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邦
母親2000年春天生了一場病,被弟弟接到開封,住院,動手術,化療,前前后后將近50天。母親住院時,遍地的麥苗剛成熟。等母親出院時,小麥已收割完畢。
冬天到了,又該接母親到北京過年了,這次妻子主動提出她回老家接母親。
妻子一回到老家就給我打電話,說母親有一條腿疼得厲害,需要拄上拐棍才能走路。妻子看了看母親的腿,把兩條腿比較了一下,發(fā)現母親說疼的那條腿有點浮腫,用手指按會塌下去一個坑,遲遲不能復原。這是怎么回事,是母親添了新病,還是老病復發(fā),腫瘤轉移到腿上了呢?妻子和大姐、二姐商量之后決定先送母親到醫(yī)院檢查一下。
妻子沒有把檢查結果告訴母親,母親也沒有問。母親是個有心人,她肯定是通過妻子的沉重表情推測到自己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于是她的情緒變得焦躁起來。
母親拒絕再到北京過年,無論妻子怎么勸都沒用。母親的態(tài)度很堅決,說去開封還可以考慮,但是絕不會來北京的。
妻子跟我打電話一說情況,我就理解了母親的心思。母親是害怕到北京后萬一病情加重,路途遙遠,無法及時回老家。開封離老家近一些,弟弟又有車,隨時可以送她回老家。另外,母親上次在開封的醫(yī)院做了手術,保住了性命,所以她希望能和上次一樣,再到開封治病。我讓妻子尊重母親的意愿,就把母親送到開封的弟弟家吧。
妻子送母親到開封之后,她一個人回了北京。這時候我應該到開封去照顧母親,可是北京的政協會議再過幾天就要開幕了,我想開完政協會后再去開封。
妻子歷來為我著想,也認為不去參加會議不合適。她只好重返開封,替我先照顧母親一段時間。
在弟弟家,妻子和母親同居一室,為母親洗臉洗腳,端吃的喝的,把母親伺候得不錯。大概母親的傳統(tǒng)觀念比較強,有不好的預感,她還是希望我能守在她身邊。母親夜里不躺下睡覺,就那么披著棉襖,垂頭在床上坐著。妻子勸她睡,她讓妻子別管她。
妻子睡了一覺醒來,見母親還在那里坐著。妻子問起,母親才說了她的憂慮,她擔心一旦躺下閉上眼睛睡覺,就再也不會醒來。兩個兒子都不在跟前,她要是半夜里死了怎么辦呢。母親認為只要堅持坐著,不躺下,她就不會死,就可以等到兒子到她跟前……
(摘自《我就是我母親—— 陪護母親日記》河南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