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凱爾
他拉開衣柜的時候不小心把上次掛在圍巾處的珠鏈扯斷了,大概是某幾個夜晚之前隨手放的——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凌晨。他已經(jīng)很久沒遇到過意外了,當時的客人也有些醉醺醺,他不得不喝完手中的酒以表敬意,因為大金主在過去的一個禮拜都非常克制,不動手不動嘴,打賞的小費非常闊綽,一晚的小費已足夠他一個月的房子租金,這很不容易。不管是忍不住要向他提出一些非分之事,還是別的什么原因,總之已經(jīng)過去了。珠子散落到地面,嘩啦啦地往四面八方滾動,有些彈到地毯上,靜止了。已經(jīng)是傍晚,他隨意把珠子踢開,回到柜子前選好要穿的衣服。
穿上酒紅色長裙,還有披肩、絲襪、高跟鞋。
拎起另一條寶石項鏈,還有手鐲、扇子。
坐到鏡子前開始化妝??诩t、粉底、眼線,最后夾上假睫毛,戴一頂與衣服匹配的假發(fā)。
當然胡子的地方要涂得更厚一些,濃烈的胡茬是他一直很在意的事情。好些年前他也從認識的變裝皇后那里學會服用雌激素,但經(jīng)常半夜反胃嘔吐、神經(jīng)緊張,最后不得不停掉。唯一的好處是瘦了不少,那些裙子都還能穿上。住樓下的婦人很會化妝,一把年紀還能很好地遮住魚尾紋。他從她那兒學來一些小伎倆,如果太陽不是很猛,很難認出他是個男人。附近的女孩同樣來自各地,如果有兩把嗓子那么在這里留下就最好不過了,一個個高挑又纖瘦,恨不得從節(jié)食里省錢順便保持身形。他不可以,他容易肚餓,消耗又大,只能是控制食量。好在大家不是在同一個地方賣力——事實上是他選擇不多。不過,除了要靠買些義乳或束腰帶來維持體態(tài),他跟她們的行為方式也沒什么異樣。
沿著河岸一直往前,走到街角有座低俗燈標的納蘭德酒吧便是他工作的地方,附近一帶到了夜晚都亂糟糟的,各式酒吧紛紛開門迎客,小巷環(huán)境令人堪憂。每天天黑他才出門,有時跟樓下的婦人一起吃飯,但通常他會在路邊買些簡單填飽肚子的熱食,避開高熱量與脂肪,站在轉角處人少的地方看河對岸的高樓,直至吃完。到對岸必須過橋,但大橋在很遠的地方,乘坐一次的士花銷很大,還要收過橋費。去年他沒有回家,父母自從知道他在酒吧表演之后一直不與他相認,父親說他的那些扮相不知羞恥。那幾夜的失眠令他胡子怎么也刮不干凈。工作被捅破之后他也沒解釋,年末便跟幾位女朋友一起坐的士到河對面,碰上黑心司機,上了橋跟他們提價,不然就在橋上放下他們。姐妹們一路跟司機爭吵,到了之后下車匆匆直走,他因為坐在副駕駛位置而來不及,丟了錢過去卻被司機狠狠抓住。“Thats not enough you little pussy.”司機辱罵他。他當然生氣了,掙扎著想下車,女孩們沒有留意到他還在車上,他的力氣斗不過大只佬司機,最后司機伸手抓了一下他的胸部,也許手感柔軟又多抓了幾下,他沒穩(wěn)住,整個義乳掉下來了。司機受了驚嚇,沒有再讓他付多的錢,連忙趕他下車。
很多年前他還是保持男性的著裝,到了表演后臺才開始打扮,但自從家里人沒有聯(lián)絡過他之后,他已不在乎什么場合了,如今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以女性的打扮出現(xiàn)在人群的視野中。從某種程度上說,表演給了他信心。特別是在陌生的城市里,也許五湖四海真的會寬容一些,他人的眼光變得沒那么重要,也并不是說完全不重要,而是他認為更需要顧及自己,比如學會自我關懷?,F(xiàn)在他是納蘭德酒吧里非常重要的人物了,對岸有不少人也會過來看他。他的表演很有趣,最初幾年平平無奇,后來唱了一首相當有故事性的爵士讓他紅起來了,曼妙的律動與性感舞姿讓他一時風光無兩(當然也因為人們對一位變裝皇后的好奇)。于是在那之后他找到了更貼切自己的風格,豐富了表演形式。不過,后來遇見了杰弗里讓他失去了這種風光,甚至教他懷疑自己的人生。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需要走場或彩排了。每當音樂流淌在舞臺的時候,他能迅速進入情緒,肢體的靈動與立體的五官都很耀眼,加上低沉的歌聲因與外表有著強烈反差,又顯現(xiàn)出一種難得的舞臺魅力。他會像歌里唱的那樣,伸出戴著金色手襪的手在假裝點煙,輕輕靠近嘴邊,做著空無的姿態(tài),訴說歌詞里的故事。如果臺下觀眾不多,他便走到寬敞的位置與貴賓們做些挑逗而曖昧的互動。極其放松的姿態(tài)令他感到自如,能感到自己的有用之處。但那些時候,時光是他最記掛的東西,他有時會害怕所有幸福的時刻都在這些歌聲中漸漸溜走,而到了最后,一旦舞臺燈光暗淡下來,他還是難免感到自己的陌生。
后來有一天,有人在他的化妝間外敲門。起初他很隨意,他知道不過是一些歌迷來簽名或者送花?!斑M來?!彼f,因為毫不在乎而顯得聲音粗獷。
“不歡迎?”男人脫下帽子,鞠了一躬。
他從鏡子中看著男人,歪著腦袋說:“你很面善?!?/p>
“某種程度上,我們已經(jīng)接觸過了,剛才在你唱歌的時候,你走過來捧起了我的臉。噢,我猜你已經(jīng)忘了?!?/p>
“我記得,你身上的麝香還很濃,我怎么會忘記那些高檔香水?那是使我存活的理由之一?!?/p>
男人慢慢靠近,遞給他一枝玫瑰?!敖o你?!?/p>
“紅玫瑰只適合女人。”他將玫瑰放到鼻下聞。
“在我心里,它只適合你。”男子干脆坐到化妝臺上,“你好,我是杰弗里?!?/p>
“金斯?!?/p>
“我知道。我想在這附近的人都聽過你的名字?!?/p>
金斯苦笑著,“你其實知道我并沒有這么大的名氣。”
“名字取自哪里?”
“金斯伯格。他們說這是男人的名字,但在臺上我是一位女士,去掉末尾的詞若如去掉了我的陽物,也許這有助于我更好地挖掘天性。希望你不介意我這么隨意?!?/p>
“當然不會?!苯芨ダ镄α诵?,又跳下化妝臺,在金斯身后走來走去,伸手去撫摸那些出演禮服與道具。金斯從鏡子里看著杰弗里的一言一行,心里有著強烈的預感——這位紳士應該會對自己說什么。但他不知道對方會是出于怎樣的想法,不知道他是等待臺上的金斯還是卸妝后的自己。他放下卸妝的棉布,點燃了一支煙。
“漫長的時間都需要香煙打發(fā)?!?/p>
“你想要抽一根煙嗎?”
“我得停一停?!?/p>
“這會兒我已經(jīng)結束工作了,杰弗里先生?!?/p>
“噢,是的,當然。你要到哪去?”杰弗里走到金斯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是說,愿意跟我一起走走嗎?”
因為有過不愉快的經(jīng)歷,現(xiàn)在愛情對金斯來說是遙遠且復雜的。他從來沒有奢侈地想過自己能擁有如何刻骨銘心的愛情。目前唯一還能感受到情意的時刻,是他無可避免地在歌唱時連同自己帶入了歌聲里的愛戀當中。并且對于男人,他一無所知。
“Nothing is real and nothing to get hungabout.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杰弗里在河岸重復金斯當夜唱過的歌,倒過來走在金斯面前,姿態(tài)滑稽,學著他唱歌時伸出柔軟的手指在半空旋轉。“神魂顛倒。親愛的,你永遠不會知道當你這么唱的時候,你的神態(tài)給了人們什么,給了我什么。”
金斯下意識地托起自己的內(nèi)衣,好讓胸部看起來保持對稱。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杰弗里對他一直在說的話。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接受過私人的贊揚,他很明白平日里的掌聲與打賞、美譽都僅存于舞臺上,花錢買開心的醉客離場后便忘了臺上的他。
“無與倫比。”杰弗里說,“那些心酸的歌詞觸動了每一個人,如果說有女士為這哭泣,我是相信的。”
“你認為女人們會哭泣嗎?”
“我只是這么說。”
“你的語氣聽起來你很了解女人?!?/p>
杰弗里笑笑,“也許我只是了解她們?nèi)菀紫萑氡瘋奶匦裕秃孟衽苏J為男人們只會耍弄打鳥的獵槍、如何在擺著廉價啤酒的桌前談論開蘭博基尼的富人們?!?/p>
“這么說倒給自己下了臺階。你也開蘭博基尼嗎?”
“我只有一輛嘉年華?!?/p>
“噢,英國人的最愛。”
杰弗里擺出謙讓的手勢,此時他們在一家還未打烊的咖啡館停下?!拔以谟恢贝绞鍤q,我母親是英國人?!?/p>
金斯笑笑,才意識到他忽然變了口音,非常嚴肅正統(tǒng)?!跋啾饶悖矣顾锥嗔??!彼f。
“我們不談庸俗與高尚,我認為你很有勇氣,很迷人。上帝給了你磁性的嗓音?!?/p>
“但上帝忘了給別人一顆寬容的心?!?/p>
侍應將兩杯咖啡送到跟前,他們坐到露臺上,依靠著河流。遠處被燈光點綴的大橋在夜色里少了幾分雄偉,更顯凄迷,與此刻的他們十分貼切。杰弗里為金斯點火,第一口煙霧尤為濃烈,在屬于他們的這個夜晚散發(fā)開來。
金斯知道自己常常讓對方難以接話,有時候他也承認自己會在聊天中變得悲傷?!氨?。”他說,把煙盒遞給杰弗里。
“不,不,”杰弗里搖搖頭,“表達自己的不甘是人類的天性?!?/p>
金斯笑笑,“杰弗里先生,你很風趣。但你在凌晨請我喝咖啡,只是為了聊這些嗎?”
“我認為我們可以慢慢來。你衣服臟了。”
“什么?”
“你的衣服沾上了煙灰。”
金斯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沒有找到?!拔?guī)湍??!苯芨ダ镎f著,起身走到金斯身后,但他并沒有指出煙灰所在之處,而是附身緊貼金斯耳旁,雙手搭在他的身上,并在說話的同時輕揉他的雙肩。
“金斯小姐——先生——不知你的心里有沒有給別人留位置?”
杰弗里摘下他的假發(fā),溫柔地撫摸他原本短而密的頭發(fā),手指滑過絡腮。
金斯伯格確實是他的原名,最初意識到自己喜歡穿女性衣服時,他并不知道這叫做異裝癖?!澳鞘鞘裁??”有一次同學跟他談起附近有個愛穿女裝的男人經(jīng)常在學校附近夜出,對未成年人、兒童做些犯法事,被警察抓了。長大后金斯覺得異裝癖被污名化了,如果犯錯,那是因為對孩子犯錯,而不是取決于他的著裝。秉著一種不甘心里,那種對人性道義的批判開始有了反抗欲念。他從一些性學研究的書籍中找到相關信息,但學術性的本質無法令他更深入地了解自己。后來他愛上了一個女孩,但女孩并不知道他有異裝癖,即使他在生活中也常常替這位女孩裝扮,給出十分考究的建議,甚至一起陪她到時裝店。旁人引述他是一位體貼而稱心的男朋友,沒有任何怨言陪伴女孩,那些日子還是值得懷念的。發(fā)現(xiàn)破綻是因為他偷穿了女孩的絲襪,并涂了口紅,在鏡子前不停地更換姿態(tài),學習如何令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女人。他沒想到女孩會提前回來,同往日的點數(shù)不一樣。女孩非常驚訝,開始質問他,接著便發(fā)瘋似地扯下他身上的衣服,但真正讓她氣得說不出話來的,是金斯里面的內(nèi)衣褲——他在內(nèi)衣里塞了兩團西服的墊肩,好讓胸部凸顯,而下體穿著極其緊身的泳褲,再套上她的絲襪,看得出他試圖將陽物的輪廓收縮進去。女孩尖叫,罵他是個變態(tài),再也沒回來過。那些衣服她也沒有收走,大概知道金斯在私底下偷偷穿過也不會再想要了。
但他還是喜歡女孩的,只是事情的揭露有些突然,并且——他希望是在他們戀情成熟之后,試著把自己的情況告訴她,如果事先聲明能讓她好受一些,那么不管她是否接受,結局不會這么難堪。
后來他就搬到了這里,以合唱團的名字對父母撒謊,開始接觸了歌舞行業(yè),并以變裝皇后的身份,在女性表演群體中殺出一條演藝道路。也許從某些角度來看,上帝還是眷顧他的。老板很欣賞他,給了他機會與名譽。每一次主持人說出“Welcome our Drag Queen”的時候,金斯會在登臺前為自己的行為給予堅定信念——那句一直警惕著他的話:這是源于本心的自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一種成分,它曾使我麻醉,但如今,它令我成為一個勇敢的人。
不過在那之后,他沒有再遇見什么人。如今出來一個表達愛慕的人,卻是一位先生——他還是認為自己不了解男人的,至少,他連自己都不了解,性識的屬性對他來說是毫無意義的。
杰弗里沒有窮追不舍,他看出了金斯的憂慮,顯然,對他說“不管是金斯還是金斯伯格我都不會在意”這樣的話并未能打動他。
有很長一段時間,杰弗里都像個好友或熱情的觀眾那樣到酒吧看他表演,不管是出于愛慕,還是別的什么,那能讓金斯的感受稍微好一些。他放下了對金斯關于愛情的追問。
后來,杰弗里開著自己的嘉年華在納蘭德酒吧門口等金斯,那會兒已經(jīng)深夜了,原本說好如果他因為演出而拖延了,請杰弗里不必等他。但他還是那么做了。他載他繞出混雜的酒吧街,駛上夜色里的大橋,在干凈奢華的大道上飛馳。“你是否樂意到我的家里看一看?”當車子開到像公園那般安寧而高檔的住宅區(qū)時,杰弗里問。但金斯被這種邀請嚇壞了,想到他那些富有教養(yǎng)、坐姿端莊的家人們,連忙拒絕。最后他們到了里茲卡爾頓酒店,有門童過來替金斯脫下外套——他們都以為他是女士。他一時緊張起來,但杰弗里搭在他肩上的手給了他不少的堅實感。當然,他們什么也沒發(fā)生,只是金斯大概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個晚上,包括很多年之后,他都依然會想起夜色里的溫柔是如何敲擊他的心靈的。
起初杰弗里開了香檳,兩人在陽臺碰杯。金斯第一次在這樣的高樓地段里找到停下腳步的一刻,也第一次入住奢華酒店。他脫下高跟鞋,赤腳踩在冰涼的陽臺地板上眺望河流對面。那是他生活、工作的地方,此刻在他看來竟渺小得不可思議。零星光影在高矮不一的樓房上,光色暗淡,而顯眼的地標或建筑看起來也非??尚?,納蘭德酒吧根本看不清。他不知道原來自己長期受困于這樣的市井里。他有了一種宿命感,覺得自己這一生都不會過上像此刻上流社會般的、對杰弗里來說只是普通的一個夜晚的生活。除了性別,還有貧富與更多因素之分,社會階級同地位讓他意識到生命的長河之所以矛盾諸多,是因為人類生來不公。但他不想抱怨。他喝光酒杯里的香檳,在杰弗里給他添酒的那一剎那,看著杯中滾動的金色液體,他落下了眼淚。
杰弗里很是動情,伸出手背貼到金斯的臉龐說:“噢,親愛的,你哭是因為我嗎?”
“抱歉,我其實很多年沒有哭過了?!苯鹚剐α诵?,廉價的化妝品使他的眼妝被淚水染成一片烏黑。
“來吧,我替你卸妝?!?/p>
杰弗里摘下他的假發(fā),用溫熱的濕布擦去發(fā)膠。他十分溫柔,一只手托著金斯的臉龐,另一只手輕輕擦拭。因為不懂得如何卸妝,也只是用清水慢慢替金斯抹去停留了一整晚的脂粉。他脫下金斯的衣服避免弄臟,這一次金斯沒有佩戴硅膠義乳,也沒有穿女性內(nèi)衣,甚至穿上了很久沒穿的男性內(nèi)褲,露出長期去毛而變得毛孔有些粗糙的大腿,瘦骨嶙峋的身形讓杰弗里有些擔心。
就這樣,金斯只穿著短褲,而杰弗里依舊一身上乘的高定西服,兩人相對而坐,一位紳士笨拙地幫一位歌者卸妝。杰弗里讓金斯把雙腳踩在他的腳背上,那種柔軟的觸碰令他內(nèi)心滾過一股難以名狀的熱流,流經(jīng)體內(nèi)聚集到腹部,直至勃起。這樣的生理反應令他相當吃驚,但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他希望自己有所克制,所有丟臉的情緒在剛才落下眼淚之后他都不打算外露。
但漸漸外露的,是他原原本本的樣子。在杰弗里面前,他一直認為這些著裝與妝容是他的外殼,能夠給他在喜愛自己的人面前保持鎮(zhèn)定。在卸下一切之后,他感到焦慮,身子收縮。
“不必躲著我。你看,瘦是瘦了點,但本身就很好看?!苯芨ダ锟粗R子說。
鏡面的對視令金斯感到不好意思,但也令他更從容了些。后來兩個男人在浴缸里躺著聊天,一人一頭舉著酒杯,沒什么令他不舒服的地方,但也沒有發(fā)生任何事。黑夜竟第一次變得如此漫長。
凌晨時杰弗里正熟睡。金斯從松軟的床上爬起來,在酒店房里轉了一圈,撫摸那些設計考究的物件,在寬敞的浴缸里又沐浴了一次。他起身到陽臺去,涼風令他詫異,仿佛住在高處連空氣都要變得好一些。其實他心里早已有了決定,只是在里茲卡爾頓的這個夜晚令他更堅定了。
他看著漸漸泛亮的天空,河流在此刻寂靜如同靜止不動的湖面,對面的房屋如殘垣一般,仿佛是外來的恥辱,而河流之所以把兩面相隔,是杜絕這個一流的世界被低俗入侵。但是,不管站在這一邊,還是在對面,他都無法看清自己的未來,那種孤立無助的感覺并沒有因為他人的愛慕而得以消散。談不上懼怕,但這些風景儼然從他的眼前開始漸漸消散。
他沒有叫醒杰弗里,只是偷偷親吻他的手背,像對待一位王子那樣表達敬意,一個人離開了酒店。這天早上沒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他沒有裝扮自己,哀愁的預感使他臉色蒼白,回到對岸的話,也許不會有人認出他是金斯。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在舞臺上的表現(xiàn)稱得上得體,而現(xiàn)在,他倒認為大多數(shù)時候的自己是幼稚膚淺。他也不太相信他在這條路上能夠走出有什么不一樣的將來。他覺得前方是個死胡同。當然,四通八達的城市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是充滿希冀的,太陽出來的時候人類總會充滿這樣的期許,而在他面前卻很難識別——他很驚訝自己此刻充滿災難感的想法,因為有些過于清晰了。
他不知道年輕的杰弗里是出于怎樣的勇氣與精神為他獻出這一切,他沒有為愛情至上被打動,不管他在愛情的角色里要充當男人還是女人(或者說他其實并不在乎)。很多時候生活令他無奈,他常常為錢發(fā)愁,為歌舞的選擇發(fā)愁,為自己的未來發(fā)愁。他覺得杰弗里跟自己交往會令他吃虧,他不想欠他。是的,他原來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去上風的,如今生活告訴了他,是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