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陽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國語》是先秦史書中的一部重要著作,記載了周、魯、齊、晉、鄭、楚、吳、越八個國家的歷史,時間上起西周時期周穆王十二年征犬戎,下至戰(zhàn)國周貞定王時期韓趙魏三家滅智氏,約有五百多年?!秶Z》中八個國別的內容和風格各不相同,更像是是八個國家的史料匯編,學界普遍認為是戰(zhàn)國初期左丘明所編而成。
周王朝自始至終都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一統(tǒng)王朝,周王朝建立后實行分封制,根據血緣的親疏遠近分封諸侯。隨著各個諸侯國的建立發(fā)展、江河山川的阻隔,各個諸侯國在社會文化方面的差異也逐漸凸現(xiàn)出來,正如《禮記·王制》所說:“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所以《國語》有著顯著的地域文化差異。在行文風格上,正如清人崔述在《洙泗考信錄余錄》中總評《國語》八“語”時所說:“《國語》周、魯多平衍,晉、楚多尖穎,吳、越多恣放?!痹趦热萆?,《齊語》《晉語》體現(xiàn)的是以法治理國家、以集權政治制霸諸侯的“法治”文化?!吨苷Z》《魯語》主要體現(xiàn)的是以“禮”為中心的禮樂制度。禮制在先秦時期的體現(xiàn)就是將不成文的法律道德化,并將這種道德觀念推及到廣大諸侯以及平民之間,使之成為一種集體意識。在這種意識之下,人們按照禮制行事,符合禮的行為受到稱贊褒獎,違反禮的行為則要受到批判甚至是討伐。統(tǒng)治者便是以這種方式維護自身統(tǒng)治地位。
在《周語》中,記言說理的內容十分豐富,且體現(xiàn)的禮大致有四種類型,每一種類型都有其特有的、普遍性的說理技巧。
周王朝以家族為中心、以血緣為紐帶維系,君臣多為同一個家族內的成員,君臣關系與后世比起來顯得更溫和、更有人情味。諸侯在天子面前是臣子,但是在自己的封地上又是君。趙伯雄在他的《周代國家形態(tài)研究》中提到:“一個國家內存在著不同層次的眾多君主。”如此一來作為劃分尊卑上下等級的禮樂制度顯得格外重要。在君臣關系上,禮制規(guī)定了不同國情的封國與周天子的種種從屬方式,以及君臣之間應有的權利義務。正是君臣之間有著血緣關系,這一部分中的辭令很多顯得那樣溫情脈脈。
在《祭公諫穆王征犬戎》中,穆王出師無名,祭公首先征引《周頌》:“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又例舉后稷與不窋?shù)氖论E,強調管理國家最重要的是以道德使人民歸化,而不是武力,此時的勸諫之辭顯得溫柔和緩。進而話鋒一轉,從管理封國的典章制度出發(fā),“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wèi)賓服,夷、蠻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認為在犬戎沒有違反禮制的情況下攻擊他們是不符合禮制的,況且犬戎“帥舊德而守終純固”攻打犬戎只會失敗。祭公的話可以看作兩部分,前一部分是道德說教,顯得很溫和,后半部分則是以國家的禮制來勸諫,顯得有強制意味?!秲仁愤^論晉惠公必無后》中內史過與祭公的話語結構相類似。內史過指出了晉惠公違背禮的做法,“夫執(zhí)玉卑,替其贄也;拜不稽首,誣其王也”,預測晉惠公“必無后”。然后闡述理由,他的話層層遞進,先征引經典《夏書》《湯誓》《盤庚》,借經典之語從道德層面指出問題。接著內史過敘述了君臣百工的尊卑等級:“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上帝、明神而敬事之,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諸侯春秋受職于王以臨其民,大夫、士日恪位著以儆其官,庶人、工、商各守其業(yè)以共其上。猶恐其有墜失也,故為車服、旗章以旌之,為贄幣、瑞節(jié)以鎮(zhèn)之,為班爵、貴賤以列之,為令聞嘉譽以聲之。猶有散、遷、懈慢而著在刑辟、流在裔土,于是乎有蠻夷之國,有斧鉞、刀墨之民,而況可以淫縱其身乎?!表樈又暗牡赖抡f教,在禮制層面上更加深刻地分析了問題,深化自己說法的合理性?!陡怀街G襄王以狄伐鄭》中,周襄王想要借助狄人的力量攻打鄭國,富辰認為,與鄭國的矛盾是兄弟之間的問題,如果請外人插手,只會從中漁利。富辰引用當時的俗語“兄弟讒鬩、侮人百里”,以兄弟比喻周與鄭,想說明周攻打鄭相當于兄弟相殘。“且夫兄弟之怨,不征于他,征于他,利乃外矣”,富辰進而從兄弟之情講到現(xiàn)實利益上,進一步闡述不可以狄伐鄭的理由。鄭國曾幫助過周,如果攻打鄭國,則是忘恩負義并且會失去擁護,“章怨外利,不義;棄親即狄,不祥;以怨報德,不仁。夫義所以生利也,祥所以事神也,仁所以保民也。不義則利不阜,不祥則福不降,不仁則民不至。”《襄王拒殺衛(wèi)成公》中,晉文公聽信元咺的申辯,勸周襄王殺死衛(wèi)成公,襄王拒絕。周襄王將君臣比喻成父子,“君臣皆獄,父子將獄,是無上下也”,顯得有親情味。他進一步闡明理由:“又為臣殺其君,其安庸刑?布刑而不庸,再逆矣。”君不可因臣而死,這又體現(xiàn)了君臣之間嚴格的尊卑等級關系,顯得冷靜而又殘酷?!渡酃云渥哟跛馈敷w現(xiàn)臣對君緊密從屬的禮制特點,即使是遇到危險也不能有怨恨之心。邵公為了救宣王而使自己兒子被殺,這固然有愚忠的成分在其中,但歷史地看,他身處于那種禮樂制度所構建的社會環(huán)境之下,在思想中對君主的忠成為一種理所應當遵守的原則。這樣來看,他的做法在當時又是積極進步的。
在禮制框架下的周王朝管理國家的一個重要手段就是以德服天下。戰(zhàn)爭是不得已的手段,只有在諸侯違背禮的情況下才有名義發(fā)動戰(zhàn)爭,“以征不義,詰誅暴慢,以明好惡,順彼遠方”(《禮記·月令》)“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國語·周語·祭公諫穆王征犬戎》)。從禮的立場來看,戰(zhàn)爭的正義性是最重要的,符合禮便是正義的,不符合禮便是非正義的、得不到諸侯支持的。即便是殺人遍地、流血千里的戰(zhàn)爭,如果符合禮便會占領道德制高點,從而獲得多方支持,最終到達到戰(zhàn)勝甚至是不戰(zhàn)而勝的效果。在這一類型的辭令之中,都是預測戰(zhàn)爭失敗的內容,但是在說理上沒有從敵我態(tài)勢、兵法等方面論述,也并沒有將戰(zhàn)爭的必然失敗作為不可出兵的理由,而是全部以是否符合禮法道德來說理,勸諫之辭顯得深刻有說服力。
《祭公諫穆王征犬戎》中,祭公闡述了征伐的原則:“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觀則玩,玩則無?!蹦峦跽魅謳煶鰺o名,已經背離了用兵的原則,但違背禮制并不是祭公勸諫的主要原因,祭公闡述用兵的原則是勸諫的手段:如果這樣做不但打不贏犬戎而且會破壞荒服制度,荒服制度的破壞則會造成周天子統(tǒng)治的動搖。與此相類似,《倉葛解陽民之圍》也強調武力的威懾作用,故事敘述了晉文公攻打陽樊一事。倉葛勸諫晉文公說:“武不可覿,文不可匿。覿武無烈,匿文不昭。”武力起威懾的作用,但輕易炫耀武力、不重禮制教化,軍隊則會失去威懾力。
《王孫滿觀秦師》中王孫滿看到秦軍軍紀不嚴明,“左右皆免胄而下拜,超乘者三百乘”,說道:“師輕而驕,輕則寡謀,驕則無禮。無禮則脫,寡謀自陷。入險而脫,能無敗乎?秦師無謫,是道廢也?!毕惹貢r期對出征之前的禮十分重視,出征前的校閱禮在于檢查戰(zhàn)備狀況、鼓舞士氣,所以出征前的禮顯得格外重要,由此可見秦軍背禮行為的背后隱藏著戰(zhàn)敗的危險。王孫滿不但看到了秦軍不合禮的問題,而且看到了軍紀渙散的隱患,而軍紀是戰(zhàn)爭勝利的重要保證,“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禮記·曲禮》),所以預測秦軍必將遭受失敗。
關于個人修養(yǎng)的禮在《周語》中體現(xiàn)得最多。這些篇目中的言談辭令或勸諫、或預測可能發(fā)生的惡劣后果。在多數(shù)情況下,君主違背禮僅僅是導致不良后果的間接原因,然而勸諫或預測的辭令卻都以違背禮制為由進行說理。
周天子的權力來源于上天,自己的品德要合于上天才能得到神的庇佑。尊敬天意和建立自身道德是統(tǒng)一的,順應天意和遵循天道也是統(tǒng)一的,君主必須完善自身的道德,符合天道天意,才會實現(xiàn)其道德理想[2]。《內史過論神》中內史闡述了君主的個人品德對治理國家的重要性:“國之將興,其君齊明、衷正、精潔、惠和,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惠足以同其民人。神饗而民聽,民神無怨,故明神降之,觀其政德而均布福焉。國之將亡,其君貪冒、辟邪、淫佚、荒怠、粗穢、暴虐;其政腥臊,馨香不登;其刑矯誣,百姓攜貳。”君主的個人品質直接關系到國家興亡,君主的品德高尚則可以將福祉惠及到人民,民神無怨,反之民神就會怨恨,神也會降禍。以《周語》的禮制觀來看,是否有道德關乎到振興一個國家,還關系到是否可以取得政權。在《單襄公論晉周將得晉國》里,單襄公對兒子預測說晉周必將能繼承晉國,因為他品行端正,“其行也文,能文則得天地。天地所胙,小而后國。夫敬,文之恭也;忠,文之實也;信,文之孚也;仁,文之愛也;義,文之制也;智,文之輿也;勇,文之帥也;教,文之施也;孝,文之本也;惠,文之慈也;讓,文之材也。象天能敬,帥意能忠,思身能信,愛人能仁,利制能義,事建能智,帥義能勇,施辯能教,昭神能孝,慈和能惠,推敵能讓。此十一者,夫子皆有焉。”
《密康公母論小丑備物》中密康公之母勸其子不可接受三女,要獻給天子,認為這不是康公所能承受得起的,“小丑備物,終將亡”,最終密被滅國。值得注意的是周滅掉密一定不是因為密康公接受了三女,而是康公的個人欲望無限膨脹,逾越了禮制,導致密的滅亡。其母勸其獻出三女是因為看到了他欲望無限膨脹的傾向,想要遏制其逾越禮制的趨勢。
《內史過論晉惠公必無后》與《內史興論晉文公必霸》敘述了兩個品質相反的君主,預測了兩種相反的結局。晉惠公“夫執(zhí)玉卑,替其贄也;拜不稽首,誣其王也。替贄無鎮(zhèn),誣王無民。夫天事恒象,任重享大者必速及。”結果身死之后,子孫也被殺死。晉文公接待內史興,一切安排都符合禮,“逆王命敬,奉禮義成。敬王命,順之道也;成禮義,德之則也”果然晉文公在踐土之盟后稱霸。與這篇相聯(lián)系,《倉葛解陽民之圍》中被勸諫的晉文公接受了倉葛的建議,撤銷了對陽樊的包圍。臣子進諫而君主納諫,這在《周語》中僅此一處?!秱}葛解陽民之圍》呈現(xiàn)了晉文公虛心納諫的品質,這與他的稱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劉康公論魯大夫》一篇闡述節(jié)儉自律的重要性,劉康公認為季、孟“二子者儉,其能足用矣,用足則族可以庇”,二人的家族可以長久地存在于魯國,而個人品質與二人相反的叔孫、東門則“若家不亡,身必不免”。與此篇中的事例相類似,《晉羊舌肸論單靖公》也是主要講臣子的,羊舌肸認為單靖公言談舉止都符合禮,“夫宮室不崇,器無彤鏤,儉也;身聳除潔,外內齊給,敬也;宴好享賜,不逾其上,讓也;賓之禮事,放上而動,咨也。如是而加之以無私,重之以不淆,能避怨矣。居儉動敬,德讓事咨,而能避怨?!眴尉腹谙咸貏e喜歡以《昊天有成命》賦詩言志,羊舌肸從單靖公的言談舉止中看出單靖公完全符合詩中所體現(xiàn)的成就王命的美德,認為單靖公就算不能使周興旺,也能長久地維持家族的興旺。
與之相反的例子,在《單襄公論郤至佻天之功》中,郤至想要憑借自己的戰(zhàn)功超越排在自己前面的七個人,擔任正卿之位。單襄公認為晉國的勝利是大勢所趨,不是郤至一人的功勞,憑借一人之力與等級排在自己之前的七個人抗衡,將會很危險。況且郤至已經違反了禮,“叛戰(zhàn)而擅舍鄭君,賊也;棄毅行容,羞也;叛國即讎,佻也”,單襄公評論道:“君子不自稱也,非以讓也,惡其蓋人也。夫人性,陵上者也,不可蓋也。求蓋人,其抑下滋甚,故圣人貴讓。”同樣是反面事例,在《單襄公論晉將有亂》中,單襄公根據三郤的不同舉止“其語犯”“其語迂”“其語伐”推測出三人無德,晉國即將有亂。這固然有牽強的成分在其中,單襄公當然不能從簡單的舉止中看出三人道德品質的全貌,而是根據三人不同的政治立場下的利益原則推測出來的。因此單襄公在分析三人的語言特色時,他所表達的正是占據一定的政治地位為政治利益而考察三人的言語殊異,而他們的命運亦是在政治場合下的語言是否合于所處的環(huán)境而推測出的后果,實際上單襄公相當熟知政治環(huán)境中的語言形式,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該什么時候說不該什么時候說[3]。但是單襄公卻從儀態(tài)的角度進行說理,在被禮制浸潤的文化氛圍中,這樣說理比直接指出問題顯得更委婉也更有說服力。
《周語》中多處有關治國之道以及君民關系的事例,無不體現(xiàn)了重民思想。農業(yè)社會中經濟是國家的存亡的根本,國家治理得好壞關系到生死存亡,所以與溫和的君臣之禮的說理比起來,關于治國之道的說理顯得更加直接而嚴肅。前者的說理中把嚴肅的禮制內容以及現(xiàn)實問題放在最后,而將征引《詩》和《尚書》的內容放在前面,顯得委婉和緩。而在這部分中,說理的言辭顯得激烈,往往率先闡明立場,指出問題,然后從現(xiàn)實利益出發(fā),闡述理由,最后才征引經典深化說理。例如《單穆公諫景王鑄大錢》敘述的是單穆公勸周景王不要鑄大錢廢止小錢的事。單穆公一開始便明確表示“不可”,認為廢止小錢會讓民眾失去資材而造成匱乏的情況,從而造成國家的財政困難。又征引經典,“《夏書》有之曰:‘關石和鈞,王府則有。’《詩》亦有之曰:‘瞻彼旱麓,榛楛濟濟。愷悌君子,干祿愷悌?!弊詈竺鞔_表示景王違背《周禮》,“吾周官之于災備也,其所怠棄者多矣,而又奪之資,以益其災,是去其藏而翳其人也。”
《芮良夫論榮夷公好專利》中芮良夫勸說周厲王不要任用榮夷公,因為榮夷公好利,壟斷國家資源不與國民分享,而這是很危險的。在說理時,芮良夫首先很直白地道出危險:“王室其將卑乎!”然后從現(xiàn)實層面上闡述了壟斷資源的種種不利,“天地百物,皆將取焉,胡可專也?所怒甚多而不備大難,以是教王,王能久乎?”最后引用《詩》,“故《頌》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爾極?!洞笱拧吩唬骸愬a載周?!睆牡赖聦用鎰裾f,深化說理的正確性。
農事也可以歸于經濟當中?!峨轿墓G宣王不籍千畝》主要是虢公勸宣王舉行籍田禮的辭令。虢文公也是首先直接表明態(tài)度“不可”,然后主要從兩個方面勸說:一,農業(yè)是國家大事,百姓賴以生存的基礎,舉行莊嚴隆重的籍田禮可以使人民更加辛勤勞作,“夫民之大事在農,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民之蕃庶于是乎生,事之供給于是乎在,和協(xié)輯睦于是乎興,財用蕃殖于是乎始,敦庬純固于是乎成,是故稷為大官?!倍?,只有及時翻種土地、進行農事活動才能不失農時,保證糧食充足,“自今至于初吉,陽氣俱蒸,土膏其動。弗震弗渝,脈其滿眚,谷乃不殖”。關于農業(yè)的典章制度就是為了最現(xiàn)實的問題:糧食。這篇當中的說理,前半部分將現(xiàn)實利益與典章制度相互結合進行陳述,中間陳述農祭禮,結尾又回到現(xiàn)實問題上:“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緒而棄其大功,匱神乏祀而困民之財,將何以求福用民?”
與經濟無關的事例有二,但因為同樣是關于生死存亡的治國之事,所以勸諫的言辭與之前的事例一樣激烈。《太子晉諫靈王壅谷水》中,靈王為了阻止谷水破壞王宮想要壅塞谷水,太子晉表示:“不可。晉聞古之長民者,不墮山,不崇藪,不防川,不竇澤?!眲袼灰@么做,應順時而動,行動應有所節(jié)制。而后又相繼例舉共工、大禹的事跡,陳述治國之道,得出“其興者,必有夏、呂之功焉;其廢者,必有共、鮌之敗焉。今吾執(zhí)政無乃實有所避,而滑夫二川之神,使至于爭明,以妨王宮,王而飾之,無乃不可乎”的結論。表面來看是阻止他阻塞水流的事情,實際上太子晉是以此為暗示,勸靈王看清目前事實,應率先解決王室內部的諸多問題?!凹熬巴醵鄬櫲?,亂于是乎始生。景王崩,王室大亂。及定王,王室遂卑?!笨梢娡跏矣衼y的原因不在于壅谷水而在于多寵幸之人。太子晉勸諫不可壅谷水的言辭顯得較為直接,但是其中暗示的現(xiàn)實問題委婉曲折,富有深意。《邵公諫厲王弭謗》中,周厲王殘暴,殺死有謗議的人。邵公將比喻說理與直接說理結合,循循善誘,闡明不應阻塞人民謗議的理由。首先是比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薄懊裰锌谝玻q土之有山川也,財用于是乎出;猶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弊詈笾苯诱f理,闡明防民之口是防不住的道理,“夫民慮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p>
《周語》中也有很多單純地以合“禮”與否來進行說理的。這些事例中,單純以“禮”表勸諫的有《諫宣王不可立戲》《單穆公諫景王鑄大鐘》,前文中仲山父認為廢長立幼有兩處不妥,一是不符合禮制,二是廢長立幼的話魯國不會遵從,如此則是觸犯王命,如果遵從的話其余諸侯也會效仿,這樣立長的制度就會被破壞。后文中單穆公以不合禮制為由阻止景王鑄大鐘,認為這樣做只會徒勞無益,“今王作鐘也,聽之弗及,比之不度,鐘聲不可以知和,制度不可以出節(jié),無益于樂而鮮民財,將焉用之?!边€有直接闡述禮制的。例如《襄王拒晉文公請隧》中晉文公請求死后用天子之禮,襄王拒絕,他認為關于顯示尊卑差別的各種典章制度是自己統(tǒng)帥百官萬民的前提基礎,所以不能破例,如果晉文公想要以天子之禮下葬完全可以自己實施,但襄王絕不會冒著破壞禮制的危險賜予他這一權利。《定王論不用全烝》中,定王根據隨會的疑問,闡述了宴會之上分享祭祀天地的祭品之禮。《伶州鳩論鐘律》講的是音樂的禮制,闡述鐘律的重要性以及其中的典章制度?!岸Y”不只在人物的對話中體現(xiàn),直接闡述禮制也是一種重要的方式。
《周語》中的記言,多為政治性的言論,或進諫,或預測人事,或闡述典章制度,但是無論怎樣都是圍繞著“禮”展開的。說話者往往見微知著,從對象人物的細節(jié)中發(fā)現(xiàn)背禮之處,意識到存在的問題,并高度準確地預測到不良后果。同時《周語》中豐富的修辭也十分值得注意。修辭是對語言的修飾和整合,它講究技巧和方法,是為了表達意思、互相交際服務的。有了語言,就必然要使用修辭技巧[4]?!吨苷Z》中的說理有理有據,常常各種技巧結合,它以“禮”為中心,以直接說理、比喻說理以及征引先賢事跡、經典、俗語等為輔助,展現(xiàn)出了高超的說理技巧。說話人根據特定情況采用合理的說理方式,根據不同的說話對象采取不同的語氣,顯示出那個時代高度成熟的語言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