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楠 高小弘

21世紀以來，市場經濟愈發(fā)成熟，功利主義價值觀逐漸深入人心，物質與精神的零和博弈中，物質取得了決定性勝利，精神和信仰逐漸被擠壓出局。曾經被視為人類良知的知識分子，其獨立的價值觀也受到了現(xiàn)實主義、功利主義的摧殘。知識分子在生活中面臨工作、住房、醫(yī)療、教育等諸多現(xiàn)實問題，作家知識分子深入觀察并體驗這種生活困境，在磨礪中探尋知識分子群體精神世界的迷茫和焦慮，展現(xiàn)出知識分子形象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所面臨的生存艱難，以及在現(xiàn)實與道德兩難抉擇中的痛苦掙扎和無法得到靈魂救贖的焦慮。

對知識分子生存現(xiàn)實的關注成為21世紀以來許多作家創(chuàng)作的題材，他們描繪了知識分子的生存群像，對知識分子群體因為物質生存而產生的焦慮進行了細致的刻畫。無論是掙扎在體制邊緣的大學教師、徘徊在官場的小科員還是在大城市漂泊的普通本科畢業(yè)生都陷入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困境。焦慮已經成為當下中國社會的生活常態(tài)。

新世紀（21世紀）小說中對高校題材知識分子生存困境描寫的作品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它們都在不同程度上表現(xiàn)了大學教師在體制中的掙扎。閻真《活著之上》主人公聶致遠在權力的縫隙中經歷了種種生存的艱辛，史生榮的“大學系列”作品——《大學潛規(guī)則》《所謂大學》《所謂教授》，揭示出一些“混”得如魚得水的大學教授的腐敗生活，對青年教師的生存焦慮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刻畫。張者的《桃李》《桃花》《桃夭》描寫了大學校園知識分子一路走來的心酸之路，葛紅兵的《沙床》、邱華棟的《教授》也把目光聚焦在知識分子密集的大學校園，透過對知識分子生存境遇的展現(xiàn)，把高校知識分子形象內心理想與現(xiàn)世境遇之間的矛盾困境、痛苦焦慮書寫得淋漓盡致。

在大眾眼中，大學教師是一個讓人羨慕的職業(yè)，他們收入相對較高、福利待遇好，工作量少還可以擁有寒暑假。但是，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最新完成的一項調查（2 134人參與）顯示，高學歷者更容易產生焦慮，大學教師作為高級知識分子其焦慮心態(tài)也就不言而喻。他們在體制內的掙扎表現(xiàn)在個人情感的困擾，社會轉型期的知識“商品化”以及學術評價機制所引發(fā)的生存窘境，來自各個層面的壓力使得當代高校教師群體面臨21世紀的“物質生存焦慮”。

一直以來，知識分子都是正義和良知的代言人，他們受過高等教育，往往有著高尚的道德品質和精神信仰，始終踐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精神。然而，生存環(huán)境的艱難讓知識分子曾經的正義感和道德標尺不得不讓位于權力和金錢，這種對環(huán)境的無力感明顯地體現(xiàn)在一些青年教師身上?！扒嘟贰笔撬麄儗ψ约鹤猿暗姆Q呼，他們多是經過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讀在高校謀得一個令人艷羨的職位，卻依舊面臨較為沉重的生存壓力。高額房價的壓力是他們首先需要面臨的困境。2014年中國高等教育學會薪酬管理研究會發(fā)布的高校教師收入調查顯示，年收入15萬元以下的高校教師占85.9%，而青年教師中近1/4收不抵支?！洞髮W潛規(guī)則》中的申明理和曹小慧就是典型的“青椒”代表，他們的收入跟不上物價上漲速度。工作十年依舊是講師的他們掙扎著成為了“房奴”，曹小慧為此不得不拼命上課來增加收入。而申明理也不得不改變自身的生活軌跡，放下了曾經的道德堅守，向權貴的代表魯英俊、朱雪梅一類人靠攏。生存的壓力還使得夫妻之間的情感出現(xiàn)嫌隙，不斷的彼此猜忌、爭吵導致夫妻二人最終分道揚鑣。

社會轉型時期，經濟迅猛發(fā)展，市場化進程也推向了社會的各個角落，以市場為導向的商品經濟使得知識本身也逐漸帶有商品色彩，知識的價值與市場的需求和消費性密切相關。這種新型的知識評價標準使得迎合市場、消費性強的知識揚帆遠航，卻讓“為學術而學術”的學術型知識分子、“經濟效益產值低”的人文學者面臨生存困境和價值定位的迷茫?！督淌凇分械慕洕鷮W教授趙亮，在經濟界呼風喚雨，擁有別墅、豪車，拿著高額的講課費，平時結交的是交政、商界的名流。對比之下，古典文學教授段剛的生活雖不至困窘，卻也讓這個人文學者陷入知識的價值是否只應與市場相關的迷茫之中。同樣，《所謂教授》中，劉安定與宋義仁的學術研究并無本質差別，然而市場需求的轉變使他們二人的生存境遇也相互轉換。起初，宋義仁的研究因成功地順應了市場，科研項目在西臺縣得到實踐和推廣，讓宋義仁名利雙收，而沒有市場前景和項目支撐的劉安定則生活困窘。隨著宋義仁培育的新型黑豬出現(xiàn)難以克服的疾病，而劉安定在白明華的幫助下逐漸打開市場，二人的生存境遇和地位出現(xiàn)了徹底的反轉。市場化使得知識出現(xiàn)了“商品化”趨勢，能否轉化成經濟效益是知識的最終價值，這導致知識分子的生存境遇對市場的依賴性過大，也使得部分知識分子從對真理的追求轉變?yōu)閷κ袌龅挠?，從長遠來看這不利于學術創(chuàng)新和科技發(fā)展。

社會轉型期使市場成為衡量知識價值的標準，如果說這是讓一些擁有知識、學術能力卻沒有迎合市場的劉安定、曹小慧、申明理、段剛處于生存困境的幕后黑手，那高校體制行政化則是點燃知識分子向權力倒戈的導火線。聶致遠是閻真《活著之上》中的主人公，他在知識分子的正義良知與上級領導權力的壓制中產生了對自身價值的懷疑。自身的價值需要得到權力的肯定才能得以實現(xiàn)，生存的本能使他不得不向權力靠攏，違背內心地偏袒班里的“官二代”范曉敏;而來自知識分子內心的良知和正義感讓他們感到自責和焦慮。申明理、宋義仁、聶致遠等人學術能力強卻沒有權力加身，需要依靠魯英俊、白明華、蒙天舒等權力擁有者，才可以得到施展能力的機會。誠如宋義仁所說，“教授不帶長，放屁也不響”。21世紀高校題材小說中，作家以敏銳洞察力和觀察力反映出高校知識分子的物質生存焦慮和發(fā)展困境，折射出當下高校市場化、行政化存在的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

當前，高校以學術為職稱評價標準和導向的政策機制，使得學術研究和創(chuàng)新成為大學教師的主要工作內容之一，這也與知識分子科研成果、職稱評審、工資福利直接關聯(lián)。因此，學術創(chuàng)新成為大學教師的重中之重，而伴隨市場化產生的一些學術不端、學術腐敗等現(xiàn)象則使得他們的學術之路面臨困境。“如果想往上只有去跟掌握資源的套近乎走關系，這甚至比這件事本身還難，因為我始終不是一個可以放下知識分子良知的人?！边@種不良現(xiàn)象讓聶致遠受到長時間的心理折磨，家庭和生存的壓力與他無法拋下知識分子的尊嚴和操守的掙扎，讓他在評職稱的路上備感焦慮。

劉安定、申明理、聶致遠、曹小慧他們學術能力強且專心科研，但在項目申請、課題申報、職稱評定之路上遭遇很多坎坷，使得生活困窘。體制內的困境使處在生存焦慮中的知識分子有兩種選擇，靠攏權力或是清苦堅守。在多年職稱評審無法通過之后，劉安定為了仕途順利討好朱校長，把自己實驗多年的科研成果拱手相讓，得到權力的青睞，他順利地評上了教授。在得到魯英俊的“特殊”照顧下，申明理的學術之路也走上正軌，而聶致遠和曹小慧是在經歷艱難坎坷后固守自己學術底線的學者。小說中出現(xiàn)的權力決定學術資源和評審話語權的現(xiàn)象使得空有學術能力的曹小慧一類的大學教師成為學術貧民，讓他們這些把學術當作精神寄托的知識分子因為現(xiàn)實的打擊有些迷茫和焦慮。

新世紀大學題材小說向人們展示了當今大學教師的一些生存現(xiàn)狀，揭示了知識分子形象的時代焦慮，也反映出作家對部分知識分子群體在現(xiàn)代化過程中出現(xiàn)的不適應和一些高校弊端的反思，知識分子適應社會和改變自身困境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