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雄文
一
夜幕在幾顆孤星點綴下,依舊像黑色的水一般泄?jié)M村子的角角落落。一聲接一聲亢奮的雞鳴時遠時近,將好幾家木板瓦房或者茅草房里催得窸窸窣窣,桐油燈暗弱的光焰在洋火咔嚓聲里舌頭般吐出來,漂白了四壁,又猛打幾個寒噤,像風(fēng)中搖曳的一束稗草。父親也在爺爺?shù)拇叽俾曋行殊炝穗p眼,摸索著下床,到廚房胡亂抹了把臉,拿上一個灶膛邊昨晚煨著的紅薯,嘴里嘟囔兩聲,取過扁擔(dān)箢箕,出了門。多年老舊的杉木板門吱呀一聲打開又關(guān)上時,父親感覺被家里拋棄一般。淚水帶著破棉絮的溫度,在眼眶里打了幾轉(zhuǎn),被一陣暗夜里猛撲過來的冷風(fēng)瞬間吹干了。
這一年,父親剛好八歲。他要隨村里幾個叔伯輩的大人去十幾里外的金竹山煤礦挑煤,再趔趄七八里茅草叢生的山路,將煤塊或者散煤挑到資江邊上的沙塘灣碼頭,換來幾分錢的腳力錢,貼補一家老小八口人的家用。
多年后,一頭銀發(fā)的父親燈影下給我們說過無數(shù)次往事:那一回挑著煤擔(dān)走到半路,肩上與腳板磨出的血泡疼痛難忍,磨磨蹭蹭落在了叔伯們的后頭。山間的霧靄像白骨精幻化而來,一路相隨,纏得人心驚不止。忽然腳下一滑,連人帶箢箕摔進了路邊的水田,散煤像失身的少女,再也找不回原來的模樣。父親知道,不僅腳力錢沒了,還得賠償散落不歸的煤。對父親而言,那是一個不敢想的天文數(shù)字,他慌得如同天崩地裂,蜷縮在田埂痛哭起來。幾個穿過晨霧跟上來的挑夫放下?lián)?,見是一個拖著鼻涕的小孩,嘆息一聲,一人一捧,勻了些煤給父親的箢箕。父親像溺水中撿回一條小命,止住哭聲,抹了一把眼淚和霧水,跟著他們又上了趕往沙塘灣碼頭的崎嶇山路。
沙塘灣,那座滔滔資水邊的彈丸小鎮(zhèn),就以這種父親苦難記憶的方式,常常走進我濕漉漉的耳膜。
許多年后,我才知道,如今灰不溜秋,似乎僅有幾張八仙桌大小的沙塘灣曾是資江上繁忙的水運碼頭之一。寶慶(邵陽)、新化乃至藍田(漣源)的砂罐、煤炭、土紙、玉蘭片、龍牙百合、苡米和茶葉,在一條條曲細如蚯蚓的山間小路起伏顛簸,一擔(dān)一擔(dān)被挑到這里,再裝上簡陋的毛板船,淌過千里資江,運往益陽、岳陽、漢口等城市,像一股股新鮮的血液,將那些城市滋潤得肥頭大耳,紅光滿面。
父親那時最大的愿望是挑完腳,拿了錢,在往來熙熙的鎮(zhèn)上找一家面朝資水的飯館,吃上一碗熱乎乎的面條。
他的愿望似乎從未實現(xiàn)過。卸完煤擔(dān),陽光從俯瞰江邊的大嵊山頂飄落下來,帶著江水的濕潤,將父親等挑夫們一張張殘存煤灰的臉染得黑里發(fā)紅,像隨意起坐而骯臟不堪的猴腚。沙塘灣古鎮(zhèn)也早已醒來,僅有的上街、正街、下街與向陽街上清一色的木板吊腳樓,都裹著一層薄薄的晨霧,像剛出閣女子朦朧的面紗。木板樓猶如聽取號令的軍隊,有著一律灰褐色的蘭花窗、青灰色的土制瓦,沿高低起伏的資水岸勢和一條穿街而過的小溪兩岸挨擠而立,錯落有致。飯館、旅店、裁縫鋪、雜貨鋪、印染房、五金店、理發(fā)店、鐘表修理鋪、肉食店、豆腐店、副食品加工店乃至棺材鋪,一一張開了笑容可掬的門臉,向往來的路人兜售生意。江面上躺臥著一條條閨蜜或者兄弟般親密靠攏的毛板船,船主、舵工與船工或威嚴或拘謹,上上下下,忙著吞吐貨物。碼頭上的人流不比端陽節(jié)的龍舟賽場面少,一聲聲吆喝、戲鬧、叫賣乃至叫罵,將古鎮(zhèn)鋪陳為柴米油鹽、悲欣交集的煙火人間。父親用眼睛摩挲一家家吐著乳白熱氣的飯館,飽吸一陣彌漫街頭的包子、饅頭、油條與面條香味,像年節(jié)里前來吃供奉的先祖或者神靈,終于忍住了滑溜欲出的涎水,緊緊攥住手中汗?jié)n斑斑的紙幣,穿過街巷,翻過山頭,一步一挨地往陽光涂抹的家中走去。
二
多年后,我站在沙塘灣落寞的青石碼頭上,除了綠得滋潤而寂寞的苔蘚,已找尋不到父親眼中當(dāng)年南京街頭一般的繁華,也撿拾不到他對一碗面條的深情。江面上一望空闊,像面目猙獰的日本鬼子剛剛掃蕩而過,片甲無存。僅有不遠處岸邊一人高的草叢里,半遮半掩臥著一只烏篷小船,像葦叢間離群索居的孤雁,任憑陽光哂笑般照出它清寒的瘦影,似乎沉浸在對自己先祖毛板船輝煌的追憶中,也將我的思緒與二爺爺?shù)耐陋q如針線一般連接起來。
二爺爺是爺爺?shù)亩?,生得高大威猛,會幾手新化梅山拳,是村里說一不二,拳頭跑馬的硬漢。他的前半輩子常年與沙塘灣、毛板船打交道,在資水翻涌的浪濤里討生活,頗有余財,又急公好義,時常周濟貧弱,像村里算命瞎子林板叔講古時說的及時雨宋江,平素泡在土地泥疙瘩里的村里人常常只有仰視。臨到跨過長江的解放大軍南下,打土豪分田地前,他剛好散盡積蓄的家私,也不再去毛板船上做船工,一時赤貧如洗,被劃為光榮的貧農(nóng),免去了日后許多苦楚。村里人說,這是好人有好報。
我對二爺爺發(fā)跡又重新淪為貧農(nóng)的歷史興致不大,卻對曾給他帶來榮光的毛板船有著探秘般的興趣。《新化縣志·大事記》說:“清嘉慶四年(1799年)洋溪船民楊海龍對‘三叉子木船進行改造,首創(chuàng)毛板船,運煤外銷,新化毛板船自此始?!泵宕鋵嵤怯民R釘暫時釘起來的一排松木,如同粗笨的木筏,安上簡易的桅桿、風(fēng)帆、槳櫓,裝了煤炭、土紙、砂罐和筍子等特產(chǎn)順資水而下,運到益陽、漢口。貨物上岸,毛板船也像炸完碉堡的勇士,完成了使命,被就地取釘肢解,當(dāng)作木材賣掉。船工從旱路走村過寨,迤邐返回沙塘灣。
毛板船一度托起沙塘灣的繁華,青石碼頭上常年生活著像魚兒一般水里來去的毛板船船工?!渡程翞持尽酚涊d:碼頭前毛板船最多時有一百多只,水手達到了一千多人,腰包或鼓或癟、往來不絕的商賈有三百人之眾。像眾多山澗溪流匯入資水,沙塘灣的人煙輻輳,也帶動了古鎮(zhèn)的生產(chǎn)與消費,土窯燒制的沙罐便成為益陽、漢口人的搶手貨。一些船工或商賈發(fā)了財,便在鎮(zhèn)里置房買地,當(dāng)起了不用上船冒險的老板。他們每天只需在自家的八仙桌前怡然端坐,翹了二郎腿,手捧古色古香的銅制水煙袋,偶爾吹燃引火黃土紙,吸上一口,將白煙吐成半空里的朵朵祥云,自己也成了云霧里的世外仙人。最多黃昏時踱著方步,去碼頭看看落霞或熱鬧,順便打聽一番自己船隊的消息。發(fā)財?shù)娜艘欢?,于是有了沙塘灣挨挨擠擠的街道和商鋪。endprint
二爺爺比一般船工技術(shù)好,收入高,是一名大舵手。春水方生的清晨,薄霧像沐浴中少女的衣衫一般散盡,陽光斜射在翻涌的江面上,毛板船上的貨物已碼得像座小山,舵工(船長)最后掃視一番,一聲吆喝,二爺爺將手中的雄雞頭一刀剁下。雞血噴涌而出,仿佛突然爆裂的自來水管。二爺爺像見慣殺戮的沙場老將,臉色自若,不慌不忙,將殷紅的雞血淋在事先備好的香紙上。長滿絨毛的粗糙香紙飽吸突如其來的雞血,貪婪地一圈一圈浸潤開來,像夏日里干渴的土地。其他船工也忙開了:將整只雄雞和一塊肥厚的豬肉丟進翻滾的沸水里,稍稍一煮,撈起,擺上燒酒,點燃香紙。二爺爺定了下神,捻過一支帶著火星的香,一臉嚴肅,請起王氏王爺、楊四王爺、地主菩薩、楠木王爺、洞庭王爺、開船老爺?shù)纫桓商斓厣耢`保佑,嘴中得道高僧一般念念有詞:“伏以起心動地,天地皆知,起心動地,神靈皆知。今有××廟××土地××人開船去漢口,請起開船老爺保佑一路平安,乘風(fēng)相送,灘灘有水,路路有泓,一路滔滔到漢口?!蹦钔?,船工們敞開衣衫與肚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飽餐一頓。舵工被人雙手敬上了一個“鳳凰頭”(雞頭),吃完,抹抹油嘴,又吆喝一聲。二爺爺將系在岸邊的纜繩麻利斷開,毛板船緩緩移向江心。一段風(fēng)險與希望并存的水上旅程開始了。
沿資水上洞庭,下長江,達漢口,灘多水急,單資水江面便有七十二處險灘,毛板船連同貨物、船工遭遇險灘傾覆者十有六七。船老板一般同時發(fā)送幾條毛板,若一船煤能順利運到漢口,可獲成本五倍以上利潤,算上打翻船只的損失,仍然頗有賺頭。而像二爺爺一般的舵手、船工,便只能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了。他們一邊放船,一邊迎著江風(fēng)唱道:“船打灘心人不悔,艄公葬水不怨天。舍下血肉喂魚肚,折落骨頭再撐船?!备杪曀岢?,卻也豪氣,將一家人的溫飽乃至富庶從波濤與險灘中,一點一點積攢而來。
二爺爺健在時,我年紀尚小,從未想過打聽這些傳奇。挑腳多年的父親深得二爺爺喜愛,茶余飯后,常與二爺爺清茶一杯對坐。二爺爺將一根長煙桿伸進八仙桌下的火塘,撮了嘴,深吸一口煙,隨后像打開閘門,汩汩滔滔講些毛板船時代的往事。父親聽著,常常眉毛舞動,神往不已。然而,因為資水下游修了柘溪水庫,將資水?dāng)r腰截斷,像被腰斬的長龍,毛板船已無法順流而下;近處的金竹山煤礦又通了鋼軌閃爍的湘黔鐵路,煤炭與其他特產(chǎn)趨炎附勢,換了外出方式。毛板船遭遇內(nèi)外夾攻,像一道劃過天際,絢爛一時的彩虹,驟然消失了,留給沙塘灣的只有一個漸行漸遠,最終模糊漫漶的背影。
三
我懂事的時候,多年沒了毛板船蹤跡的沙塘灣,已像一只掉了毛的鳳凰,或者村口那株枝葉枯盡的百年楊梅樹,清冷了許多,煙火多隨新建的金竹山火車站而去,卻仍然和《紅樓夢》里劉姥姥所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氣派排場不小。
上街、正街、下街與向陽街過去的架子還在,挨擠的木板吊腳樓,古樸的雕花窗欄,幽冷的青石街道,寂靜的民居天井,林立的商鋪與穿著好看花衣服、扎著兩根辮子的售貨姐姐,在我眼里,依舊是與僅隔幾座小山的老家麻溪村有霄壤之別的大城市。尤其是時時透出糖果清香的百貨商店,令我的口水掛成一排屋檐水,不亞于當(dāng)年父親眼里那碗面條的誘惑。百貨商店的玻璃柜里,常常躺了幾本彩色封面的連環(huán)畫,《楊家將》《呼家將》或者《瓦崗寨》,也令我眼里爬出了一雙渴望的手。當(dāng)年那些留在鎮(zhèn)上的老板、商販乃至船工,取代民國的新政權(quán)當(dāng)政后,都被轉(zhuǎn)為了國營職工或居民,他們的孩子便不必與我一樣,放學(xué)后提著竹籃去野外給生產(chǎn)隊撿拾豬草,或者“雙搶”時頂著曬出油的烈日,躬身彎腰扮禾、插秧,將滾熱的汗水裝滿一丘丘稻田,讓恐怖的螞蝗黏在腳踝上,悄然吮吸鮮血,將它黑褐色的肚子灌得滾圓。這,也令我異常羨慕。
爬上老家屋后的大株山頂,立在一棵枝葉蔥翠的松樹或竹子下,將目光跨過些許田壟,便能望見沙塘灣隱隱綽綽的房舍,甚或能聽到街道邊資水濕漉漉的濤聲。我卻很少有機會去沙塘灣閑逛,除非理發(fā)或者過年時隨母親去縫制新衣。
理發(fā)的是一個清癯的老者,臉上總掛著佛一般的笑意,似乎能熨帖身上所有的褶皺和毛孔。我與弟弟結(jié)伴去了后,他熱情得像多年的親人,令我疑心是爺爺或二爺爺留在鎮(zhèn)上的兄弟,對街上莫名的畏怯感瞬間消失了。后來有了電視,我才知古典電視劇里的店家或店小二都是這般態(tài)度,理發(fā)師傅算是有古鎮(zhèn)遺風(fēng),而今早已蕩然無存了。他的技藝也頗高。我屁股挨上靠背木椅,他將手中長白布“噗”地一甩,蕩出平整的布型,像畫家展開了一幅絢麗的山水名畫,一股洗滌過的清香味蕩漾開來。我一臉肅然,不再和一旁的弟弟斗嘴。他又將長布一提,隨手飄上我的前胸,將布端兩條細繩輕輕一綰,利索系上了我的脖頸,我一點感覺也沒有。稍稍一停,他取了手動剃刀,端著我的下巴看了兩眼,咔嚓咔嚓開始動刀,仿佛一股清冽的山泉在林間淙淙流淌,又像純熟的工匠在窗欞間雕刻圖畫。一團團頭發(fā)灑落在布上或地下,猶如凋零的黑色花朵或者飄落的黑色火焰。我只覺得腦袋越來越輕松,還沒從對鮮花或火焰的想象中回過神來,一個清爽的平頭便剃好了。鏡子里一照,滿屏的精氣神,里面是一個全新的自己,于是咧開嘴笑了。他也笑了笑,吆喝一聲,又換上了弟弟。多年后,我站在沙塘灣近乎空蕩蕩的街頭,似乎還能聞得到他理發(fā)店彌散的肥皂水香味。
大年前去沙塘灣縫制衣服,也是我一年里莊嚴而隆重的盛事。家里不寬裕,新年時父母也總要擠出點牙縫里的錢,給我和幾個弟妹做身新衣服,添些節(jié)日的喜氣。妹妹衣裳帶些花紋外,我們兄弟一律藍士林布上衣,勞動布褲子。去外婆家拜年,人家說我們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我們也聽不出揶揄之意,樂顛顛地走街串戶,將穿新衣的喜色灑滿每一個角落。
母親說好上沙塘灣的日子,我們像聞到腥味的貓一般興奮,挑水、洗碗、扯豬草一類平素要母親一再催逼甚至“吃竹筍”(動竹掃把)的事,早已主動做妥帖了。裁縫鋪在上街一個吊腳樓鋪面里,前臨青石板街道,后窗下便是那條穿街而過的清澈小溪,很遠便能聽到溪水歡快的鳴唱,像一群林間的小鳥在嬉鬧。師傅也是一個有沙塘灣古風(fēng)的和善老者,不過帶了幾個年青徒弟。徒弟們都似乎憨厚樸拙,默然低頭,將縫紉機踩出一串好聽的樂曲。量身裁衣的事常常是師傅親自把關(guān)。他順手從案板上拈過一條軟尺,將我拉到身前,上下一比劃,臉上的皺紋在微笑里瞬間抹平:“又長高了!”母親接過話茬,說些家長里短。我用眼光好奇地撫摸徒弟縫紉機上顫動的布料,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我喜歡聽大人閑聊,像讀一本有趣的閑書,又像一棵地里的麥子淋浴著斜飛的綿綿春雨。老師傅對沙塘灣街上左鄰右舍故事的閑扯,更讓我打開了眼界。多年后,那些新衣服被我野蒿一般竄高的個子遺棄,又被母親隨手扔進了屋前的垃圾堆,早已化作泥土,老師傅的許多故事依舊鮮活在我腦子里,像一幕幕黑白老電影,時常出現(xiàn)在電影頻道。
四
離開老家二十年后,我像一張在天空飄轉(zhuǎn)多時終于落地的紙片,又站在了沙塘灣的街道上。這是一個冬日的午后,陽光隱在厚厚的云層里,風(fēng)從資江水面竄過闌珊的碼頭,將新年殘酒的味道灌入我的鼻孔,沒有醇香,只有酸澀。
沙塘灣像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人躺在資水邊,當(dāng)年的豐腴與風(fēng)華被資江的流水帶去了遠方,暮靄一般彌漫著衰朽凋零的氣息。街道窄狹,有著明清風(fēng)格的吊腳樓鋪面多半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廢棄的空地,或者布局凌亂的紅磚瓦房,也鮮見商家和人影。踽踽行走在當(dāng)年的街上,聽到的似乎只有自己孤寂的腳步聲,像百年老宅里回蕩的詭秘聲響,毛孔間忽然生出寒噤。偶爾有一兩處斷壁殘垣,百年前甚至更早的青磚、木梁與蘭花窗欞斷胳膊缺腿,在荒草間頹然而臥,像剛經(jīng)過一場激烈的兵匪交戰(zhàn)。踩上去涼意直透頂門的一塊塊青石板,也不知去向何方,被些許粗硬的水泥地面取代。
我知道,資水落寞,沒有了毛板船、船工和像父親那種挑夫的沙塘灣,街上那些當(dāng)年風(fēng)光的商鋪和住家,在苦苦掙扎多年后,都追隨幾里外株溪的鬧熱而去。株溪處在一條省道和一條通往婁懷高速公路的縣道交叉路口,像一個正當(dāng)年的盛裝少婦,明眸皓齒,嫵媚多姿,令人趨之如鶩。這或許是人之常情,也或許是一種進步。然而,這種常情與進步建立在沙塘灣的零落上,像將一個人的幸福建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我徘徊在資水廢棄的碼頭邊,聽著江水的嗚咽,久久難以釋懷。
眺望倒映滿天陰沉的資水,一江澄碧漸漸消逝在遠處的山巒,我似乎依稀看到了二爺爺、父親們與我自己當(dāng)年的身影。一滴冰涼的淚水倏然飄落,灑在微微蕩漾的江面上,蹤跡無尋,半星水花也沒有,像沙塘灣的那些繁華與悲欣,隨著滔滔江水而去。
責(zé)任編輯:趙燕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