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洋峰
《晉四廂樂歌》共計57首,加之張華《晉冬至初歲小會歌》《晉宴會歌》《晉中宮所歌》《晉宗親會歌》四首,共計61首。宋郭茂倩《樂府詩集》所錄《晉四廂樂歌》,原稱《四廂樂歌》,作于晉武帝司馬炎泰始(公元265年—274年)年間,屬《燕射歌辭》。關(guān)于《晉四廂樂歌》的專門研究,有許繼起《樂府四廂制度及其樂歌考》一文,論述樂府四廂制度的緣起以及漢魏晉南北朝的《四廂樂歌》①許繼起:《樂府四廂制度及其樂歌考》,《文學遺產(chǎn)》2015年第5期,第86頁。?!稌x四廂樂歌》主要由《正旦大會行禮》《王公上壽酒》《食舉東西廂樂》《舞樂》四部分組成,每一部分樂曲系統(tǒng)相對獨立,其中雖有相同曲名,如張華《正旦大會行禮》與《食舉東西廂樂》同有樂曲《明明》,成公綏《正旦大會行禮歌》有兩篇《穆穆》,歌辭內(nèi)容則全然不同。本文擬對《晉四廂樂歌》的創(chuàng)制問題進行討論。
《四廂樂歌》中“四廂”之“廂”,原作“箱”?!对娊?jīng)·小雅·大東》:“睆彼牽牛,不以服箱。”《毛傳》:“箱,大車之箱也?!雹赱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清嘉慶刊本),《毛詩正義》卷十三《小雅·大東》,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990頁。又作“廂”之義,指主室前堂兩旁的房屋,也稱“個”或“序”?!秲x禮·公食禮》:“公揖,退于箱?!编嵭⒃唬骸皷|夾之前俟事之處?!雹邸妒?jīng)注疏》,《儀禮注疏》卷二十五《公食大夫禮》第九,第2340頁。又《爾雅·釋宮》:“室有東西廂曰廟,無東西廂有室曰寢,無室曰榭?!惫弊ⅲ骸皫瑠A室前堂?!雹堋妒?jīng)注疏》,《爾雅注疏》卷四《釋宮》第五,第5652頁。又《重修玉篇·廂》言:“思羊切。序也,東西序也?!雹輀梁]顧野王撰,[唐]孫強增補,[宋]陳彭年等重修:《重修玉篇》卷二十二《廣部·廂》,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224冊,第181頁。
二字通用之例:其一,《史記》載:“晁錯曰:‘袁盎策之善?!蠁栐唬骸嫲渤??’盎對曰:‘愿屏左右?!掀寥?,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似铃e。錯趨避東廂,恨甚?!雹轠漢]司馬遷撰、[宋]裴骃集解:《史記》卷一〇六《吳王濞列傳》第四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830頁?!稘h書》載:“(晁)錯曰:‘(袁)盎策之善?!蠁栐唬骸嫲渤觯俊粚υ唬骸钙磷笥?。’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似铃e。錯趨避東箱,甚恨。”⑦[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卷四十九《爰盎晁錯傳》第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301頁。其二,《晉書》載:“呂纂末,龍出東廂井中,到其殿前蟠臥,比旦失之。俄又有黑龍升其宮門。纂咸以為美瑞?!雹郲唐]房玄齡等:《晉書》卷二十九《五行志》下,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904頁?!稌x書》載:“龍出東箱井中,于殿前蟠臥,比旦失之。(呂)纂以為美瑞,號其殿為龍翔殿。”⑨《晉書》卷九十五《藝術(shù)傳·鳩摩羅什》,第2501頁。“時(張)防立在帝后,程(璜)乃叱防曰:‘奸臣張防,何不下殿!’防不得已,趨就東箱。”注:“《埤蒼》云:‘箱,序也。’字或作‘廂’?!雹鈁南朝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卷五十八《虞傅蓋臧列傳》第四十八,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871-1872頁。其三,清吳玉搢《別雅》:“東箱,東廂也。《儀禮·公食大夫禮》:‘公揖退于箱,又覲禮設(shè)幾,侯于東箱。’注‘東夾之前,相翔待事之處?!稘h書·鼂錯傳》‘趨避東箱’,《楊敞傳》‘敞夫人遽從東箱’,‘箱’即‘廂’字?!稘h書·周昌傳》‘呂后側(cè)耳于東箱聽’,師古曰:‘正寢之東西室皆曰箱,言似箱篋之形。’”下有小字注:“《史記·周昌傳》作‘廂’?!辈⒃疲骸鞍础洹畮艏俳栌枚侨∑渌葡浜D之形也?!稜栄拧贰矣袞|西廂曰廟’,正用廂字,豈獨不取箱篋形乎?顏說拘矣?!?[清]吳玉搢:《別雅》卷二,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22冊,第658頁。認為‘箱’‘廂’兩字同音假借,亦可通用。由上論述,“四箱”即“四廂”。
四廂命名之源有三。其一,與房屋的東南西北四廂有關(guān)。據(jù)上述分析,此四廂當取廂房之意。其二,與四懸樂制有關(guān)?!八目h”最早指天子祭祀之時,四面有鐘、磬之架。《漢書·禮樂志》載《安世房中歌》:“高張四縣,樂充宮廷?!鳖亷煿抛⒃唬骸皶x灼曰:‘四縣,樂四縣也。天子宮縣?!^設(shè)宮縣而高張之??h,古懸字。”?《漢書》卷二十二《禮樂志二》,第1046頁?!皾h魏以來,有四箱金石之樂,其樂縣之架少則或六或八,多則十六二十。至唐始益為三十六架?!?[宋]陳旸:《樂書》卷一百五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11冊,第700頁。知漢魏之時,樂懸之數(shù)不定。《漢書·律歷志》載:“五聲之本,生于黃鐘之律。九寸為宮,或損或益,以定商、角、徵、羽?!?《漢書》卷二十一上《律歷志》第一上,第958頁。《隋書·音樂志》載:“又晉及宋、齊,懸鐘磬大準相似,皆十六架。黃鐘之宮:北方,北面,編磬起西,其東編鐘,其東衡大于镈,不知何代所作。其東镈鐘。太簇之宮:東方,西面,起北。蕤賓之宮:南方,北面,起東。姑洗之宮:西方,東面,起南。所次皆如北面?!?[唐]魏征、令狐德棻:《隋書》卷十三《音樂志上》,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291頁。晉時四廂樂懸之數(shù)為十六架,黃鐘、太簇、蕤賓、姑洗之宮的設(shè)置方位分別是北方、東方、南方、西方,樂器自西向東的排列順序則是編磬、編鐘、镈鐘、衡鐘,各自所起當以逆時針為方向依次回環(huán)。如果以黃鐘之宮為宮聲,則其余三宮的音階將隨黃鐘宮損益變化,具體關(guān)系如下:
圖 晉時四廂樂懸分布圖
其三,與古代的職官制度有關(guān)?!逗鬂h書》李賢注引《尚書大傳》曰:“古者天子必有四鄰,前曰疑,后曰承,左曰輔,右曰弼。天子有問無以對,責之疑;可志而不志,責之承;可正而不正,責之輔;可揚而不揚,責之弼?!?《后漢書》卷二十六《伏侯宋蔡馮趙牟韋列傳》第十六,第897頁。又宋王質(zhì)《詩總聞》曰:“自晉宋以來食舉謂之四廂歌,此《鹿鳴》所謂‘人之好我,示我周行’也。古列位左右前后,分置所謂輔、拂、疑、丞是也。自后謂之四食舉,猶存其名。后又謂之東西歌,漸廢四之制,而至今軍職猶存四之名,然皆虛稱也。大率古朝禮與軍禮相埒,軍禮左右前后而尊者處中,朝禮亦然。今軍職則故軍儀,亦故朝儀也,其他未易可推。惟食舉以《鹿鳴》之辭,又以魏晉之號,略見古燕饗之禮也。”?[宋]王質(zhì):《詩總聞》卷九,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72冊,第565頁。根據(jù)材料,輔、拂、疑、丞軍職四鄰源于古代輔佐天子的四位大臣,四廂之樂與古代職官制度中的的軍禮也是有關(guān)系的。
綜上,知《四廂樂歌》之“四廂”之名,是古代房屋東西南北方位之“廂”與樂懸制度相配合起來而稱的,加之古朝禮與四臣之軍禮確實相埒,不僅因其所用樂曲都為四曲,更與“四縣”有關(guān),在時間的不斷推移之下,漸以“四廂”來稱樂歌之名?!端膸麡犯琛费葑嘀畷r,四廂金石齊備,樂縣之架已定,所謂六律正則五音之聲正,五音之中又以宮聲為君,商聲為臣,角聲為民,徵聲為事。亦如《晉書·樂志》所言:“是以聞其宮聲,使人溫良而寬大;聞其商聲,使人方廉而好義;聞其角聲,使人惻隱而仁愛;聞其徵聲,使人樂養(yǎng)而好施;聞其羽聲,使人恭儉而好禮。”?《晉書》卷二十二《樂志上》,第677頁。
漢魏時期,相關(guān)史料并未對《四廂樂歌》的產(chǎn)生情況做出明確的記載,《皇清文穎》載毛奇齡“歷代樂章配音樂議”曰:“魏初食舉奏杜夔所傳《鹿鳴》四篇,太和中左延年只傳一篇,以為元會之奏,所謂東廂雅樂。而晉后各造樂章,名為《四廂樂歌》?!?[清]陳廷敬等:《皇清文穎》卷二七,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449冊,第827頁?!皾h代各食舉、上壽、行禮諸曲,均于帝王廟寢及宮室東廂殿前作之,蓋稱東廂雅樂?!?許繼起:《樂府四廂制度及其樂歌考》,《文學遺產(chǎn)》2015年第5期,第88頁。漢末之亂,東西廂雅樂亡失,然而曹魏及西晉的創(chuàng)制依然仿照漢代之儀。雖稱名《四廂樂歌》來概括晉世樂章,然各廂之間亦無明確分工,至宋始有確切的記載,據(jù)《宋書·樂志》記載,王韶之作《宋四廂樂歌》五篇,一為《肆夏樂歌》四章,題名之下有注曰:“客入,于四箱振作《於鑠曲》?;实郛旉?,四箱振作《將將曲》。皇帝入變服,四廂振作《於鑠》《將將》二曲。又黃鐘、太蔟二箱作《法章》《九功》二曲?!倍椤洞髸卸Y歌》二章,題名之下注曰:“姑洗箱作”;三為《王公上壽歌》一章,題名之下注曰:“黃鐘箱作”;四為《殿前登歌》三章,題名之后有“別有金石”四字;五為《食舉歌》十章,題名之下注曰:“黃鐘、太蔟二箱更作。黃鐘作《晨羲》《體至和》《王道》《開元辰》《禮有容》五曲。太蔟作《五玉》《懷荒裔》《皇猷緝》《惟永初》《王道純》五曲?!?[梁]沈約:《宋書》卷二十《樂二》,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594-596頁。據(jù)此,可知西晉《四廂樂歌》當是四廂之樂的原始雛形,至于郭茂倩《樂府詩集》稱此名稱,《燕射歌辭》的題解中并未顯示《四廂樂歌》題目來源,史書中首次關(guān)于西廂作樂的記載出現(xiàn)于《晉書·禮志下》,晉武帝下令更定漢代叔孫通所制元會禮儀,在晉世名作《咸寧注》,《晉書·禮志下》中引《咸寧注》曰:“王自酌置位前,謁者跪奏‘籓王臣某等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四廂樂作,百官再拜。已飲,又再拜。謁者引王等還本位。陛下者傳就席,群臣皆跪諾。侍中、中書令、尚書令各于殿上上壽酒?!?《晉書》卷二十一《禮志下》,第650-651頁。所記王公上壽酒之時的樂曲由四廂齊作,又《晉書·樂志上》中并附各篇樂曲,知郭茂倩所依當是《晉書》中的相關(guān)記載。
《晉四廂樂歌》在漢魏曲名的基礎(chǔ)上,又有所改制。正旦大會行禮諸曲,據(jù)《晉書·樂志》記載,漢代所用樂曲當是杜夔所傳舊雅樂,即《鹿鳴》《騶虞》《伐檀》《文王》四曲,辭皆古聲。曹魏時期,左延年改制杜夔所制四曲,“第一曰《於赫篇》,詠武帝,聲節(jié)與古《鹿鳴》同。第二曰《巍巍篇》,詠文帝,用延年所改《騶虞》聲。第三曰《洋洋篇》,詠明帝,用延年所改《文王》聲。第四曰復用《鹿鳴》?!?《晉書》卷二十二《樂志上》,第684頁。左延年所改各曲,吟頌對象更加細化。及至晉荀勖所造各篇,曲名與內(nèi)容亦在前代基礎(chǔ)上進行改制,但各曲所作,亦與前代相因,據(jù)《宋書·樂志二》記載,荀勖造《正旦大會行禮歌》四篇,每一篇下都注釋“當某某”,如《於皇》一篇題下注曰:“當魏《於赫》”。
上壽之曲,漢用《四會曲》,曹魏用《羽殤行》,西晉用《王公上酒歌》。據(jù)《宋書·樂志二》記載,荀勖所造《踐元辰》題下注:“當《羽觴行》”。
食舉東西廂樂,漢有太樂食舉十三曲,曹魏有食舉樂十二曲,荀勖因襲曹魏而造《食舉樂東西廂歌》十二首,張華造《食舉樂東西廂樂詩》十一首。據(jù)《宋書·樂志二》記載,荀勖所造各篇,亦有所當。《晉四廂樂歌》的創(chuàng)作及與前代樂曲因襲情況如下表:
表 《晉四廂樂歌》的創(chuàng)作情況一覽表
據(jù)《晉書·樂志》記載,晉武帝泰始五年(公元269年),造《正旦大會行禮歌》《上壽酒歌》《食舉東西廂歌》各曲。
正旦大會行禮,《晉書·樂志上》:“漢儀,每月旦,太史上其月歷,有司侍郎尚書見讀其令,奉行其正。朔前后二日,牽牛酒至社下以祭日。日有變,割羊以祠社,用救日變。執(zhí)事者長冠,衣絳領(lǐng)袖緣中衣、絳緣以行禮,如故事。自晉受命,日月將交會,太史乃上合朔,尚書先事三日,宣攝內(nèi)外戒嚴?!?《晉書》卷十九《禮志上》,第594頁。漢代行禮事務(wù),由太史在每月旦日想皇帝上月歷,西晉時期,則在每月旦日之前就向皇帝上月歷,并且要內(nèi)外戒嚴,由此凸顯西晉正旦大會行禮場面之隆重。
王公上壽酒,晉張華《王公上壽酒食舉樂歌詩表》對:“案魏《上壽食舉詩》,及漢氏所施用,其文句長短不齊,未皆合古。蓋以依詠弦節(jié),本有因循,而識樂知音,足以制聲。度曲法用,率非凡近之所能改,二代三京,襲而不變。雖詩章辭異,興廢隨時,至其韻逗曲折,皆系于舊,有由然也。是以一皆因就,不敢有所改易?!?[清]嚴可均輯:《全上古秦漢三國六朝文》之《全晉文》卷五十八,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1790頁。張華言曹魏之曲“其文句長短不齊”,在秉承“皆系于舊”的大前提下,對之進行微調(diào),其名為《王公上壽詩》,詩作一章四句,前兩句均為三言,后兩句均為五言,句式較為靈活,氣勢豪邁。
又《晉書·禮志下》引用《咸寧注》記載王公上壽酒之事:
晝漏上水六刻,諸蠻夷胡客以次入,皆再拜訖,坐。御入后三刻又出,鐘鼓作。謁者、仆射跪奏“請群臣上”。謁者引王公二千石上殿,千石、六百石停本位。謁者引王詣樽酌壽酒,跪授侍中。侍中跪置御坐前,王還。王自酌置位前,謁者跪奏“籓王臣某等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四廂樂作,百官再拜。已飲,又再拜。謁者引王等還本位。陛下者傳就席,群臣皆跪諾。侍中、中書令、尚書令各于殿上上壽酒。登歌樂升,太官又行御酒。御酒升階,太官令跪授侍郎,侍郎跪進御坐前。乃行百官酒。太樂令跪奏“奏登歌”,三終乃降。太官令跪請具御飯,到階,群臣皆起。太官令持羹跪授司徒,持飯跪授大司農(nóng),尚食持案并授持節(jié),持節(jié)跪進御坐前。群臣就席。太樂令跪奏“奏食舉樂”。太官行百官飯案遍。食畢,太樂令跪奏“請進樂”。樂以次作。鼓吹令又前跪奏“請以次進眾伎”。乃召諸郡計吏前,受敕戒于階下。宴樂畢,謁者一人跪奏“請罷退”。鐘鼓作,群臣北面再拜,出。?《晉書》卷二十一《禮志下》,第650-651頁。
據(jù)上,西晉食舉樂的具體流程可以概括為:請具御飯→持羹跪授→持節(jié)跪進→群臣就席→奏食舉樂→樂以次作→郡吏受敕→群臣拜退。每個流程之間環(huán)環(huán)相扣,井然有序,以達到和順天地、怡養(yǎng)神明、尋求福應(yīng)的目的。上殿親賀皇帝壽辰的王公須秩級二千石,而千石、六百石的王公則不隨謁者上殿,王公上壽酒恭賀皇帝,黃鐘廂、太簇廂、姑洗廂、蕤賓廂四廂一齊作樂,可見場面之莊嚴與浩大。西晉食舉樂依然遵循漢代舊儀,與之不同的是,西晉是食舉樂在四廂制度之下,演奏方式由四廂樂官或輪流或合奏的方式進行,即所謂“天子食,日舉以樂”是也?楊天宇:《禮記譯注》之《王制第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50頁。。
舞樂,晉武帝泰始九年所制。與以上諸篇相比,產(chǎn)生時間較晚,收錄在《樂府詩集·舞曲歌辭·雅舞》中?!端螘分尽吩唬骸埃〞x武帝泰始)九年,荀勖遂典知樂事,使郭瓊、宋識等造《正德》《大豫》之舞,而勖及傅玄、張華又各造此舞哥詩?!?《宋書》卷十九《樂一》,第539頁。傅玄、荀勖、張華各造有《正德舞歌》《大豫舞歌》。據(jù)劉宋王韶之所造《前舞歌》與《后舞歌》,可以推測出《正德舞歌》與《大豫舞歌》的演出順序,即《正德舞歌》在前,《大豫舞歌》在后?!稑犯娂肪砦迨段枨柁o》:“初,魏明帝景初元年造《武始》《咸熙》二舞,祀郊廟?!段涫嘉琛氛?,平冕,黑介幘,玄衣裳,白領(lǐng)袖,絳領(lǐng)袖中衣,絳合幅褲,絳,黑韋鞮?!断涛跷琛氛?,冠委貌,其余服如前。奏于朝廷,則《武始舞》者,武冠,赤介幘,生絳袍,單衣,絳領(lǐng)袖,皂領(lǐng)袖中衣,虎文畫合幅褲,白布,黑韋鞮。《咸熙舞》者,進賢冠,黑介幘,生黃袍,單衣,白合幅褲,其余服如前。晉相承用之。”?[宋]郭茂倩編:《樂府詩集》卷五十二《舞曲歌辭一》,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755頁。西晉《正德舞歌》《大豫舞歌》承用曹魏時期的服飾打扮,樂曲篇名并未相同。
除此四部分之外,另有張華《晉冬至初歲小會歌》之《日月》一首、《晉宴會歌》之《亹亹》一首、《晉中宮所歌》之《先王》一首、《晉宗親會歌》之《族燕》一首,共計四首?!皬念}名來看,就可知道各曲功能及使用的場合,即各曲分別用于帝王冬至初歲小會,日常與群臣宴飲以及中宮群后燕獪等禮儀。這幾首樂曲與諸舞辭,均為單篇單章體,其章曲結(jié)構(gòu)比較簡單,所用宮懸蓋取四廂中之一廂樂懸進行演奏,因此均視其為四廂樂歌?!?許繼起:《樂府四廂制度及其樂歌考》,《文學遺產(chǎn)》2015年第5期,第92頁。
《晉四廂樂歌》以字句配律呂。張華《上壽食舉歌詩表》認為,曹魏上壽食舉之詩不合與古,而曹魏時期不輕易改動漢代“文句長短不齊”是食舉樂,西晉時期的文人則可謂是“明了于心”,盡力協(xié)調(diào)文字與四廂金石之間的關(guān)系。成公綏《建五旗》言:“詠《雅》《頌》,和律呂。于胥樂,樂圣主?!备柙仭堆拧贰俄灐?,即以典正的四言歌辭來協(xié)調(diào)律呂。又荀勗于泰始十年(公元274年)所呈《奏條牒諸律問列和意狀》言:“案《周禮》,調(diào)樂金石,有一定之聲,是故造鐘磬者,先依律調(diào)之,然后施于廂懸。作樂之時,諸音皆受鐘磬之均,即為悉應(yīng)律也。至于饗宴殿堂之上,無廂懸鐘磬,以笛有一定調(diào),故諸弦歌皆從笛為正,是為笛猶鐘磬,宜必合于律呂。如(列)和所對,直以意造,率短一寸,七孔聲均,不知其皆應(yīng)何律,調(diào)與不調(diào),無以檢正,唯取竹之鳴者,為無法制。輒部郎劉秀、鄧昊、王艷、魏邵等與笛工參共作笛,工人造其形,律者定其聲,然后器象有制,音均和協(xié)?!?《全上古秦漢三國六朝文》之《全晉文》卷三十一,第1635-1636頁?!皩ρ艠返氖煜な蛊洌ㄜ髹茫┰趧?chuàng)制歌辭時自然選擇適合于金石之樂的四言句式為主。”?王春陽:《論西晉元會禮的建構(gòu)與用樂的雅化》,《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6年第8期,第111頁。荀勖如此,張華和成公綏亦是如此。
歌辭指向方面,《晉四廂樂歌》改變了先秦樂歌以賓客為主的指向,其所指主要演變?yōu)闀x主歌功頌德、娛樂君主的歌辭指向,對晉朝用武功征伐所取得的天下顯示出無上的的贊美之情。以《正旦大會行禮》歌辭為例,來考察歌辭的指向。
天鑒有晉,世祚圣皇。時齊七政,朝此萬方。鐘鼓斯震,九賓備禮。正位在朝,穆穆濟濟。煌煌三辰,實麗于天。君后是象,威儀孔虔。率禮無愆,莫匪邁德。儀刑圣皇,萬邦惟則。
——傅玄《天鑒》
於皇元首,群生資始。履端大享,敬御繁祉。肆覲群后,爰及卿士。欽順則元,允也天子。
——荀勖《於皇》
於赫皇祖,迪哲齊圣。經(jīng)緯大業(yè),基天之命??碎_洪緒,誕篤天慶。旁濟彝倫,仰齊七政。
——張華《於赫》
穆穆天子,光臨萬國。多士盈朝,莫匪俊德。流化罔極,王猷允塞。嘉會置酒,嘉賓充庭。羽旄曜辰極,鐘鼓振泰清。百辟朝三朝,彧彧明儀刑。濟濟鏘鏘,金振玉聲。
——成公綏《穆穆》?《樂府詩集》卷十三《燕射歌辭一》,第183-190頁。
歌辭中稱晉朝皇帝為“圣皇”“元首”“皇祖”“天子”,晉武帝司馬炎以其“經(jīng)緯大業(yè)”被歌頌、傳唱,并被冠以嘉名,可知樂歌的歌詠指向是十分明確的。另有《上壽酒歌》四篇,其歌辭內(nèi)容同樣是在為晉武帝上壽酒之時,贊揚晉武帝敷佑四方、百世圣躬的不朽業(yè)績,并表達群臣希望晉武帝能夠壽而隆、茂而嵩、永無疆的殷切祝福。
各篇的句式建構(gòu)方面,傅玄與荀勖所造各篇基本為工整的四言句式,端莊肅穆,不失雅樂風范。張華與成公綏所造各篇則以四言為主,雜以三言、五言、七言,句式較為靈活,格調(diào)新穎。
《晉四廂樂歌》亦用于正旦大會行禮以及天子燕饗群臣之時所奏,在為晉朝歌功頌德的同時用天命的神圣性為晉朝正名,即傅玄所言“天命大晉,載育群生?!睋?jù)《宋書·禮志》:“兩晉皇帝拜皇后、三公、皇太子加冠、拜蕃王,臨軒行禮時,也設(shè)四廂樂。”?《宋書》卷一四《禮志一》,第2冊,第341頁。知四廂樂歌同樣用于其他場合,如拜皇后、三公、皇太子加冠、拜蕃王以及臨軒行禮等。
《晉四廂樂歌》符合漢魏以來禮樂文化的發(fā)展趨勢,并在曹魏東廂雅樂樂歌的基礎(chǔ)上有所創(chuàng)新。傅玄《正旦大會行禮歌·天鑒》有“鐘鼓斯震,九賓備禮?!避髹谩妒撑e樂東西廂歌·嘉會》:“禮充樂備,《簫韶》九成?!睆埲A《食舉東西廂樂詩·朝享》:“崇多儀,繁禮容。舞盛德,歌九功?!背晒棥墩┐髸卸Y歌·禮樂》:“禮樂具,宴嘉賓。眉壽祚圣皇,景福惟日新。群后戾止,有來雍雍。獻酬納贄,崇此禮容。豐肴萬俎,旨酒千鐘?!蔽鲿x燕射之時,禮充樂備、嘉賓濟濟、千鐘旨酒、有儀有容,是漢魏禮樂文化發(fā)展的延續(xù)?!稌x四廂樂歌》也體現(xiàn)了西晉王朝樂府機關(guān)的運作與修復,以及對漢魏禮樂歌辭進行改制。傅玄、荀勖、張華、成公綏的賦作成就斐然,樂府詩歌的創(chuàng)作在歌辭主旨、以字句配律呂以及句式方面都有所創(chuàng)新,“樂歌的章曲結(jié)構(gòu)、辭體規(guī)模及禮儀體制,反映了晉四廂樂歌區(qū)別于曹魏東廂雅樂樂歌發(fā)展的新動向。”?許繼起:《樂府四廂制度及其樂歌考》,《文學遺產(chǎn)》2015年第5期,第92頁。西晉所作《四廂樂歌》,是對晉代樂府機關(guān)運作的復興。
《晉四廂樂歌》是以樂曲歌辭和燕射形式為依托的客觀存在。樂曲歌辭的語言符號是客觀存在的證據(jù),音聲律呂則是物質(zhì)運動的表征。歌辭與音聲的空間存在賦予了《晉四廂樂歌》的藝術(shù)質(zhì)感。張華《正德舞歌》:“金石在縣,萬舞在庭。象容表慶,協(xié)律被聲?!彼膸鹗詡洌f舞舞于庭中,動態(tài)的金石之聲與勁健的萬舞在不斷的疊加,伴隨著清脆的律呂之音,這場天子與群臣的燕饗之禮猶在眼前。
《晉四廂樂歌》是西晉國家力量的體現(xiàn)?!皣笫?,在祀與戎?!?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之《成公十三年》,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3版,第861頁?!墩┐髸卸Y》《王公上壽酒》《食舉東西廂樂》《舞樂》每一種儀式的完成,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統(tǒng)治階級通過作為上層的禮樂文化的《晉四廂樂歌》來宣揚雄厚的國力與無上的尊嚴,這是其功利目的的直接體現(xiàn)。以張華《晉宴會歌》為例,來看晉宴會之盛:
亹亹我皇,配天垂光。留精日昃,經(jīng)覽無方。聽朝有暇,延命眾臣。冠蓋云集,樽俎星陳。肴蒸多品,八珍代變。羽爵無算,究樂極宴。歌者流聲,舞者投袂。動容有節(jié),絲竹并設(shè)。宣暢四體,繁手趣摯。歡足發(fā)和,酣不忘禮。好樂無荒,翼翼濟濟。?《樂府詩集》卷十三《燕射歌辭一》,第193頁。
晉宴會之時場面浩大、氣勢恢宏,侍從、樂人、樂器、歌者、舞者到位,禮樂齊備,冠蓋云集,天子與眾臣在享用著美酒佳肴,歌者美妙的歌聲不絕于耳,舞者勁健的舞姿映入眼簾,是民康物阜、太平盛世的象征,更是皇權(quán)正統(tǒng)與國力強盛的體現(xiàn)。
《孟子·離婁上》載:“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楊伯峻譯注:《孟子譯注》卷七《離婁章句上》,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3版,第148頁?!稌x四廂樂歌》順應(yīng)了漢魏以來雅樂系統(tǒng)的發(fā)展,律呂協(xié)調(diào),四廂金石齊備,從而產(chǎn)生了晉代四廂樂歌。晉代的文人在漢魏辭章的基礎(chǔ)之上進行創(chuàng)制,歌辭指向與篇章結(jié)構(gòu)均有所創(chuàng)新,《晉四廂樂歌》以在內(nèi)容與風格上彰顯了西晉強大的國力,并以其自身的獨特藝術(shù)價值長存于樂府詩歌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