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陶瑾
清代時期,蘇州是收藏家匯聚之地。其中,尤以郡中幾大家族最為著名。蘇州吳氏作為晚清至民國蘇州地區(qū)有名的收藏世家,從祖父吳大澂開始,就以所藏青銅器、玉器、書畫、碑帖、古籍、文房等聞名江南,至梅景書屋主人吳湖帆,在繼承祖父藏品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四方蒐集書畫、碑帖,成為集繪畫、鑒賞、收藏于一身的大家。
百年來吳氏祖孫吳大澂和吳湖帆,守護的寶藏每一件亦是一眼千年。其間發(fā)生了太多波折和故事。這些珍貴的藏品歷經(jīng)百余年,間或流散,復(fù)有珠還,而今分布海內(nèi)外。這次,同聚吳門,實乃盛事。
蘇州吳氏家族的主角,即吳大澂和吳湖帆祖孫二人。吳大澂,出生于蘇州官宦世家,于同治七年(1868)考中進士,一生宦跡遍布大江南北。吳大澂的一生,不僅可以串聯(lián)起晚清政壇諸多風(fēng)云人物,更跨界打入了金石書畫圈。其著有《愙齋集古錄》《古玉圖考》等。
吳大澂的愙齋,以其所獲愙鼎而得名。自同治末年他放任外官后,二十余年間,愙齋收藏迅速增長,門類囊括吉金、古玉、書畫、碑帖、古印、封泥、文房等,精品琳瑯??上砟晔送臼б?,收藏不無流散,幸得嗣孫吳翼燕(后改名湖帆),守護先人遺物,得以弗失。
而事實上,吳大澂藏品的具體數(shù)量,至今還是一個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其收藏極其豐富。因為《馬關(guān)條約》簽訂后,吳大澂曾聯(lián)系張之洞,希望將自己的一部分藏品送給日本人,抵扣一些戰(zhàn)爭賠款。吳大澂發(fā)給張之洞的這封電報,現(xiàn)藏于上海市圖書館,具體內(nèi)容是:日本索要的償款太大,我國國力不足,我本人有一些廉俸,基本用于買古董,別無積蓄。我打算捐出百種古銅器、百種古玉器、五十種古瓷器、百種書畫……共3200件,大致可以抵1千萬。請與日本談判時交上這份提案,可作為博物館建造之用……然而他的提議沒有得到張之洞的支持,被認為是無稽之談。
吳大澂畫像
學(xué)者們通過顧廷龍先生的《吳愙齋先生年譜》知悉,吳大澂有可能在27歲時開始收藏印章,60歲幾近結(jié)束收藏史。甲午戰(zhàn)敗后,吳大澂被革職,生活越發(fā)貧困,不得已只能變賣藏品。吳大澂去世后,藏品的流散越發(fā)嚴重,直至吳湖帆成年后,才回購了其中一些。
吳氏藏品歷經(jīng)百余年,同聚吳門,實乃盛事
作為嗣孫,吳湖帆從小就被寄予厚望,得到祖父吳大澂的賞識和器重。吳湖帆受家學(xué)熏陶,從小熱愛繪畫,六歲就被安排隨“愙齋”幕僚陸恢摹習(xí)臨摹花果,后又臨摹大家名跡。吳大澂一定不會想到,繼承了他收藏的吳湖帆,后來成為全國知名的畫家、收藏家、鑒定家。
吳湖帆一生用過20多個齋名,對他最重要的就是“梅景書屋”。他在上海嵩山路生活了近半個世紀,那里曾有他的梅景書屋,如今已無蹤跡。梅景書屋中,匯聚了祖父吳大澂“愙齋”、外祖父沈樹鏞“寶董室”、岳家潘氏“攀古樓”三宗收藏,吳湖帆又廣肆搜羅,精加鑒別,數(shù)量遠超過諸家,并多銘心絕品。吳湖帆還致力畫學(xué),從書畫之鑒藏上說,無論數(shù)量還是質(zhì)量,吳湖帆都超過祖父,集其大成。
“文革”結(jié)束后,吳湖帆的藏品被一些文博機構(gòu)收購。而吳大澂藏品,早已散落世界各地。此次得益于故宮博物院、中國國家圖書館、上海博物館以及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等單位及吳氏后人的支持,吳氏祖孫所藏,于周甲之后,回到家鄉(xiāng)蘇州,在“梅景傳家——清代蘇州吳氏的收藏”展覽上重聚。
吳大澂的藏玉,始爾禮天神器,繼爾人間美物,經(jīng)千年而不腐,歷百劫而彌新。透過其瑩潤的光澤,我們可以解讀它神秘的過往,講述它背后的故事。
從一件精心鐫刻的玉璧黃花梨木座,加籍華裔考古學(xué)家和博物館學(xué)家、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副館長沈辰博士講出了一段吳大澂藏玉流失海外的秘事。吳大澂玉器這一段蜿蜒曲折的前世今生、聚散離合,讓觀者在賞玉之余,又多了一份回味和珍惜。
據(jù)了解,吳大澂的玉器約有300多件,數(shù)量不多,質(zhì)量很高。他的玉器是如何一步步收集起來的呢?沈辰博士告訴記者,吳大澂收藏玉器的高峰有兩個時期:一是1872—1877年,他在西安任職陜甘學(xué)政的時候收藏的,大部分為出土的史前文化玉刀、玉璋類;二是1888—1889年通過北京的德寶齋古玩店大量收購玉器,種類繁多。光緒十五年(1889),吳大澂出版《古玉圖考》,他在書中將自己所藏的玉器和古代書籍中記載的玉器做了對比考證。而從1895年起,他的收藏結(jié)束了,藏品也隨之開始流散。
“吳大澂沒有束縛于歷史,也沒有被傳統(tǒng)金石學(xué)觀念影響。他以公平和開放的理念,對《周禮》《古玉圖譜》和其他著作等注疏的錯誤做了批判。他的一些認識引領(lǐng)他得出了前所未有、嶄新和非凡的結(jié)論?!边@樣一段話出自一位和吳大澂沒有任何私交的西方學(xué)者、菲爾德博物館資深研究員勞費爾之口,可以說是對吳大澂《古玉圖考》做了相當(dāng)科學(xué)的評價。
而從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可以肯定吳大澂生前沒有直接和古董商交涉出售玉器給海外藏家。他的玉器大多數(shù)應(yīng)該直接留給了兩個女兒吳本嫻和吳本靜以及嗣孫吳湖帆。吳大澂有一子六女,獨子吳本孝九歲不幸夭折。年過45歲的吳大澂于光緒五年(1879)納妾陳氏,陳氏之女吳本嫻和吳本靜是吳大澂的五女和六女,深得吳鐘愛。吳大澂盛年名望,為二女尋覓了好婆家,1896年吳本嫻嫁給了袁世凱的長子袁克定,吳本靜于1900年嫁給老家蘇州的名士費家才子費樹蔚。吳大澂直到去世前始終視玉器為家傳,臨終前還在搜尋一個玉爵。故而可推測,前三位女兒出嫁時,吳大澂位高權(quán)重,家底殷實,嫁妝不需要用古物來陪嫁。而當(dāng)吳本嫻和吳本靜出嫁時,吳大澂已經(jīng)貧困潦倒,玉器和其他文物可能是作為陪嫁進了袁家和費家,這也能解釋為何袁、費兩家后來出售吳大澂的玉器。雖然吳湖帆在吳大澂離世時才九歲,倒也繼承了吳大澂藏品的精髓部分,包括玉器。
吳湖帆和潘靜淑留下的藝術(shù)作品至今還被人們所追崇
此次選展玉器37件中,最大一宗來自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即原配木座之蒼璧。這件蒼璧對吳大澂來說意義非凡,蒼璧木座上的篆體銘文留下吳大澂的名號、齋名、印題以及來源經(jīng)歷。吳大澂還特意請人為玉璧量身定制了木座,并在正面的下部攜刻了十五個字:“青玉無文,制作渾樸,亦三代禮天之器”。木座背面有一段銘文,其中除了“愙齋”外,有一處地名“南潯”,兩處人名“顧子嘉”和“徐翰卿”,以及一件青銅器“諸女方尊”。這段文字足以說明:這件蒼璧是由徐翰卿通過一件帶銘文“諸女”的青銅方尊,與家住南潯的顧子嘉交換而得后歸吳大澂的愙齋所藏。
吳家和潘家都是蘇州聲名顯赫的大戶人家,吳湖帆和潘靜淑的結(jié)合在當(dāng)時可以說是門當(dāng)戶對、天作之合?;楹髢扇烁且馊は嗤?,閑暇之余常常一起切磋畫藝,鑒賞書畫,時而合作繪畫,時而互相題跋,對藝術(shù)的共同追求讓他們的感情生活更加和諧融洽。
吳湖帆是民國海上收藏大家,豐富的家藏也讓他在鑒定界聞名遐邇。論其藏品來源主要有四個方面:一是祖父吳大澂的遺留。吳大澂有意讓吳湖帆繼承家學(xué),將自己收藏的大部分書畫和一些鼎彝都傳給了吳湖帆,1902年吳大澂過世后,吳湖帆繼承了吳家相當(dāng)可觀的家藏。二是外祖父沈樹鏞舊藏。沈樹鏞乃咸豐九年舉人,平生愛好收藏金石書畫,書畫收藏尤以董其昌居多。雖沈樹鏞英年早逝未曾見過這個外孫,但他所藏的董其昌書畫后來都被吳湖帆所繼承。吳湖帆初學(xué)書畫時,常臨摹董字董畫,董其昌對吳湖帆的繪畫影響非常大。三是夫人潘靜淑的陪嫁。潘靜淑嫁入?yún)羌遥瑤н^來豐富的陪嫁品,多數(shù)為收藏重器。四是通過購買或交換所得。吳湖帆婚后的收藏,大都是和夫人潘靜淑一起積累的,兩人都比較熱衷收藏,特別是1924年從蘇州搬到上海后,吳氏夫婦收購了大量字畫。其中最負盛名的一件作品就是《富春山居圖》之殘卷《剩山圖》,此圖便是吳湖帆1938年用自己珍藏的商周古銅器與別人換來的。潘靜淑曾題其為“梅景書屋所藏第一名跡”。
吳湖帆和潘靜淑這對畫壇伉儷相知相守的愛情故事,直至今日仍讓人為之感動,他們留下的藝術(shù)作品至今還被人們所追崇。
此次蘇州博物館“梅景傳家——蘇州吳氏的收藏”分前、后兩期,于2018年1月29日換展,持續(xù)至3月11日。
◇ 書畫
清 王原祁 仿倪瓚山水圖
上海博物館藏
王原祁(1642—1715),江蘇太倉人。王時敏孫。康熙九年(1670)進士,官至戶部侍郎,人稱王司農(nóng)。作者自題:“昔倪迂仿友玩竹,見幾上側(cè)理甚佳,遂成一圖。此友出自望外,復(fù)請其二。倪索前畫一觀,到即毀之。其事甚高,其情太刻矣。余昨為煥文作大癡秋山,意猶未盡,復(fù)作此圖。正古今人不相及處,借此以見娓娓之意,老而不知倦也??滴跞沙桨嗽掳茁度眨踉钅昶呤幸??!?/p>
此圖作于康熙壬辰(1712),王原祁當(dāng)時71歲,是作者晚年取倪瓚筆意作圖。圖中鈐有吳大澂“愙齋鑒藏”朱文藏印,吳湖帆于辛未(1931)中秋重裝題跋中稱:“先世舊藏,永充壓箱?!笨芍藞D為吳氏祖孫遞藏之傳家寶物。
明 王榖祥 群英圖
上海博物館藏
王榖祥(1501—1568),長洲(今蘇州)人,家世名醫(yī),嘉靖己丑進士,仕至吏部員外郎。后返鄉(xiāng),隨文徵明學(xué)畫,以擅長花卉著稱。
圖中設(shè)色繪牡丹、玉蘭、荷、菊、水仙、梅等折枝花卉。民國年間,此卷系吳湖帆為夫人學(xué)習(xí)丹青所收藏。蘇州博物館另藏有潘靜淑的摹本。夫人病逝后,吳湖帆恐“見物傷懷”,便將其歸還給徐邦達,卷末題跋記此事。鑒藏?。骸皡呛遂o淑所藏書畫精品”白文長方印、“吳湖帆潘靜淑珍藏印”朱文方印、“晴窗一日幾回看”白文方印、“徐邦達真賞印”朱文方印等。
王原祁 仿倪瓚山水圖
金玉其相 畫冊
◇ 碑拓
金玉其相 冊
蘇州文物商店藏
此為民國二十四年(1935)吳湖帆、潘靜淑結(jié)婚二十年之紀念冊。面板吳湖帆題名,引首王同愈作釋義,次即為吳潘二氏家傳之盤螭玉杯與榴蟬金杯之拓片、題記。其后為吳湖帆所訂定家訓(xùn)及其畫梅與雙燕、潘靜淑畫石榴與牡丹,弟子王季遷畫墨荷與金兆蕃對題、朱梅邨畫和合二仙與冒廣生對題、陸抑非畫鴛鴦與夏敬觀對題、徐邦達畫樛木與李拔可對題。民國三十年(1941)吳湖帆長子吳孟歐與潘承吉新婚,亦持此冊為證,徐玥為之畫石榴,張厚琬對題。
復(fù)泉井欄題字冊
復(fù)泉井欄題字 冊
蘇州博物藏
此為南宋紹定井欄題字“顧衙”、“復(fù)泉”拓本,井欄原石系民國四年(1915),顧廷龍之父顧元昌在購得的嚴衙前新宅中發(fā)現(xiàn)。1929年顧廷龍遂椎拓全欄裝冊,次年至1944年間,先后請當(dāng)時名流如王同愈、吳梅、容庚、章玨、錢鐘書等多人題跋。冊首有吳湖帆1930年6月補圖。井欄原石與拓本現(xiàn)藏蘇州博物館,前者系顧廷龍于1981年捐贈,后者系其哲嗣顧誦芬先生2016年捐贈。
◇ 玉器
玉璧(有木質(zhì)支架)即蒼璧
良渚文化(約公元前4000—前2000)
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藏
玉質(zhì)呈不均勻黃褐色,不透明,局部有灰白色斑狀和條狀沁色。整體呈扁平圓形,正中有對鉆圓孔。有原配木托,木托兩面鐫刻文字,正面為“蒼璧,青玉無文,制作渾樸,亦三代禮天之器”及“愙齋題”。木托背面銘刻“舊藏南潯顧子嘉處,徐翰卿以諸女方尊易得之,今歸愙齋”,以及“十圭山房”(吳氏室名之一),簡述了該璧由來。
玉琮
良渚文化(約公元前3200—前2200)
上海博物館藏
通體近黑色,局部可見斑駁的蒼青色。共九節(jié),飾抽象的神人獸面紋。關(guān)于其來源,《古玉圖考》載:“(右琮二器)大澂得自都門,為三十二琮之冠?!笨芍鋪碜员本?,被吳大澂認作所藏古玉琮之最。
此琮造型及紋飾具有良渚文化特征,但射口內(nèi)凹,推測傳世過程中經(jīng)過了改制。另外,反光觀察玉琮表面發(fā)現(xiàn)黑色部分多有裂縫及舊磕痕跡,且有涂層樣的外來附著物,伴隨類似漆的光澤。個別凹坑或裂縫內(nèi)有黑色物聚集,有類似漆的開裂現(xiàn)象,推測為人工染色所致。
◇ 文房
清 丁敬銘二十八宿端硯
上海博物館藏
此硯為圓角長方形,呈紫紅色。硯堂為圓形,硯堂四周圍以流云紋,在硯面形成高低錯落的形態(tài),其中一塊不規(guī)則的凹處妙化為墨池。硯的正背面有大小不等、色澤不一的二十八枚活眼,組成所謂二十八宿圖。
此硯原為丁敬所有,道光年間,為廣東硯學(xué)家何傳瑤所藏,延請嶺南書法家張岳崧在硯蓋上作銘。清末,此硯輾轉(zhuǎn)歸吳大澂 ,成為“愙齋所藏第五硯”。
◇ 青銅器
西周中期 愙鼎
南京博物院藏
此器相傳清同光間出土于陜西鳳翔。重2.9千克??谘叵掠蟹煮w長尾鳳紋一周,以扉界分成三段,每段內(nèi)有長鳥兩雙,均以云雷紋襯地。口內(nèi)側(cè)鑄銘文五行二十八字,記載師眉薦于王,為周客,王賞賜貝五朋,師眉為此鑄造二鼎二簋。吳大澂“愙齋”的別號,即源出于此鼎。1955年12月吳湖帆捐贈。
西周晚期 芮公鬲
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藏
此鬲的造型、鑄法及銘文位置與陜西出土的一些西周晚期鬲類同或關(guān)聯(lián)。吳大澂《愙齋集古圖》著錄。布朗德奇收藏,1960年捐給舊金山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
愙齋所藏青銅器,與《愙齋集古圖》中全形拓一同展示
◇ 吳氏一門
吳湖帆、潘靜淑臨王榖祥群英圖
蘇州博物館藏
此為1939年吳潘夫婦合作花卉卷,系臨摹王榖祥本(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而來。潘靜淑對王榖祥的《群英圖》十分喜愛,經(jīng)常臨摹學(xué)習(xí)??烧l知畫到荷花處忽然一病不起,溘然長逝。悲惘之余,吳湖帆補完圖卷后的部分。后來,吳湖帆不愿睹物思人,將原畫還給了弟子徐邦達。你可以在展廳親眼觀賞這件由吳潘二人合畫的圖卷,品讀他們的愛情故事。
卷前引首及卷尾款題,吳湖帆皆一一摹仿,并于荷花后、卷尾處分別題記,述及合作始末。鑒藏印:“江南吳氏世家”朱文印、“吳氏文庫”朱文印等。吳紀群、吳思歐夫婦捐贈。
參考書目:《清代蘇州吳氏的收藏》
玉琮(仿古)
玉璧(有木質(zhì)支架)即蒼璧
吳湖帆、潘靜淑臨王榖祥群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