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幼

空城

把孤獨扛在肩上

肚臍以上的部位都視為無

比如去喝一杯水

應(yīng)該打破它的實際意義

不是人體需求

而是要把空蕩的房間

全部淹沒

來去的聲音都把

你當(dāng)作碼頭一樣環(huán)繞

接著是電視機(jī)里的人像

正在施行暴力

而你卻毫發(fā)無傷

這未免太過無趣

過節(jié)的人也都與你形同陌路

不在此地停留的意義

或許是身體的直接命令

城里的人越來越少

逐漸要被一片汪洋取代

最近幾天

最近睡眠有點變形

彎曲度受到失眠的壓迫

很晚才睡著

很早就醒了過來

時鐘走得很慢也很模糊

指針被水晶梨的汁水涂抹過似的

看不到具體的時間

只聞到了甜味

之后把一個叫雍措的藏族姑娘

叫成了卓瑪

再后來讀了幾首翻譯詩

很不喜歡

于是我想自己來翻譯點什么

把你翻譯成火車

親自送你到北方去

再把北方倒置過來翻譯成南方吧

黃土對應(yīng)水

藍(lán)天對應(yīng)陰云

不管詞語的丟失

反正過完春天

你就會坐著相同的車

又回來

她來自幾年前

她來自幾年前

鼻梁骨斷了

中間搭起一座橋

也被來來回回走了幾年

橋下的河水浸人

像扎進(jìn)了縫衣服的針

她的手還在幾年前

沒有回來

指甲塞滿了泥

不好看但顯得務(wù)實能干

他的眼睛也沒有回來

一直含著淚

頭發(fā)尚且

回來了一半

被鎖在抽屜里

人們都不太能認(rèn)出她的樣子

紛紛議論她死后

可能投胎的事

門虛掩著

門虛掩著

不受外力打開

或者關(guān)上

只露出一條細(xì)長的縫

透過縫向外看

虛著眼

不受外力睜開

或者閉上

唯有秘密

能讓門關(guān)上或

讓眼睛睜開

從來不見面

說再見之前

彼此都沒有見面

為見面準(zhǔn)備好告別還是

下一次的見面

這取決于湖水有沒有結(jié)冰

能不能承受

幻想啊失望啊之類的

東西在上面行走

蘆葦往一邊傾斜的

角度也算

步履或輕或重

都是從心里面邁出來的

人很奇怪

從來不見面

就是永別

老了一點

與前幾年相比

我確實老了一點

老了一點

手伸進(jìn)米缸或者褲襠

都不再發(fā)抖

前幾年

還有些儀式感

對生活充滿敬畏

對愛情抱有幻想

小心翼翼地希望

淘米水浸泡過的手

有世俗的光澤

碰過的男人

將成為我的丈夫

再過幾年

也許會覺得現(xiàn)在

還很年輕

手不算粗糙

隱約有點妻子的模樣

太像從前的樣子

今天的邊界總算明確了

明天就是冬天

后天也一樣

他穿上毛衣

頭發(fā)推平

毛發(fā)中產(chǎn)生的靜電

在他身上顯出

新的輪廓

他不太像從前的樣子

偶爾修剪我插在瓶中的富貴竹

把家里打掃一通

經(jīng)常說要戒煙

但從來沒有成功

他比以前胖了很多

最近又瘦了一點

他說我不胖也不瘦

但是冬天

還是胖一點好

不可能

可能與不可能之間

不僅是多了一個“不”字

還有時間的漫長

身體的健忘

不能通往鳥飛翔的極限

也記不得床在夜晚的痙攣

不可能的時間

把上游的記憶截流

下游無需再想起什么

不可能的身體

還沒有來得及觸碰

就已經(jīng)厭倦

隱私

大渡河吞下

我洗不干凈的隱私

硬生生讓它吞下

也有我的錯

我的錯誤之處在于

在釣魚之人的

注目之外

充當(dāng)了他的魚餌

河水也會一天

比一天憂郁

我的錯誤

也是站在大渡河岸

很輕易就喜歡上了身旁

的一個人

他那么的不合時宜

卻又在隱私里

顯得那么的恰如其分

挽留（節(jié)選）

（一）

胡子是沒有用的

把太陽挑破，流出膿水

白天還是熱得發(fā)脹

在人群中彈跳

在橋上彈跳

在房間里彈跳

我和你都怕它突然

彈跳到床上

打開我們的私處

然而，并沒有打開什么

它只是站著

離你很近

我?guī)湍阈藜袅?/p>

胡子上的汗珠

整整齊齊的汗珠

亮晶晶的汗珠

一顆一顆全部都

彈回了天上

（二）

我冷冷的

不止一次勸你

從飛機(jī)上跳下來

像皮球一樣

像白天的溫度一樣

跳下來

不要那么慌張

不要帶著欺騙

跳下來

四肢張開

像做愛那樣

你在上

大地在下

我冷冷的

以為你會跳下來

（六）

你四處買船

準(zhǔn)備從一座城市

漂到與它不相鄰的

另外一座城市

你想要的船

船身與河水粘連著

強(qiáng)行撕開

幾乎無法治愈

傷口的創(chuàng)面

此后

如果沒有被浪掀翻

也會被情緒掀翻

你和我

被搓成拴在船舷上

的一根麻繩

注定要在

寬闊的河面

拉起兩條人命

（七）

想起自己很可笑

就著葷段子下酒

也能三五下把自個撂翻

我其實很難過

比倒空的酒瓶還要

找不到重心

從白天走過的鐵軌上

搖搖晃晃

再走進(jìn)廢棄的意識里

我有一個

生了霉的月亮

還有一些拐了彎

就消失不見的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