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圖
“水流千里連著源”,每當有人問南戲的來龍去脈時,總令我想起一樁難忘的往事: 1987年5月5日,南戲?qū)W會于溫州華僑飯店召開成立大會期間,我與徐扶明先生去王季思先生房間請教《西廂記》“銀樣镴槍頭”的語源結(jié)束時,王先生問道:“南戲出自溫州是不爭的事實,到哪里去你們查清楚了沒有?”先生此問,一語千斤,三十年來,我銘記在心,先后走訪了十多個省份尋覓南戲去向,出版了六十萬字的《南戲遺存考論》,獲浙江省第十六屆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近年,又在此基礎(chǔ)上繼續(xù)尋覓,仍有所獲,略舉數(shù)例如下,乞請讀者賜教。
“古樹新芽亦爭春”,樂清市越劇團據(jù)元本南戲《劉文龍》改編的《洗馬橋》,自2000年首演至今已演出累計八百余場,至今未衰。所演劉文龍奪魁后因奉旨和番而造成夫婦離合悲歡的故事,如今依然令人百看不厭,它有力地見證了南戲的根深蒂固,薪傳不息。為追尋本劇的歷史,筆者曾奔赴全國各地追蹤,終于厘清其從宋元古本《劉文龍》到明改本《金釵記》,再到近代和劇《擺生祭》、當代越劇《洗馬橋》的傳承軌跡,從而進一步證實了中國戲曲的累積型與創(chuàng)新型的特性。
1. 元本《劉文龍》
古本《劉文龍》已佚,無從稽考。元代的改本至少有以下兩種: 一為《劉文龍》,《永樂大典》“戲文”著錄,《南詞敘錄》“宋元舊篇”作《劉文龍菱花鏡》;二為《蕭淑英祭墳重會姻緣記》,又作《劉文龍傳》,《寒山堂曲譜》著錄。二者的區(qū)別在于夫妻相會的地點不同: 前者言劉文龍自匈奴逃回被封后告假直接歸家與蕭氏相會,后者則稱蕭淑英以為夫死正在祭墳時,恰遇劉文龍受封歸來,于是二人相會于墳地??梢?,宋本《劉文龍》是相當古老的,不然,入元之后,不可能如此迅速流傳各地,且出現(xiàn)了因時間、地域不同而有多種本子并存的局面??上еT本均殘缺不全。為尋找其足本,筆者先后赴四川、安徽、福建等地追蹤,所幸均有所收獲。
首先選擇四川,理由是從《劉文龍菱花鏡》[念佛子]“時光荏苒二十一載……(返)西川甚般榮貴”中,得知主人公劉文龍是四川人,明改本《金釵記》則說他在四川為官,因此我希望在那里找到一鱗半爪。在與四川友人于一先生取得聯(lián)系后,我即赴成都調(diào)查。第一次沒有收獲,不甘心,再度入川,終于在川劇院找到川劇1957年傳抄本《北陽河》。此系劍閣劇團張萬全藏本,凡五出,演劉文龍婚后上京趕考,高中后奉旨護送昭君和番,留落北國十六年未得回朝,“身雖在外心在朝”,為報君恩,與昭君合謀建造北陽河橋,以接應(yīng)漢王發(fā)兵平番,最后夫妻團圓。與元本《劉文龍》有較大差異,或許是后世的重編本,但不管如何,總是南戲入川的產(chǎn)物。(1)《北陽河》,抄本,凡21頁,末署“曹世杰校于1957.11.25”。此本為友人胡天成先生提供。
其次選安徽,原因是安徽友人王兆乾來電告知,安徽貴池儺戲有《劉文龍》,唱青陽腔。于是,筆者在他的陪同下赴貴池看了演出,并收集到章洪恩抄本《和番記》,凡二十八出;吳榮森抄本《劉文龍》,凡十三出;劉本質(zhì)抄本《劉文龍趕考》,凡二十三出。它們作為儺戲,除演出時出鬼神、戴面具外,故事情節(jié)與元本《劉文龍》基本相同,無疑是它的改編本。(2)上述《和番記》等三種均收入王兆乾輯校《安徽貴池儺戲劇本選》,施合鄭民俗文化基金會1995年10月版。
再次選福建。因有劉念茲先生的指點,直奔閩南,很快就找到泉州梨園戲傳統(tǒng)劇目《劉文良(龍)》,系何淑敏口述本。計有坐場、上廳、放馬走、大同關(guān)、洗馬河、相認等六出,情節(jié)亦與《劉文龍菱花鏡》相近。此外,還搜集到莆仙戲《劉文龍》殘曲三支,即[犯駐云飛]“桑榆暮景”、[雁兒樂]“兜挫起只裙襖”、[婁婁金]“怨劉郎一伊去”,收入清光緒李進思抄本《曲策并題頭策全》。劉念茲先生稱這三支曲文與梨園本“洗馬河”故事相同,惟某些細節(jié)略有差別。
2. 明本《金釵記》
《金釵記》,系《劉文龍》在明代的改本,全稱為《劉希必金釵記》,現(xiàn)存明宣德六年至七年(1431—1432)的抄寫本,共六十七出。1975年12月出土于廣東潮安縣西山溪一座明代墓葬,現(xiàn)藏于廣東潮安縣博物館。情節(jié)與《劉文龍菱花鏡》基本相同,惟曲文有所差異。初聞此訊,興奮得一夜無眠,立即投入搜尋。先后搜得廣東人民出版社的“影印本”及劉念茲與陳歷明的兩個校注本。經(jīng)過仔細研讀,竟有以下兩點令人驚喜的發(fā)現(xiàn):
一是本劇深受高則誠《琵琶記》的影響,留有多處模仿的痕跡。如第四十二出,劉文龍對單于國公主解說“二十四孝”故事時,照搬《琵琶記》首出副末報告的戲情:“趙貞女因為兒夫蔡伯喈去求官,數(shù)年不得歸期,他父母在家,天旱饑餓,因病而死。貞女無錢可慰,自剪下青絲賣錢殯葬,然后貞女自畫公姑形影,沿途而撥琵琶,到于京畿,因入在牛相府中……”這顯然是劉文龍借伯喈之悲訴自己之痛。接著,又模仿《琵琶記》第二十一出蔡伯喈棄書彈琴以訴怨,也同樣彈了一曲《思歸引》,以表達對蕭氏的思念。公主聽后深為感動,說了兩段懺悔之辭,其辭竟亦照搬《琵琶記》第三十出牛小姐對蔡伯喈的表白??梢姟督疴O記》不僅模仿,且照搬《琵琶記》部分曲詞。
二是保留有不少溫州方言與地名。方言如“覤得(看見)”、“將息(調(diào)養(yǎng))”、“盤纏(路費)”、“恁地(這樣)”、“因伊(原因)”、“老公(丈夫)”、“冷濱濱(冷冰冰)”、“懶能(懶得)”、“生受(麻煩)”、“面皮(臉皮)”、“著(要)”、“趁早(趕快)”、“蝦”(青蛙)等等。地名如“洗馬橋”、“宋忠亭”、“永寧殿”等。
以上兩點似可說明《金釵記》的誕生地是溫州,最初是從溫州經(jīng)福建傳入潮州的。盡管加入不少潮州的因素,但正如潮州學(xué)者陳歷明的《金釵溯源探溫州》所說:“這些《金釵記》有關(guān)的地點和人物,一直在溫州流傳……這都是《劉希必金釵記》的翻本可能產(chǎn)生自溫州的反映,也是這一戲文的一些原始線索?!?3)陳歷明《金釵溯源探溫州》,《特區(qū)晚報》2003年1月17日。他為探《金釵記》之源,實地考察了溫州的“洗馬橋”、“宋忠亭”、“永寧殿”等《金》劇遺址及相關(guān)史料后,得出如上結(jié)論。溫州學(xué)者胡雪岡、徐順平等也持這一觀點。
3. 和劇《擺生祭》
《擺生祭》,又稱《洗馬橋》,系古本《劉文龍》與《金釵記》在近代的改本,為和劇老藝人黃巖森1957年口吐本,共四十三出。其主線雖與《金釵記》相同,但劇情、地點、人名、方言等,均帶有更多的溫州元素,具有更濃的溫州味。
首先,把故事的發(fā)生地與主角劉文龍、蕭月英的籍貫定為溫州。劉文龍一出場就說:“今日三月三,溫州城內(nèi)放花燈,思想大街上觀燈而去?!钡谒某鍪捲掠杽⑽凝垺凹易∧睦铩保瑒⒋鸬溃骸靶∩诟敖志幼??!蓖鏊胃柺捠瞎蒙凹易∧睦铩?,蕭嫂答道:“本城廂巷居住,那個是我姑娘蕭月英?!币陨系孛?,至今未變。
其次,劇中出現(xiàn)的人、事、地、物均與溫州有關(guān)。如宋忠自稱“青田人氏”,后遷至“溫州府永清門,開設(shè)木行營生”。又如“洗馬橋”,據(jù)考溫州古代確有一座洗馬橋,位于城內(nèi)大同巷,乾隆《永嘉縣志》稱其“在府治東,舊志宋洗馬陳龜年建”。再如義仆永寧,相傳死后被封為“東甌地主”,溫州北門有“永寧巷”,巷口建有“永寧殿”,據(jù)說就是為了紀念他的。
第三,在人物刻畫上,此改本與明改本《金釵記》有一定距離,而與元本《劉文龍》卻比較接近。如宋忠這個反面角色,即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讓其投江而死,“罰他變只海豬,萬古留下罵名”。相比之下,《金釵記》卻減輕了對他的批判,以“男人若無妻,勝似無柁船”為其開脫罪責,寄予同情。這或許是《金釵記》流傳潮州之后改了,《擺生祭》重新把它改回來之故。
4. 越劇《洗馬橋》
越劇《洗馬橋》,系近年新編之作。最大的特點是“新”,正如作者鄭朝陽所總結(jié)的,新編《洗馬橋》有“四個改”,即改劉文龍從娶到不娶,改肖月英從不嫁到愿嫁,改嬌公主從野蠻霸道到溫良恭儉,改好人與壞人的矛盾到文化差異和價值觀的沖突。這“四個改”,恰好對原作在故事主干不改、人物設(shè)置不改等前提下,把傳統(tǒng)主題的現(xiàn)代詮釋,傳達得淋漓盡致,傳遞了正確的文化價值觀。其意義就在于對傳統(tǒng)戲曲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這使得傳統(tǒng)南戲煥發(fā)出新的生機,使之能更廣泛地在觀眾中流傳。
總之,從《劉文龍》到《擺生祭》,主要體現(xiàn)“累積性”,而越劇《洗馬橋》則更多地體現(xiàn)“創(chuàng)新性”,起了“起死回生”的作用,千年的南戲史正是這樣一部“累積性”與“創(chuàng)新性”相結(jié)合的歷史。
《劉知遠白兔記》系“荊、劉、拜、殺”四大南戲之一,“永嘉書會才人”編,《南詞敘錄》“宋元舊篇”著錄。學(xué)界一般認為宋元舊本《白兔記》皆已散失,現(xiàn)存者均為明清改本或選本。果真如此嗎?若深入田野調(diào)查,將會發(fā)現(xiàn)那里卻有比明改本更古老、更接近祖本的腳本在當?shù)匮莩?。舉其要者簡介如下:
1. 屏南四平戲《白兔記》
屏南,屬福建寧德市,與溫州蒼南接壤,是個戲窩子,從前常有戲班來溫州演出,并在溫州購買戲裝、道具。溫州南戲很早就流傳到此地,所以至今尚保留有二十多種據(jù)宋元戲文改編的手抄本。《劉知遠白兔記》即為其中之一,凡三十一出。所謂“四平戲”,原本叫“四平戲”,是當?shù)乩习傩盏姆Q呼,最早應(yīng)是溫州南戲流傳于此的產(chǎn)物,后因受傳自江西與安徽一帶“四平腔”的影響,以唱四平腔為主,故又稱“四平戲”,已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遺”代表作名錄。那么,何以證明它是從溫州南戲流經(jīng)這里的產(chǎn)物呢?理由有三:
其一,末角開場與現(xiàn)存的溫州宋戲文《張協(xié)狀元》大同小異。宋戲文開場一般均先由末上場念一支曲詞或四句念白交代戲情,然后與后臺回答,報出劇名后,即開演正戲。本劇則由末扮太白金星上場念:“劉智遠看瓜得劍,李三娘磨房咬臍。劉神祐趕兔遇母,開元寺一家團圓。”接著由后臺發(fā)問:“喂!今晚上演什么本頭?”太白金星:“今晚上演《劉智遠白兔記》頭本,爾看,劉智遠來了!”對照明成化改本《白兔記》以副末代表觀眾發(fā)問,以后臺代表劇團回答,似乎更原始些。
其二,劇中不時冒出溫州方言土語。例如: 第一出,后臺問太白金星:“今晚上演什么本頭?”“本頭”即“劇目”的意思,溫州亂彈的傳統(tǒng)劇目,向有“八十四本頭”之稱。又如第四出,廟祝對李員外說:“不要去,你的銀包未曾帶!”“銀包”即“錢包”,舊時溫州人大多這樣稱呼。第六出,安人:“今年筶杯何如?”李員外:“今年筶杯勝過上年?!薄肮l杯”,又作“珓杯”,是民間“打卦”的工具?!稖刂莘窖栽~典》“打珓杯”條:“卜珓,一種迷信活動。珓杯,即杯珓,為兩片蚌殼或用竹、木刻為蚌殼形的東西。卜珓時,將其投空擲地,觀其俯仰,以占吉兇?!币嘁姟稄垍f(xié)狀元》第十四出。第二十七出【訴情懷】:“陰騭滿乾坤,得問便得問,不得問來則率罷休?!薄瓣庲s”,即“善良”的意思,《溫州方言詞典》“陰騭”條曰:“善良。一般用其否定形式,指人暗中干缺德的事: 你恁不陰騭,不會有好結(jié)果個?!贝送馊纭案6Y”(祭品)、“手摹”(手印)、“背個臘荅熟”(背得很熟)、禮數(shù)(禮節(jié))、“療子”(男性生殖器)等,不一而足。
其三,將溫州民間婚俗“撒賬”及其所唱的“啰哩連”民歌照搬到《白兔記》中。如第十出“招親”,女丑做“撒賬科”唱:“撒賬撒在東,好是巫山十二峰。雙雙進了桃源洞,搖動紗羅燭影紅。啰哩連哩,啰連啰連,哩連哩連,啰啰啰啰啰!”以下撒在南、西、北三方,也均用這首“啰哩連”進行“幫合”接唱。最早見諸宋戲文《張協(xié)狀元》第十二出?!稖刂莘窖栽~典》“撒帳”曰:“舊式婚禮的一種儀式,即新郎新娘入寢前,由利市翁在床帳外散擲染紅的米,是一種‘祈子’的儀式?!?/p>
上述三點,同樣存在于福建梨園戲《劉智遠》、莆仙戲《白兔記》中,可見它們均出自同一祖本。
2. 上海成化本《白兔記》
1967年,上海嘉定縣宣姓墓葬出土的明成化本《新編劉知遠還鄉(xiāng)白兔記》,一開場就指出本劇是溫州“永嘉書會才人”所編。此處的“永嘉書會”或與宋代溫州“九山書會”等書會一脈相承,故錢南揚《戲文概論》才稱“《白兔記》,宋永嘉書會撰”,并確定為宋代的作品。綜觀全劇,有許多方面與傳自溫州的屏南四平戲《白兔記》不謀而合。例如:
開場形式相同。均先由末角出場念四句詩,然后與后行弟子問答。本劇的四句詩是“國正天心順,官清民自安。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接唱一支[紅芍藥]“啰哩連”曲。然后與后行弟子一問一答,末問:“(今晚)搬的是哪本傳奇、何家故事?”答曰:“搬的是《李三娘麻地捧印劉知遠衣錦還鄉(xiāng)白兔記》”。又問:“好本傳奇!這本傳奇虧了誰?”答曰:“虧了永嘉書會才人,在此燈窗之下,磨得墨濃,斬(蘸)得筆飽,編成此一本上等孝義故事?!庇兰渭礈刂?。
主要情節(jié)相同。例如本劇第二十出“咬臍出獵”、第二十一“咬臍遇母”,演劉知遠奉旨取“白兔花眉”,因年邁未能勝任,乃命咬臍郎出獵。咬臍趕兔至八角井與正來這里挑水的李三娘相遇,三娘向他訴說了自己受哥嫂李弘一夫婦虐待的身世、與劉知遠的婚姻以及于磨房產(chǎn)子無人接生只好咬斷臍帶的情景,引起咬臍的同情等,均與四平腔本第二十七出“趕兔”相同。連咬臍郎聽后十分感動決心替她帶信給劉知遠、三娘感激不盡情不自禁向他一拜,拜得咬臍暈了一下即從馬背上掉下來的動作也相同。成化本稱“做拜科,做跌倒科”,咬臍郎驚魂未定說:“這婦人拜了我一拜,不知甚么人推下我馬來,跌我這一交?!彼钠角槐痉Q“生作倒退科”,咬臍郎不禁驚訝地說:“呀!俺劉神祐(即咬臍)一路而來,受了多少人拜,今日受這婦人一拜不起?!倍呷绯鲆晦H。
又第二十二出“咬臍回獵”,演咬臍郞打獵回營,向劉知遠匯報并遞上李三娘的信。劉知遠看過信,確信咬臍郎井邊所遇婦人正是妻子李三娘,決定連夜趕去相會。與四平腔本第二十八出“見父”相近,甚至連曲詞也有相同者,如咬臍郎上場是所唱四句引子:“柳蔭樹下一佳人,說與孩兒共姓名。好似河(和)針吞卻線,刺人腸肚系人心?!眱H“和”、“河”二字因溫州方言音近而誤,其他均相同。
3. 安徽青陽腔《白兔記》
安徽青陽腔《白兔記》是通過南戲余姚腔傳去的,現(xiàn)存為徽州民間高、徽合班演出的全本大戲,有清同治年間邵畫堂傳抄本,藝人王右生收藏,影印收入刁均寧輯《青陽腔戲文三種》,凡二十九出。本劇至少有以下三大情節(jié)證明其與四平戲《白兔記》相同。
第一,第十出有關(guān)劉知遠與李三娘“成親”的習俗,與四平腔本第二十一出“招親”相同。均采用“撒帳”的形式,且撒帳時所唱的“啰哩連”曲也相同。例如丑奴唱:“撒帳東,撒帳東,冰人月老下幾重。說合良緣諧百美,男才女貌兩相逢?!北姾希骸俺獋€啰哩連,唱個啰哩連。啰連哩,嗹連啰。之連哩,連啰哩。連啰啰連!”以下撒在南、西、北三方。對比四平腔本,僅個別曲詞稍異。
第二,第四出有關(guān)劉智遠與鬼賭錢的“參賭”場面,與四平戲第三出“聚賭”相同。演劉知遠進了神廟,與小鬼、判官賭博,一場“小賭”下來,劉知遠輸了,想通過“大賭”來翻身,可錢不夠了,只好當了衣帽。結(jié)果又輸了,連飯也沒錢,只好躲進神桌下偷吃祭品“牲雞”,卻被廟祝捉住。對比四平腔本,僅個別細節(jié)不同。
第三,第十二出有關(guān)李洪信(李弘一)逼迫劉知遠對李三娘寫休書的情節(jié),與四平腔本第十三出“休書”相同。演李洪信設(shè)計打死老婆圖賴劉知遠逼其寫休書、劉知遠暗中將休書寫成告狀,二者幾乎完全相同。
總之,屏南四平戲《白兔記》最早傳自宋代溫州永嘉書會,而成化本《新編劉知遠還鄉(xiāng)白兔記》與青陽腔本《白兔記》又均與四平戲相近,可見它們當出自同一“祖本”,即“永嘉書會”《劉知遠白兔記》。溫州市越劇團據(jù)《六十種曲·白兔記》改編的同名越劇,自2000年首演至今,依然盛演不衰。
南戲《孟姜女送寒衣》,在徐渭《南詞敘錄》中,與宋代溫州人所作被稱為戲文之“首”的《趙貞女》《王魁》并列,可見它也是溫州南戲的早期劇目。然而,如細心閱讀其佚曲,則不難發(fā)現(xiàn),徐渭所謂“實首之”的說法是靠不住的,因為這些佚曲不僅曲辭典雅,且曲牌聯(lián)套,決非出自早期南戲作者之手。例如其[中呂過曲·粉蝶兒]一曲:“試浴小荷池,雪浪起,渾如艷桃蕩漾湘水。珠璣迸體虹霓滑,頓覺無炎暑。似琉璃影里,逞出冰肌。”這種典雅風格的曲詞,顯然是經(jīng)過了文人的潤色。若要尋找它們的初期之作,只能到民間去挖掘,由于這些作品具有鮮明的人民性,為了逃避統(tǒng)治階級的“榜禁”,不得不轉(zhuǎn)入鄉(xiāng)村,從而逃過這一劫。筆者近年搜尋到多種《孟姜女》民間抄本,從溫州和劇《孟姜女送寒衣》到徽池儺戲《尋夫記》,大致反映了這一演變軌跡。
1. 溫州和調(diào)《孟姜女送寒衣》
和調(diào),即和劇,源于平陽“竹馬戲”,董每戡《為一個劇種正名》稱其“元末明初就在發(fā)展”,可見其古老。其現(xiàn)存的傳統(tǒng)劇目《孟姜女送寒衣》,是和劇老藝人鄭景文1957年的口述本。劇演寒冬臘月,孟姜女決定送寒衣給被抓去筑長城的丈夫萬喜良,母親勸阻不住,也要與她同往,孟姜女堅持不肯,獨自上路了。途中夜宿客店,女店家原來是她失散多年的姑媽。姑媽十分仗義,擔心侄女獨往路上會有危險,便陪她一同出發(fā)。
本劇雖非全本,卻傳達了一個重要信息: 從曲詞“痛恨始皇真該死,造此長城害良民”、“奴可比混石打碎鴛鴦鳥,奴可比狂風吹拆并蒂蓮”,可知本劇的主題是控訴秦始皇的暴政,展示無休止的徭役征戰(zhàn)造成無數(shù)家破人亡、長城成了征夫們葬身之所的慘狀。這是長期積壓在老百姓心里的怨氣,也是早期南戲所要表演的內(nèi)容。從這一點看,本劇有可能是南戲“村坊小曲”階段同名劇目《孟姜女送寒衣》的嫡傳。此外,從曲詞通俗,“順口可歌”;唱腔隨意,“不葉宮調(diào)”;情節(jié)簡單,缺少頭緒等情形,也可證實這一點。
本劇之所以產(chǎn)生在溫州,當與孟姜女的故事早已在溫州流行有關(guān)。一是溫州鼓詞《孟姜女》一直在當?shù)貍鞒?,長達二十本。二是溫州平陽歌謠《十二月花鼓歌》“十一月里來雪花飛,孟姜女路中哭啼啼;可恨秦王無道理,害我千山萬水送寒衣”云云,正好與本劇內(nèi)容相吻合。本劇有可能據(jù)鼓詞與花鼓改編而成。
本劇矛頭之尖銳,較之《趙貞女》與《王魁》有過之而無不及。封建統(tǒng)治者既對后者施以“榜禁”,決不會放過前者。為了生存,本劇只好轉(zhuǎn)向偏僻鄉(xiāng)村,并與宗教儀式相結(jié)合,從而獲得掩護與生存。紹興、永康、貴池等地的孟姜戲可證之。
2. 紹興調(diào)腔《孟姜女》
調(diào)腔《孟姜女》為紹興上虞小塢村“道士班”民國八年傳抄本。凡40出。演兵部尚書范君瑞因勸阻秦始皇修筑萬里長城,與奸相趙高結(jié)怨,慘遭滿門抄斬,其子范杞良潛逃在外。太白金星為解兩家之仇,奏過玉帝,命瑤池李仙姬下凡,變?nèi)肽瞎现?,為孟、姜兩家所得,剖出一少女,取名“孟姜”。后與避難后花園的范杞良相會,結(jié)為夫婦?;楹蟛痪茫搅急蛔饺ブL城,被埋入城墻,其冤魂托夢于孟姜。孟姜送寒衣尋夫到長城,賴神力哭倒長城,秦始皇視其貌美欲納為宮妃,孟將計就計,斬了趙高,超度了范郎,大罵昏君,然后跳河自盡。劇情除增加道、釋兩教的某些超度儀式之外,其余與宋元南戲一脈相承。
本劇為道士班所專有,且一般道場不得演出,唯在為橫死者做超度儀式時才能搬演。例如三天四夜的“洪樓煉度道場”,按規(guī)定該戲于第四夜下半夜即過了子時之后方可演出,天亮前結(jié)束。因為是接續(xù)在當天下午“翻九樓”儀式之后演出,故俗有“日翻九樓,夜演孟姜”之稱。由于該戲具有以道士為演員、以道壇為舞臺、與法事相結(jié)合的三大特征,深受觀眾青睞。
3. 永康醒感戲《長城記》
醒感戲是浙江的高腔劇種,《長城記》是其傳統(tǒng)劇目,現(xiàn)存者為醒感戲老藝人俞惠傳民國元年(1912)手抄本。計有《游園》《抓丁》《起解》《逃難》《沐浴》《成親》《離別》《思念》《接信》《罵皇》《制衣》《送衣》《遇盜》《下山》《行路》《神烏》《過河》《尋夫》《哭城》《滴血》《哀告》《奏本》《歸葬》等二十三出,情節(jié)與南戲《孟姜女送寒衣》大體相同。
《長城記》之所以保存至今,是與民間道教儀式密切相關(guān)的。首先,該劇平時不得隨便演出,只能夾雜在“懺蘭盆”等道教儀式中演出。其次,其演員早期都由道士兼任,他們披上道袍是道士,穿上戲裝是演員,集道士、演員于一身,兼演儀式與戲曲。第三,該劇的劇本與道場科儀本合為一體,儀式超度的是死于非命的所謂“夭殤”者,而劇本所演的范杞良也是葬身長城的夭殤者,并且因為在故事中長城是被孟姜女哭倒的,故劇名又作《撼城殤》。
4. 貴池儺戲《尋夫記》
儺戲是演員套戴面具來表演驅(qū)鬼辟邪故事的古老戲劇,與民俗密不可分,深受老百姓喜歡。孟姜女送寒衣的故事,正是最合適的題材之一,故南戲《孟姜女》很早就被儺戲所移植。以安徽貴池儺戲為例,現(xiàn)存比較完整的就有以下三種:
《尋夫記》,現(xiàn)存貴池劉街鄉(xiāng)南山劉清代抄本,凡十三出。從《拿伕丁》《洗澡》《分別》《送寒衣》《孟姜問卦》《孟姜遇虎》《金星指路》《滴血認親》《陰間團圓》等關(guān)目來看,本劇與宋元南戲并無二致。
《范杞良》,現(xiàn)存貴池棠溪鄉(xiāng)魁山吳仲立藏本,凡七出。情節(jié)及曲詞與上述《尋夫記》基本相同,唯稱孟姜女本是天仙下凡,此情節(jié)為《尋夫記》所無。
《孟姜女尋夫記》,現(xiàn)存貴池劉街鄉(xiāng)劉姓抄本,共四十出,無出目。情節(jié)與上述《尋夫記》及《范杞良》基本相同。唯結(jié)局有別,《尋夫記》以孟姜女滴血認親、包骨歸葬作結(jié),《范杞良》以孟姜女拒見君王、隨金星回天告終,而本劇則以孟姜女不從宣詔、抱骨投江、陰間團圓散場。
此外,流傳于江西省廣昌縣一帶專演孟姜女故事的“孟戲”,亦戴面具演出,與儺戲類似,現(xiàn)存《孟姜女送寒衣》、《長城記》兩種。
總之,人民性極強的南戲《孟姜女送寒衣》,終因扎根民間且與宗教儀式結(jié)合而獲得掩護與生存。日前永嘉昆劇團在溫州東南劇院首演的《孟姜女送寒衣》,仍然打著“據(jù)南戲同名劇目新編”的旗號,招攬觀眾。南戲之根深蒂固,于此可見一斑。
“三載同窗深如海,山伯難舍祝英臺”,越劇《梁山伯》不僅家喻戶曉,且一般人都能隨口哼上幾句。更令人驚喜的是,這出戲的古本竟出自八百年前的南戲《祝英臺》,至今尚存三支佚曲,收入錢南揚《宋元戲文輯佚》。從眾多同題材的劇名看,主人公早已從祝英臺變?yōu)榱荷讲?,結(jié)局也從“化蝶”變成“還魂”。這一演變過程如何?有何蹤跡可尋?至今未見有人做過專門研究。雖然錢南揚先生從各種出版物中收羅到同題材的劇本18種,匯編成《梁祝戲劇輯存》一書,惜止步于劇本匯編。筆者有感于此,在錢先生的基礎(chǔ)上,另辟蹊徑,從文獻轉(zhuǎn)向田野,由據(jù)出版物尋“墨本”的方法,而改向劇團與藝人口中索“臺本”,所獲皆為手抄本或口述記錄本。終于基本厘清了從南戲《祝英臺》到越劇《梁山伯》的演變路徑,并試解以下兩大難題。
1. 從祝英臺到梁山伯的角色轉(zhuǎn)換
眾所周知,早期戲曲,如宋元南戲《祝英臺》、元雜劇《祝英臺死嫁梁山伯》、明初改本戲文《祝英臺》、明傳奇《英臺記》《牡丹記》《還魂記》《同窗記》等,均以祝英臺為第一主人公,梁山伯次之,劇名大多叫《祝英臺》。自清代開始,則與此相反,如清傳奇《訪友記》、寧波灘簧《梁山伯祝英臺送友回文》、上海灘簧《新編梁山伯祝英臺》、越劇《后梁山伯》等,均改為以梁山伯為第一主人公,祝英臺次之,劇名大多稱《梁山伯》。個中原因何在?竊以有以下三個因素:
首先,梁祝故事的起因是祝英臺。寫祝英臺“女扮男裝”上杭城讀書,路遇梁山伯,于是稱兄道弟,結(jié)伴同往,全劇情節(jié),均由此引起。早期的記載,均以祝英臺為主,梁山伯為副,記述順序也總把祝英臺放在前面,如《十道四蕃志》:“義婦祝英臺與梁山伯同冢,即其事也?!庇帧缎抑尽罚骸坝⑴_,上虞祝氏女,偽裝為男裝游學(xué),與會稽梁山伯者,同肄業(yè)?!币蚨S⑴_自然便成為舞臺的中心人物。
其次,梁祝情節(jié)的主線亦傾向于祝英臺。包括路遇梁山伯、同窗三載、“拆袂分襟”、十八相送、樓臺會等主要關(guān)目,均以祝英臺為主,始終圍繞著祝英臺“女扮男裝”這個懸念逐步展開。其中“拆袂分襟”為首次暴露,演祝英臺與同學(xué)在鴛池玩景,別人解手均站著,唯獨英臺蹲著,因不小心滑了一跤,“霎時間滑喇喇拆袂分襟”,撕破了褲襠,被同學(xué)梅不酸、姜不辣二人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位女子。她羞不可言,只好借故休學(xué)回家。事后,她依然瞞著梁山伯,說站著解手會玷污日月三光。在十八相送中,祝英臺作了大量智慧的比喻,山伯依然不明白,直至樓臺會,復(fù)原女兒裝,才恍然大悟。凡此種種,祝英臺始終處于舞臺中心位置。
第三,祝英臺是封建社會里具有獨立人格的一位完美女性代表,要求和男人一樣能通過讀書獲得知識。為爭取婚姻自由,她主動提醒山伯;得知山伯為她而死時,毅然殉情,死嫁山伯?!拔粲谢咎m,今有祝英臺”,她的命運牽動著無數(shù)年輕人的心,劇作家把她當作第一主人公自在情理之中。
從祝英臺到梁山伯的角色轉(zhuǎn)換,反映出“梁祝”戲文,從所謂“凰求鳳”即女追男到“鳳求凰”男追女的轉(zhuǎn)變過程。梁祝故事最早產(chǎn)生于晉末,其時婦女頗放誕風流,據(jù)劉義慶《世說》載,潘岳因貌美,“婦人遇者,莫不連手縈之”,還贈以各種禮品??梢姟盎饲篪P”是完全有可能的。
2. 從“化蝶”到“還魂”的結(jié)局變更
“化蝶”的產(chǎn)生,與南宋溫州學(xué)人“永嘉學(xué)派”創(chuàng)始人薛季宣密切相關(guān),他最早提及梁?!盎敝?。薛季宣在常州做官時所作的《游祝陵善權(quán)洞》,即有“萬古英臺面,云泉響佩環(huán)”“蝶舞疑山魄,花開想玉顏”之句,被稱作是梁?!盎钡谝辉姟!白A辍痹诮K宜興善權(quán)山,山上有塊“碧鮮巖”,相傳是祝英臺讀書處,死后即安葬此處。1988年秋我曾到那里尋蹤,雖然未找到祝陵與這塊仙巖,卻在朋友幫助下找到一位當?shù)匮葸^淮劇《梁山伯》的藝人。他告知淮劇《梁山伯》是以“化蝶”收場的,并出示演出本,末場正是《化蝶》,前四場分別為《送別》《訪友》《吊孝》《入墓》。其實,遍查明代以來的梁祝戲,大部分都是以“化蝶”結(jié)局的,如明王紫濤《兩蝶詩》、清無名氏《訪友記》、川劇《柳蔭記》、越劇《梁山伯與祝英臺》等無不如此。這是由于梁祝反對封建禮教,其命運只能以悲劇告終,“化蝶”僅給人一線希望而已。
然而,自明末開始卻出現(xiàn)了“還魂”團圓情節(jié),如無名氏《還魂記》,《徽池雅調(diào)》收錄其《英伯相別回家》《山伯賽槐蔭分別》二出。清代以來的地方戲則有紹興文戲《后梁山伯》、溫州和劇及侯陽高腔《兩世緣》、莆仙戲《梁山伯》等。其中以溫州和劇《兩世緣》最出名,系老藝人王森木、黃巖森等的1957年口述本。全劇二十八出,演梁、祝死而復(fù)生的故事。劇情的高潮在于樓臺會后,梁得知祝已被逼嫁給馬文才,乃吐血而亡。祝聞噩耗,即往梁墳祭奠,墳忽裂開,梁、祝遂化為雙蝶飛去。文才見之,亦懸梁自盡。于是,梁、祝、馬三魂共赴陰曹訴狀。閻君命三魂洗發(fā),結(jié)果梁、祝頭發(fā)扭結(jié)在一起,被判“結(jié)發(fā)夫妻,姻緣有份”,而馬與?!扒嘟z另飄別處”,被判為“姻緣無份”。馬強嘴不服,被打在畜生道,變?yōu)楣i。梁、祝則由閻君作主立即還魂,并命雷公電母送返陽間。后梁考中狀元,皇上賜他三千人馬榮歸祭祖,并與祝結(jié)成連理。
莆仙戲《梁山伯》“還魂”情節(jié)與和劇《兩世緣》稍異,演梁山伯訪友后,因相思而死,梁家派仆人士久往祝家報喪。英臺聞訊前來吊喪,一場呼天喊地的“哭靈”,梁竟被她的真情哭醒而還魂。后由兩家父母作主喜結(jié)鸞鳳。梁仆士久與祝婢銀心,亦于同日成親。
“還魂”這種妥協(xié)性大團圓結(jié)局的出現(xiàn),一是由于當時歷史無法提供解決這類矛盾的社會條件,編劇也無法超越所處的時代,只能提出讓未來社會才能解決的辦法。同時也反映了民眾期盼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愿望,讓梁祝團圓,馬文才變豬。二是受當時觀眾喜看團圓戲?qū)徝烙^的影響。明清兩代,因“還魂”而團圓的劇作,今知至少有《牡丹亭》《賈云華還魂記》《高文舉還魂記》《袁文正還魂記》《玉龍佩》《借尸還魂》《續(xù)還魂記》《汨羅沙還魂記》等八種,其中尤以湯顯祖的《牡丹亭》聞名,梁祝受其影響,不足為奇。
“明珠終有閃光時”,高則誠據(jù)孔門“七十二賢人”之一閔子騫行孝故事創(chuàng)作的戲文《單衣記》,因系早期作品,與《琵琶記》相差較遠而被掩映隱跡于坊間,罕有人知,即便知之者亦僅知其劇名,不知其具體內(nèi)容,以為全佚了。其實并非如此。
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戲曲志·浙江卷》開編之時,編委會將尋找《單衣記》蹤跡的任務(wù)交給時任本卷責任編輯的我。筆者按相關(guān)線索,先后走訪浙江各地及安徽、福建、陜西、河南、山西、廣東、湖北七省部分地縣,終于找到了15種據(jù)《單衣記》傳本改編或移植的演出本。爾時至今,掐指已歷三十載,今天終于交答卷,大致厘清其從戲文到傳奇,乃至高腔、亂彈的演變軌跡。
1. 戲文《單衣記》
《單衣記》,又名《寒衣記》,全稱為《閔子騫單衣記》,徐渭《南詞敘錄·宋元舊篇》、清無名氏《傳奇匯考標目》“別本”、姚燮《今樂考證》“著錄七”均有著錄。演閔子騫為后母虐待,臘月寒冬以蘆花衣之,其親生二子則衣以錦棉。父察知之,歸欲休妻。子騫再三跪求才止,后母亦悔改,一家和睦,閔門受封。
關(guān)于此劇的創(chuàng)作目的,時人劉基《送高則誠南征》詩曾披露其中奧秘,稱高“少小慕曾閔,窮閻兀幽棲”,原來高則誠從小推崇閔子騫與曾參的孝道。他自己作的《春草軒》詩也說:“竭此寸草心,以慰母顏康?!庇终f:“嘗恐霜露零,春暉報無時?!笨梢妼懽鞔藙≡瓉砼c《琵琶記》一樣,均為宣揚“子孝與妻賢”。正如周貽白《中國戲曲史長編》所說:“據(jù)《南詞敘錄》所載宋元舊篇,有《閔子騫單衣記》一種,注為‘高則誠作’。僅觀名目,可知其亦為‘教忠教孝’而作?!?4)周貽白《中國戲曲史長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0年,第266頁。
2. 傳奇《蘆衣記》
《蘆衣記》,明張鳳翼據(jù)明初戲文《蘆花記》改編,內(nèi)容與南戲《單衣記》相同。董康《曲??偰刻嵋肪硎酥洠丛唬骸按吮井敿词敲鲝堷P翼之《蘆衣記》?!睆堷P翼,字伯起,蘇州人,嘉靖四十三年(1564)中舉,作《紅拂記》、《祝發(fā)記》、《灌園記》等多種,皆為傳奇作品。他十分敬重高則誠,沈德符曾批評他的《紅拂記》“以意用韻,便俗唱而已”,他反駁道:“子見高則誠《琵琶記》否?余用此例,奈何訝之?”(《顧曲雜言》)他嘗看過《琵琶記》手稿,發(fā)現(xiàn)內(nèi)[醉扶歸]“彩筆本潤”二句,改作“詞源倒流”二句,已為當時刻本所從,他感到欣慰;而又發(fā)現(xiàn)另一本內(nèi)“三不從做成災(zāi)禍一似天來大”,改云“三不從把好事翻成禍”未被采納,便因之深感惋惜:“惜未有從之者。改筆皆草書旁注,意必東嘉手筆?!?《劇說》)他還曾與其次子合演《琵琶記》,自飾蔡伯喈,雖觀者填門而他竟毫不在意。湯顯祖竟稱張鳳翼為“東嘉入室”。張鳳翼對高則誠如此敬重,取高本《單衣記》或明初改本戲文《蘆花記》改編為傳奇《蘆衣記》,當在情理之中。
3. 高腔《三孝子》
《三孝子》,因劇中有“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故名?,F(xiàn)存有衢州西安高腔老藝人江和義1957年4月傳抄本。
江和義(1876—1963),原籍江西婺源,清末隨父遷住浙江蘭溪縣游埠鎮(zhèn)大街村。十三歲進金華郭品玉班習藝,出師后留班演戲。擅演老生,兼演生、丑等腳。記性好,能戲頗多,人稱“總綱先生”。民國十年(1921)開始教戲生涯,先后在衢州、金華等地傳授高腔劇目。1957年3月,應(yīng)聘擔任金華地區(qū)高腔訓(xùn)練班教師,業(yè)余記錄西安高腔、西吳高腔傳統(tǒng)大戲三十多本,使這些瀕臨消亡的傳統(tǒng)劇目得以傳世,《三孝子》即為其中之一。
《三孝子》分上下二本,凡三十出。其情節(jié)除劇末增加方氏托夢于張氏一出外,其他幾乎與《曲??偰刻嵋匪榻B的明初無名氏南戲《蘆花記》相合,無疑是南戲的遺響。這本《三孝子》是我于1987年赴金華田野調(diào)查時獲得的,同時獲得的還有江和義唱、胡克英記譜的曲本《三教子》。于此前后獲得的高腔本尚有西吳高腔《蘆花絮》、侯陽高腔《蘆花雪》、松陽高腔《蘆花記》、調(diào)腔《蘆花記》,以及安徽的青陽腔、岳西高腔《蘆花記》,福建的莆仙戲《閔子騫》等。
4. 亂彈《蘆花記》
《蘆花記》,浙江紹劇的傳統(tǒng)劇目。寫后母李氏不顧閔子鶱饑寒,冬天給他穿用“蘆花”做的衣服,故名。收入1959年編《中國地方戲曲集成》“浙江省卷”。凡三場,情節(jié)與《蘆衣記》相同,僅結(jié)局除閔子鶱用“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跪求其父外,還增加其外祖父母前來勸說的關(guān)目,場面更加熱鬧。浙江紹劇團于1954年攜此劇參加華東戲曲觀摩演出,筱柏齡飾閔子鶱,筱順昌飾閔德政,章艷秋飾李氏,陸長勝飾李老老,陳鴻臬飾李媽媽,榮獲“演出獎”及多個“表演獎”。這類劇本我還搜集到西秦腔《蘆花計》、浦江亂彈《蘆花記》、京劇《鞭打蘆花》、豫劇《推車接父》、晉劇及河北梆子的《蘆花計》、山西中路梆子《蘆花》、粵劇及桂劇的《閔子御車》、漢劇以及楚劇、廬劇的《打蘆花》等。
總之,高則誠編創(chuàng)的《單衣記》,原著雖然失傳了,其民間腳本卻一直在流傳。從南戲,到高腔、亂彈,直至各地方小戲,廣為傳唱,至今未絕。20世紀50年代,侯陽高腔所演《推車接父》,李氏一角以二花應(yīng)工,有頭插羊角之裝扮,浦江亂彈則以花旦應(yīng)工,均別具一格。山西中路梆子為須生、青衣、幼生唱工戲,丁果仙演出代表作之一,其后馬玉樓演出此劇也很受歡迎??梢?,這是一本與《琵琶記》同樣具有生命力的南戲,學(xué)界在討論高則誠與《琵琶記》的時候,對其也不應(yīng)忽略。
“萬變難離其宗”,宋代溫州人所作的戲文《王魁》,流傳了約一千年,其改本《情探》等至今仍在演出,堪稱是中國戲曲演出史上的奇跡,也是溫州人的驕傲。然而,何以能流傳千年而不衰,在流傳的過程中有何發(fā)展變化,卻少有人問津。筆者自2008年完成專著《南戲遺存考論》之后,即著手調(diào)查與研究。經(jīng)過十年的尋蹤,終于發(fā)現(xiàn)此劇原來是順著負心——不負心——負心三個不同的主題與結(jié)局發(fā)展的,最終依然回到揭露“負心漢”的初旨,南戲之根深蒂固,于此可見一斑。其代表作為以下三種:
1. 戲文《王魁負桂英》
《王魁負桂英》,簡稱《王魁》,徐謂《南詞敘錄》著錄。演王魁得桂英相助上京赴考,可中狀元后卻負心不認,桂英自刎,化作厲鬼勾走王魁魂魄至死的故事,被稱為中國負心戲之始。全本佚,存佚曲18支收入錢南揚《宋元戲文輯佚》。旨在通過王魁為了向上爬,一旦中舉發(fā)跡,便拋棄發(fā)妻,贅入豪門,但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負心行徑,迫使無辜被遺棄的女子自盡身亡,揭露封建科舉制度與封建禮教的罪行。因吐露老百姓的心聲,深受廣大觀眾的歡迎。先在溫州演出,九山書會創(chuàng)作的《張協(xié)狀元》貧女有“你莫學(xué)王魁薄情種,把下書人打離廳”之語,這是貧女剪發(fā)變賣籌錢給張協(xié)上京赴試作盤纏用時所唱,她顯然看過《王魁》演出,深怕張協(xié)也會像王魁那樣忘恩負義,才唱出這樣的曲詞。其結(jié)果正如貧女所擔心的那樣,張協(xié)比之王魁有過之而無所不及。本劇后從溫州傳入杭州,周密《武林舊事》有《王魁三鄉(xiāng)題》一本可證,胡忌《宋金雜劇考》稱此劇有可能是南戲。同主題與結(jié)局的作品尚有《王俊民休書記》、《負桂英》等。其演出之盛況,直至明代才被《琵琶記》取代,明胡應(yīng)麟《莊岳委談》“今《王魁》本不傳而傳《琵琶》,《琵琶》亦永嘉人作,遂為今南曲首”可證。
2. 傳奇《焚香記》
《焚香記》,明王玉峰著。凡二卷四十出,為王魁翻案之作。演王魁狀元及第,除徐州簽判。丞相韓琦欲納其為婿,魁以有妻推辭。赴任前寫信約桂英到徐州,不料信被欲納桂英為妾被拒的富豪金壘篡改,稱魁已入贅韓府,勸其改嫁。桂英怨恨不已,以羅帕自縊于海神廟。海神招二魂對質(zhì),知魁不曾背約,系金壘奸計所致,乃判二魂還陽。還陽后,魁遣仆迎娶桂英,二人重圓。綜觀全劇,明顯受《荊釵記》影響,“改信”情節(jié),如出一轍。同時亦受《琵琶記》及《香囊記》的影響,正如托名湯顯祖《焚香記總評》所說:“大略近于《荊釵》,而小景布置,間仿《琵琶》、《香囊》諸種?!?5)蔡毅編著《中國古典戲曲序跋匯編》,齊魯書社,1989年,第1324頁。
學(xué)界對《焚香記》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或全盤肯定,或全盤否定。前者如袁于令《焚香記序》曰:“桂英守節(jié),王魁辭姻無論,即金壘之好色,謝媽之愛財,無一不真,所以曲盡人間世炎涼喧寂景狀,令周郎掩泣,而童叟村媼亦從而和之,良有以已。”后者如青木正兒《中國近世戲曲史》云:“今改之,打消背約事實,使之重圓,是雖出于傳奇常套,反減殺悲劇之興味焉?!?6)青木正兒《中國近世戲曲史》,(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第278頁。
上述兩種觀點,均失之偏頗,未及作者的真正意圖。作者之所以要替王魁翻案,是由于與宋代相比,到了元明時代,知識分子的地位發(fā)生急劇變化,“一舉成名,六親不認”的現(xiàn)實已被視“求取功名”為一條“危險道路”所代替,人們開始同情他們的“懷才不遇”,尤其同情他們在婚姻上的種種不幸遭遇。因此,初期南戲那種以“負心類”題材為主的戲文逐漸過時,已滿足不了觀眾的審美需求了,迫切要求觀看通過曲折的斗爭考驗而獲得美滿姻緣之類題材的戲文,以接受新的刺激與鼓舞,于是陸續(xù)出現(xiàn)一些翻案之作,至元末明初終于出現(xiàn)高則誠為蔡伯喈翻案的名著《琵琶記》?!锻蹩芬惨粯?,至遲于元代已出現(xiàn)不少翻案戲,如南戲《桂英誣王魁》、雜劇《王魁不負心》等,前者倒打一耙,后者為王魁辯護?!斗傧阌洝穭t仿照《荊釵記》的套路,把一切都歸罪于富豪金壘的改信。由于誤會,桂英雖自縊,終還魂與“守義”的王魁團圓,于是贏得觀眾的認可,一直活躍在昆劇及其他地方戲舞臺上,湯顯祖《焚香記總評》稱其“聽者淚,讀者顰,無情者心動,有情者腸裂”。
3. 越劇《情探》
隨著時代的進步,人們開始清醒地認識到,在封建科舉制度與婚姻制度下,“富易交,貴易妻”是普遍現(xiàn)象,南戲《王魁負桂英》正是當時的現(xiàn)實寫照。《焚香記》改作“大團圓”結(jié)局,只能作為人民的想像與希望去看,難免“鏡花水月”之感。故清末川劇作家趙熙首先突破這個主題,將其中《活捉》一場,改作《情探》,恢復(fù)南戲固有的王魁負心、桂英死報的情節(jié),轟動一時。后成為川劇的代表劇目,傳唱至今。
1957年,上海越劇院又特約田漢、安娥將川劇《情探》再度改編,移植演出。本劇由陳鵬導(dǎo)演,聘請川劇演員陽友鶴、周慕蓮和昆劇藝人薛傳鋼為顧問,杜春陽音樂整理,顧大良舞美設(shè)計,吳報章燈光設(shè)計,陳利華造型設(shè)計。越劇名家傅全香飾敫桂英,陸錦花飾王魁。同年10月28日首演于上海大眾劇場。后成為上海越劇院保留劇目,傅全香代表作。傅全香借鑒了川劇、昆劇的表演技藝,在“行路”戲里,運用四尺長袖,邊歌邊舞,表現(xiàn)出敫桂英美麗動人的鬼魂形象。其中[弦下調(diào)]一段唱腔,聲情并茂,宣泄出人物滿腔哀怨、悲傷之情,成了傅派唱腔的精品。《行路》、《陽告》兩場戲,常作為兩個優(yōu)秀折子戲演出和教學(xué)之用。1958年4月,由江南電影制片廠拍成電影。上海越劇院于1960年、1980年、1985年、1986年,四度赴香港演出,都曾攜帶《行路》和《陽告》。這兩折戲的劇本,已由香港萬里書店編入《越劇精華》第一集出版,劇中精彩唱腔已由音像出版單位制成唱片和音帶發(fā)行。1980年,溫州市越劇團演出其中的《行路》,賈小萍飾演敫桂英,參加在杭州舉辦的“浙江省專業(yè)劇團青年演員會演”,獲二等獎。
總之,從戲文《王魁》到越劇《情探》,其間經(jīng)歷了負心、不負心、負心,即悲劇、喜劇、悲劇三個截然不同的時期。再一次證明: 戲曲只有“與時俱進”,滿足不同歷史時期觀眾的審美需求,才能根深蒂固,歷演不衰。
《張協(xié)狀元》是宋代唯一存世至今的南戲劇本,為溫州“九山書會”才人據(jù)舊本《狀元張葉(協(xié))傳》改編而成。演書生張協(xié)赴考途中遇盜,避難古廟,受住廟的王貧女救助,結(jié)為夫婦;中狀元后,將貧女休棄。后貧女為樞密使相王德用收為養(yǎng)女,使其與張協(xié)破鏡重圓。以譴責負心開頭,卻又以調(diào)和矛盾告終,一改舊本的主題,反映了南戲創(chuàng)作的新動向。
此劇雖然收入《永樂大典》第13 991卷,但由于早已流出境外,自明中葉至民國九年(1920)才被葉恭綽于倫敦發(fā)現(xiàn)的數(shù)百年間,一直無影無蹤,僅見晚明沈璟等編定的《南詞新譜》所收[刷子序]提及“張葉身榮,將貧女頓忘初恩”;明末清初無名氏《古人傳奇總目》有“張協(xié)”一目,注曰“古傳奇”,具體內(nèi)容卻無一字。出人意料的是,本劇竟一直保存在福建民間的莆仙戲中,名為《張洽》,莆田方言“洽”“協(xié)”同音。最早透露這個消息的是劉念茲《南戲新證》一書。1996年10月,筆者應(yīng)邀參加在廈門召開的南戲國際研討會期間,曾多次向與會的劉念茲先生請教,又獲得為《南戲新證》所無的不少信息。會后還去莆田作了實地考察。2006年,向廈門大學(xué)鄭尚憲教授請教,承蒙寄下他與福建省藝術(shù)研究所所長王評章主編的《莆仙戲史論》一書,內(nèi)有專章對《張洽》的內(nèi)容及其在莆田一帶的流傳情況作了詳盡的論述,令人喜出望外。
據(jù)《莆仙戲史論》介紹,《張洽》從清雍正年間開始,先后由莆田后周二班、玉樓春班、福順班等演出,至民國十七年(1928)福順班散伙后才失傳。1940年前后,又由原福順班班主女婿鄭鶴于1962年再次回憶整理而成。全劇分《張洽首出》《中途遇難》《李公作媒》《拒婚致咎》《恩將仇報》《失女得女》《重結(jié)姻親》《洞房懲戒》等八出。演書生張洽赴考,路過五雞山土地廟附近,被老虎咬傷,為住廟貧女丁素娥與村民李斌救治。后經(jīng)李斌夫婦說合,張與丁結(jié)為夫婦。張中狀元后,不僅不認素娥,還放馬將其踩傷。后素娥被赴任途經(jīng)五雞山的樞密使王德用收為義女,促其與張洽重結(jié)姻親。素娥拒之,經(jīng)李斌趕來相勸才應(yīng)允。洞房夜,素娥命丫鬟持竹篾斥打張洽。后經(jīng)張洽跪求及王德用夫婦出面說情,才勉強與張洽重偕花燭。
對照上述兩個版本,故事情節(jié)完全相同,唯人物名字與個別細節(jié)略有差異,如永樂本女主角王貧女原無名字,莆仙本取名丁素娥;永樂本末角李大公亦本無名字,莆仙本取名李斌;永樂本張協(xié)途經(jīng)五雞山為強盜所劫,莆仙本改作為老虎所傷;永樂本張協(xié)赴任路過五雞山劍砍貧女,莆仙本改作馬踏丁素娥。總之,正如《莆仙戲史論》作者所說,從總體上看,莆仙本是全面繼承永樂本的,只不過莆仙本比較簡練,不像永樂本劇情繁復(fù)、篇幅冗長、結(jié)構(gòu)散漫,并刪除了諸如“圓夢”、“耍棒”之類的科諢場次,這是南戲在民間長期演出中為適合觀眾審美需求所作的改進而已。因此,我們不能不承認莆仙戲《張洽》與永樂本《張協(xié)狀元》有著極為密切的淵源關(guān)系,莆仙本無疑是“溫州九山書會”本流傳福建莆田的改本。
需要特別出的是,永樂本雖然也以重結(jié)姻親的團圓結(jié)局,洞房夜貧女也怒斥張協(xié)忘恩負義,但只停留在口頭上,并不徹底。而莆仙本丁素娥則命丫鬟持竹篾責打張洽,有如湘劇《琵琶記》結(jié)尾時張?zhí)裾詹坦R終時的囑托,舉起蔡公生前交給他的那支拐杖痛打“三不孝”蔡伯喈的情景。新昌調(diào)腔《琵琶記》也與此極為接近。此外還令人想及明代話本小說《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馮夢龍編纂的《喻世明言》)的情節(jié)。盡管本劇也以團圓告終,譴責負心的力度卻比永樂本強得多。
有關(guān)《張洽》在福建的演出情況,據(jù)劉念茲先生調(diào)查,民國初年莆田縣的莆仙戲“福順班”常演這個戲,演員嚇火以擅演貧女為群眾所稱道。因此,每過新臺基,當?shù)厝罕娭绹樆鹕蒲葚毰?,都指名要演這本戲??箲?zhàn)爆發(fā)后停演。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于1953年,莆田實驗劇團重新演出此劇。1962年10月25日,劉先生正在莆田調(diào)查,當晚即在莆田僑聯(lián)劇場觀看了莆田實劇團演出這個戲,劇名已改稱《張協(xié)狀元》。名角鄭惠華飾演丁素娥,王玉耀飾演張協(xié)。鄭惠華十分入戲,“救協(xié)”與“認女”兩場,無論唱腔或表演均催人淚下。尤其是洞房團圓一場,貧女命丫鬟用木棒重重地責打了張協(xié),贏得滿堂掌聲。最后,全體演員跪在舞臺上向觀眾謝幕,樂隊則合奏[迎仙客]曲送走觀眾,煞是風趣!
《張協(xié)狀元》在溫州的流傳與演出情況,除首出[滿庭芳]“《狀元張葉傳》,前回汝輩搬成,這番書會要奪魁名”云云外,未見任何記載。直至1997年溫州啟動“南戲新編系列工程”,永嘉昆劇傳習所上演由張烈改編的《張協(xié)狀元》,于2000年在蘇州舉辦的中國首屆昆劇節(jié)上首演,榮獲多項大獎而轟動劇界。另有郁宗鑒的越劇改編本《張協(xié)狀元》,改舊本的團圓結(jié)局為徹底破裂,還讓張協(xié)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頗具新鮮感。不幸的是,剛一脫稿,作者即匆匆離世,成了永久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