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雅萌,邵則遂
(中南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19世紀前中期,繼馬禮遜、米憐之后,英國倫敦會傳教士瓦爾特·亨利·麥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成為來華的第三位新教傳教士。他將畢生精力投入到傳教事業(yè)中,在華設立印刷所、創(chuàng)辦報刊、翻譯《圣經(jīng)》、編撰詞典,不僅是中文出版印刷史及圣經(jīng)漢譯史上的重要人物,還是一位有極高語言天賦的漢學家,在海內(nèi)外影響深遠。令人遺憾的是,麥都思于1847年出版的《英華詞典》(English and Chinese Dictionary)只在少許論文的參考文獻和腳注中被提及,但它在英漢詞典編撰史上的作用不能被忽視。
由于在馬禮遜的《英華字典》里常常找不到所需詞匯,麥都思打算自行編撰一本英華詞典。這一想法早在19世紀30年代就已產(chǎn)生,但他因材料不足而暫時擱置了編寫計劃。1842年,麥都思在巴達維亞出版了兩卷本《華英字典》,此時他已擁有編撰詞典的豐富經(jīng)驗,再加上馬禮遜的《英華字典》作為參考,在各項條件成熟的基礎上開始了《英華詞典》的編寫。全書分為上下兩卷,共1436頁,分別于1847年和1848年在上海墨海書館出版。
麥都思在序言中提到,該詞典以《康熙字典》作為編撰基礎,參考了馬禮遜的《英華字典》和一位匿名作者編寫的《漢拉詞典手稿》,但在該詞典列舉的中文詞匯數(shù)量以及這些詞匯的表達方式上遠遠超過兩位前輩。該詞典主要是為外籍人士學習中文而編,所以作者非常重視譯文的標準地道,特別是中文譯文。他在序言中反復強調(diào),如果作者沒有理解錯誤,大多數(shù)情況下的譯文都是準確的,而且詞典中的大部分短語均摘錄于漢語文獻。不過,英語和漢語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語言,許多英漢詞匯在意義上并不完全對等,或者完全找不到對等的詞匯或短語。迫于無奈,作者只能憑借自己的語言基礎造一些新詞,但這種自造新詞的數(shù)量很少,盡量確保詞典中的英文表達與對應的中文譯文相符。
麥都思的《英華詞典》共包含三部分:第一部分為序言;第二部分為拼字法,簡單介紹了該詞典中的漢字注音原則、拼寫方法及聲調(diào)方面的問題;第三部分為正文。據(jù)估算,正文部分共收釋英文詞條約15900條,按英文字母順序排列,每個主詞條依次包括詞目、英文義項、對應的所有中文譯文及中文注音。這種編排體例及用羅馬字母為漢字注音的原則與馬禮遜的英漢字典并無二致。在列舉英文義項及對應中文譯文時,麥都思考慮到了漢語的豐富性及文學性,一般將常用義項置于靠前的位置,將不常用義項置后。即便有些詞過時了或者只在詩歌中使用,甚至很少使用,他都盡可能地將全部義項列舉出來。對于這樣的編排,麥都思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他認為把這些中國人自己使用的大多數(shù)詞匯集到一起應算是明智之舉,因為這給那些擅長語言的學生提供了方便。顯然,這種做法可以使學習使用者更好地理解和運用每一個詞條。另外,作者在每一頁的頁眉處都編撰了詞頭,方便使用者進行檢索,提高了使用效率。
從詞典的微觀結構來看,《英華詞典》主要有以下幾大特點:
第二,多數(shù)情況下,當主詞條是動詞時,作者通過“to+動詞”的形式來表示該詞條的動詞詞性。如“to besprinkle”表示灑水;“to bear”意為負、擔、荷;“to break”為破、打破、破壞等意。對于名詞性的主詞條而言,其表示方法有“a/an+可數(shù)名詞”、不可數(shù)名詞原型以及名詞復數(shù)等三種形式。如“a baby嬰、嬰兒、孩兒”;“cabbage”為不可數(shù)名詞,意為蔬菜,直接列舉為名詞原型;“cause”作名詞時意為原因,是可數(shù)名詞,作者選擇用原型作為主詞條;“armpit”為可數(shù)名詞,在詞典中列為名詞的復數(shù)形式“armpits肘腋、胳腋”。對于同一個單詞的不同詞性而言,作者選擇分別列舉為主詞條,如“answer”一詞,其動詞和名詞詞性分別通過“to answer”(回答)和“an answer”(答案)兩個主詞條表示;“brave”一詞通過主詞條“brave”(勇敢)和“to brave”(勇敢地面對)分別表示形容詞和動詞;“button”一詞的名詞和動詞形式分別由“button鈕,紐扣”和“to button上扣子,上鈕子”表示。
第三,作者在部分名詞詞條的短語例證中,用英文“do”來表示之前出現(xiàn)的主詞條。如“buttress傍墻”詞條下的“the prop of do.墻垛子”,“acknowledgement達恩微意”詞條下的“do. of a fault認過,do. of a benefit感恩”,“antelope羚羊”詞條下的“l(fā)arge do.麋、horns of do.麋茸”。
第四,義項的中文譯文包含不少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化負載詞。首先,作者收釋了很多成語和諺語,例如“to assent應諾、應允、允諾”詞條下的“千人之諾諾不如一人之諤諤”;“degrade免職,革職”詞條下的“黜陟幽明”;“delight快樂”詞條下的“樂善不倦、安貧樂道”。其次,有些詞條后附帶較為詳細的注解,如“belle-lettres六藝,技藝,文章,文學”詞條下明確解釋了六藝的內(nèi)容;“battalion”附帶的解釋為“of 500 men,旅”;“carrat葛力”詞條解釋為“16 grains of rice make one carrat,米十六粒為一葛力”。另外,該詞典出版于1847年,正處于清朝晚期,所以必然存在一些極具中國封建主義色彩的譯文,如“翰林學士、翰林院,伏拜、磕首拜、下首拜、跪拜,登榜、進秀才、中舉人、中進士、點翰林、折桂香,言官、御史、諫官”。
第五,麥都思早期活動于東南沿海一帶,其注音方式適用于東南沿海各省,使得這本官話詞典中極少數(shù)注音兼具方言色彩。例如“人”注音為“jn”;“天”注音為“t’h?en”;“教”注音為“keaóu”。本詞典的少數(shù)例證也比較口語化,部分例證中出現(xiàn)以“了”“子”結尾的短語,例如“broken破”詞條下的“broken asunder折斷了”;“brood,子息、種類”詞條下的“a brood of chickens一群雞子”;詞條“bullet”譯為“銃子、彈子、炮子”。
盡管麥都思的《英華詞典》在短語例證和收釋詞語方面較之前的詞典有了很大提高,但仍然存在些許不足:
第一,沒有說明編撰體例,編撰標準尚未完全統(tǒng)一,存在前后不一的情況。詞典除了正文部分以外只有序言和拼字法,作者沒有將本詞典的編撰體例交代清楚。正如上文提到的,有時作者會用“do”來代替前面提到的主詞條,但并非全文使用這種編寫方法,這勢必給詞典的初次使用者造成理解上的困擾,降低使用者的學習效率。
第二,該詞典的主要目的是為外籍人士學習使用漢語提供幫助,所以作者沒有明確標注詞性,僅通過搭配來示意,例如“to+動詞”和“a+名詞”等形式。而形容詞、副詞等其他詞性的主詞條只有通過例證中的搭配才能區(qū)分,這要求學習者在使用該詞典時需要具備一定的英文基礎。
第三,收錄詞條的標準不一。首先,當主詞條為名詞時,其多種形式都存在,有名詞原型、名詞復數(shù)及“a+名詞單數(shù)”三種形式。其次,有短語、復合詞、作主詞條的情況,如詞條“acquainted with相熟”;“admonition to the age,勸世善言、勸戒言語”;“back bone呂脊,背脊”。同時,例證設置的隨意性較大,復合詞、派生詞、短語、成語、諺語都放在例證部分。
第四,中文譯文存在少量錯誤。如“to besiege圍困”詞條下的“to besiege a city圍城功打”與“to beset圍閉,圍繞”詞條下的“to fall upon偶然功打”,其中“功打”應為“攻打”,但是在“to battle攻占”、“to aggress攻擊,攻打”和“aggressor攻打之人”等詞條中“攻”使用正確。譯文有誤的情況還有“here在此”詞條下的“I am here,在我此”,譯文的正確語序應為“我在此”;“adry”是形容詞,意為“干的,渴的”,作者譯為動詞“口渴”。由于本詞典以馬禮遜的《英華字典》作為藍本,作者在借鑒馬禮遜的譯詞時幾乎連誤譯也繼承了下來。
在馬禮遜編撰《英華字典》之前,中國國內(nèi)還沒有一本英漢字典作為參考,所以馬禮遜在其序言中說道:“自從我開始為這部分內(nèi)容收集詞匯起,轉眼之間已過去13年了。在此期間,我不斷對其增補。但由于字、詞的類別太多,要想將中文和與之對應的英文全部搜集起來,這樣的工作,對一個人而言太廣泛了,即便窮盡其畢生精力也無法完成。”因此,馬禮遜的《英華字典》正文部分僅480頁,而麥都思的《英華詞典》基于對馬禮遜字典和《康熙字典》的參考,增補了許多詞匯與短語,全文共1436頁,無論在詞目數(shù)量還是例證數(shù)量等方面都有進步。另外,馬禮遜列舉了大量英文例句及對應譯文,而麥都思絕大多數(shù)詞條以短語為例,認為:“中文中有很多漢字發(fā)音相同,這對表達思想造成了很大的困難,并常易引發(fā)錯誤。為防止發(fā)音貧瘠所可能導致的混亂,中國人習慣把同源的和同義的詞匯一起使用,把單個詞合并成固定短語,這些習慣用法就如我們語言中的復合詞。這樣中文就成為一門短語的語言;不僅要學習其詞匯、音調(diào),其搭配體系也要學習,在這個國家這更重要”。衛(wèi)三畏也表示:“中文書面語是一門短語的語言,每個重要的字都有其合適的修飾語,母語學者見之即知這些字的用法是否妥當。因此,要想成為一名好的中文學者,腦袋中要裝滿這些短語才行。”由此看來,麥都思在詞典中增加短語例證的做法毫無疑問地促進了英漢詞典編撰的發(fā)展。同時,《英華詞典》的編排方式和結構較清晰,符合外籍人士學習漢語的習慣;收錄的詞條和短語例證比較實用,易于理解和掌握。麥都思對例證的意義及譯文都有比較深刻而全面的理解,記錄的晚清官話語音也比較準確,這為我們研究晚清時期的詞匯及語音提供了豐富的歷史材料,是一筆不可多得的文化遺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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