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本科不是北大的

丁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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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上北大研究生后，我最常被問的問題是：“那你本科是北大的嗎？”

通常發(fā)生在初次見面，我能感受到對方的期待，我能猜測到對方已經(jīng)備好了夸贊之詞。但，我不得不將對方的期待打個折扣：“不好意思，我本科不是北大的?！?/p>

出于慣性，對方一定會追問：“那你本科是哪兒的？”

“小學校，沒什么知名度。”

對方覺得你謙虛，或者想為你挽回點顏面：“你說說看。”

我實話實說。

“哦?！?/p>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對方的確沒聽說過，但忘不了客氣地恭維一句：“那也挺厲害的。”

我想這種尬聊一定不止發(fā)生在我身上，因為它太日常了。所有考上“×大”的碩博都免不了要被問：“那你本科是‘×大的嗎？”

你想不明白，本科是哪兒重要嗎？當然重要。這涉及到你在對方的心理定位，或許也涉及到對方對自己的心理定位。

其實，本科時我就很怕別人問我學校。我于2009-2013年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學華清學院讀會計學專業(yè)。學校名字很長，12個字，一口氣說出來有點缺氧。簡稱也很長，“西建大華清學院”，說的時候未免底氣不足。

特別羨慕名字短的學校，比如西安交通大學，簡稱“西安交大”;北京大學，簡稱“北大”。短促的句式比長句更有效率，也更有力量。

我有三本學生最常見的那種自卑。甚至在別人問我學校時，回答過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后來發(fā)現(xiàn)，這么回答不僅有撒謊的心慌，還挺人格分裂的。

我本科學校是獨立學院，也就是三本院校。占全國高校四分之一的獨立學院與民辦大學，處于中國高校鄙視矩陣本科生鏈條的最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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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科畢業(yè)后在一家企業(yè)干了一年，月薪從1750元漲到了2800元，漲到2800元的那最后六個月押了我六個月工資，我天天擔心公司倒閉，就干脆辭職考研了。

2014年春節(jié)，我沒回家，住在月租100元的屋子里，喝著西北風，突然發(fā)現(xiàn)北大中文系開設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碩士。其中一門專業(yè)課考寫作，也就意味著這門專業(yè)課不用復習。我唯一會的就是寫作了。于是，我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認真?zhèn)淇剂艘荒?，考上了?/p>

研究生復試時，一位考官問我，本科是哪個學校的。我回答是一所三本院校，考官就沒有再問下去。讀研以后和同學交流，才明白老師可能只是想問一下師承。既然我從會計學跨到文學，也就沒有再問師承的必要了。

拿到北大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后，我很忐忑。雖然老師們沒有因為我的“出身”放棄我，但我能融入那個精英環(huán)境里去嗎？我甚至為此在知乎發(fā)帖，問三本考入北大卻擔心無法融入怎么辦。

下面有一條回復是：“你能這么問表明考上北大也就是你人生的頂點了?！?/p>

開學后選導師，我給北大教授張輝發(fā)郵件，簡單陳述了情況，問張老師能不能接受我。等到的回復是歡迎。

確實是我自己想得太多、氣魄太小。開學以后我發(fā)現(xiàn)，學校里的人在自己鉆研的領域確有舍我其誰的傲骨，但在為人上卻很謙恭。所謂的鄙視其實是來自外界的。

當我第一次看到那句著名的“一流的本科生、二流的研究生、三流的博士生”，我不得不問自己，怎么辦，我成二流了。我要是再努力努力，考上博士生，就成三流了，這個Bug（缺陷、難題）怎么破？

3

對不起，我本科不是北大的！在通識教育上，我實在比北大本科畢業(yè)的同學差了一大截。但在專業(yè)領域，我用右手拍著我的左胸說，還可以。

在創(chuàng)作上，我的確像中了邪一樣地篤定和堅持。初中一年級，我立志成為一名作家，尤其酷愛寫詩，每次寫完都拿給語文老師看，語文老師不勝其擾……高中二年級時，我開始發(fā)表作品，也獲了全國中學生語文能力競賽高二組三等獎。

大一結(jié)束，我在我們校區(qū)注冊成立了中文課文學社……大學畢業(yè)時，我加入了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

研一結(jié)束，我被評為北京大學三好學生，還僥幸獲得了北京大學專項學業(yè)獎等獎學金。

畢業(yè)時，我的畢業(yè)作品被評為優(yōu)秀畢業(yè)作品。我以筆試、面試第一的成績考上了詩刊雜志社編輯崗，與《中國詩詞大會》第二季亞軍彭敏成了同事。8月份，我成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像少年一樣奔馳。

我畢業(yè)了，仍然會反思我們的教育。龔自珍在170多年前就呼喚“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為什么今天還會有所謂的高校鄙視鏈？

對不起，我本科不是北大的！但我考上北大研究生，應該沒有給北大抹黑，畢業(yè)后我仍然會堅持夢想，不辜負北大的培養(yǎng)。我永遠感激這段經(jīng)歷。

對不起，我本科不是北大的！但我的本科也是我的青春，也是我一生的財富，也是我的母校，我同樣熱愛她。我不會因外界的影響而妄自菲薄，也不會因外界的影響而數(shù)典忘祖。

曾經(jīng)，我考北大，為了摘掉三本的帽子，如果僅僅滿足于這樣，我就辜負了北大對我的培養(yǎng)。北大教會我的是，自信地戴上三本的帽子，這代表一個人擁有了獨立的思想。

（摘自《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