帶來的巨大弊端。文字畢竟是文字,在景物的描繪上,需經(jīng)過讀者大腦處理才能形成自我想象與作者描繪相結(jié)合的畫面。當讀者努力讀取散文中的畫面時,會發(fā)現(xiàn)何其芳在字數(shù)不多的景物刻畫片段下為我們帶來的信息量過于龐大與繁雜了,這不僅會造成對立體的畫面讀取失敗,使得汲取的美感流失。同時也會造成讀者在追隨作者心緒時產(chǎn)生偏差或落后于散文的步伐,流落于自我之中或者對作者的情感流動產(chǎn)生厭倦。讀者與作者之間便產(chǎn)生了疏離感,那么《畫夢錄》的可讀性也就下降了。《畫夢錄》中幾乎每篇都籠罩著一層“孤獨”的底色,“本質(zhì)上都是一位孤獨者的自我表現(xiàn)”[4]既然說是自我表現(xiàn),那么他在創(chuàng)作時對讀者的閱讀感受應該是無所顧忌的。這種略帶苦澀的閱讀感受,走入作者內(nèi)心的困難過程,恰恰讓讀者徹悟了個體精神的孤獨。在《畫夢錄》中,即使一些散文想要對人物進行主要刻畫,或者在其中灌注情節(jié),對景物的刻畫往往還是要占大半篇幅的。他筆下的一切景物都與人類站在平等地位,可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把景物的擬人化做的爐火純青,這種擬人化不只體現(xiàn)在動作上,萬物皆有心,皆有靈魂,皆有五感?!皹涞瓜铝?,發(fā)出一聲快樂的叫喊,一種犧牲自己的快樂,如夢想的小孩離開家,奔向不可知的運命時嘴里所喊出的。去做誰家的柱頭嗎,依然去做誰家的地板,在歲月中老去,在人類的腳下嗚泣,不可知。”[5]它們不僅能表達自我,還能讀懂人心,給人以撫慰。何其芳認為這樣靈與靈的交流在人類世界是做不到的,只能通過與自然世界的交流來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
欣賞《畫夢錄》作為藝術(shù)品的魅力,并不需要深入探尋何其芳想要表達出的具體情感和主題,因為《畫夢錄》在某種意義上是一部趨向個人化的,自由化的,充斥著潛意識與無意識的純粹的藝術(shù)品。它并沒有承擔著什么歷史使命與社會責任,也沒有什么對于人性的挖掘與文化的思考,《畫夢錄》就是一部自我表現(xiàn)的散文集。抓住了它這種獨特性,自然就明白了這種美感來自于散文語言的使用、景物的塑造、畫面的的刻畫以及情韻的流動,故而《畫夢錄》也常常被稱為散文詩集,我想與這其中含蓄唯美的情韻和純粹的藝術(shù)美感不無關(guān)系?!吧⑽牡恼Z言不僅是表達思想情感的工具、形式,也是一種獨立的審美客體,具有自身的審美價值?!盵6]endprint
何其芳又說:“我家鄉(xiāng)有一種叫做夢花的植物:花作雛菊狀,黃色無香,傳說除夕放在枕邊,能使人記起一年所作的夢?!盵7]將散文集子命名為《畫夢錄》,他主要是在呈現(xiàn)自己的夢。弗洛伊德指出:“夢是愿望的達成?!盵8]既然是愿望指揮下的夢境,勢必有充盈的感官體驗,這種感官體驗大多體現(xiàn)在對外部景象的描繪上。在他筆下呈現(xiàn)出的景觀不只是畫面,而是將五感結(jié)合起來,營造出一種立體感,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在信息獲取上,又再次給讀者廣袤的空間了,《畫夢錄》從未突出哪篇散文要表達什么,只是為你帶來一種“場”??赡芩救艘参幢刂浪麑懗瞿称⑽牡囊饬x是什么,只是因為想寫,所以就隨意寫出來,而恰好他又有著豐富的情感世界與強大的文學功底,隨著感情傾瀉而出,便成為了佳作,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無論是小說還是散文,若是有藝術(shù)人物存在,那么對環(huán)境的描寫往往是為了突出人物性格或處境,亦或是為了情節(jié)的走向發(fā)展。但《畫夢錄》卻讓人感覺一切人、事、物都要融入到景象之中,整合成為供人欣賞的一大景物,最終為了情韻的彰顯??梢姾纹浞及阉械囊磺卸籍斪魅说母泄袤w味來書寫,在《伐木》中,伐木工人與森林形成了一體化的生態(tài),他們共同形成了一種脫離世俗外的景,伐木工人的形象、動作、話語都顯現(xiàn)出一種出于本能的自然。他們伐樹而后吸煙、歇息、聊天,這一系列的形象動作會讓人產(chǎn)生對現(xiàn)實世界的疏離感,因為個體意識被弱化了,他們只是隨景物和情韻流動。這樣,讀者與文中人物的思維矛盾就會大大減弱,文中人物之間的矛盾也會隨之消逝。那么這一切就變成了一場絕對藝術(shù)的感官享受,夾雜著舒緩、悠揚、哀愁、孤獨的情韻,是一種超脫于物外的美。
所以說何其芳在《畫夢錄》中對孤獨的態(tài)度是超然的,將孤獨定義為亙古不變的,不可磨滅的生命體特性。他放縱孤獨,無從抗爭也無力抗爭,在他自己夢中的感官世界里尋找安慰,通過人來確定孤獨,通過物來逃避孤獨?!懂媺翡洝窌r期的何其芳對人生的態(tài)度雖然悲觀,但必須肯定畫夢錄在文學史上的巨大價值,這是一部獨一無二的藝術(shù)經(jīng)典。這種精妙絕倫的景物刻畫手法,相信不只對于文學,對于繪畫、雕像、音樂等一系列和美有關(guān)的領(lǐng)域,都有著長久深遠的借鑒意義。
注 釋
[1]何其芳,畫夢錄[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40
[2]何其芳,畫夢錄[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1
[3]周忠厚,扇上的煙云——重評畫夢錄[J],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學報,1985(4)
[4]俞元桂,何其芳——從刻意畫夢到質(zhì)樸紀實,中國現(xiàn)代散文十六家綜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179
[5]何其芳,畫夢錄[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21
[6]王吉鵬、張娟,“過客”與“獨語者”——魯迅野草和畫夢錄比較研究,江蘇:揚州大學學報,2004(8)
[7]何其芳,畫夢錄[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12
[8]伍蠡甫、胡經(jīng)之,現(xiàn)代西方文論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1
(作者介紹:葛曉剛,遼寧師范大學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