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別人上一個世紀的往事與自己有關,自己聽著都覺得嚇人,怎么昨日的情景就世紀相隔了呢?如果在美院的回憶當中找個節(jié)點,那就是1989年了。那一年我的研究生學業(yè)正好結束,之后的我就是美院教師了,當了老師就得裝了,好玩的事情少了,記憶也就模糊了。在美院,1980年代給我的印象像是個集體主義的大家庭,到了1990年代就開始是個人的小作坊了,這應該是緣于那個時候人們普遍的內(nèi)心失落,每個人的心里大概都在說一句話:“做些實在的事吧。”這在當時甚至一直到現(xiàn)在都很符合國情。
1983年,我離開了天津洗衣機廠那個當了三年鉗工的地方,扛著行李向北京進發(fā),當時的我覺得那是條遙遠的路,也是未知的路。到了北京站下了火車就懵了,我的行李是過冬的被子、棉衣等一大堆為了省錢而自備的生活用品。我不知道怎么把它們弄到美院,只好先寄放到行李處,打聽到美術史系有位天津老鄉(xiāng)叫劉長虹,于是借了自行車來回跑了多趟。放下行李坐在床上,看著我的宿舍四周,覺得天津離我遠了,不僅是因為這點距離,倒是成為了美院學生的我離以前的自己遠了。在工廠時候業(yè)余時間干的活兒,現(xiàn)在可以全身心投入了,我有理由興奮,心里卻是空懸著。曾經(jīng),走進學院是個夢,考上中央美院更是個不愿醒來的夢,而夢想成真的時候,反而有些手足無措,我努力地適應著新的生活。
王府井校尉胡同5號,夢想成真的地方。教學主樓的門前“歡迎新同學”的大字站在花叢后面,毛主席題寫的“中央美術學院”幾個金字閃亮地鐫刻在紅色的豎匾上,那一刻的畫面長在腦子里了。在學校的最北面大禮堂,新生們排排坐,聆聽著老院長侯一民先生講述和平解放北平的舊事,講到作為地下黨員的他身跨擼子槍接管“北平藝?!钡那榫?,一下子讓我知道了中央美院是和國家存亡休戚相關的,以后每年新的學弟、學妹來了美院,都能有幸聽到這段感人的美院發(fā)展史。
1990年代的美院操場,每到冬季來臨,總是堆著一座小山似的采暖煤,煤黑的顏色厚重地壓在地上。大家圍著煤堆閑散地走著,手上不是提著暖水瓶和毛巾從澡堂出來,就是端著飯盆從食堂出來。老師、同學差不多都面熟,抬頭低頭地打著招呼。煤堆逐漸少了,春天就來了。美院是一個坐落在鬧市王府井的院落,灰色的圍墻包圍著校園,大概有四十畝地的樣子。鄰居單位是協(xié)和醫(yī)院、東風(東安)市場和王府井交通隊以及全聚德烤鴨店、同升和鞋帽店等,都是久負盛名的地方。那個時候身體好,對于協(xié)和醫(yī)院沒什么太多印象,印象深的是后來有時呼嘯而過的救護車,再以后是老婆在協(xié)和醫(yī)院生孩子。東安市場那個時候叫“東風市場”,顧名思義,東風壓倒西風的意思。東風市場是一個由南至北的單層商場,與對面的王府井百貨大樓相望著,東風市場的邊上有個酒樓,酒樓的排煙設備正好沖著美院的后操場,大師傅顛勺的聲音和炒菜的味道一同傳來,讓饑腸轆轆習畫的我們心神不安。美院的南面是王府井交通隊,因為緊鄰,所以沒感到有什么威嚴。往西去是烤鴨店,坐落在王府井大街和帥府園的東北角上,早餐是油條和鴨湯,正餐時沒敢進去過。體育組的張廣仁老師組織我們冬訓長跑,就是圍著這幾個建筑群落轉圈來著,找個角落停下原地歇會等著同學們第二圈過來時跟上,可以少跑一圈。
美院的U字樓是教學主樓,統(tǒng)共兩層,木地板、天窗教室,整個樓像是兩塊“馬掌”摞在一起,她的前身是所日本小學。1980年代興建的十二層高樓聳立在陳列館旁邊,據(jù)說這個高度是經(jīng)過幾番周折才審批通過的。這座樓的4、5、6、7、8、9層是學生宿舍,8、9層是留學生層,在當時算是特區(qū),同學們都以能出入8、9層沾點洋氣而得意,“土八樓”是那時擠兌人的流行語。5、6、7層是男生宿舍,電梯在這幾層的門一開啟,不用看樓層數(shù)字,撲面而來的味道告訴你,到了。4樓是女生宿舍,路過的時候匆忙的內(nèi)心覺得腿腳有些慢。這個樓還有兩個亮點可以記住,一是職工食堂比起學生食堂高級很多,墻上是一位當年的女研究生畫的壁畫,只有實在饞了才能在這里吃一頓,順便欣賞墻上的壁畫,對這張畫有那么多好感,應該是和吃得好有些關系。第二個亮點是階梯教室,我們的共同課都是在這個樓的階梯教室里面上,趕上重要活動,這間教室里擠滿了人。不少成功的名人曾經(jīng)站在這個講臺上,可是記得最清楚的,反倒是學校的教務處主任張榮生先生,他那濃重的東北腔經(jīng)常批評得我們還挺舒服的,什么“便所里面畫小人兒,男便所里面畫女小人兒,女便所里我沒去”之類的段子,在學生當中流傳很久了。在這個十二層的高樓和U字樓之間就是巴掌大的操場了,籃球、排球、足球都在這兒練,如今的美院學生恐怕站在這個操場上都容不下腳了。1989年研究生畢業(yè)后留校做教師的最多,現(xiàn)在早就是美院的骨干教師了。那個時候,大家都在關心自己和周邊的生活,一時間“近距離”成了藝術的風尚,人與人之間關了門留了個小窗,內(nèi)心也開始細膩起來。
小日子總是要過的,我牽著老婆的手坐了電梯來到美院十二層樓的二樓院長辦公室,副院長也是職工分房辦公室主任的陳兆祥老師走上前來,攙扶著挺著大肚子的陳淑霞慢慢地坐下,捧著一杯熱水的陳淑霞含著眼淚看著陳院長。院長振振有詞,雖然我們學校教職工的住房緊張、困難,但我們也絕不會讓您把孩子生在學校操場上的,這時候我往窗下瞥了一眼操場上踢球的學生們,陽光開始刺眼,暖意襲來了。國畫系的一位老師出國已久,學校分配給她的一間房子年久沒人住堆滿了家具,就這樣我們把家具緊湊地摞了起來,騰出了六、七平米左右的空間,擺上了床和一個小小的折疊桌就安頓下來了,等著十天之后的孩子降生。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感動,在這個筒子樓的樓道對面,住著我的班主任老師陳文驥和師母馬曉光,再隔壁就是王沂東老師和夫人。長我六七歲的老師還住在筒子樓里,我能有個安身之所就相當不錯了。在這間小屋子里女兒劉焉陳降生,在這間小屋子里陳淑霞完成了她那幅油畫代表作《粉紅色的花》。筒子樓的廁所是公共的,廚房就是各家門前搭個臺子,有個煤氣爐算是過上了正當奢侈的家庭生活了。吃過晚飯,我們會不約而同地聚在陳文驥老師家,從陳老師的房間里傳出看錄像和游戲機里打坦克的聲音,緊張而熱烈。1990年代美院的公共空間大家都是快樂的,至于個人的糾結那都是個人的事啦。筒子樓是1980、1990年代高校的一大景觀,雖有些吵鬧但是生活的氣氛相當?shù)臒崃?,誰家吃什么全樓人都能知道,最難過的是上廁所和洗漱,即使這樣大家都沒覺得苦,反倒是日后大家搬出筒子樓時很有些難舍。六七平米的居所雖小,女兒也沒愁長大,轉眼之間我就可以在美院操場上牽著她的小手溜達了。
發(fā)生在美院的事情都和當時的空間環(huán)境有關系,一想到那些空間,美院的各色人等就立馬鮮活地添加到那些空間里了。U字樓前的小花園,小花園里的雕塑,十二層樓里發(fā)生的事情等等,歷歷在目。中國畫系坐落在U字樓的西南角,1990年代初,成為國畫系教師的我,小心翼翼地坐在系辦公室里面一個資料室的門后,每次開會做著聆聽狀??瓷先ズ皖亹偵内w秀玲老師總是開導著不明白事兒的我。大大小小的會上先生們?yōu)榱耸裁礌幷撝?,其實私下里他們都還是快活地聊著,只要一開會就會聽到幾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大聲喊著,像是學術,也像是主持公道,開始時有些心驚肉跳,后來也就習慣了。1992年我獨自一人到了西班牙馬德里,舉目無親一下子讓我想起了系里開會的一片爭論甚至有些混亂的場景,有人爭論、聲音嘈雜是很幸福快樂的事情。幾十年過來發(fā)現(xiàn),因信念不同而爭論,在中國是健康生活的標配,老了退休了沒人可以辯論了,人一下子就蔫了。因為不是國畫系本科畢業(yè),不是科班出身的我少了些傳承,這樣,反倒是跟著我的導師少文先生多了不少的自在。一段時間里,韓國臻先生主持國畫系的教學,安排我負責一年級的基礎造型課,我在美院的教師生活就此開始了。
1990年代的美術學院,可謂風調(diào)雨順,講大話的場子大,私下里講話的圈子小。以前不屑的東西重新被視為香餑餑了,一切都講求個實際有效。這個時期又是個出國潮,不少人到國外追求去了,一晃就是幾十年。我不是不想,只是沒遇上機會,倒發(fā)覺關注自己眼前的事兒省時又省力,這就給我這種懶惰的人找到了絕不舍近求遠的理由,所謂“近距離”和“就地取材”都是那個時候添的“毛病”。陸續(xù)地,1980年代在階梯教室里大家擁擠著聽歸國報告的場面少了,1980年代學校里成立的與學術相關的協(xié)會等也都沒了精神。不用與別人溝通的自己的理想、幻想、暢想倒是可以在自己的小情懷中膨脹起來。做實事也就是把自己眼前的事情做好,重要的是在強大的中國畫傳統(tǒng)水墨當中能找到當代水墨下腳的地方,這是個未知的具有挑戰(zhàn)意義的事情。一次,國畫系的老系主任黃潤華老先生語重心長地找我談話,對我的將來給予了極大的關切和擔心,我其實也沒鬧清楚該擔心的是什么,只是覺得老先生對我太好了,我明白他的好意。忘不了研究生臨近畢業(yè)時候,黃先生和我一起騎著自行車為我四處找工作的情景。可我的直覺就是不想按著原先大家習慣的方式畫了,在中國畫界這個領域,習慣是很重要的,你如果不養(yǎng)成被認為的良好習慣,是不配在這個領域混的。俗話說,習慣成自然,大家都覺得最自然的就是按照習慣做事。在今天,我們還可以詬病所謂當代水墨或說都市水墨的符號化,在當時的產(chǎn)生是在縫隙和壓力之下凝聚的生命力,之所以能夠長久以來堅持自己的想法,正是因為圍繞著它產(chǎn)生了批判,才幫助我看清了自己。沒有批判的氛圍滋生,就不會壓制出力量,今天的藝術實踐同樣是這個道理。
吳長江老師是最先到西班牙馬德里工作室訪問的訪問學者,此后陸續(xù)有孫為民、陳文驥、張桂林、曹力等老師,都是為期半年。曹力老師之后的名額給了國畫系,我也就迷迷糊糊地趕上了這樣一個機會。但是要湊齊一筆西班牙半年的生活費,這可不是個小事,好在出國還是太誘惑人了,不忍錯過,只好排除萬難。但是我去西班牙到底能干什么,根本就沒想清楚。第一個問題就是轉機,在當時看來巨大的戴高樂機場讓我蒙圈了,等到了西班牙,我發(fā)覺自己就如同被空投在馬德里的街道上,沒人召集我開會了,沒人督促我干什么了,漫無目的地閑逛,有時目光對視到對面走來雙手插兜的華人,想上前打個招呼,又不知該說什么,臉又不自在地錯過。馬德里的半年時間里一直住在阿托查火車站附近,移步就是普拉多博物館、索菲亞當代藝術中心和提森美術館。一段時間里,憑著一張通行卡,差不多每天我都流連于這幾個地方,看到不少西方大師的原作。安東尼奧·洛佩斯那幅兩個年輕人在馬路上親熱的作品,畫的正是我住的地方。恰巧,邢嘯聲先生來到馬德里,帶著我去見這位大師,他是我在國內(nèi)就崇拜的西班牙大畫家。近距離地看洛佩斯的作品,才知道寫實油畫還是可以這么寫意地畫的,從那些情緒化的筆觸中你能感受到西班牙人對于藝術的態(tài)度,而這一點恰恰是國內(nèi)繪畫最缺少的。
一個人背離自己的生活,首先得要背叛自己的腸胃,這是件不太容易的事。碧海藍天,陽光刺眼,空氣通透得沒有一點神秘感,找不到中國的亭臺樓閣安放的地方,我想,我能干什么呢?沒有人生追求的生活是這么過的,一小杯濃縮咖啡就可以在咖啡館里吹牛一下午,這種生活環(huán)境滋生出來的藝術和我們拯救人類的使命藝術家心態(tài),在我的胸中攪拌了半年時間。漸漸地從驚奇到適應再到喜歡,轉眼之間我要回國了,我的腸胃啊,是要來回切換吧。吃了西餐沒來得及打個嗝就又回到中餐的常態(tài)了,一段時間開始厭食,這種消化不良的時間大概持續(xù)了近一年。回到北京,用尺子丈量這段經(jīng)驗也就踏實了,我知道,我就是一個關在自己屋子里和自己矯情的人。時至今日我也沒心情整理在西班牙的半年時間里到底收獲了什么,除了異域風光以外,表面上看去,健談的西班牙人時間多多的,相互之間打著招呼沒事可干。我想,真正吸引我的大概就是人們活著的姿態(tài),可這種心態(tài)又不是我們能夠學到了。看著美麗的沙灘,天際遼闊的海平線,到底裝不下梅蘭竹菊,皴擦點染的欲望。“美麗滴西班牙女郎啊,人人都熱愛著她——”男人們好像不用奮斗照樣能擁有她們,無需奮斗的日子對于熱衷于奮斗的我們來說是多么的無聊啊。半年后我回到北京,走進美院見到同事上前打招呼說我回來了,同事竟然疑惑地看著我說你去哪了?是的,國內(nèi)的奮斗早已開始了,大家都很忙,顧不得關注別人了。我站在二環(huán)的過街天橋上面,腳下車流匯成大潮,看著壯觀的黃色面的如泄洪一般在橋下雙向推動著,我傻了,哪兒冒出了這么多的車啊,這些車都去哪啊,都有自己的目的和方向吧?
比起1980年代學生時代的饑餓難耐,在吃的方面,1990年代對于大家來說已經(jīng)逐漸好了許多。各種票證配給、供應憑證也都告別了日常生活,不過分奢求的話,還是容易自足的。從1990年開始到1995年搬到西八間房的二廠,這幾年的美院就是一個安心在鬧市里尋求自己的時期。重要的是這一時期里我的身份已經(jīng)從1980年代的學生轉為教師。畢業(yè)之后到退休之間的長距離想象起來就讓人快樂,對于美院的愛也是在這個時候開始的。本科畢業(yè)后繼續(xù)讀研究生,我的美院記憶1980年代和1990年代是緊挨著的,對于美院來說算是愛得很久,總以為有人在關注自己的工作,雖然心中還沒有“盡精微,致廣大”的校訓,可也腳踏實地地過來了。美院不可能在王府井長久地待下去,美院人是早有思想準備可又不情愿的,搬家總是讓人不快。據(jù)說,有幾個搬遷地點供美院選擇,其中包括二環(huán)外的后來建了“賽特大廈”的地方,等到了不覺得那里遠的時候,那塊地方早就沒了。搬到花家地是英明的,當時就覺得那是個很遠很大的地方,僅僅幾年的時間過來,美院又覺得這個地兒要容不下自己了。二廠,是美院的一段快樂時期,在這個臨時周轉的地方一待就是幾年,好像這個地方就是為美院準備的似的,教室里竟然連天窗都具備了,重要的是在這里我擁有一間小小的工作室,在這個工作室里完成了《流星雨》等重要作品。美院“二廠”的初期,實際上對于當代藝術的重鎮(zhèn)——798藝術區(qū)的形成和建立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那個時候的798還是個軍轉民的老舊廠區(qū),高大的德式廠房為以后藝術區(qū)的形成,提供了有力的基礎設施支持。北京的藝術氛圍在向東北方向推動,這與美院的搬遷有直接的關系,美院和王府井徹底告別了。
我的老師李少文先生,在接收我為他的首個研究生的時候正好是四十五歲,繼《九歌》之后,他又完成了但丁的《神曲》,都是有著相當影響的作品,那年是1987年,轉眼間三十年過去了。1987年在民間美術系本科畢業(yè)之后,一下子不知道該干些什么好,還是喜歡國畫,那就繼續(xù)讀書吧。我拿了不少來北京之前就畫好的水墨作品給李老師看,結果老師一臉的不屑,反倒是對我在美院這些年做的攝影、版畫和小雕塑等作品感興趣,滿口答應了我請他做我導師的請求,那個時候的國畫系招收研究生是先被錄取后再選擇導師的。很長時間里,我對導師不教我畫畫這件事很是不解,每次求見后都是灌了滿腦子的各路信息,有用無用一大堆。跟著導師的這幾年,最大的努力是把天南海北的神聊神侃梳理成與我的學業(yè)有關的事情,而最終落實到畫面上,則又是另外一種難度了。李老師時不時流露出來的“就人生來說,畫畫相當?shù)夭恢匾边@個意思,是我日后逐漸地才意識到其含義的。好在,他并沒有吹散我畫畫的欲望,反倒是讓我能夠進退自如地看待自己手上的工作。其實,我在讀研期間并沒有完成幾件像樣的作品,畢業(yè)創(chuàng)作和畢業(yè)論文更是糊里糊涂地就那么過關了,估計是有導師寵著,哪怕一點點可取的地方,也讓他放大成了自信,這就是李少文先生在教學方面與眾不同的地方。今天想來,我是個交了好運的人,遇到了兩位對我最具影響力的老師,一位是在民間美術系讀本科時候的陳文驥老師,在我剛到北京的時候,他傳教給我們的學習方式和對外界事物的判斷,無疑影響了此后我的人生觀和藝術實踐;一位是在國畫系讀研究生時候的李少文先生,他的博學和對藝術特立獨行的風范也引導形成了我多年來堅持自我的性格。
回憶,是專門留給過來人說過來事兒的嗎?在別人看來小小的不足掛齒的美術學院,對我們來說早就充滿了內(nèi)心,她的大,是大到美院傳承的精神上的。睜開眼睛不過就是現(xiàn)實生活當中的一味調(diào)料,可閉上眼睛,美院的時光總是其他事情無法取代和覆蓋的,她是由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美院人的熱愛和自信匯集成的。2000年前后,美院終于搬到了北京的東北一帶,五環(huán)邊上的花家地。新的時期,新的教學理念和建筑格局時常讓人們道出“老美院”這個詞。不管是老美院影響出來的新美院,還是新美院回望到的老美院,這兩個時期和空間都會重重地刻在當代中國美術史上的。如今,放大了的美院度量大消耗大了,專業(yè)分得也越來越細致,教學空間越發(fā)不夠用。人多了,步伐也加快了,相對走來未及端詳就匆匆而過。在天下大同的訊息覆蓋之下,和自己的以前不像了,同其他的院校倒是越來越像了。除了校尉胡同的門牌號被鑲嵌在新美院的門樓前以外,是有時偶然看到可以“念想”的東西,還會激動一番。美院還是一個裝滿故事的地方嗎?能不能還像美院的從前那樣,繼續(xù)創(chuàng)造出新的故事呢?
你可以說,美院不是個多么了不起的地方,可她確實是個能夠感染學生的地方。在學生們看來,美院就是個先生,先生面前的我們永遠是學生。而一旦回憶到某個片段,自然閃現(xiàn)出各具特色的先生形象來,那些樸素的情懷是這個曾經(jīng)坐落在王府井的學府里最重要的支撐。有時看似不經(jīng)心的情節(jié)一帶而過,有時又反復地重疊,若干年回頭望去,竟然就是中國當代藝術史了。而自己竟然也算做一個見證歷史的人,其實,這是我畢生的榮光。
劉慶和,藝術家、學者,現(xiàn)居北京。主要作品有《走過的路》《王先生》《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