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睿齊
十二年前,我和華都剛剛從師范大學畢業(yè),在江南的一座小城的中學教書。那時候我們都很年輕,似乎一切才開始。
最初感動于華飄逸的外表,優(yōu)雅的舉止;其次是他博學多才的內(nèi)涵。一點點心動,一點點甜蜜。慢慢地,愛上他,不由自已。
他同樣也是。從最初對我的欣賞,到情不自禁地愛戀,從彼此心照不宣到互訴衷腸,我們都在經(jīng)歷著共同的心路歷程。年輕人總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很快我們就心心相印了。
愛情是如詩如畫的小精靈,在我們心中激越地跳動。
我們一起伏案備課;我們一起去小河邊散步;我們一起踏著晨露去田野里享受春天的氣息--在青青的草地上,他風度翩翩,我長發(fā)飄飄,我們忘情地舞著,為青春而舞,為愛情而舞,我的長裙兜起一蓬四月的清風……我們都醉了,醉在愛的懷抱里。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xiàn)了。我多年沒有音訊的伯父跟我家聯(lián)系上了,他在美國經(jīng)營著幾家餐館,為了表達他抑壓已久的親情和愛意,他選中了家族中我這個唯一的大學生,幫我辦好了一切赴美留學的手續(xù)。
我就要出國了,臨行前,我對華說:"等我回來"。"你還能回來嗎?"華吻著我的手他的熱淚滾落在我的手臂上。
“怎么了?”我強忍著離別的痛楚,“像是永別似的?!蓖A艘粫覉远ǖ卣f:“你一定要等著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那時,我就嫁給你?!?/p>
沒想到,這個“很快”一晃竟是七年。我從國外回來了。曾經(jīng)的年少輕狂換來的只是眼角的幾道細紋。昔日的同學和好友大多嫁為人婦,不少還有了孩子。這讓至今孑然一身的我多少有些羨慕和妒忌。坦率地說,我回國并來到南方的深圳創(chuàng)業(yè)定居,很大的因素就是尋找他,那個曾經(jīng)對我執(zhí)著追求的男人華。出國去的頭三年,我們還保持著密切的通訊聯(lián)系,可到了第四年,也許是看我遲遲不歸,華說了句去南方的深圳發(fā)展就杳無音訊了。也許他是逃避?還是有了新愛?為了他,我婉拒了多少俊男才子,可他這樣,算怎么回事?我心中有不解更多的是怨恨。但反想想又覺得有些好笑,自己七年不歸,能怪人家嗎?人家非要等你等到老嗎?但不管怎樣,我還是很想見到華,他過得好么?是不是和自己一樣,還單身著呢?
在深圳的另一個老同學那里獲知了他的手機號碼,我急不可耐地撥通了華的電話,聽到我的聲音得知我也在深圳,他很是驚訝。簡單的寒暄過后,我說想見見他。華很爽快地邀請我晚上到他家里做客,還說要親自下廚做幾個我以前喜歡吃的菜。
放下電話,我的心跳得很快。我把頭發(fā)挽起來又放下,把眼影上了又抹去,衣服也換了好幾次,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才把自己打扮好。我?guī)弦黄可虾玫募t酒,然后按他給的地址開車前往羅湖區(qū)梧桐山腳下的高級住宅小區(qū)。
找到了華的住宅,我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門鈴。開門的竟是個女子!是個長相酷似我的年輕女子!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女子便把我拉進了門,向屋內(nèi)喊了一聲:“老公,你老同學來啦!”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我一下子傻了。她叫他老公,那么她是他的……那么他已經(jīng)……此刻,我多么希望是自己走錯房子。可惜,當圍著圍裙的華從廚房出來后,這個幻想破滅了。
他稍微胖了一些,眉宇間也多了一些滄桑和憂郁的氣質(zhì)。我竭力讓自己不失態(tài),笑著說他胖了,然后裝作生氣的樣子責怪他娶了這么漂亮的老婆也不早告訴我:“你要是早說,我就不帶紅酒,改拿化妝品來了。”“梅姐你太客氣了。”女子接過紅酒,嬌羞地說,“化妝品就不用了,他不讓我用的,他說喜歡我自然一點?!边@個話語太熟悉了,七年前華不是常常對我說嗎?他說我的美天然去雕琢,不需任何化妝品,是最純真最自然最高層次的美……
華燒了我最喜歡吃的清蒸桂花魚、五香米粉肉、韭菜花炒雞蛋、銀魚豆腐湯等菜,可我這次一點都吃不出當年的美味,真是味同嚼蠟。草草吃了一小碗飯我就借口還有事就連忙告辭了。
華送我,在我上車前,我們站住了。華請求我的原諒,他說他等了我三年實在頂不住父母的壓力,后來終于接受了這個和我長得極象的妻子。他說他的工作和生活還可以,只是這些年他心里一直空蕩蕩的,很苦。他說現(xiàn)在他才知道婚姻和愛情完全不是一回事,他很懷念過去,懷念那段年輕相戀的日子——他說總是忘不掉我,很多個黑暗的夜里,他都在心里認為身邊的女人是我……
最后他說希望我能理解他的苦衷,能寬容他,并最真誠地祝愿我幸福。
他一直都低著頭,像在傾訴什么,又像在喃喃自語。
看著面前這個曾經(jīng)心愛又心痛的男人,記憶輕輕淺淺地浮上來,只是我的心從此不再怦然而動。
曾經(jīng)那么讓我流淚的愛情,在驀然回首的剎那,也不過恍如一夢。
我想,人生真的就像一場戲。
讓我多少有些安慰的是,他還記得我愛吃的菜,甚至還記得我吃飯時一定要有一杯水的習慣,他找的妻子模樣竟像是我的翻版……我驅(qū)車行駛在路上,眼前漸漸變得模糊。我把車靠邊停下,兩行清淚奪眶而出。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多年刻骨銘心的愛情就象一縷輕煙無影也無蹤了。
不久,我大病一場。
后來,朋友給我介紹了平。我們認識快兩年了,一直平平淡淡的,雖然有時候也會因為對一些事情的看法不同而爭執(zhí),但是矛盾總會很快過去,因為他總是讓著我,只要我堅持的,最后他總會無條件地服從,所以我們的感情就不咸不淡地維持著。
我住在繁華的市中心福田,平卻住在城市最南角的南澳。每隔兩天我們見一次面吃一次飯。奇怪的是,我見到他的時候并不激動,不見的時候也不覺得有多么強烈的思念。我覺得我們的愛情(如果也叫愛情的話)也像他的人一樣,平淡如水,微瀾不起。
他不止一次提出要結(jié)婚,房子都已經(jīng)裝修好了,但是我遲遲不能下決心要嫁給他。我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和這個人在一起度過一生。事實上,我對我們的未來已經(jīng)開始動搖。因為我的生活里又出現(xiàn)了華,我的初戀我心中最愛的男人是華;華真正愛的女人是我,獲知我不再去美國,華希望我能重新接納他,為此,他可以馬上離婚。上天好象為我準備的就是華,他成熟而富有激情,懂得浪漫而不失溫存,知曉我的喜好和缺點,和他在一起我充滿激情。
星期天,我和華一起去大梅沙的海邊瘋玩了一天。在回程的途中,我接到華的妻子的電話,她請求我放過華,她說她已經(jīng)懷孕三個月了,她和華原本生活得平靜而溫馨,但由于我的出現(xiàn),他們生活的平衡打破了,他們的孩子很可能一出生就失去了父親的笑臉和懷抱!這個電話就像一盆冷水澆在我發(fā)熱的頭上:我成了第三者呢?我破壞了別人的家庭了?我的快樂是建立在她人的痛苦之上?
當我思緒萬千到家時發(fā)現(xiàn)平正站在家門口,懷里抱著一個鋼精鍋。一見我回來,他急忙就迎了上去:“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豬蹄,等了半天,怕涼了,剛剛又到路旁的小飯店里熱了一下,快趁熱吃吧!”
我呆呆地愣在那里,已經(jīng)是秋末了,深圳的傍晚已經(jīng)開始有一絲涼意了,我卻看到平的額頭滿是汗水,那個精巧的鋼精鍋一直被他抱在懷里,鍋蓋上捂了一塊厚厚的毛巾。我想起來我們中間其實隔著半個城市的距離,我想像著他這樣抱著一個鍋,坐公交車一站一站地過來,他是懷著怎樣一顆虔誠的心,走在奔向我的路上啊!
我接過平遞過來的紅燒豬蹄,放到餐桌上,凝視著這鍋還冒著熱氣的紅燒豬蹄,我第一次強烈地感覺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如此關(guān)心我的男人存在,我流下了久違的熱淚,我一個轉(zhuǎn)身撲進了平的懷抱,我臉靠著他寬闊的胸膛問:“平,你真的愛我嗎?”
平說:“我對你的愛就像這鍋紅燒豬蹄,實在、營養(yǎng)、適應(yīng)你。只要你幸福和快樂,我這輩子也就幸福和快樂?!?/p>
我說:“平,你是個實在的好男人,我愿意嫁給你,我們結(jié)婚吧!”
現(xiàn)在,我和平結(jié)婚三年了,并有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女兒,我們的家庭生活真的如平所說的很快樂和幸福。
是的,是他的那一鍋紅燒豬蹄讓我一下子明白:我追求的激情和浪漫不過是愛情的面孔,而真正的愛,其實很質(zhì)樸,應(yīng)該是那一鍋最平常不過的紅燒豬蹄,既好吃又滋養(yǎng)身體。就像他的愛情,雖然平淡,卻一直在滋養(yǎng)著我。
生活的真諦,不正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