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牧原
摘 要:“明明德”是《大學》一書的核心和精髓,也是中國古代君子培養(yǎng)的理想,而“自明”則是其中最為核心的方法論要求,“求諸己”既是一種對境界的期許,也是一種對天道自信。只有通過“自明”,才能真正達到“內(nèi)圣外王”的追求,實現(xiàn)“天人合一”。本文力求從經(jīng)文考據(jù)、對比印證等多種形式,于不同維度對其內(nèi)涵進行探析。并重點在治理層面上,以古希臘《理想國》為參照,對比“自明明德”所成治道的優(yōu)越性,并從中挖掘中國哲學對個人價值及協(xié)調(diào)思維的深刻認識。
關鍵詞:“自明明德”;《大學》;天人合一;至善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18)04-0158-05
《禮記·大學》篇開篇就闡明了“大學之道”: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對于位居三鋼之首的、具有提綱挈領作用的“明明德”,后文給出了更為詳細的文獻注解:《康誥》曰“克明德”,《大甲》曰“顧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東漢鄭玄在注解時,為了便于學者得其要領,在旁邊緊接著進行強調(diào)“皆自明明德也”,隨后才進行的逐字解釋??追f達《正義》曰:明明德必先誠其意,此經(jīng)誠意之章,由初誠意也,故人先能明己之明德也。[1]寥寥數(shù)字之間,有著豐富的意蘊,以下逐一進行探析。
一、“自明明德”經(jīng)解——豐富而可兼容
往日或今日之學術界,常以“想當然耳”“以為不然”等為辯難引言,在筆者看來,此等表述,皆是“非中學”的。即便此處之解讀有充分之援證,彼處就不能是真知嗎?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史》的第一章《中國哲學的精神》中提到:
富于暗示,而不是明晰得一覽無遺,是一切中國藝術的理想,詩歌、繪畫以及其他無不如此。拿詩來說,詩人想要傳達的往往不是詩中直接說了的,而是詩中沒有說的。照中國的傳統(tǒng),好詩“言有盡而意無窮?!彼月斆鞯淖x者能讀出詩的言外之意,能讀出書的“行間”之意。中國藝術這樣的理想,也反映在中國哲學家表達自己思想的方式里。[2]
詩解,畫解,經(jīng)解,皆是如此。以下,筆者就以“自明明德”為例,通過看似不同實則相通的觀點,來印證此“言有盡而意無窮”。
1.自
上文漢唐注疏,皆以“自”為自己朱熹《集注》:“結所引書,皆言自明己德之意?!薄白浴痹谙喈旈L的一段時間內(nèi)被解讀為“自己,自身”。直至去年,清華大學歷史系的廖名春教授獨樹一幟:“自”,當訓為用[3]。他認為,既然原文以《尚書》中的《康誥》《太甲》和《帝典》解讀“明明德”,那么“自”的含義也應放在《書》中理解。而《尚書正義》繁體標點本正是廖老師親自整理的,故他以《書》中孔傳、孔疏力證“自”即是“用”,著實精彩。然其以“決非‘自己”的講法否定傳統(tǒng)解法,筆者不敢茍同。既然是為《禮》作注,按廖老師自己的思路,其本身的內(nèi)容又為什么不能用《禮》的范式解決呢?《禮》中“自”常常與君子的修行相關,如: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禮記·中庸》
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強也?!抖Y記·學記》
夫禮者,自卑而尊人。——《禮記·曲禮上》
故稱人之君曰君,自稱其君曰“寡君”?!抖Y記·坊記》
《禮記·禮器》:“食力無數(shù)?!标惡萍f:“食力,自食其力之人?!?/p>
考慮到詞性,可以暫且不必在意《禮》中“自”的“從”之解,即便如此我們也可以看到,“修正己身”是《禮》中一個非常重要的主題。不僅如此,實現(xiàn)“明明德”的“八目”亦是圍繞己身展開,足以可印證傳統(tǒng)經(jīng)解的合理性,但也無意于反駁“用”之解,兩者恰恰是一體兩面。作“己”,則強調(diào)自覺性,后文本體溯源中會提到;作“用”,緊接“于天下”,呼應了傳統(tǒng)哲學中天道與人事的一致性,合而為一,豈不妙哉!
2.(自)明
同樣,傳統(tǒng)經(jīng)解無一例外的以之為“顯明,章明”,相對而言更偏向于實踐層面。余亞斐老師“兩層含義”論則持守了中道:
不管如何而知, 只要真正體悟到宇宙-生命系統(tǒng), 認識到自己的本來面目, 去其蔽, 見其心, 就是“明明德” , 即“是要把人的不切實際的欲望去掉, 使本來的明德格外光明起來”, 這是“明明德”的第一層含義, 即澄明己之“明德”。[4]
“八目”中的“修身”本就有內(nèi)省的含義在里面,這個向內(nèi)探索的過程與向外是相互補充的,傳統(tǒng)經(jīng)解強調(diào)“彰顯”部分未嘗不可,因為既然是達到“天人合一”,那這兩個過程其實就是一件事,“如環(huán)無端,本為一體”,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明明德”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個“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終不可”的過程。只不過對于普通民眾而言,圣人內(nèi)心探索的歷程他們是看不到的。
3.明德
在這里,對此“明”的經(jīng)解存在注疏之爭??追f達認為,“明德”是“己之光明之德”,并不是像鄭玄所說的那樣,認為“明德”為至德,朱子亦然。但兩者本質(zhì)上都承認了,“明德”是一個偏正短語,“德”是修飾限定的核心對象,所以要解“明”,需先解“德”。首先闡明,西方思想中“天賦”和“自有”是對立的關系,或曰上帝給人一切,或曰人中有少數(shù)人可達到“至善”,但中國的“天人合一”,使得這兩個維度可以毫無違和的融合,在對“德”的理解上尤為顯著。朱子在《大學章句》中的表述固然有落于禪宗之嫌,但基本與儒家的天人觀是一致的:
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但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則有時而昏; 然其本體之明,則有未嘗息者。故學者當因其所發(fā)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5]
《周易·系辭下》:天地之大德曰生?!暗煤跆臁钡?,只能是生生之德,具有“具眾理而應萬事”的概括性,體現(xiàn)了鄭注“至德”所表達的至上、至善的德性,通俗的講,就是讓天地更有秩序,讓生活更加美好,這樣的“德”放之宇宙而皆準。理學在此基礎上更加明晰和發(fā)展了與昏暗相對的“光明”之義,“本體之明”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則有時而昏”,雖有朱王“天理”和“良知”的表述之別,但都將其具象為仁、義、禮、智四端。在《大學問》中,主張“人人皆可以為圣人”的王陽明便寓于生活,賦予達到“至德”更多的可能性:
陽明先生曰: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若夫間形骸而分爾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地萬物而為一也,豈惟大人,雖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顧自小之耳。是故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惻隱之心焉,是其仁之與孺子而為一體也。孺子猶同類者也,見鳥獸之哀鳴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是其仁之與鳥獸而為一體也。鳥獸猶有知覺者也,見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憫恤之心焉,是其仁之與草木而為一體也。草木猶有生意者也,見瓦石之毀壞而必有顧惜之心焉,是其仁之與瓦石而為一體也。是其一體之仁也,雖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于天命之性,而自然靈昭不昧者也,是故謂之“明德”。[6]
也就是說,只要感受到“怵惕惻隱之心”“憫恤之心”,就是某種程度上的實現(xiàn)“明德”,并且這是天的規(guī)律性的本質(zhì)要求。只要用良知約束自己,即便沒有明確的概念,亦可擁有或君子或圣人的境界。即便是為釋氏所累,但其核心仍是傳統(tǒng)的“天人合一”。這種“內(nèi)在”理論的完善,對于人在道德上的自我覺知、自我約束,具有不可估量的深遠意義。
這樣一來,由天及人的“德”得解,則“明”亦得解。本體——天具有的德是顛撲不破的,要章明;自身之德亦是永恒光明的,但可能因為“感于物而動”而看上去蒙塵,則以內(nèi)省“澄明”之,拂拭之,真正做到周公所說的“以德配天”。
“明德”是一種做人的要求,正如王陽明的“致良知”,良知只是個善惡之也,而“明德”是個存善去惡,是主體內(nèi)在的德性和外在的德行的統(tǒng)一。
至此,“自明明德”之經(jīng)解大意基本明了,但仍不完全,如“窮理”層面的深入挖掘,及見之于“民德”的方方面面,都包含于其中,可見區(qū)區(qū)四個字,意味有多么無窮。
二、“自明”哲學溯源
現(xiàn)今國內(nèi),針對僅“自明”主題的哲學研究分析并不多,反倒是在西方,奧地利哲學家胡塞爾與其師布倫塔諾構建了一套較為完備的,關于“自明性”的體系。他受古希臘提出的“哲學的生活”所啟發(fā),把經(jīng)驗科學的因素排除掉,構造先驗自我,將觀念本體歸為某種意向性結構;他認為,先驗自我是意識和意向結構的最深核心,同時也是推動心理活動和引發(fā)知識結構的總根源。胡塞爾認為一切通過論證、演繹獲得的知識都有前提,因而都值得懷疑,唯有“直觀”無法再論證或演繹,直觀獲得的絕對被給予性就是觀念本體。但正如他本人所言:似乎有一點還可能對我們有所幫助:本質(zhì)直觀的抽象。它給我們明白的一般性、類別和本質(zhì), 因而似乎說出了一句帶有拯救性的話:我們是在尋求關于認識本質(zhì)的直觀明晰性。[7]
但既然如此,意識對象本質(zhì)特別是意識行為本質(zhì)的把握卻只能通過“直觀抽象”,胡塞爾說“直觀是無法論證的”,那認識的明晰性也是無從講起的,他只能將其歸為“靈感”而草草收場。因為他仍沒有擺脫知性思維的困境,所以他的意向性結構依然是一個預先設定。知性活動總是要把本體抽象化為關于“什么”的概念,這一概念缺乏與之相應的對象或者說意象,無法為直觀所把握,所以也不具有自明性。
返回我們的“自明明德”,“自明”的先驗體毫無疑問,是“唯天為大”,以及其所構建的可見的“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至于何為本體,其實并不重要,甚至可以說,具有德性的,都是本體,德性就是中國哲學最大的指標,本體的屬性和德性是一回事,圣人得到了這一屬性,就成為了本體。
至于認識明晰性的實現(xiàn)途徑,亦是“明明德”所實現(xiàn)的境界——以物觀物。《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梢?,“得道”的關鍵不是直觀,是“率性”,“率性”不同于直觀之處在于,它是由內(nèi)而外實現(xiàn)天地根本屬性所具備的品質(zhì)。又曰: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隨著對私欲的拂拭,自我的小世界被完全擯除,《禮記·樂記》云: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類以成其行,奸聲亂色不留聰明,淫樂廢禮不接于心,惰慢邪辟之氣不設于身體,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觀物論·內(nèi)篇》中說道:以物觀物,性也;以我觀物,情也?!鞍四俊钡慕Y構恰恰就是反情而率性的過程,天地是只有德性沒有私欲的,私欲只能通過擯棄私欲,才能實現(xiàn)“與天地參”(承上文,圣人亦是本體),從而能夠用理性的視角審視萬物,擺脫霍布斯認為的看似不可改變的“當人進入社會時,他們就因其不同的激情而有意見上的差別”的狀態(tài),從心所欲而合于大道,將有限的生命無限拓寬?!吨芤住は缔o下》的描述也印證了這種認知明晰性實現(xiàn)的合理性: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作結繩而為罔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8]
固然,“類萬物之情”并不是說實現(xiàn)了“全知”,也并不是說真正的“窮理”,這是由“止于至善”的不可達到所決定的。君子制禮作樂,為民保太平,將天地之德秩序的兌現(xiàn),則足矣。
三、“自明明德”的實現(xiàn)途徑
“明明德”是大學之道,其實現(xiàn)是一套包括“三鋼八目”在內(nèi)的龐大的體系,貫穿其中的線索,就是“學”。程子曰:古之學者為己,其終至于成物。程頤指出了,以物觀物的境界,確是古之學者學的動力所在。
由于對功用的重視,現(xiàn)代人多取“學”為聽講、功課、研究領域等含義。在圣人眼中,讀過的書,走過的路,俯仰、進退之間,都有“學”的含義?!鞍四俊彪m未有一字言學,學在其中矣。恰恰是因為貫穿其中,所以不能顯著于某個方面,以免偏廢。皇侃《論語義疏》:學,覺也,悟也。使自覺悟而去非取是,積成君子之德也。明德亦是在學中積累而成,由學而形成的“積累觀”為“明明德”取消了天賦的限制,充分體現(xiàn)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契合與“自明”。筆者認為,“學而成圣”的觀念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實現(xiàn)現(xiàn)世生活中的人人平等,在不否認先后、快慢的前提下為每個人提供了“明德”之路。我們不妨來看《論語》中對學的獨到見解: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p>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p>
從侍奉父母君長,到處理事務、與朋友交,再到對自身生活的態(tài)度,甚至未提及讀書,是強調(diào)“學”之全面性者也,當然讀圣賢書是為學之人所默認的。是故,在“自明明德”實現(xiàn)中的“學”,筆者斗膽為其定義:一切完善自我、修養(yǎng)己德的物質(zhì)活動和精神活動的全部。特別要強調(diào)的是其“人事”的部分,只有在人際交往中,在推己及人的過程中,人才能學到如何真正護持自己的德性,以及如何“明于天下”。前文解“德”之所以沒有對“民德”進行展開,是因為“三綱”中,“明明德”后緊承“親民”,兩者互為要求?!皩W而時習之”為什么“不亦樂乎”?因為將學踐行于生活中之所得是無可比擬的,達成“明德”、福澤天下的大境界更是能給人以無窮的動力,如《尚書·堯典》云:
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嗣骺〉?,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xié)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
當然,這是“明明德與天下”的最高境界。君子有為,和睦家庭,建設鄉(xiāng)里,能夠盡己之能建設社會,“明德”亦在其中矣。
四、“自明明德”的最終歸宿
對于“自明明德”的歸宿,筆者認為熊志軍的“至善”說極為精確:
“明德”的歸宿在于“至善”,人之“明德”的方向和標準便是“善”。就《大學》文本來看,“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于信?!辈煌慕巧胁煌膫惱硪?,但都為求達到極致處。[9]
由于其意在總結“明德”之倫理意蘊,僅“至善”的概括略顯泛泛,并且,既然“至善”做不到,那么“明明德”在現(xiàn)世的判斷標準為什么不能是可以達到的境界呢?其要義則在“不已”。前文已經(jīng)說明“明明德”本有內(nèi)外兩條線索,現(xiàn)分而論之。
1.于己身
既然“至善”無法真正達到,那么己身便不存在至高的點,只有合乎大道的狀態(tài)。何謂也?《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安幌ⅰ本褪且粋€可以達到的理想狀態(tài),不息的追求至道,追求中庸,不息的完善“明明德于天下”的品質(zhì)并踐行之,近乎天道,實現(xiàn)天人合一?!熬訜o能怨自修”,絕不是說君子缺乏能力,前文已經(jīng)說明,懂得為學的君子恰恰是最有能力的一群人,已經(jīng)理解了不可達到的至高點,君子就會在修行層面,為之馳而不息,付出最大的努力。個體要注重化外在之理于內(nèi)在之必,化明德為德行。主體的道德品質(zhì)更多的表現(xiàn)為德性,“明德”要求光明也中之德性,有力求真實的德性,以致至善,這是一個永不休止的過程。
2.于天下
同理,我們力求得到一個可以及至的境界。同時,見之于天下萬民,便要求可視可聞。何謂也?仁者也。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薄墩撜Z》中涉及孔子與顏淵的問答,其主題往往具備核心性,“天下歸仁”,則“明明德”得以實現(xiàn)?!吨芤住は缔o下》云: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圣人同憂,盛德大業(yè)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yè),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極數(shù)知來之謂占,通變之謂事,陰陽不測之謂神。
“顯諸仁”揭示了“仁”的可彰顯性,同時達到了“盛德大業(yè)至矣哉”,讓天道真正為“百姓日用”。之所以為“明明德”之理想,在于能夠在人倫中“統(tǒng)攝諸德,完成人格之名”。(蔡元培《中國倫理學史》)
“明明德”之仁在理學中確實體現(xiàn)出為佛老曲解的一面。朱子有注:“仁者,心之德,非在外也。放而不求,故有以為遠者;反而求之,則即此而在矣,夫豈遠哉?”夫子的“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是歷經(jīng)為學之難,游歷之困,復禮之艱后的云淡風輕,是“明明德于天下”他真的做到了,方能感受到“仁”之至,“即此而在”之解,實為不堪。
五、文明之對話——治道之別
中學與西學本是兩套并不相干的獨立的文明系統(tǒng),總是橫向?qū)Ρ炔⒉缓线m。但有一例外,便是“軸心時代”所討論問題的相似性,如理想政體、理想人格、至高理念等,故此處將大學之道“自明明德”與《理想國》之哲學進行對比探析。首先其同在于,都有“至善”,培養(yǎng)完美治理者,承認學習、教育的重大功用,并有相對完備的學說體系,千差萬別之處,在其治理之道,治理之道不同,使得當今中西社會形態(tài)之截然不同。以下以理論結合實例來對比探求其異。
1.治理之范圍
《理想國》又名《城邦論》,其治理范圍也極為清晰的表達為城邦。城邦的規(guī)模,是有限的,柏拉圖后續(xù)的《法律篇》中以4000人為宜。4000人顯然不是所有人,也就是說,“理想”狀態(tài)下,會存在不同的城邦,即便都是正義的。這樣一來,資源的有限性使得矛盾無法避免。柏拉圖的解決方案很簡單,就是暴力?!独硐雵返谖寰韼缀跬谥v如何培養(yǎng)軍人,讓小孩子、女人上戰(zhàn)場打仗,以勝過敵人。這恰恰回到了第一卷蘇格拉底對“助友損敵”的批駁。同樣為了本邦利益,兩個正義的城邦打仗,哪個是正義的?從“體育教育”中對斯巴達體制的推崇可見,正義城邦也是需要對外戰(zhàn)爭勝利的,可蘇格拉底剛剛在第一卷中批駁了“正義是強者的利益”,全書是以第一卷四個“錯誤正義觀”展開的,而城邦的局限性恰恰使得所謂正義的城邦踐行其中之二,此由城邦地域局限性形成的人思維的局限性,不能不令人深思。
“自明明德”的范圍,亦并不需要爭議,經(jīng)文給出,即是“天下”。中國也無可避免的經(jīng)歷了自然狀態(tài),即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霍布斯認為,在面對更強大的外力時,人們就會簽訂契約以保護各自的利益,從而形成“利維坦”。但中國“天下”之建立,與其完全相反。帝堯在真正意義上構建了天下,其機理是乃“協(xié)和”。姚中秋老師《華夏治理秩序史》中有詳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