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莉

“您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學生一把奪回我手里的樂高，又若無其事地組裝起來。接替語文老師所上的第一節(jié)課，我便受到了如此的“禮遇”。

其實在我走進教室的那一刻，這位學生就以其獨特的舉動吸引了我的目光。因為在所有的學生都已入座時，唯有他對上課鈴聲充耳不聞，對我的出現(xiàn)視而不見，竟然在我眼皮底下從抽屜里抓出一把樂高自顧自地玩兒著。在屢次以目光和語言提醒都不見成效后，我壓制住內(nèi)心的怒火走到他身邊，沒收了他桌子上的樂高，一臉嚴肅地說：“黃老師先替你收著，如果想要回的話……”未等我把話說完，他一把搶走了我手里的樂高，反問道：“您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當時我真有抽他耳光的沖動，但是作為一名“老教師”，怎能允許自己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呢？如果那一刻我為挽回“師道尊嚴”而出手，那么我也將喪失為師的所有尊嚴。

我收起臉上的驚愕與憤然，迅速調(diào)整好情緒：“你說黃老師今天吃錯藥了，讓我想想……對啦！剛才走進教室前我的確是吃了一味藥，什么藥呢？”我故作神秘道：“一顆益氣聰明丸！”學生聽后都笑開了，而他也不再擺弄桌上的樂高，只是將雙臂抱于胸前，目光中透著一股殺氣，讓人脊梁一陣發(fā)冷。

“我想今天你也沒吃錯藥，那么健康的學生哪里需要吃藥呢？黃老師猜你一定是遇上了什么煩心事。對不？”我沖著他微微一笑。他不做回應，只是慢慢松開了環(huán)抱于胸前的手臂。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這位學生獨具一格的形象更為凸顯：他會在清晨踏進教室的一刻突然把書包重重地甩在地上；他會在課間玩耍時將花架上的仙人球一腳踢飛……每天都有學生來我辦公室歷數(shù)他的“罪狀”，自然大家也對他敬而遠之。

班級開始籌備期末慶典，學生商量著表演童話劇《小飛俠彼得·潘》，劇中的角色很快就有了人選，唯有海盜胡克這個反面人物無人問津。課上我用PPT投影出電影《蝙蝠俠》中的一張小丑劇照：“同學們看過這部電影嗎？扮演小丑的這位演員是誰呢？他就是澳大利亞演員希斯·萊杰。正是憑著小丑這個角色，希斯·萊杰讓全世界的人都記住了他，并一舉奪得奧斯卡金像獎。所以，能演好反派人物那真叫了不起呢！”聽我這么一說，班里的男生紛紛舉手報名競選海盜一角?！昂苓z憾，海盜胡克這個角色早有人選，他就是——”我轉(zhuǎn)頭對他說：“我看好你哦！”他既驚又喜，一時竟不知所措。

接下來的日子，我常?？匆娺@位學生下課時間要么在小花園里找“彼得·潘”對臺詞，要么就舞著一根樹杈反復練習劍術(shù)……

演出那天，他斜戴眼罩，手執(zhí)鐵鉤，腳蹬皮靴，眼露兇光，在與彼得·潘周旋時，一個正義一個邪惡，一個英俊一個丑陋，對比十分鮮明，可以說他把海盜這個角色演活了，我想他一定聽見了臺下的一陣陣掌聲與喝彩。回到教室，我說：“今天，××讓我看到了一個勇敢、刻苦而且英俊的海盜少年！”大家都會心地笑了。

接下來的一個學期里，這位學生或主動承擔或被動接受了不少班里的職務：領(lǐng)隊、副組長、信息技術(shù)員、園藝師，總之他每天都忙于班級管理和服務工作，同時也憑借著自己的領(lǐng)導力和服務精神，贏得了眾多同學的尊重。

在學生“理性腦”尚未完全發(fā)育成熟時期，“情緒腦”在管理、掌控著他們的行為，這樣的學生是需要共情、肯定、呵護、悅納、擁抱、愛撫的。如果教師一味用理性的標準去衡量他，站在道德高地進行說教甚至訓斥，那么這種狀況不僅不能得到緩解，還會變得更糟。理解學生是一切教育的起點。

又是一個清晨，走進教室，看見早到的他正提著一個水壺給花草澆水，那些花草因為寒冷而耷拉著腦袋瑟縮著身子。我悄悄走近他的身旁，只聽他嘴里嘟囔著：“我以太陽的名義命令你們快快醒來！你們可都聽明白了……”這還是那個一腳踢飛花盆的他嗎？我的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