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巖 郝延斌

一、 2016-2017年度日本電影產業(yè)概況

日本電影工業(yè)在2016年呈現出良好的整體增長態(tài)勢，各項指標均較2015年度有所提升，國產電影的競爭力進一步加強。在市場規(guī)模方面，2016年新增影院5座，銀幕總量達到3472塊，其中多廳影院的銀幕數量為3045塊，均多于2015年的3437塊和2996塊。全國觀影數量總計達到1.80億人次，相較2015年的1.66億人次增長8.5%。電影平均票價為1307日元，略微高于2015年度的1303日元。在票價基本持平的情況下，年度票房總額達到了2355億日元，相較2015年度的2171億日元增長了8.5%。

在市場格局方面，整個日本市場全年發(fā)行影片1149部，略多于2015年度的1136部。其中，國產電影610部，相較2015年度增加29部，票房份額63.1%；外國電影539部，相較2015年度減少了16部，票房份額36.9%。國產電影所占的市場比例相較2015年提高了7.7個百分點，顯示出了較強的競爭力。

2016年度票房最高的影片是東寶出品，新海誠執(zhí)導的動畫片《你的名字》。該片超越了《懸崖上的金魚姬》2008年創(chuàng)造的155億日元紀錄，達到了235.6億日元，如果將2015年的最后兩個月上映時間計算在內，其票房則高達245億日元，成為迄今為止票房最高的一部日本電影。

本土電影方面，2016年有43部影片的票房超過10億日元，總計1167億日元，在影片發(fā)行總量中3.7%的影片占據了全部票房49.6%的份額。首先，動畫劇場版和漫畫改編的影片占有絕對的中心地位，2016年日本總計有23部影片屬于動畫或者改編自漫畫，票房總計787億日元，占到全年票房的33.4%；其次，日本電影的舊題材不斷地煥發(fā)出新活力，不僅《新哥斯拉》再度演繹經典怪獸故事，位居票房亞軍位置，《名偵探柯南：純黑的噩夢》作為“柯南”系列的第20部動畫電影，《航海王之黃金城》作為“航海王”系列的第13部動畫電影，都體現了“舊題材”的強大生命力。

海外市場方面，日本動畫電影仍然保持著強勁的競爭力。在新世紀之初，宮崎駿的作品面向全球營銷的時候，動畫電影已經在每部影片的總收益中占據相當大的份額。《千與千尋》《哈爾的移動城堡》和《懸崖上的金魚姬》所取得的海外票房均在總收益中占到16%到19%的份額，《你的名字》則將這一比例提高到33%以上，該片超過1/3的收益來自于海外市場的貢獻。

值得進一步分析的是，盡管在本土市場上，日本電影的競爭力并不遜于好萊塢電影，但在美國，日本動畫電影仍然無法與其抗衡，兩者的票房差距相當大。根據專業(yè)票房統(tǒng)計網站提供的數據，《你的名字》在美國市場的票房是501.7萬美元，同一年發(fā)行的《瘋狂動物城》在日本的票房卻高達7012.7萬美元。

就出口而言，日本動畫電影舉足輕重的海外市場是亞洲。由于種種原因，日本電影此前一直未能成功地破冰中國內地市場。但在2016年，卻有11部日本電影進入中國觀眾的視野，其中有9部都是動畫片，《你的名字》的票房收益高達8367.8萬美元，幾乎占去了該片海外總收益的70%的份額。《哆啦A夢： 新·大雄的日本誕生》和晚于日本半年上映的《火影忍者博人傳劇場版》也都取得了超過1億元人民幣的票房?？梢?，對于日本動畫電影的海外營銷而言，中國正在成為或者已經成為其最大的空間市場。

二、 2016-2017年度日本電影產業(yè)格局特征

日本電影工業(yè)的主體格局在2016-2017年并沒有出現太大變化，基本上仍然延續(xù)著東寶、松竹和東映三足鼎立的形勢，但這三家公司之間的差距卻非常大，如果以票房統(tǒng)計為依據，基本可以看作是東寶一家獨大，主導著日本的電影工業(yè)。票房收益超過10億日元的43部影片中，有23部來自于東寶公司。松竹公司盡管位居第二，但是差距卻非常大，僅占8席。來自東映的影片也只有8部。分析者認為，東寶公司的絕對優(yōu)勢不僅依賴于其所擁有的龐大資產，比如旗下所屬的近600塊銀幕，而且得益于其迎合了文化消費潮流的生產路線。東寶將其重心置于動畫電影生產和漫畫改編的策略，恰好迎合了二次元文化的流行趨勢，所以很容易產生熱度。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長期致力于日本本土文化及風情風貌的電影制作的松竹影業(yè)，漸漸失去了往日的雄風”，原因亦在于“國內二次元市場的沖擊”。東映之所以能夠贏得一席之地，助力者也是“動畫電影熱的東風”“偶有大作面世，票房收入一直比較穩(wěn)定”。[1]

事實上，盡管在社團法人映畫制作者聯盟的報表上，影片公司歸屬通常都顯示為單一公司的產品，但實際的制作商往往都是聯合了多家公司的“制作委員會”。諸如《你的名字》除了東寶之外，也有角川等七家公司參與了制作，其版權亦屬于東寶和角川等五家公司共有。角川也參與了《艦艇劇場版》等動畫片的制作。

值得一提的是，2016-2017年度的日本電影，不僅在工業(yè)資本層面上大規(guī)模地集中，而且在內容資本層面上跨媒體深度融合，形成了相當完整的持續(xù)再生產環(huán)節(jié)。在規(guī)模龐大的資本推動和循環(huán)往復的媒體影響之下，這些基于多領域融合的背景，嵌于精密的再生產鏈條之中的影片，成為日本電影市場中最穩(wěn)定的賣座類型?！堆质直怼返纳弦徊縿霭妗墩Q生的秘密喵》就曾以78億日元的票房成為年度冠軍。其他幾部進入排行榜前十位的動畫劇場版，諸如《名偵探柯南：業(yè)火的向日葵》《龍珠Z：復活的F》《哆啦A夢：大雄的宇宙英雄記》等影片則都源自延續(xù)了幾十年的經典故事，如《名偵探柯南》的連載始于1994年，《龍珠》的連載始于1984年，《哆啦A夢》更是早在1970年就開始在面向小學低年級學生發(fā)行的雜志上連載。這種狀況一方面表明這些故事經由不斷地再生產而培育了跨越代際的影響力，但在另一方面，諸多“未完結”經典統(tǒng)治著市場的局面也使得新項目的市場風險增大，除非是像《妖怪手表》在跨媒體的背景中大規(guī)模地聚集工業(yè)資本的力量，否則就很難逾越這些長篇巨制設下的重重障礙找到市場空間。這種矛盾的持續(xù)存在使得日本的電影工業(yè)形成了一種保守的格局并且不斷地僵化，越來越多的資本，越來越明顯地集中到單一化類型、題材以及已經廣泛確立影響的具體產品上，豐富性和差異性在很大程度上已喪失了。

三、 2016-2017年度日本電影創(chuàng)作概況

在以藝術價值和文化意義為主要考量因素的創(chuàng)作評估方面，2016年的日本電影主要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是動畫和“二次元”文化不僅獲取了豐厚的利潤，而且贏得了相當廣泛的贊譽，《電影旬報》再一次將年度十佳之首的盛譽授予動畫電影；其次是寫實性的社會生活題材得到重視，不同代際的導演均有佳作問世，包括山田洋次在第39屆日本電影學院獎評選中獲得十項提名的《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是枝裕和進入第69屆戛納電影節(jié)“一種關注”單元的《比海更深》。類型方面，喜劇片和犯罪片的創(chuàng)造也有不俗的表現。

（一）“二次元”題材的興盛

2016年是日本動畫電影和“二次元”文化極為興盛的一年。縱觀全年的創(chuàng)作，堪以井噴來形容。無論是從強調藝術價值的評論來看，還是以衡量商業(yè)價值的票房統(tǒng)計來看，日本的“二次元”電影在2016年的表現都堪稱非凡。首先是在評論方面，歷史悠久的權威電影雜志《電影旬報》在其“年度十佳影片”的評選活動中，再一次將最佳影片的殊榮授予動畫電影，片淵須直執(zhí)導的《在這世界的角落》成為繼宮崎駿在1988創(chuàng)作的《龍貓》之后出現的另一部登上榜首的動畫片。這部影片也在當年的第38屆橫濱電影節(jié)上獲得年度最佳影片獎。其次是在票房統(tǒng)計方面，本年度票房排行榜前十名的席位也大多都被“二次元”電影所占據，僅有庵野秀明執(zhí)導的《新哥斯拉》屬于日本電影的獨特類型“特攝片”，但是如果寬泛地來理解，通常都在講述怪獸與異形的故事，并且充滿了反寫實意味的“特攝片”，也屬于廣義的“二次元”范疇。有趣的是，該片也是緊隨片淵須直的“年度十佳影片”第二名。

“二次元”文化的興盛與日本電影人近年來在這一領域的持續(xù)努力密不可分。盡管在動畫電影的粉絲們稱之為“后吉卜力時代”還沒有出現能夠比肩宮崎駿的大師級人物，但是包括新海誠和片淵須直等人在內的新一代的創(chuàng)作力量，已經顯現出厚積薄發(fā)的態(tài)勢，并試圖將這一主流文化類型推向更加豐富的發(fā)展空間。在2016-2017年度的“二次元”電影當中，題材和類型都愈加多元化，不僅是在“二次元”的范疇內覆蓋了戰(zhàn)爭、冒險、犯罪、青春、愛情、校園、懸幻、推理、穿越、科幻以及歷史等主要題材和類型，而且繼續(xù)探索突破“次元壁”。無論基于動漫改編，同時嫁接真人演出的所謂“破次元壁”電影，還是介于亦虛亦實兩重風格之間的“2.5次元”電影，都不乏探索如何適應與滿足現代觀眾審美趨向的優(yōu)秀之作。

根據目前所能獲得的信息判斷，2017年的日本電影市場，“二次元”電影的創(chuàng)作熱潮仍將繼續(xù)保持。諸如《刀劍神域》、《花火》、《銀魂》以及《鋼之煉金術師》等知名漫畫和動畫電視劇的劇場版影片都已經在公映計劃之中。

（二）家庭與現實題材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延續(xù)

日本電影自其誕生之日起就對以家庭為核心的生活抱有極大的熱情。直至如今，這一題材取向仍未改變，一如論者所言，“新世紀以來，不少以家庭為題材的日本電影面對本土現實和歷史，對其進行考察和反思。當今的社會問題，戰(zhàn)爭年代的重述，還有對邊緣人的摹寫，都借由家庭生活的微小視角被折射出來”。[2]這種取向不僅代表了一種日本區(qū)別于其他國家的獨特的話語表述方式，同時也反映了日本國民的性格特質中對與個體生命無上細微關注的品格。當然細微并不意味著瑣碎無味，事實上，通過將“家庭”置于歷史與時代之中，通過描述家庭成員的命運遭際，電影總是試圖透視整個國家和社會。無論是大師級的人物如小津安二郎和溝口健二，還是如今仍然活躍的山田洋次和更年輕一代的是枝裕和，都是處理家庭與社會題材的杰出導演。在2016-2017年度的創(chuàng)作中，這種題材取向得以進一步的延續(xù)和顯現，即便是在“二次元”世界的想象和敘述中亦復如此，涌現了包括片淵須直執(zhí)導的《在這世界的角落》、是枝裕和執(zhí)導的《比海更深》、山田洋次執(zhí)導的影片《家族之苦》等在內的一批上乘佳作。

（三）“無?！敝黝}的多文本闡釋

關于今日之日本電影，一種得到普遍認可的看法是，2014年發(fā)生的“3·11”大地震，加劇了日本影人對于“無常”主題的癡迷，當然，這種現象可以溯源到二戰(zhàn)，尤其是廣島原子彈帶來的“核陰影”。地震、海嘯、核威脅、地球變暖、本島沉沒、資源枯竭……日本國民的危機意識可能是整個東亞地區(qū)最高的，對于“無常”母題的創(chuàng)作闡釋，也是東亞文化圈中最為顯著的。因而在本年度的日本電影中，依然隨處可見“災難”“離散”，以及對“人生世事無?！边@一母題的多樣化的文本闡釋。

西川美和執(zhí)導的影片《永遠的托詞》（又名《漫長的借口》），便是以“離散”為敘事起點而非高潮來進行結構的。影片以悲劇開頭，卻漸漸發(fā)展地非常溫情，發(fā)人深省之余，不失為當代日本社會的一劑安慰，竹原皮斯特爾也因本片獲得《電影旬報》評選的年度最佳男配角獎。選擇以此為主題的影片，還包括由中野量太執(zhí)導的《滾燙的愛》，是“生命無常、且行且珍惜”的闡釋佳作，宮澤理惠也憑借此片獲得《電影旬報》評選的年度最佳女主角，杉咲花獲最佳女配角。

（四）犯罪懸疑類影片拷問現代社會

犯罪懸疑類型片向來是日本影人擅長的創(chuàng)作領域之一，本年度也涌現了不少值得品味的作品?！墩押?4年》《怒》《錯亂的一代》，以及黑澤清導演作品《毛骨悚然》，從犯罪問題入手，透視與思考當代日本的社會問題?！白詩W姆真理教事件以來，日本警匪片經過多年的探索，已不僅僅局限于懲善揚惡，而是深挖罪犯的心理層次、犯罪的社會環(huán)境、社會對案件產生的‘共犯作用等。”[3]整體而言，2016-2017年度日本犯罪類題材的影片創(chuàng)作呈現了整體上的高水準，為犯罪懸疑類題材注入了更多的社會內涵和更為廣闊的創(chuàng)作視野。

四、 現象級影片：《你的名字》和《新哥斯拉》

2016年日本影壇誕生了兩部現象級影片：《你的名字》和《新哥斯拉》。

《你的名字》是由被譽為“宮崎駿新接班人”的新海誠執(zhí)導的動畫電影，該片不僅以235.6億日元在日本創(chuàng)下了票房第一的好成績，而且引發(fā)了包括中國、北美等在內的觀影熱潮。據報道，《你的名字》也極大拉動了原著小說的圖書銷量，以及影片中故事發(fā)生地的旅游收入，并在一定程度上扳回了部分觀眾對于新海誠“敘事貧弱”的固有印象。富有想象力的故事結構將災難、穿越、神秘事件、互換身體等元素串聯起來，為“二次元”注入了多層次內涵。

《新哥斯拉》則被看作是“哥斯拉”這一傳統(tǒng)IP一次空前成功的再創(chuàng)作，為“哥斯拉”這頭并不新鮮的怪獸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是一部有著濃郁“反思”色彩的影片。與之前著重表現“哥斯拉”不同，《新哥斯拉》鏡頭真正對準的是應對“哥斯拉”的日本內閣政府，故事的推進節(jié)奏也以政府的“作為”為依據。相比較其他怪獸特攝影片，《新哥斯拉》更富有文本解讀價值，更像一則“多維寓言”。影片將怪獸與“核威脅”的政治想象、社會現實與個體情感連接為一個故事整體，不僅特技制作精湛，視覺效果震撼，而且故事講述流暢，意象內涵豐富。影片以想象力的“二次元”為起點，完美進入“三次元”現實世界，其中最為重要的意涵，即是對日本當代政治的諷喻。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部現象級影片都是“二次元”框架下的創(chuàng)作，因而也是標明動漫文化在日本長盛不衰的例證。一如論者所言——“動漫是日本人的自我需要，一直被‘島國心態(tài)籠罩的日本人，整個民族一直有著擔心滅亡的憂心和對外擴張的野心，作為個體的日本人更直接感受到的是競爭與生存的壓力和后工業(yè)社會所帶來的人的信仰迷失和精神空虛。而動漫則是他們最好的理想國、夢幻島、感情棲息地和精神療養(yǎng)所。他們既要借動漫得到發(fā)泄，又要在動漫中找到寄托，也正是由于動漫的這個幻想制造的特質，日本人才對動漫情有獨鐘?！盵4]

參考文獻：

[1]王玉輝.2016年日本電影產業(yè)觀察[J].電影藝術，2017（3）：136.

[2]金卉.新世紀以來日本電影的現實主義美學[J].當代電影，2016（3）：170.

[3]支菲娜.2013 年日本電影創(chuàng)作觀察[J].當代電影，2014（4）：129.

[4]熊濤.尋找夢幻島日本動畫電影的文化特質研究[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06（5）：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