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意志與既定命運的對抗

張智聰

【摘 要】古希臘悲劇家索福克勒斯的哲學思考充斥在他的每一部作品中，在他的代表作《奧狄浦斯王》里，他認為命運是不可抗爭的，同時又要求人應具有獨立的意識，但人一旦擁有個人意志，必定會像奧狄浦斯王一樣狂妄自大，甚至僭越神權(quán)，企圖以個人意志與既定命運對抗，只會令自己陷入無盡痛苦的深淵。奧狄浦斯王只是人類的一個縮影，過分強調(diào)個人意志，改造自然，滿足人類欲求，這條悖逆命運道路下導致的混亂現(xiàn)狀正是被命運懲罰的結(jié)果。

【關鍵詞】《奧狄浦斯王》；索?？死账梗幻\；個人意志

中圖分類號：J8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10-0020-02

《奧狄浦斯王》講述了奧狄浦斯運用智慧抗爭自己弒父娶母的命運，由于過分相信個人意志，最終難逃命運的懲罰。這部劇強調(diào)命運具有神秘而不可抗拒的力量。

在古希臘濃郁的神話氛圍和天然的哲學土壤中誕生了一批戲劇經(jīng)典，索?？死账垢袷羌叭酥腔塾谝簧淼膫ゴ髣∽骷?，將戲劇與哲學思考有機契合。他“既相信神和命運的無上威力，又要求人們具有獨立自主的精神，并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前者已經(jīng)無上權(quán)威，那人們再富有獨立精神和個人意志又有何用處？索?？死账箍此朴幸粋€公允的表態(tài)，平衡了古希臘末期人與神之間的尷尬關系，當時人的價值逐漸被提高，神權(quán)逐漸被人的智慧和理性消解（在埃斯庫羅斯的奧瑞斯提亞三部曲，特別是《福靈》中，也被充分反映），但面對這種處境，索?？死账沟膽B(tài)度是對當時時代的無奈，人既然會覺醒，自然再也不會沉睡，那就讓一切順其自然，當發(fā)現(xiàn)人的行為是錯誤的時候，勇敢承擔責任吧。所以，奧狄浦斯不會死，刺瞎那雙只能看到事物表面的眼睛，跪在神靈的腳下懺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反倒使該劇具有了很強的積極意義。

一、《奧狄浦斯王》中的人與命運

《奧狄浦斯王》中，主人公以為只要勇于反抗厄運，遵循俗化的價值規(guī)定，就能避免悲劇的發(fā)生，恰恰是他生命中的這種有意識的努力和追求，令他陷入被動。但是，他不知人企圖通過個人意志走出既定的命運，猶如用自己的雙手從泥地中將身體拔起一樣無法實現(xiàn)。就在他用自身的力量來反抗弒父娶母的命運時，一切都應驗——執(zhí)著追求自身價值并試圖窮盡世界的永恒和無限的英雄人物，悲劇命運是注定的。

伊奧卡斯特為躲避詛咒以救他的丈夫拉伊奧斯，在剛誕下奧狄浦斯后便將他的雙足跟部釘在一起，命牧人棄于山間，但嬰兒被送給了科任托斯的牧人，后又被當?shù)貒跏震B(yǎng)，長大后伴隨著對知識的掌握，使奧狄浦斯成為了特拜城的王——一個誠實正直、勇敢睿智的男人。人類的知識代表了人類日益增長的理性對抗自然世界的能力以及對于諸神的獨立性，它是人類脫離諸神后唯一的生存資源。①十幾年后，特拜城爆發(fā)瘟疫，充滿智慧的奧狄浦斯無法窺視自然中隱藏著的秘密，看著城邦遭到責難卻無能為力，他擁有的知識在此刻是可笑的。人類知識無法穿透自然世界，自然中總是存在著隱秘的、不可測知的領域與事物，它們拒絕人類理性之光的照亮，排斥知識的表現(xiàn)與呈現(xiàn)。②待妻舅克瑞昂求得神示：若要止住瘟疫，必須毀掉殺害已故國王的兇手，但兇手的蹤跡難以覓得。于是又請來盲眼先知特瑞西阿斯，他卻道出了新王會弒父娶母的預言，相信父母還活在科任托斯的奧狄浦斯聞后大怒，懷疑妻舅買通先知圖謀篡位，他企圖再次通過知識和力量脫離既定的一切，但最終慘遭命運玩弄。

偶然控制著我們的一切，人類無法認知，奧狄浦斯在偶然與機遇中存活下來，使他認為自己是命運的寵兒，科任托斯國王給他豐沛的生活、斯芬克斯之謎（斯芬克斯是女神赫拉有意安排的，為神意，人面象征智慧與知識）的解答以及特拜城人民的擁戴都是偶然與機遇的結(jié)果，奧狄浦斯開始懷疑命運的真實性，先知體系在他的知識面前逐漸被消解掉，也正是這些令奧狄浦斯堅信自己就是命運的主人，甚至比神的智慧更勝一籌。而他的高傲與盲目自信恰在于對自己根源的無知，既不能看到自己的根源也無法分清自己的父母，人來自骯臟的泥土，應該明白自己的軟弱性，尊重自然并努力理解與其建構(gòu)正確關系。而智慧，尤其是狄奧尼索斯的智慧，乃是一種反自然的可怖之事，誰若通過自己的知識把自然投入到毀滅的深淵之中，他自己也就必須經(jīng)歷自然的解體。③奧狄浦斯的悲劇正是因為沒有正確認識人與命運的關系，放棄了對神權(quán)的敬畏和信仰，從而導致一切失序。

二、“無節(jié)制的人性釋放出惡的本能”

索福克勒斯所說的“命運”的客觀依據(jù)就是自然規(guī)律，奧狄浦斯的命運，同時也象征著人類自己的命運，人類將如何面對世界、面對自然，還是一意孤行地滿足個人欲求，這些問題應該重新思考：命運——世間萬物恒定的規(guī)律，是人類不可改變并且應該受到尊重的，一切行動要按照規(guī)律去實現(xiàn)，就像其他物種一樣，謙虛面對自然，不要妄想凌駕于規(guī)律之上。從這點來看，人類已經(jīng)“僭越神權(quán)”了，這個“規(guī)律”并不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在人類存在之前規(guī)律（命運）就已經(jīng)存在，人類就是規(guī)律的產(chǎn)物，怎敢自稱是凌駕于萬物之上的至高物種呢？人類認知程度的有限和恒定規(guī)律之間的矛盾，個人意志與既定命運的矛盾，使得每個人都是奧狄浦斯，哪怕他不作出任何選擇、不作出任何判斷，因為這種“不作為”本身就已經(jīng)是一種選擇了。放棄個人偏見，從整體的角度來看，人是性本惡的，而且是有害的，毫無節(jié)制的人性終會釋放出惡的本能。放棄那種可笑的自我與狹隘的自豪感，重新審視由當下人類改造自然導致的混亂現(xiàn)狀，我們已經(jīng)身處命運的懲罰中很久了，這是幾千年的努力帶來的反思，放棄自我的認識才是理性的體現(xiàn)。

卡西爾在《人論》里曾引用蒙田《為雷蒙·塞邦德申辯》里的一段話：“讓人用理性的力量來使我懂得，他把自認為高于其他存在物的那些巨大優(yōu)越性建立在什么基礎上。誰又能使他相信——那蒼穹的令人贊嘆的無窮運動，那高高在他頭頂上循環(huán)運行著的日月星辰之永恒的光芒，那遼闊無邊的海洋的令人驚駭恐懼的起伏——都應該是為了他的利益和他的方便而設立，都是為了他而千百年生生不息的呢？”④人之于宇宙，自喻為一粒塵恐怕也是在吹詡，我們很可能就生活在一粒塵上，人類無法改變既定的命運，自然的進程不會被個人的激情和意志所決定?？茖W家們已經(jīng)認識到，大量領域的現(xiàn)象無法歸于嚴格的規(guī)律和精確的規(guī)則，他們都覺得自己在工作中就像一個沿著無邊海岸散步自娛的兒童一樣，偶爾好玩地撿起一個形狀和顏色吸引了他注意力的鵝卵石，這種謙虛的看法實際上道出了人類自身的狹隘和缺陷。

三、結(jié)語

索?？死账乖凇秺W狄浦斯王》中所闡發(fā)的個人意志與既定命運對抗的思考，成為后世乃至當今依然具有生命力的課題，就像在該劇結(jié)尾處所描述的那樣：當我們等著瞧那最后的日子的時候，不要說一個凡人是幸福的，在他還沒有跨過生命的界限，還沒有得到痛苦的解脫之前。⑤

注釋：

①②肖厚國.自然與人為：人類自由的古典意義——古希臘神話、悲劇及哲學》[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4.

③（德）弗里德里?！つ岵?悲劇的誕生[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71.

④（德）恩斯特·卡希爾.人論[M].甘陽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25-26.引自蒙田《散文集》（Essais），第2部分，第12章，黑茲利特（WilliamHazlitt）英譯本，倫敦，1845年第2版，第205頁.

⑤（古希臘）埃斯庫羅斯等.古希臘戲劇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229.