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蒼
從1923年的北平,到1938年的昆明,再到1962年和2012年的北京,本是為清華大學100周年校慶而作的電影《無問西東》,遲到了6年,卻收獲了意料之外的票房和口碑。
拋開電影對“無問西東”一詞有些雞湯化的解讀,回到清華校歌的語境中,會發(fā)現(xiàn)另一種況味?!捌髯R為先,文藝其從;立德立言,無問西東”。所謂“器識”與“文藝”,正是電影最早的一段故事中,陳楚生扮演的吳嶺瀾所面臨的選擇?!盁o問西東”正是回答:有益于社會與人生的一切智識,不用問其來源,都可為我所用,如此方能更豐富、更厚重。這層意思比電影中“愛我所愛、行我所行”的解讀,更符合清華的氣質(zhì)。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所有大學所應秉持的開放精神。
大學精神的開放性體現(xiàn)在“傳承”與“輻射”。前者指向時間,或可視之為幾代學人、無數(shù)學子的努力沉淀而來;后者指向空間,為得風氣之先的校園放射向社會的精神力量?!稛o問西東》在這兩個方面觸摸到了一所大學的傳統(tǒng)。4個故事串接到一起,勾畫了幾代青年探求自身價值的歷程,“水木清華”構(gòu)成他們生命中自知或不自知的決定性事件。另一方面,更多人被并聯(lián)進來:山村的孤兒、愧對愛人的支邊醫(yī)生……他們都直接或間接地受益于清華精神,成為了“大清華”的一部分。
跳出人生選擇的窠臼,我們或許能從更宏大的視野來“無問西東”,感知中國大學的精神底色。曾在西南聯(lián)大求學的劉東生院士說:“我沒有離開過西南聯(lián)大?!睂τ趥€人,大學是“流動的圣節(jié)”;對于民族,大學應該是“心靈的圣杯”。在這一點上,《無問西東》有些乏力。“愿你被打擊時,記起你的珍貴,抵抗惡意;愿你在迷茫時,堅信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這是電影中很有記憶點的一段旁白。然而,大學給予的精神滋養(yǎng)不僅體現(xiàn)在一個人的堅守。亨利·紐曼說:“一所大學如果不能激起年輕人詩心的回蕩、對人類問題的思索,那么,這所大學是缺少感染力?!彼^詩心回蕩,源于對人類問題的思索,需要具備強大思維能力、擁有健全完整人格,僅僅“聽從你心”,難免讓人覺得湯料十足卻營養(yǎng)欠豐。
換個角度看,《無問西東》也未嘗不是完成了一次輻射。一部電影讓人感受到了大學應有的精神氣質(zhì),也讓人思考大學精神之所在。大學的大樓越修越輝煌、學術越來越尖端,遇到整數(shù)年的校慶就總有強行修辭提煉的大學精神。然而,精神不是喊出來的,它需要一代代人堅守傳承,需要一代代人添磚加瓦。
因此,我們能更好地理解2012年的故事中,張震所飾張果果的思考。物質(zhì)主義沖刷著心靈,成功的標準取決于房子的套數(shù)、銀行的存款。不再有抗戰(zhàn)時期的飛行員、建設時期的科學家那種以身許國,大學精神也就褪去時代的大背景、家國的大情懷,無復回腸蕩氣、浩歌慷慨了。不管是哪個大學畢業(yè),都難免要面對蠅營狗茍,為五斗米而折腰。但無論如何,大學不能成為培養(yǎng)“精致利己主義”的地方,年輕人如果沒有血性、沒有激情,那么這個社會也難言活力、難言責任。大學即便不能成為堡壘,也不能坍塌。這或許也是社會的精神底線了。
西山蒼蒼,滇水茫茫。西南聯(lián)大的校訓是4個字,“剛毅堅卓”。這不僅是國破家亡之際大學的堅守,也應該是每個人面對生活的姿態(tài)。不管世道人心如何變化,以剛毅為人,以堅卓處事,這也是一種“無問西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