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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影晚婆娑

      2018-03-14 20:48:46段生
      南風(fēng)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孟家夫人

      段生

      在幻境之中,她親眼見到自己的身軀漸漸的骨肉分離,支離破碎,就像落英時節(jié)染了血的花瓣,一片一片凋零......疼痛難忍,苦不堪言。

      風(fēng)申國,京衛(wèi)城,秋盛風(fēng)清。

      歲宴第一次遇見蕭余驀,是在遠(yuǎn)望山上紅楓深處的一座破廟里。

      彼時剛經(jīng)歷一場打斗,四周彌漫著血腥氣。他雙臂抱劍,一身血污地躺在骯臟潮濕的草堆上,聽見動靜便睜開了雙眼,平靜地看向她。

      “請問,孟家大小姐,可否安葬了?”蕭余驀看她一身孝服便知她是孟家人,因為這一天,孟家圍了整座山,只為長女孟清消送行。

      歲宴生來謹(jǐn)慎,試探半晌,知道他是佛陀山青玄宗掌門座下大弟子——蕭余驀,是孟清消的少年知交。她沒有回答,反倒是問他:“你為何不去送她,反倒在這里跟人打架?”

      蕭余驀看了一眼地上幾個七零八落不知生死的壯漢,示意道:“這是些劫棺人,已經(jīng)來了第三撥了。我很想去為她送行,如今看來是趕不上了?!?/p>

      看著強掩悲痛的蕭余驀,歲宴第一次愿意承認(rèn)自己羨慕孟清消。

      明明都是孟家的女兒,孟清消自幼便長在孟家大宅,衣食無憂。而她呢,不過是個自幼養(yǎng)在別處,隨了母姓的孟家幺女。

      “謝謝你,為她做的這一切?!?/p>

      蕭余驀笑著搖了搖頭:“這里還不安全,你趕緊回去,讓主子發(fā)覺你出來偷懶,小心被罰。”

      原來是將她當(dāng)成孟家的侍女了。

      歲宴沒有坦誠身份,也不想離開。她在孟家無足輕重,出來這么久沒有人來尋她就是最好的證明。反倒和這個陌生人說說話,倒還自在。

      “你知道我家小姐是怎么死的嗎?老爺夫人都是緘口不言,但是我聽江湖傳言,說大小姐迷戀青玄宗少門主魏肅,求嫁不成才用性命威脅,沒成想真的死了。她已是整個江湖的笑柄?!?/p>

      “那你相信這些話嗎?”蕭余驀挑眉問道。

      歲宴皺著眉,鄭重道:“不知道,我并不了解她,又有些想要了解她,所以才問你?!?/p>

      蕭余驀嘆息,之前他去過一次孟家,見過孟夫人。她只提到孟清消是在接到一封青玄宗的密函后自殺的。

      相傳孟夫人是巫族人,精通巫術(shù),她似乎了解一切,卻沒有透露更多,只告誡他小心魏肅。

      說他當(dāng)初把青玄宗的位子當(dāng)眾推讓給魏肅,是折損了魏肅的自尊心,說魏肅為人陰毒,遲早要對他動手。

      活了二十有三,蕭余驀突然有些迷茫,魏肅是他自小一處長大的師弟,他不信他狠辣至此。

      可是若是他當(dāng)真坦蕩,今日這一撥又一撥為了查探孟清消生死的劫棺人又作何解釋呢?

      恰逢一場急雨,秋風(fēng)夾雜著秋雨飄進(jìn)破敗的窗欞,蕭余驀打了一個寒顫。

      “你不求我救你啊。”她一邊撕著衣服幫他包扎手臂上一處明顯的傷口,一邊蹲下身問他。

      蕭余驀看了她一眼,隨后便合上了眼,看起來十分虛弱無力。

      歲宴急得不停地喊他,讓他保持清醒。

      沉寂片刻之后,蕭余驀突然睜開雙眼,眼神是似笑非笑的凌厲:“是誰告訴你,我快要死了?”當(dāng)即拔出佩劍,狠狠朝她的方向擲去。

      “??!”歲宴聽著除卻自己的驚叫竟還有另一個聲音,往身后看去,才發(fā)現(xiàn)一名壯漢倒在地上,再沒了聲息。

      蕭余驀拍拍屁股要走,被歲宴喊?。骸澳?、你身上都是血……”

      “你是吃草長這么大的嗎?膽子這么小?!笔捰囹嚦冻鲆唤z笑,回過身看她:“這血是別人的,小丫頭?!?/p>

      歲宴覺得他面上雖然在笑,但方才在草堆上他合眼之前,那一眼明明是看透了生死。也許他今天過來,已經(jīng)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了吧。

      她更加擔(dān)心他,“那你剛才還發(fā)抖了呢。”

      “哦,佛陀山和京衛(wèi)城的溫差有些大,我穿錯了衣裳,凍得…….”

      歲宴:“……”

      蕭余驀停下片刻,道:“小丫頭,不如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孟家小姐,真的故去了嗎?真不敢相信她走了,一起喝酒的日子,仿佛還在昨日?!?/p>

      她不忍心看他悲傷的樣子,卻只能說一聲:“公子,節(jié)哀?!?/p>

      蕭余驀嘆道:“罷了?!闭f著不再看她一眼,下一刻便不見了蹤影。

      歲宴再次聽到蕭余驀這個名字是在一個胭脂鋪里。

      兩個青玄宗的女弟子在討論青玄宗的局勢,說新門主的魏蕭之爭早已告一段落,少門主魏肅逐漸掌權(quán),蕭余驀在青玄宗已成頹勢。

      “師妹不知,我聽說明年谷雨時節(jié)的拜師大典,才會是蕭師兄最尷尬的時候?!?/p>

      “也是呢,如今在青玄宗,哪里還有人敢得罪少門主,拜蕭師兄門下呀。”

      聽著二人的談話,歲宴連挑脂粉的心思都沒有了。

      她突然有了一個沖動——不如去找蕭余驀吧。

      最起碼,他是愿意和她說話的人。不像對她從來冷漠的雙親。

      他本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絕不能讓他在眾人面前失了尊嚴(yán)。

      于是從京衛(wèi)城到佛陀山,她獨自奔赴千里。

      她未曾習(xí)過武,連藥都不會熬。經(jīng)過一番試煉,當(dāng)她站在青玄宗的大殿之上時,已是斷了兩條肋骨,肩膀上新傷開著裂,正往外滲著血。

      她遠(yuǎn)遠(yuǎn)看了魏肅一眼,天生的覺得厭惡。

      魏肅正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弟子們一個個選了師父,果然沒有一個人選擇蕭余驀。

      他甚至還對眾人調(diào)笑:“你們可不知道,蕭師兄當(dāng)初啊,可是我青玄宗最負(fù)盛名的君子劍呢……”

      然而蕭余驀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就像崖壁上的一棵孤松。

      “弟子歲宴,愿拜蕭余驀為師。”歲宴的聲音響起,四座皆驚。

      蕭余驀這才看見了她,眼里掠過一絲震驚,道:“抱歉、蕭某不打算收徒……”

      最后眼神落在她身上的傷處,到底不忍心,“倒是農(nóng)舍還缺個灑掃?!?/p>

      她便留了下來,不僅做到了一個灑掃的本分,還盡心去照顧他,一晃就是兩年。

      魏肅推出新規(guī),令門下弟子不得接門派之外的活計,否則會被門派的花名冊除名。

      本來,蕭余驀的農(nóng)舍坐落于佛陀山的半山腰,離青玄宗的總殿遠(yuǎn)得很,他圈養(yǎng)家禽和蔬菜去山下?lián)Q取的銀錢除了滿足青玄宗嚴(yán)苛的征繳制度還能剩些余糧。

      可是今年,魏肅加重了例銀的額度,二人生活得越發(fā)拮據(jù)。

      一轉(zhuǎn)眼,大雪時節(jié)很快便來了。為了存錢儲備過冬的煤炭,他們已經(jīng)半個月沒吃過肉了。

      歲宴看著飯桌上的白面饅頭還有咸菜,再看著蕭余驀越發(fā)清減的身量,發(fā)了愁。

      蕭余驀看著面前愁眉不展的一張臉,啃了一口饅頭,笑道:“阿宴是該好好補一補了,都跟著我兩年了,身量竟似沒長過。”

      一時間,歲宴眼中忽然漫過無盡的悲傷。她很想告訴他,兩年前她生了一場重病,是母親以巫族秘術(shù)相救,或許是這術(shù)法有違天道,她約莫是再不會長了,因此也是不需要補的。但是她想了想,到底沒能說出口。

      就像她說不口,自己是孟清消的妹妹。

      她也問不出口,他書案上的那張女子畫像,究竟是不是孟清消。

      歲宴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個可恥的人,長姐含恨而終,而她卻在覬覦本屬于她的愛情。她一聲不響地低著頭啃著饅頭,忽然感覺味同嚼蠟。

      次日清晨,佛陀山上天還沒亮,蕭余驀就起身換上了青玄宗門人的正統(tǒng)長袍,帶著佩劍,想去青玄宗總堂討個差事。

      沒想到剛要出農(nóng)舍,便被衣衫不整的歲宴攔下了,她急道:“公子還是不要去了吧,他們不會給你什么好差事的!”

      蕭余驀恍若未聞,只將劍別在腰間,抽過她攥在手中的紅色發(fā)帶,將她披散著的頭發(fā)綁在腦后,歲宴驀地臉紅,怕他看見,低下頭看自己的鞋。

      他的聲音輕輕從頭頂傳來:“阿宴,快到年關(guān)了,我想著,該給你置辦一套新衣裳。別人家的小姑娘,大年初一不都是想穿得漂亮嗎?”

      “阿宴不在乎這個?!?/p>

      “再者說,阿宴,我不會再給你騙我的機會。上一次趕你走,是我不好,你本是孟家的侍女,為了我背叛了孟家,若是離開了我,你又能去哪里呢?”

      歲宴忽然想起了上一個季冬,蕭余驀因他師父疾病頻發(fā),想來撐不了多久,便想將師父當(dāng)年對他口述過的自然風(fēng)光、山河萬象撰寫成書,希望能討他老人家一個笑容,盡一份孝心。因此除了農(nóng)舍的活計,他一天的時間大都耗費在書案上,連話都很少說。

      因此忽視了農(nóng)舍的賬目。

      她就當(dāng)了一支金步搖,換了些他最愛的菊花酒,還有一些生肉。她騙他那是她撿來的銀子,那是她頭一回騙他,他信了,問她撿到錢的具體位置,看起來很歡喜。

      誰知第二日,他就下山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枚玉佩當(dāng)了,換了銀子想還給失主。她找到他的時候,他已在寒風(fēng)中吹了整整三天了。很多人來認(rèn)領(lǐng),卻就是找不到與她描述一致的。

      她見他大有找不到失主就不回山的架勢,冬雪又吹得急烈,這才急了,告訴他實情。那時他就氣道:“你原本生活在孟家那樣富足的地方,若是吃不了這里的苦,可以自行離去。”隨后當(dāng)著她的面轟然關(guān)上了房門。

      歲宴就在他房門前一直哭,一直哭到了天黑。聽著窗外寒風(fēng)呼嘯,蕭余驀這才開了門,眼神冷淡地站在她面前,說了聲:“進(jìn)屋?!?/p>

      她的渾身凍僵,根本走不動,他這才嘆了一口氣將她抱回了屋里,給她燒火暖身子。

      原來這些,他都記得。

      她突然有些難過,鼓足勇氣抬起了頭,“你對阿宴這么好,是愿意喜歡阿宴了嗎?”

      蕭余驀愣了片刻,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瞎說什么。”

      歲宴的眼睛突然紅了,“阿宴哪里不好,阿宴哪里比不上孟小姐,公子為何……”遲遲不能忘了她。

      “夠了。”蕭余驀一聲輕斥打斷了她的話,道了聲“不要提她名字,不要辱沒了我對她的敬重。”接著不再看她一眼,一把推開農(nóng)舍的木柵,再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難不成,“孟清消”這三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便成了辱沒?

      她也敬重她的長姐??!可是敬重她,和愛慕他,為什么就成了矛盾?

      這一次,歲宴哭了很久,再沒有人來給她一個懷抱。

      蕭余驀上一刻從總堂領(lǐng)到一份差事,魏肅的心腹下一刻便去面見了魏肅。

      魏肅衣帶半解,從美人的香頸中抬頭,面色不虞道:“何事?”

      “少主,蕭余驀方才領(lǐng)了個差事,是去對面山頭幫獵戶獵三只野豬,得錢六文。”

      魏肅來了興趣,一把推開了美人,撐著下巴看他,“不錯,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美人退下,心腹道:“少主,此時不是玩樂之時,傳聞門主近日又召見了長老們,說是針對繼任者,還有異議?!?/p>

      “那些老東西不都該被收買的被收買,該死的死了嗎?還能翻出什么大浪?”

      “長老們倒是無所謂,主要是老門主近來身體越發(fā)不好,屬下?lián)脑谧詈箨P(guān)頭橫生枝節(jié)。倒不如......”心腹做了個“殺”的手勢,接著道:“一了百了。”

      “便是我死了,你也不可動我父親。他雖自幼偏心蕭師兄,但我卻是一片孝心。”

      “屬下不敢、屬下不敢,只是近日入冬,山間的路,可不好走?!?/p>

      “你的意思是……”魏肅嗤笑:“有道理?!?/p>

      心腹出了總殿,嘆了口氣,隨即冷聲吩咐手下:“少主令,殺之?!?/p>

      蕭余驀從總堂回來,再看見歲宴,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張平淡的臉。他告訴歲宴他接了差事,明天晚飯前能回來,午飯不必等他。

      歲宴低著頭不敢看他,他說什么,都只說聲“是的,公子。”

      看歲宴唯唯諾諾的樣子,蕭余驀終究有些心疼,他艱難地咽下一口蔬菜,道:“至于你我的事,等我回來再說吧?!?/p>

      “是的,公……”她猛然抬起了頭,“你說什么?”

      蕭余驀看著她笑嘆,“阿宴,你怎么這般傻氣?!?

      “公子、公子,你方才說什么?”

      蕭余驀故作冷淡:“什么都沒說,吃飯。”

      他說“你我的事”,難不成,他終于要接受她了嗎?這么想著,歲宴抱著被子歡喜了一整夜。

      次日,蕭余驀留歲宴一個人在農(nóng)舍守門,獨自出了門。歲宴便做了滿桌的好菜,守在農(nóng)舍的木柵前等他回來。

      然而,直到夜幕完全落下,砸得歲宴幾乎喘不過氣來,她也沒能等回蕭余驀。

      隨著夜色愈濃,她心中的不安愈深。

      她鎮(zhèn)定下來,提著一個上個月新添置的風(fēng)燈,獨自上了山。冬天的山風(fēng)尤其濕冷,風(fēng)就直直吹進(jìn)脖子里,她凍得直哆嗦。

      歲宴好不容易找到獵戶,獵戶得知情況,拿出兩張虎皮,一張自己裹上,一張裹在歲宴的身上,從犬舍中牽了七條獵犬,從屋里拿出上午蕭余驀擦過汗的麻巾給獵犬聞了聞。對歲宴道:“姑娘,山間路滑,可得跟緊嘍。”

      很久之后歲宴才知道,那一天是魏肅找人易容成了自己模樣,上前同蕭余驀說話,等到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中計時一柄劍已經(jīng)沒入胸膛,四面八方的肅殺已起,到最后,他被活埋在了佛陀山的一處亂墳崗里。

      獵戶帶著歲宴在山上整整找了兩個時辰,獵犬終于開始有些焦躁地圍著一堆荒冢打轉(zhuǎn),最后停在了一處平地。獵戶捏起土在風(fēng)燈下看了看,是新土,道:“姑娘,人、可能是找到了。”

      那一刻,歲宴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她匍匐在地,幾乎是瘋了似的徒手挖開潮濕的泥土,她的指甲斷了,皮也破了,分不清到底是心疼還是手疼,但是她一直很安靜,除了挖開面前的土,她幾乎喪失思考。

      最終,獵戶幫著歲宴一起將蕭余驀挖了出來,泥土粘著鮮血混雜在他的青衫上,若非太熟悉,她幾乎認(rèn)不出這一身泥濘的人是他。

      唯一慶幸的是,他還有些微弱的氣息。嘴唇張張合合,歲宴認(rèn)得那口型——清消、清消......

      歲宴死死咬著唇,心里說不出的痛楚,最后她抱著他喊道:“我還活著!你憑什么陪她赴黃泉。我不許!我不許!”

      獵戶提醒道:“姑娘,你看蕭公子的手,好似是在護著什么重要的東西呢?!?/p>

      歲宴這才看見他的一只手揣在懷里,她去摸了摸,竟然是緊緊握著六枚銅錢,她想到他同她說的“阿宴,快到年關(guān)了,我想著,該給你置辦一套新衣裳。別人家的小姑娘,大年初一不都是想穿得漂亮嗎?”

      她悲痛地閉上雙眼,聲音不悲不喜,像是夢中的囈語,“公子,阿宴不要什么新衣裳,只要你活著……”

      一輛馬車向京衛(wèi)城方向疾馳了七天七夜,終于進(jìn)了孟家后宅。

      孟夫人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后院,撩開簾子,看見的便是歲宴一雙無神的眼睛,她的身上散發(fā)著異味,外衫上盡是些結(jié)成了塊的泥巴,幾乎看不出原本的花色。

      她的眼中突然浮現(xiàn)一抹痛色,“兩年不見,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聽見孟夫人的聲音,歲宴才抬了眼,顫聲道:“母親、救救他……”

      孟夫人這才看見她懷里抱著的錦被里,還裝著一個人。她上前探了探,雖于心不忍,卻還是提醒道:“看樣子,他已經(jīng)死了三天了?!?/p>

      “我知道。”歲宴倔強地抬起眸子:“可是您不是常人,您通巫術(shù)。母親,既然您可以救兩年前的我,如今也一定可以救他。對不對?”

      “兩年了,你終于回來了。一不主動拜見雙親,二不去祭奠你的長姐。你走,是為了他,你回來,還是為了他。罷了、罷了……”孟夫人沉吟片刻,接著道:“阿宴,你所謂的起死回生,需要背負(fù)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你真的承受的起嗎?”

      孟夫人話音一落,歲宴便覺得周身起了一場大霧,馬車和蕭余驀都不見了,她整個人置身于一片荒蕪之中。

      這是母親為她造的幻境,在幻境之中,她親眼見到自己的身軀漸漸地骨肉分離,支離破碎,就像落英時節(jié)染了血的花瓣,一片一片凋零……

      疼痛難忍,苦不堪言。

      歲宴這才知道,母親口中的“常人難忍的痛苦”是怎么樣的痛苦,這好比是凌遲碎骨之苦啊。

      虛空之中,孟夫人的聲音裊裊傳來,“你要救他,就必須祭出自己的神魂。你的軀體,會在每天夜幕來臨之際經(jīng)受這樣的輪回,卻不會死去。每到第二天,你還會深深的記起夜晚所承受的一切,同時更加恐懼著下一個夜晚的到來。就算如此,你還要堅持救他嗎?我再問你一遍,你當(dāng)真承受得起嗎? ”

      迷霧漸漸散開,歲宴小腿失力,幾度跌倒。她極速地喘息,咳嗽,幾乎將膽汁都吐了干凈。

      孟夫人居高臨下看著她,滿眼沉痛,“既然知道疼了,不如就將他厚葬了吧。”

      歲宴用盡全身力氣撐起身來,依然堅定:“我要救他。”

      孟夫人不敢相信女兒如此堅決,她從心底生出了憤怒,周身散發(fā)出隱隱的黑氣,黑煙散盡之后,她的瞳孔變得赤紅,發(fā)絲雪白。

      震驚中,歲宴抱著蕭余驀往后退了一步,“母親?你究竟是?”

      孟夫人痛楚地彎身撫摸歲宴的頭發(fā),柔聲道:“我本是山間精靈,與你父親相知相愛。對人說我是巫族人。你生來便和常人不同,本來我掩飾的極好。可是當(dāng)你愛上蕭余驀,一切都變了。你先是不幸遇到魏肅,被他輕薄。后是不肯依從他,他為了自己的聲譽將你滅口。我想著你乖乖待在京衛(wèi)城,他哪里來的機會?我如何能想到,魏肅一紙密函,以蕭余驀的性命要挾,就能讓你甘愿赴死!如今可好,魏肅還是風(fēng)光無限的少門主,而你呢?你留了一絲執(zhí)念,幻化成了人間的另一種生靈——鏡魍。你的音容相貌加上記憶全都變了,你非妖非人非鬼,若不解了執(zhí)念,你永遠(yuǎn)不會長大,也不會死去。我以為你再活一次,定能圓滿,可你還是遇見了蕭余驀,你還是要為他枉顧性命!”

      歲宴驚得跌坐在地,孟夫人痛徹心扉:“為什么?為什么!阿宴,難道你的母親、父親,孟家全族的人,都比不上一個蕭余驀?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啊。阿宴,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怎么對得起我、你怎么對得起對你父親,我們甚至不忍心多看你一眼……”

      歲宴抱著蕭余驀,又哭又笑,形容癲狂。

      原來,她是歲宴,也是孟清消。

      原來,她的雙親并非對她無情。

      原來,上佛陀山,尋蕭余驀,只不過是因為她這蜉蝣一生,還未來得及好好愛過一個人。

      歲宴頓時淚如泉涌,她抱住孟夫人的腳踝,發(fā)出困獸般的悲鳴,“阿宴錯了,阿宴不知自己傷了您和父親的心,是阿宴錯了!可是母親、我真的只是、只是希望他活下去......”

      蕭余驀醒來時,京衛(wèi)城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冷的仲冬。

      他本來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死了,因為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間的感受還深刻的印在記憶里,但是他竟然又有了意識。

      耳邊,是少女的輕聲細(xì)語,她日日陪他說話,雖然聽得不真切,但他知道,這是阿宴的聲音。

      蕭余驀突然想到自己和阿宴在佛陀山的日子,他想,若是當(dāng)初沒有阿宴,他一個人該是如何的孤苦。

      他該感激她,卻還是讓她受盡了委屈。

      阿宴這兩個字一時間在蕭余驀心中千回百轉(zhuǎn),反復(fù)咀嚼,竟教他悲傷地想要落淚。他只恨,就連自己的心思,也明白地這么晚。

      蕭余驀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歲宴那雙清如山泉的眸子。她似乎嚇到了,但更多的是驚喜。

      他不閃不避,她的臉越來越紅,最后他想了想,道:“阿宴,我很想你。”

      她便紅了眼。

      起初,蕭余驀還下不得床,窗外是一場又一場的鵝毛大雪。后來又過了幾個月,入了春,天氣漸漸好轉(zhuǎn),他也終于能下床走出不遠(yuǎn)的距離。

      一轉(zhuǎn)眼,竟又要到上元燈節(jié)了。

      他忽然記起歲宴剛進(jìn)山那年,她扯著他的袖子跟他撒嬌要他陪她看燈會。

      他當(dāng)時也是答應(yīng)了的,可他還是被青玄宗的雜事拖住了腳,總也脫不開身。許是見他忙,她就沒再提過。但眼里的落寞是遮不住的。

      他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今年竟還是去不得。

      他請侍女幫他找來許多彩紙和竹篾,靠在床上為她扎起了燈籠,為了趕在節(jié)前做好,他手上磨出一個個血泡,他卻還是微微笑著,覺得自己是在做這世間最好的事。他一心一意的做著這些事,對于侍女的欲言又止,他沒作深想。

      上元燈節(jié)當(dāng)天,侍女說歲宴同夫人出去玩了,不知多久才能回。他便央人將這些嫦娥奔月燈、花鳥魚蟲燈、水墨山水燈等等,掛滿了她獨居的院落,想著若是晚上她能看見,也許會開心。

      他在歲宴的院子里站了不知多久,實在力不從心,對守門的侍女道:“若是她回來時這些燈滅了,便不要告她這是我做的,她內(nèi)心敏感,最易自責(zé)?!?/p>

      侍女目送步履蹣跚的蕭余驀出了院子,轉(zhuǎn)眼幻化成了孟夫人的模樣,朝歲宴漆黑一片的閨室哽咽道:“阿宴,人走了,安心吧?!?/p>

      歲宴在門內(nèi),除了意識完整,身體已經(jīng)破碎了好幾次,她很想哭,卻不知道該怎么用這樣詭異的身子哭。

      第二天清晨,歲宴拉開閨室的門,一臉慘白地走出去,看見滿院子的早已熄滅的燈,她笑了笑,仰頭看著湛藍(lán)的天空,不知過了多久,才低聲道:“公子,阿宴真想陪你賞一次燈啊?!?/p>

      蕭余驀在京衛(wèi)城的這些時日,魏肅自當(dāng)以為這個礙眼的師兄死了。

      只跟魏門主說蕭余驀是失蹤。

      魏門主雖老邁,腦子卻不糊涂,與魏肅一番密談后,猜測出了事情的始末,大罵了他一頓,最終一口氣沒上來,生生被他氣死。

      魏肅正式接任門主之位,對外公布先代門主被蕭余驀暗害,而那個罪人卻在事后畏罪潛逃。如此一來,死無對證。

      蕭余驀得知師父仙逝,情緒激動,堅持回山參加師父的殯禮。

      歲宴擔(dān)心,想同行,直到侍女提醒她最近“身子不適,不可在馬車過夜”才作罷。

      蕭余驀看著她,最終將她擁進(jìn)了懷里。他親吻她的頭發(fā)說:“阿宴,我很快回來找你?!?/p>

      歲宴還是不放心,她的馬車晚蕭余驀半天出發(fā),他喬裝打扮上了山,她剛好到了佛陀山的山腳下。

      蕭余驀在葬禮上被魏肅認(rèn)了出來。令門人群起而攻之,蕭余驀寡不敵眾,被逼至佛陀山最險的那處懸崖。

      懸崖下面,是深不見底的寒潭。

      魏肅握著劍,恨聲道:“明明我才是他的親生子,他卻到死都在念叨你這個野種的名字!我知道了,上天讓你活下來。定是為了讓我親手殺你一次?!闭f罷便用另一只手拔出了隨身的匕首,眼看就要朝蕭余驀的胸口刺去。

      魏肅突然停下動作,道:“我最后給你一次機會,把我父親偷偷傳你的武功秘籍給了我,我留你全尸?!?/p>

      蕭余驀嘆息道:“沒有什么武功秘籍,師父對待你我從來都是一樣的,只是你自己愛多想?!?/p>

      歲宴趕上到懸崖邊,正看到魏肅冷笑著說蕭余驀“冥頑不靈”。

      蕭余驀孤身被圍在懸崖邊的樣子太過兇險,讓歲宴從心底生出恐懼。許是如此,她才會在看到魏肅的一瞬間,腦袋像炸開了一樣疼。

      她痛苦地抱頭蹲下,腦海中,過往的片段一幕幕重現(xiàn)。她想起了魏肅是怎么樣對她下藥,輕薄于她,又是怎么樣對她威逼利誘。她還記起了魏肅傳來的那封密函——十日之內(nèi)卿身不死,奉上蕭之首級。

      這份回憶,讓歲宴生出了強烈的恨意。

      她祭出靈氣,化為利劍,一瞬間便刺穿了魏肅的頭顱??蛇@個魔鬼卻還是在最后一刻,將蕭余驀推向懸崖。

      “妖怪……鬼啊……”青玄宗門人一聲一聲驚悚的聲音在山林間回蕩。

      蕭余驀看著在自己面前暴斃的魏肅,震驚地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魏肅身后的歲宴,直直從懸崖上落了下去。

      眼看離寒潭還有數(shù)尺,歲宴祭出靈力,將一池寒水一寸一寸地結(jié)成了冰,往外冒著森森寒氣。她飛身撲往蕭余驀身下,只覺得一股生猛的力量砸在自己身上,她被砸得四分五裂。

      等到蕭余驀在重重震驚中恢復(fù)神智,看到的第一幕便是身下歲宴的身體像花瓣一樣散落、血液像珍珠一樣滾落一地,又迅速愈合成了人身。

      看到如此不可思議的情景,蕭余驀終于相信臨行前孟夫人對自己坦露的真相。

      那一天他正在收拾行裝,孟夫人推門而入,對他坦誠了一切。從孟清消、到歲宴,從京衛(wèi)城、到佛陀山......

      孟夫人說:“鏡魎這種生靈,呈的是她為人時的反相。清消堅強孤傲,歲宴軟弱嬌柔。你其實很幸運,她生來死去,身為女子最好的模樣,都被你遇到。”

      蕭余驀想著這些,看著躺在冰面上無法動彈的歲宴,看著她那秘密被他看破時一雙驚恐的眼睛。蕭余驀很想去抱住她,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歲宴注意到他的動作,帶著哭音問他:“公子,不怕阿宴嗎?”

      蕭余驀狠狠甩了甩頭,耳邊再次響起孟夫人的聲音“她愛慕你,你便成了她的執(zhí)念。這偌大的世間,也只有你能渡她。求你幫幫我,讓她結(jié)束這種痛苦吧。不然她永遠(yuǎn)無法輪回,開始新的生活,去真真正正地愛一個人?!?/p>

      蕭余驀生生縮回了手。他心中鈍痛,不忍,卻還是道:“你用妖術(shù)殺了我同門,我怎能饒你?”

      最終,他舉起了劍,重重刺向了她的胸口。

      血液一點點滲出來,歲宴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痛感,比她每一夜承受的還要痛上萬倍。

      蕭余驀問她:“你不惜暴露自己來救我,我卻如此對你,悔否?”

      歲宴定定看著他,搖了搖頭。

      “可是我后悔,阿宴,你可知你如今已是個怪物?”

      她滿眼凄楚,搖了搖頭,最后又點了點頭。

      “我堂堂青玄宗的君子劍,如今雖不得志。身邊竟跟著一個怪物,你教天下人如何看待我?你又憑什么以為你一個怪物有資格跟著我,你就如此看輕于我?”

      她愛慕他、憧憬他、敬佩他,怎么會在心中辱沒他?如果說這一劍還無法擊潰她,這幾句話,算是徹底擊潰了她的心志。

      她不想看到他這樣殘忍的樣子,于是閉了眼,道:“士為知己者死,阿宴不辯駁,無話可說……”

      最后,她看著蕭余驀拂袖而去,終于松開了咬出了血跡的唇角,悲慟大哭。

      孟夫人找到歲宴,帶著她在山腳下找了間客棧住下。

      當(dāng)日,歲宴越來越虛弱,身體竟?jié)u漸透明起來。她很害怕,卻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她還是有些后悔跟他分別時的倔強,想著若是解釋一句就好了,若是告訴他自己根本沒有看輕過他就好了。她已然快要死了,為何還留這樣傷人的誤會給他呢?

      她幾乎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道:“母親,我還想、再見他一面……”

      孟夫人怔愣片刻,回道:“傻孩子,他看到你這般模樣,早就嚇跑了?!?/p>

      她只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下半夜,孟夫人推開了隔壁的房門。

      燭光下,蕭余驀正沉默不語地扎著一盞燈,孟夫人走近,他還是不動聲色,仿佛一切與他無關(guān)。直到孟夫人顫聲道:“她走了……”

      蕭余驀手上的白色燈紙一時拿不穩(wěn),飄落在地。他的眼淚突然一滴一滴砸下來,顫巍巍地走過去,撿起地上的紙燈,抖著手,好不容易才將燈紙粘在竹篾上。

      半晌,他鼓足莫大的勇氣,一把推開歲宴居住的房門,往里走,還能聞到未散的腥氣。

      他將白燈掛在了她的床邊,鄭重得像是一場儀式。

      他靜默地回身,一條腿剛邁出門檻,正準(zhǔn)備走出去,只聽孟夫人在他身后喊道:“蕭公子,她有話留給你。”

      “我不想聽。”他脊背微僵,道:“不、是我不敢聽……”

      “阿宴說,她在孟府的地窖里為你存著幾壇菊花酒,讓我取來給你,說是、說是莫再辜負(fù)了。蕭公子,她不恨你……”

      恨又如何?

      愛又如何?

      愛恨本就如一物,她走了,從此以后,他蕭余驀才真成了游走于世間的孤魂野鬼。

      他終是咬了咬牙,道了聲,“蕭某告辭,后會無期?!?/p>

      后記

      京衛(wèi)城,暮天寒地。

      高數(shù)十丈的飛月樓臨江河而立,傍晚間的絲絲清霧從江面升騰而起,繞著飛月樓呈扶搖直上之勢,仿如人間仙境。

      沒想到時隔九年,小二過來問候,竟還認(rèn)得他,極為熱情地問他:“公子,還是菊花酒加二斤牛肉嗎?”

      他如今已過而立之年,因常年在外游歷,聲音喑啞了不少,他想了想,道:“抱歉,幾年前戒了酒,勞你給我一壺最苦的茶?!?/p>

      茶香氤氳在唇齒之間,他眼前便浮現(xiàn)出歲宴的一顰一笑。

      接著,他忽然想起了初見孟清消的情景。

      那一年他剛滿十六歲,和魏師弟之間還沒有什么嫌隙。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他手持竹筷,酒碗當(dāng)缶,高聲唱著:“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人人都將他當(dāng)做瘋魔,唯獨孟清消聽到他的歌聲,從雅間出來,以笛聲相和。

      想到此處,蕭余驀的眼里突然起了一場大霧。

      這世間萬事萬物猶在,可是他的小姑娘,終究是再也回不來這個世間。

      責(zé)編: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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