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瑛 曹潔
【摘要】 日本當代著名的插畫大師天野喜孝被譽為“最終幻想之父”,他的科幻插畫作品擁有強烈的個人風格,畫面充滿神秘唯美的東方魔幻色彩,在東西方插畫藝術中獨樹一幟。本文結合20世紀七八十年代東西方藝術相互交融的時代背景,通過分析天野喜孝插畫作品的幻想性特征與兼容并蓄的東方意蘊,來論述其插畫作品中獨有的風格魅力。
【關鍵詞】 天野喜孝;插畫;神秘魔幻;兼容并蓄;東方意蘊
[中圖分類號]J23 ?[文獻標識碼]A
“插圖”是人類藝術史上最古老的畫種之一,起初是為了裝飾書籍,增加讀者閱讀興趣的,隨著書籍出版印刷和不同媒介的發(fā)展,現(xiàn)代插圖的含義也從狹義變得廣義?!冬F(xiàn)代漢語詞典》中插畫的解釋則是“藝術性的插圖”。[1]7在當代,插畫已具有獨立的藝術價值,它不僅要求藝術家能夠用圖畫去解釋補充文字,更要通過插畫作品表現(xiàn)藝術家獨特的藝術風格特點與審美內(nèi)涵??v觀天野喜孝的插畫作品,從科幻游戲《最終幻想》《吸血鬼獵人D》系列、夢枕貘的《餓狼傳》、莫扎特的歌劇《魔笛》和尼爾·蓋曼的《夢想獵手》等,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主題始終圍繞著“魔幻”二字,而作品里更彌散著迷幻氣氛、甚至哥特風格陰郁頹廢的美感。天野喜孝筆下身材纖細、眼形狹長如刀、表情冷峻的人物造型既有異族宗教的神秘美感,又滲透出浮世繪和維也納分離派大師克里姆特的影子。單純絢麗的裝飾色彩留有空白,糅合了敦煌壁畫中的東方美感,含蓄而飄逸的線條以及拉斐爾前派的完美細節(jié),都呈現(xiàn)出他插畫作品中兼容并蓄的獨特東方意蘊。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日本受到“二戰(zhàn)”后外來文化,特別是美國文化的重大沖擊,安迪沃霍爾和迪士尼都深深地影響過天野喜孝的插畫藝術,這從他早期為《小蜜蜂》《小飛俠》等動畫做的角色設計中可見一斑。1967年,15歲的天野喜孝剛高中畢業(yè),就來到日本動畫界的始祖公司“龍之子”擔任角色設計職位,這期間他創(chuàng)造了大量風格細膩夢幻而影響深遠的卡通角色,使他在日本動畫界建立起相當?shù)闹?。但是正如他在訪談中自述:“我們那一代,至少是我,受到日本與西方文化的雙重影響。后來年齡漸長,逐漸發(fā)現(xiàn)日本傳統(tǒng)文化的有趣之處,日本的血液流淌在我的身體中。我現(xiàn)在仍然在我的內(nèi)心中尋覓日本古典美?!盵2]112-113 1981年,29歲的天野喜孝開始為著名科幻雜志《SF Magazine》繪制插圖,開始了他的插畫生涯。在對拉斐爾前派、日本傳統(tǒng)大和繪、浮世繪以及敦煌壁畫等藝術養(yǎng)分的汲取中,逐漸形成了他神秘魔幻主義的畫風,其中含蓄詭譎的造型、高純度對比強烈的色彩以及細膩飄逸的線條透出“兼容并蓄”的東方意蘊,凸顯強烈的個人風格。下文將從作品題材、畫面的風格與構成等方面來論述天野喜孝插畫的幻想特征與獨特的東方意蘊。
一、天野喜孝插畫作品中的幻想特征
作為造型藝術門類中的一種,插畫有豐富的藝術風格特征和獨立的藝術價值。目前國際插圖界大約有古典風格、寫實風格、街頭風格、哥特風格、科幻風格、荒誕風格與童稚風格等??苹貌瀹嬛薪?jīng)常出現(xiàn)奇異的生物結構與復雜的機械元素給人超乎尋常的視覺沖擊力。天野喜孝在為《SF Magazine》科學雜志設計插圖的過程中,奠定了他兼容科幻、東方魔幻與哥特重金屬元素的雜糅風格,突顯了他插畫作品中的幻想特征。
1.東方魔幻題材
神道教是島國日本的傳統(tǒng)宗教,視自然界的動植物為神祇,最初以崇拜自然中的精靈為主。[3]202日本民間有大量的妖怪傳說,著名的山妖有雪女,水妖有河童、小豆洗,還有各種器物之靈與人類怨氣結成的狐、貍貓、畫靈等妖怪,形成了日本神秘的妖怪文化,這種妖怪形象在日本傳統(tǒng)浮世繪版畫和妖怪漫畫鼻祖水木茂的筆下均有生動的表現(xiàn)。在天野喜孝的作品中,不管是動畫《天使之卵》《蔬菜精靈》和游戲《最終幻想》《吸血鬼獵人D》系列,或者日本古典文學《源氏物語》繪卷,還有關于中國意向的作品《創(chuàng)龍傳》《楊貴妃》和《白蛇傳》,以及為莫扎特歌劇《魔笛》和尼爾·蓋曼的《夢想獵手》做的插圖中,都透露出他對神魔元素與東方傳統(tǒng)文化的獨特興趣?!段慝C人D》(圖1)是日本作家菊地秀行的小說系列,講述了吸血鬼王與人類所生的混血兒“D”獵殺吸血鬼的故事,而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則被設定在遙遠的未來;在做《源氏物語》(圖2)繪卷時,天野喜孝刻意回避歷史上的真實情況,讓想象力縱橫,展現(xiàn)他筆下“另類”的日本古典美;“夢想獵手”是蓋曼多年來第一次回到“桑德曼神話”,故事基于日本民間色彩,講述了狐貍與僧侶間的朦朧愛情并為愛復仇的故事。歌劇《魔笛》講的是埃及王子塔米諾與捕鳥人帕帕吉諾為救公主殺死邪惡母親夜之女王的東方神話故事。在被問及為莫扎特歌劇《魔笛》做插圖的原因時,他解釋到:“我一直對神話和神話人物感興趣,并想創(chuàng)造一些東西,但是現(xiàn)有的神話,不管是希臘,日本還是其他什么,已經(jīng)被多次制作成書或圖片?!边@段話表明天野喜孝善于在東西方文化的融合中尋求創(chuàng)作靈感與新元素的特質(zhì)。天野喜孝曾表示想為日本浪漫主義文學大師泉鏡花的作品做插圖,原因是泉鏡花創(chuàng)造的幻想世界中人物的精神在現(xiàn)實與虛幻世界中盤桓?!皼]有幻想就沒有藝術的神奇美艷所蘊含的發(fā)人深省的理想的光芒。”[4]313天野喜孝的幻想插畫無法用科學解釋,但他卻把幻想性與科學元素完美地融合,來詮釋東方魔幻題材插畫的獨特魅力。
2.神秘奇幻的風格
風格不僅通過藝術作品的外在形式表現(xiàn)出來,更能深層次地反映出藝術家個人的審美內(nèi)涵、時代背景和文化底蘊。天野喜孝曾表示自己到過非洲西北部的阿拉伯國家摩洛哥旅游,那里的異域文化對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有很大的影響。摩洛哥的城市菲斯,古老的手工藝如染織、雕刻、制陶等被流傳下來,土金色的沙漠,玄幻的音樂,中世紀的城墻,傳說中的紅衣老人,整個城市彌漫著神秘原始的藝術氣息。首先,在天野喜孝的畫集《處女宮》、《幻天》(圖3)與《飛天》(圖4、圖5)中,我們可以看到男女主人公身著淡藍或淡粉色的阿拉伯風格服飾,頭上繁復細致的珠寶裝飾品色彩鮮艷、華麗無比,與背景氤氳的色調(diào)形成對比,人物盡顯陰柔嫵媚,從摩洛哥的柏柏爾女人展覽的頭飾、珠寶、織物(圖6)中可以感受到畫集中的人物造型對古老的阿馬齊赫部落裝飾文化的吸收。其次,在《吸血鬼獵人D》和畫集《魔天》(圖7)里,面部蒼白,目光冷峻迷離的男性身形高大修長,披著一襲黑色長袍,衣角露出少許鮮紅底色,手持利劍,氣質(zhì)憂郁;背景中陰森聳立的尖頂古堡使人聯(lián)想到宗教與死亡,整個畫面透出中世紀哥特風格的黑暗神秘。而在畫集《妖精》(圖8)與《魔天》(圖9)的世界里,天野喜孝以超現(xiàn)實主義的表現(xiàn)手法將人、獸、花、樹、精靈的造型相互融合,沒有明顯的邊界,現(xiàn)實與奇幻世界融為一體,唯美與猙獰相輔相成。
二、天野喜孝插畫中的東方意蘊
意蘊是藝術作品中滲透出來的內(nèi)涵與情感,在形式上表現(xiàn)為一種審美特征?!皷|方意蘊”指天野喜孝插畫藝術受到東方日本大和繪、浮世繪與中國敦煌壁畫,阿拉伯異域文化,以及西方拉斐爾前派、克里姆特繪畫、中世紀哥特風格等東西方藝術文化的影響,在對不同文化的兼容并蓄后,在造型、色彩和線條方面體現(xiàn)出的東方特色審美特征。
1.唯美意向化的造型
天野喜孝插畫作品中的女性擁有魅力的形體曲線,夸張的動態(tài),細長的脖頸,纖弱苗條的身材,狹長如刀的眼睛,面部和手都著以很少的筆墨,使她們天生具有一種神秘冷峻的表情,給人豐富的聯(lián)想,披著衣紋華麗、富有質(zhì)感的服飾,骨子里透露出東方式的妖媚。如天野喜孝為《源氏物語》所做的插畫中,借鑒日本大和繪時期《源氏物語》繪卷里“引目勾鼻”的程式化畫法使人物的臉部表情神秘莫測,男女不同人物被設計成三角形,寬大的衣袖、撐滿畫面的扇形下擺、飄逸流動的長發(fā),顯得唯美而含蓄。在其許多作品中,女性造型與構圖又呈現(xiàn)維也納分離派大師克里姆特的繪畫特點。柔美扭曲的身姿,倦意朦朧似睡似醒,微閉著眼睛,輕柔地漂浮在璀璨金色世界里,細膩潔白的皮膚,夢幻而又真實,給人意象化的感覺。但是除了吸收克里姆特的表現(xiàn)手法外,天野細孝筆下的女性形體又有日式漫畫特有的單薄勻稱,不同于克里姆特畫中肉感細膩真實的美感。
2.平面夢幻的裝飾色彩
日本的氣候四季分明,因此日本人對四季變化帶來的色彩與形態(tài)變化感知極為細膩,崇尚自然純粹的色彩美感。赤(紅)、黑、白、青(藍)在日本被認為是自然的四種原色,白色代表純潔,黑與赤與之對立,青色象征旺盛的生命力。這種原始的色彩觀隱藏在大和繪與浮世繪色彩中,同時也影響著天野喜孝的插畫色彩。天野喜孝插畫作品中的色彩風格多變雜糅,時而清新淡雅,時而單純飽和,時而濃艷與重金屬,色彩的質(zhì)感介于西方水彩與東方水墨之間,模糊了二者的界限,但是總體上呈現(xiàn)平面夢幻的裝飾特征。首先,在他的畫集《妖精》(圖10)中,以一種特定的群青、綠清、朱丹等高純度原色與中間色為主色,吸收了日本傳統(tǒng)的《源氏物語繪卷》(圖11)與《伊勢物語繪卷》的用色特點,大面積的青與黑被用在背景中,畫面前景由人物華麗的紅色與夢幻般藍色的服飾對畫面進行塊面分割,或者只有單純的白色人體,密密麻麻的植物裝飾團團簇簇地鋪在背景中,形成一朵朵流動艷麗的色塊,為畫面增添張力與動感,整個畫面渲染出一種高雅冷艷的色調(diào),極具裝飾美感。其次,江戶時代浮世繪大師鈴木春信發(fā)明的“錦繪”(圖12)色調(diào)明快、對比豐富,色彩清新明麗,其善于運用黑白條紋增加畫面色彩層次感的手法也影響著天野喜孝《夢想獵手》(如圖13)中的插畫創(chuàng)作。再者,如前所訴,摩洛哥菲斯城市里高純度的金黃、橄欖綠和火紅的純植物色彩隨處可見,還有山城丹吉爾飽和純粹的藍色(圖14),這種對比強烈、飽和純凈的色彩在天野喜孝插畫的背景(圖15)中常被用來與前景空白的人物形成色彩的對比呼應,形成畫面的虛實關系。最后,日本著名藝術家平山郁夫說過:“日本之美和文化源流就在敦煌?!碧煲跋残⒃?jīng)到過中國觀賞敦煌佛像,并承認敦煌壁畫對他創(chuàng)作的內(nèi)在影響很大。在畫集《飛天》中,厚重的土黃色與紅、白色相稱,不同色度的紅、藍、綠、黃像跳動的光斑,夢幻般地閃現(xiàn)在背景中,富有北魏敦煌色彩的韻律美。
3.飄逸動感的線條
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說:“線條是有意味的形式。”[5]48與西方注重對物體空間、透視與光影描繪的傳統(tǒng)迥異,“線”是東方藝術的靈魂。天野喜孝插畫作品中的線條具有東方飄逸動感的特點,細膩又如行云流水般的狂放不羈,畫面里的水彩顏色通常不會覆蓋線條的痕跡,形成靈動灑脫的畫風。例如插畫集《處女宮》(圖16)里人物飄動的發(fā)絲成發(fā)散狀顯得緊張而有力,與頭部上方穿插的弧線花朵形成形態(tài)上的對比,同時與左下角的布紋線條形成疏密關系對比,使畫面有強烈的節(jié)奏感。在《騎神到來中》(圖17),人與馬結合的女性形象在運動中使人物邊緣輪廓線與裙擺邊緣線構成流暢而飽滿的弧形幾何骨架,在畫面中發(fā)散開來,洋溢著輕盈的動感?!秹粝氆C人》中(圖18)狐妖衣紋線條的松動,發(fā)絲的細膩輕柔,與身體富有彈性的線條形成力量上的對比,細膩飛動的發(fā)絲穿插于衣服之間,形成精致又筆觸豐富的細節(jié),與人物著墨極少的身體形成色塊與節(jié)奏的對比,具有精美的裝飾感,這種通過不同質(zhì)感的線條筆觸來制造細節(jié)裝飾美的手法與拉斐爾前派藝術相似。
三、結語
正如臺灣著名的策展人、評論家陸蓉之所說,天野喜孝作品中奇特的美女或者英雄通常是跨文化的,這些奇怪特異的人物喚醒了一個介于現(xiàn)實與虛擬現(xiàn)實之間有趣的連接??梢哉f幻想與多元文化的融合是天野喜孝插畫最大的特點之一。一方面,他的插畫作品對于東方魔幻題材的偏愛、對幻想科學與哥特藝術元素的糅合,使其插畫作品呈現(xiàn)出神秘奇幻的個人風格特點。另一方面,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日本在二戰(zhàn)后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在藝術作品上顯出文化多元性。天野喜孝的插畫中對于日本傳統(tǒng)大和繪與浮世繪、中國佛教敦煌壁畫、西方現(xiàn)代與中世紀古典藝術以及阿拉伯異域文化的吸收融合,使其插畫造型、色彩和線條最終呈現(xiàn)出兼容并蓄的東方意蘊,具有現(xiàn)代東方美感。他插畫作品中的幻想特征與對多元文化的包容精神是值得當代插畫師們借鑒與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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