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春陽
摘? ? 要: 宗炳是南朝畫家,一生愛游山玩水,自稱“澄懷觀道,臥以游之”,著有《畫山水序》,是我國山水畫論的開端,以“暢神”言山水畫的功能、價值。山水畫創(chuàng)作是畫家借助自然形象,以抒寫意境的一個過程,是畫者對自然萬物真切的體悟。
關鍵詞: 宗炳? ? 畫山水序? ? 澄懷觀道? ? 暢神? ? 以形媚道
一
南朝宋宗炳在《畫山水序》中說:“旨微于言象之外者,可心取于書策之內”。古圣人的思想意旨,雖然很玄妙,又隱微難見于物象之外,我們仍可以通過用心研究書策來了解他們內心的所思所想,況且是親身盤桓于山水之中,又是反復地觀覽,以山水的本來之形,畫作畫面上的山水之形;以山水的本來之色畫成畫面上的本來之色。有人認為宗炳是臥觀山水之畫,其實他只是將山水畫作為真山水的代替,他的關注點始終在真山水上,只因年老有疾無法再親生前往所以不得以畫作為慰藉,看似觀畫,實際觀的是畫所象征的真山水。宗炳漫游山川,西涉荊亞,南登衡岳,想要尋找的就是物與我的統(tǒng)一。宗炳有機會接近名山大川,也就更能體會到畫作背后的情旨。
二
當一個人真正與萬物融為一體時,自己的心仿若也開闊起來,變得通透澄明。宗炳自稱“澄懷觀道,臥以游之”,“澄懷觀道”本是禪的境界——拈花微笑里領悟色相中微妙至深的禪境。澄懷即清心、靜心之意,當今世人處于紛擾的世界之中,很難再體會到宗炳所推崇的“澄懷”之道,他們終日被瑣事纏身,身邊充盈著數(shù)不清的信息,也沒有時間、沒有精力去靜下來心來走走停停想想,去訪名山大川,去觀古人之畫,去體會古圣人給予我們的澄凈之道。審美,從主體來說是人的本質力量的確證,唯獨人能夠創(chuàng)造,當一個人有美的心懷的時候也自然而然能夠發(fā)現(xiàn)世間萬物的美,因為你的心是美的,所以事物也都穿上了一件美的袈裟,澄懷觀道,便能在一個美的世界里,在一種審美情味中悠然閑適地生活?!坝^道”,就是用審美的眼光去感受事物內在的靈魂與生命,你看任何事物它都是流動活躍而非靜止呆板的,你看人也好,景也罷,都無時無刻不兀自流淌著一股靈氣,這便是“觀道”。宗炳用對真山水的欣賞來作為“觀道”的途徑,宗炳曾多次提到“山水以形媚道”,可見宗炳追求的不是繪畫的技巧,不是美麗的山水,而是山水背后的“道”。什么是道?宗炳在《明佛論》中稱“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兩渾,故曰一陰一陽也”,[1]萬事萬物皆有陰陽兩面,日與月、晝與夜、男與女,陰陽相合乃是“一”,陰陽相配才是一個完整的整體。道,自然也,自然即是道。一切事物非事物,不約而同,統(tǒng)一遵循某種東西,無有例外。它即變化之本,不生不滅,無形無象,無始無終,無所不包,其大無外,其小無內,過而變之,亙古不變,其始無名,故曰“道”。道教有“玄生萬物,九九歸一”的說法,所有的事物在經過無數(shù)的循環(huán)往復之后都會回歸到本源。若非道存于自然之中,道家也不會推崇“道法自然”,有的時候確實只能通過“清靜無為”來走進自然的世界,澄己之懷,明其之道,拋卻心中凡塵雜念來體悟山水背后的曼妙,去獲得一種心靈的空靈與澄凈。當我們去思考“道”時,它生生不息,于是萬物生,當我們去感受它時,天人合,于是萬物靜。
“澄懷”是對體驗者滌除俗念,[2]超越功利的審美心胸,要求人們達到物我統(tǒng)一的境地?!拔断蟆奔大w味、品味審美對象的內在生命精神,“味”凸顯了審美主體的價值,是一種重要的審美方式,“味”要求我們要細細地品,“味”是比“品”更高的一種審美感受,它不僅僅需要你體會到事物本身帶給我們的感受,還要深入下去,探索表象之后的深情。就莊、玄、佛三家而言,都認為“觀道”的途徑是“味象”,因此宗炳才會以客觀的山水作為“觀道”的媒介。山水因何可以媚道?宗炳言“山水質有而趣靈”,自然山水用山川的幽深和河水的靈動,包容了所有的事物,就像思辨的菩薩,或者莊嚴的佛,以一種巨大的智慧化解了人世間的一切是與非,愛與恨,將浮華歸于平淡。
三
至于“趣靈”中的“趣”包含了三重意味:畫家主觀情意和情趣的抒寫,繪畫藝術的筆墨趣味與繪畫意境中發(fā)生的情趣。但無論怎樣,畫家首先都有一個充滿“趣”的心靈去審視這個世界才能體悟到隱藏于生活細微之處的趣味。隨風飄飛的落葉是有趣的,因為你可以細細觀察它上下翻飛的姿態(tài),它在風中自由而隨意地舞蹈著,每一秒都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美感,世人都說“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這不單單是指各自葉子的樣子獨一無二,更是指它存在于世間的姿態(tài)每一秒都不盡相同,但是只有你有一顆“趣”靈才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細微的差別,畫家要捕捉的就是平常人發(fā)現(xiàn)不到的美。正如明代袁宏道所言:“世人所難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水中之態(tài),雖善說者不能下一語,唯會心者知之”。其實袁宏道話中的“會心者”,就是我們常言的能懷抱山林之情趣審視山水的人,所以說,有很多東西其實是光靠書本得不到的,你在書本中看到的永遠都是別人眼里的世界,即使你的想象力再豐富也無法真正融入當時的情與景,當你借助別人的雙眼去看這個有趣的世界之時,不經意間,你就已經先入為主了。所以我認為宗炳即使覺得我們可以通過研究書策來了解古圣人的所思所想,也還是得親自走進自然山水,光走馬觀花似的欣賞還不夠,你還必須得懷抱自然的情趣。這樣畫出的畫必是有靈魂的,山水的“質”也就有了,那自然趣也就可以顯現(xiàn)了。
四
而這一切的結果,就是到達“暢神”的境地。何謂“神”?“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神本義指的是關照自己、關照萬物的精神,現(xiàn)代人認為,神是一種精神物而非自然物,人們常將“心”與“神”連用,其實心和神本就相互影響,牢牢牽引,是不可分隔的一個整體。道教尊崇神仙,渴望通過求仙問道來獲得永恒,但其實他們追求成神仙的目的也是為了能夠飄飄然遺世獨立?!皶成瘛闭f指的就是審美進入自覺狀態(tài),你不需要刻意地去發(fā)掘現(xiàn)世中的美好,你是自由的,你與生俱來的對美的欣賞不需要被世俗名利所束縛,也不會存在官高一級壓死人的現(xiàn)象,你只要心有其意,便可以使靈魂自在遨游,心神暢然自在。宗炳自由自在行走于大江南北,用山水畫記錄與表達自己對于自然美與人格美在超脫于生存的視覺領域中的獨特發(fā)現(xiàn)。與宗炳同時的另一位畫家王微在其所著《敘畫》一片中指出山水與地圖的區(qū)別,并強調山水創(chuàng)作的“致”和“情”,“望秋云,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自然山水形象是能夠帶給人精神的愉悅和美的享受的,故宗炳西涉荊亞,南登衡岳,為的就是尋求山水予人的暢然之感。所以即使宗炳認為通過一幅好的山水畫同樣可以了解古圣人的思想意旨,他還是更傾向于親身盤桓于山水之中,這樣不僅可以用自己的眼去記錄世間的美,用自己的筆去描繪大好河山,還可以借此機會享受物我統(tǒng)一的暢快,達到心靈與自然相呼應的境地。
但是世上總會有人沒有機會去親自領略自然的美好,故而需要有人用筆去描繪那些隱匿于塵世背后的風光,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將山水畫畫好,就是因為宗炳經歷過無數(shù)的美麗的山川景物,發(fā)掘出山水美的真諦,所以他才能夠在畫山水時,“以形媚道”,暢其神韻,大千氣象自在他的腦海中,他所畫的不過是他數(shù)十年來所見過的圖景,他筆下流淌的是數(shù)十年在山水間游走的那種氣定神閑的氣韻,山水畫創(chuàng)作是畫家借助自然形象,以抒寫意境的一個過程,如若一個人從未體會過物我相合之絕妙境地,又怎能在創(chuàng)作時,將自己的情感夾諸于畫卷之上,用自己的主觀思想感情來對待自然景物,做到比自然更真實,更完美,更集中呢。想要人們通過欣賞你的畫卷來體會那種親身游覽山水的快意,如同讓人們通過用心研究書策來通達古圣人精微思想的前提是你的畫作必須是活的,是有靈魂的,你的作品所記錄的是你真實的想法,如若作品無“我”,恰如人失去了最重要的“魂”,欣賞者看到的只是一條又一條肆意擺放的線條卻絲毫感受不到線條背后畫者的良苦用心,當一個人只是單純的描摹眼前景物時,畫是死的,當你滿懷蓬勃感情時,局外人亦可同你一道走進你的內心世界。
五
年及花甲的宗炳作《明佛論》,記其于廬山學佛之經歷,這是他第一次和廬山結緣,我們都知道廬山乃求仙問道之絕佳去處,葛洪在《抱樸子》篇中就說:“山無大小,皆有神靈,山大則神大,山小即神小也”。佛教與道教雖是兩個不同的宗教,但同樣有相通之處。這次求佛經歷讓宗炳將對自然美的探尋變成了他生命的強大推動力,這也是他光輝燦爛的人生的起點。從此宗炳喜歡上了肚子一人遠游的習慣,一個人的旅行可以天馬行空,無拘無束,沒有同伴的壓力,自己一個人便是一整個世界,因為自己的內心早就能夠包羅萬千氣象。這種旅游方式是個人化的,是自由的是老莊式的,走到哪里變是你哪里,累了便可以自行休息;高興了,也可以自我行吟幾句,這種方式最能釋放他的潛能,可以讓他安然自在的行走于世間。有的時候,深處人群反而無法停下腳步細細觀賞這個美麗的世界,當你愿意拋卻凡塵雜念時,你也就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在以另一種方式呈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它干凈純粹,空靈又美好。
宗炳一生游山玩水,不論遠近,他都要前往登臨,晚年因病不能涉足山水于是只能將平生所游之地用他的畫筆、他的心繪于室內墻上,雖然無法再次親往游覽亦可憑此之往山水之間,再在竹林中撫琴一曲,生亦何憂,死亦何憾。
所以想要讓人與你的作品達成共鳴的前提是你的作品得首先要有感染人心的因素,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你對筆下之物的真切的體悟,因為只有一件作品首先把自己感動之后,才可以去感動別人,而沒有真實經歷的畫家所繪的畫卷也必然是索然無味的。
參考文獻:
[1]周維娜.以“觀道”始,以“暢神”終:宗炳《畫山水序》的美學內涵[J].蘭州大學學報,2014(7).
[2]王婧,王菡薇.中觀佛學對魏晉畫論的美學滲透途徑研究[J].云南社會科學,2016(5):140-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